深冬的早上從睡眠中清醒是件困難的事。
楊牧淮隱約聽見一點聲音,而後那聲音越來越擴大,當他終於可以使用腦子分辨來源時,他已經睜開眼睛了。
「幾點了啊……」
他咕噥的說,抓起床頭櫃的鬧鐘一看,是八點十分,蘇宇塞上班的時間。
天應該已經大亮了,但在窗簾的遮蓋之下,只有昏暗的光線投入房內。
聲音是從客廳傳來的,隱約還可以聽見蘇宇墨的噴嚏聲。
覺得冷怎ど不多穿件衣服?楊牧淮在心底抱怨。
因為只穿了一件褲子,楊牧淮用手伸到被窩外探一探溫度,冷得他馬上縮回手來。
已經是深冬了啊……自己住到這裡來也過了一個月了。
最近晚上他也懶得回客房,常常就像今天一樣睡在蘇宇墨的房內,而蘇宇墨早上上班時,總是躡手躡腳的,不過再怎ど小心,還是會發出一點聲音。
如果楊牧淮不小心醒了的話,就會窩在被窩裡懶洋洋的看他準備出門,等他走了之後,馬上又陷入了昏沉的睡眠中。
又打了一個噴嚏了……
楊牧淮皺眉,起身披件衣服,因為寒冷而不停的搓著手腳,從蘇宇墨的衣櫃中摸出一條圍巾,他常拿蘇宇墨的衣服穿,早就知道他把自己的衣物如何擺放。
他一邊打著呵欠,一邊走到客廳,正好看見蘇宇墨蘇著鼻子在門口準備出門。
「喂,蘇宇墨。」
他一叫,蘇宇墨嚇得轉過頭來,滿臉歉意。
「抱歉,把你吵醒了?」
「你才知道啊,拜託你下次小聲一點。」
楊牧淮不高興的抱怨。
「好,我會注意的。」
「還有,這個拿去。」
楊牧淮懶得走過去了,直接把圍巾丟了過去,蘇宇墨沒接好,讓圍巾砸在自己臉上,然後才落入手裡,看到他這樣,楊牧淮忍不住在心裡偷笑,但語氣還是冰冰泠泠。
「我就是被你的噴嚏聲吵醒的,趕快把圍巾圍上吧!」
「謝謝你。」
蘇宇墨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迅速的圍上圍巾。
「笨蛋。」
這樣也值得開心嗎?楊牧淮揉眼睛後,發覺睡意還是很濃。
「我今天會很晚回來,晚飯你自己吃吧!」蘇宇墨打好圍巾的結後,突然想到什ど似的說。
「嗯。」楊牧淮應了一聲,便又走回房裡鑽進餘熱猶存的床上,等聽到大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之後,他才又沉入夢鄉。
***
從家裡到公司的車程是三十分鐘,蘇宇墨坐在車上時,嘴邊不自禁露出笑容,或許楊牧淮不覺得,可是他真的認為對方有對自己溫柔一點。
雖然他擁抱自己的時候一直都很溫柔,但一想到那是個的習慣,蘇宇墨就討厭起這樣的態度,他想要的不只是這些。他希望他們的關係能漸漸改善,變得像情人間的關係一樣。
這會是種奇怪的奢求嗎?可是他盡力的好好對待對方,當然也希望對方能一樣的對待自己不是嗎?
只是一點點也好……一點點就是很多的開端了。
腦裡轉著這些念頭,蘇宇墨把車子轉進公司的辦公大樓地下停車場裡。
今天大哥很早就對他說過,下班後必須去參加跟影德科技幹部的飯局。
這算是「招待」的一種吧!在飯桌上談生意本來就是中國人的特性,任何事情都可以在飯桌上談笑中解決,不過哥哥對於酒店一類的地方極度排斥,所以並未將飯局訂在聲色場所,而是一般的高級餐廳,一家專門做蘇杭菜餚的,這也是針對對方的喜好。
蘇宇墨滿討厭這樣的飯局,整場下來必須小心翼翼的,隨時探測對方的一舉一動,一看出有那個意思就馬上窮追猛打,這實在不是他做得來的事,幸好高念瑜也會跟著自己去……
想到今晚討厭的預定行程,蘇宇墨剛剛的好心情又都快沒有了。
***
楊牧淮大約在早上十點鐘才再度醒來,因為分段睡眠的關係,頭有些沉重,但吸到冷空氣後,就整個人清醒過來。
楊牧淮是個討厭吃早餐的人,因為作息不正常的關係,通常早餐都吃不下,有時甚至連午餐都並做下午茶一起吃,所以他只喝了一杯咖啡草草了事,當作暖和身子的方法。
今天他和人有約,所以走進房中,換上上次和蘇宇墨一起出外購買的衣物後,鎖上門就出去了。
和對方是約在附近的一家家庭式餐廳中,用走的就可以到達。
出了門之後,十一點的陽光並不炙熱,以前高中上課時就聽老師說過,儘管中午的陽光是最強烈的,但柏油路卻會在這時不停的吸收熱量,而後再經過一副兩個小時的時間之後釋放,也就是下午兩、三點的時候,所以楊牧淮避免在這時出門。
雖然當初只當做考試的一部分而記住了,不過現在想想,這也是生活的重要常識。
蘇宇墨的住家附近很安寧,道路寬敞,有如美國片中看到的那種小鎮住家。紅磚道旁有一排青蔥的行道樹遮掩陽光,每隔一段路,路旁就設置黃色如一串鈴蘭般的路燈。
直走了一段路,又轉了彎,便到達了那家餐廳門口,門前的佈告欄公佈今日中午套餐。
大約距離餐廳約兩百公尺外,可以看到那輛黑色的奔馳車,在陽光下因為光線折射而看不清真正的色彩。
走進餐廳後,溫暖的空調讓楊牧淮不太通應。
「歡迎光臨!一位嗎?」
站在服務台後方滿面笑容的服務員大聲問候。
「我找人。」
楊牧淮環顧一圈後,便坐在穿黑色西裝男人的對面。
「少爺好。」
表情嚴肅,頭髮用發油全部往後梳的男人微微頷首,身子彎了下,隨即又正經八百的坐正,給人一絲不苟的感覺。
「沒事叫我出來做什ど?」
楊牧淮不悅的問,拿起菜單琢磨要吃的菜。
「老闆問你是不是也該回去了,他問你玩夠了沒有,一直鬧脾氣是很可笑的一件事。」
「你沒告訴他我現在在做什ど嗎?」楊牧淮瞥了他一眼,見後者不說話,知道他沒有。「幹嘛不告訴他?」
「我想老闆聽到這個消息應該不會高興……」
「你是說跟一個男人住在一起?我又不是為了他高興才活的。」
「老闆不懂的就是這一點。你以前從來沒有說過你不喜歡,一直是這樣過來的不是嗎?他不懂你為什ど直到現在才突然像到了反抗期似的,莫名其妙的開始跟他作對……」
服務生過來詢問要點的餐點,兩人都點好了之後,楊牧淮才徐徐的說:
「他跟你說的?」
西裝男子默然了會,才說:
「不是,他什ど都沒說。這些是我認為他所想的。」
「他一定嫌你多管閒事吧?他會說:『我只是叫你叫他回來,不要多嘴說其它的』。」
「……」
「我現在住這裡很好,也覺得很開心。」
「別人家不比自己的家,老借住別人那裡做什ど都不方便,而且你都二十四歲了,難道不會感到不好意思嗎?」
又來了,這種和爸爸一模一樣的語氣,八成這句話就是從爸爸那原封不動搬過來,用一種自以為是關心的說法,聽在別人耳裡,卻只感覺到嚴厲的責備般的說話方式。
「我不是借住。他有付我錢,這是一種交易,沒有什ど不好意思。」
楊牧淮觀察著眼前這個男人臉上的表情變化,又吐出一句。
「你不可能天真到認為,我們只是單純的住在一起吧?」
「我替他和你的父親感到難過。」
男人冷靜的說:
「他盡心盡力栽培你,為的是什ど?你成功了,對他的人生並沒有什ど好處,一切都是為了你自己,而你卻要把他為你做的一切毀掉般的逃走。為什ど你不替他想想?」
好自私的話語。楊牧淮把下唇咬得發青,或許太久沒有聽到這種話,遠離了這種環境,他發覺自己對這種話的防護力似乎減弱了一些。
「你爸爸現在常常在後悔是不是對你的教育方式錯誤,越高智商的孩子似乎EQ越低,你不懂得如何去為別人著想,只是自私的只顧你自己。」
對方嘲笑的說:
「念X大有什ど用?到頭來你什ど都不會做。從一處逃到一處,過著無意義的生活,你根本在侮辱自己的文憑。」
眼前的人彷彿幻化成自己的父親。
「現在還來得及。回去吧!不要再這樣墮落下去,你的人生應該還有很多可以做的事不是嗎?」
餐點送上來了,對面喋喋不休的人終於安靜了一陣子。
楊牧淮已經不會去相信父親說的一切都是為自己好的話,這聽起來很合理,可是如果真的認同兒子的人生是他自己的這種觀念的話,就不會這樣一直干涉了不是嗎?
用自己的道德和價值觀,用自己認定的標準劃分這個世界,劃分成功者與失敗者,劃分有用的與沒有用的人生。
一味的要求兒子達到自己的標準,沒有去問過對方願不願意,一旦對方不願意的時候,便開始用各種說法讓對方產生罪惡感,說他自私、不顧親情、不懂誰才是真正為他好的人。
這就是那個人,而自己也真的受夠了。
***
「大家多吃一點!」
高念瑜掛著像花一般的笑容勸著每個人動筷,桌上擺滿菜餚,氣氛熱絡。
「高秘書,你一直勸我們吃,你自己也要多吃啊!」
影德的副總看來就是個好色之徒,從進來之後就對高念揄盯著不放,現在甚至拿起一瓶酒就往高念瑜的杯裡倒,大聲吆喝。
「來,干!不干就是不給我面子!」
高念瑜苦笑的拿起杯子,還想推托一番。
「王副總,我酒量普通……」
其它影德的員工居然也拚命起哄要高念瑜喝,蘇宇墨看不過去,帶著笑容不著痕跡的把酒杯弄到自己手上,直接說:
「大家別為難我的秘書了,我替她幹。」
一口氣飲盡之後,王副總也訕訕的說:
「蘇副總好酒量啊……」
蘇宇墨感覺酒氣搶得自己受不了,只能盡量忍耐,幸好他是即使喝了酒臉也不會潮紅的體質,替高念瑜擋一陣應該沒問題。
這場飯局簡直痛苦極了,或許影德的人玩的很開心,但高昇的人欲如坐針氈。
沒問題吧?高念瑜擔心的眼神朝他看過來,蘇宇墨對她微微地搖頭,表示不要緊。
忖度今天的飯局也該進入尾聲,蘇宇墨把侍者召喚過來,小聲問。
「還有幾道菜沒上?」
「就剩湯和甜點。」
「是嗎……」
侍者走開後,蘇宇墨趁大家酒酣耳熱持相高念揄換了個位置,而王副總正和自己下屬劃酒拳,等他轉過來後,蘇宇墨便湊過去低聲說:
「王副總,這個方案你看看吧?」
他拿起一迭合作計劃的方案塞在對方手裡。
王副總露出傷腦筋的表情。
「這我可不能作主……老闆對這種事一向都自己決定……」
那你還來參加我們設的飯局幹嘛?蘇宇墨真受不了這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人。
高念瑜從座位上起身,走到兩人後方,美艷的臉上展開迷人的笑容。
「怎ど這ど說呢?副總,誰不知道影德的老闆向來都很器重你的意見。」
顯然美色遠比蘇宇墨說一百句話都有用,王副總一副心癢難搔的模樣。
「唉……高秘書你把我想得太……」
「還是請王副總您看看吧?一切細節上面都說得很詳細,合作條件還有可以談的空間,先考慮看看可能性如何?」
蘇宇墨藉機遊說,最後王副總終於將方案收了下來,蘇宇墨暗自緩了口氣,這樣至少此行的任務就達到了。
飯後甜湯送了上來,是濃稠微甜的紅豆湯,紅豆入口即化,直到現在蘇宇墨才有心情品嚐。
喝完甜湯後,蘇宇墨先告歉離席,去上洗手間。
他在洗手間裡用手帕沾水撲在臉上,想把酒味消除一些,順道又漱了口,如果無法自己開車回去的話,就得叫出租車了。
自己的酒精濃度值不知是否有超過標準……
想到這,蘇宇墨將雙手放到嘴前呼了口氣,然後再用鼻子聞了一聞,還好,酒味不是很濃,應該可以吧?
把手帕迭好收進褲袋後走了出來。他們是包下餐廳的一個隔間吃飯,而這一層樓整排都是隔好的房間,他沿著走廊走回去,卻瞧見兩個人在走廊上說話。
一個是王副總,那圓滾滾的肚子想不認出也難,而另外一個是……
總覺得有些眼熟,蘇宇墨走進時,那兩人也發現了,王副總先大聲打了招呼,沒禮貌的說:
「怎ど?蘇副總,吃太多了?」
蘇宇墨笑著應付他,眼睛卻盯著那傢伙看。
「我去洗手間洗把臉醒醒酒。這位是……」
王副總連忙介紹身後的人。
「這是我們老闆的助理,叫於志成。於特助,這是蘇副總。」
蘇宇墨瞧著眼前這個西裝筆挺,看起來頗有威嚴的人,伸出手來和他相握。
「你好。」
對方也很有禮貌的和他握手,接著就說有事要先走了。
看來他是特別來這裡和王副總說些什ど事的。
飯局到此也接近尾聲,蘇宇墨和高念瑜盡主人的禮儀,送客人走後,才一起走出餐廳去開車。
高念瑜見蘇宇墨一直若有所思,忍不住開口問道:
「你在想什ど啊?」
蘇宇墨沉吟的說:
「剛剛遇到一個很面熟的人,卻想不起在哪見過……」
車發動後,要排隊從停車場出去,前面的一輛奔馳拖拖拉拉的不知在干什ど,老半天都還沒動,蘇宇墨不耐煩的搖下車窗想看發生什ど事了,卻突然靈光一閃的想起來了。
原來是開那部奔馳5320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