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影拉著於樵的衣角,臉上掩不住興奮之情。「阿樵哥哥,你看到山豬了嗎?」
「別吵!」於樵做倜噤聲的手勢,眼睛仔細地摟尋地上的足跡。
「這地上有什麼古怪?」蝶影瞧了老半天,只看到泥上和落葉。
「我在找山豬的腳印。」
「豬腳印長什麼樣子?我幫你找。」
「沒吃過豬蹄子嗎?自己描想看看!」於樵沒空理她。
「人家吃的豬蹄子都跺成小塊,不是紅燒就是清燉,煮得爛爛的,就是沒看過完整的豬蹄子。」
「你連豬都沒看過吧?」於樵深深地望向小蝶,那眼神似乎把她看穿了。「你是不是城裡的大小姐?」
「我才不是什麼大小姐。」蝶影趕忙辯白,心裡警惕自己絕不能洩底,她才在山裡住一個月,還沒有玩夠呢!
可阿樵哥哥怎麼一直看她呢?她忙低頭看了一下自己寬大的衣褲,捲起的袖子褲管並沒有掉落啊!
於樵直視她清麗的容顏,突然伸手摸向她的頭,手掌順勢而下,拂過她長長的髮辮,抓住毛茸茸的辮梢玩弄片刻,不發一語地向前走去。
「阿樵哥哥,等等我!」他真是古怪呵!平常有話就說,此時怎變成一個悶葫蘆?
踩著細碎的步伐,蝶影拚命追趕於樵,山路崎嶇窄小,她走得吃力。「喂,走慢一點!你把我丟下,待會兒我就被山豬吃了。」
「是呀!你就快被山豬吃掉了。」於樵停下腳步,恢復他爽朗的笑聲,回身把她拉到他的胸前。
蝶影嚇得左顧右盼:「在哪裡?山豬來了嗎?」
「在這裡。」於樵指著地上凌亂的痕跡。「這就是山豬腳印,看樣子是豬爹爹和豬娘娘帶著……嗯……五隻豬娃娃。」
「真的呀?」蝶影只能看出許多深淺不一的泥痕,哪能分辨豬爹爹一家有幾口?她緊張地抓緊於樵的衣襟,深怕兇猛的山豬會突然闖出來。
「你不要說話,來,爬到這棵樹上。」於樵推著小蝶,見她僵著身子不動。
「該不會嚇得忘記怎麼爬樹了吧?」
「你上來嘛!」她拉著他。
於樵身子矯捷地攀上大樹,和小蝶並坐在大樹幹。「聽我說山豬話了。」
只聽他撮口發出一種奇特的聲音,既低沉又沙啞,像是從肚子深處發出低吼,蝶影瞪住了他:「這是豬叫啊?」
「噓!」於樵壓低聲音道:「每隻公豬都有它的勢力範圍,我學公豬叫聲,它會以為有人……不!有豬要和它搶地盤,你看,它馬上出來了。」
林子另一頭果然傳出類似的山豬叫聲,蝶影抱緊於樵的身軀,微微發抖:「好凶的聲音,好嚇人喔!」
「別怕,阿樵哥哥在這裡,你怕什麼?」於樵揉揉她的發,笑道:「先放開我,看我殺山豬。」
蝶影慢慢縮回手,轉身抱住了粗大的樹幹。
「豬爹爹來了。」於樵輕聲道。
一頭黑色的山豬從樹叢中出來,日光凶狠,尖牙鋒利,於樵從背上竹籃取出削尖的組長竹枝,對準目標,飛身下樹,直直住山豬刺去。
山豬受傷吃疼,大聲哀叫,想要攻擊於樵,但隔著竹枝的距離,只能徒勞地嘶吼。於樵再拔出腰間短刀,俐落地刺進山豬的心臟。
吼叫聲變成呻吟聲,終歸於無聲,然後是山風輕拂樹葉的沙沙聲。
「嗚!」還有樹上的哭聲。
「小蝶,你又哭什麼啊?」於樵伸手抱下小蝶,發現她又淚流滿面,他擦了她的淚水:「別擔心我呀!山豬死了,沒事了。」
「你那麼勇敢,我才不擔心你,可豬爹爹死了,豬娃娃怎麼辦?它們沒有爹了!」 蝶影嗚嗚哭著。
唉!真是自作多情了,於樵只覺得自己比小豬還不如,他無奈地道:「豬娃娃自己會長大,在山野裡,鳥獸蟲魚有它們生存的刀法,不一定要跟著爹娘才能活下去。」
「真的嗎?」
「不信?下次就不帶你出來打獵了。」
「我信!我信!」蝶影抓著於樵的手,熱烈地看著他:「小蝶一直相信阿樵哥哥。」
於樵心頭一熱,用力握住那柔弱無骨的小手:「走!帶你去一個地方。」
一路行去,盡皆是濃蔭蔽天的森林,微風在林間穿梭,低吟著溫柔的歌聲,也帶來清新的綠葉氣息;幾隻松鼠在樹與樹間追逐,蝶影玩心大起,也去追那移動快速的小傢伙。
跑著跑著,眼前豁然開朗,一塊大水晶在大太陽下閃著耀眼的光芒,她忙用手遮眼。「哇!這是什麼?」
「吃飯的地方。」於樵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蝶影瞇著眼望去,原來大水晶是一個清澈的水潭,白雲綠樹映照水面,伴著對面的蓊鬱青山,顯得分外寧靜詳和。
「啊!有鹿!阿樵哥哥,有鹿耶!」蝶影興奮地大叫。
幾隻在潭邊喝水的山鹿受到驚嚇,紛紛竄進樹林裡,於樵輕敲小蝶的頭:「你看,你把他們嚇跑了。」
「跑了?不回來了嗎?」蝶影垂頭喪氣,懊惱地望向林蔭深處。
「別看了。」於樵用手轉過她的頭。「坐在這裡,等著吃山豬大餐!」
蝶杉哪裡坐得住?她跟在於樵身邊,陪他撿柴升火,再到水潭邊挑了幾塊石頭,用水沖去泥沙,放進火裡燒著。
「嘎?我們要吃烤石頭嗎?」蝶影用竹枝翻攪火堆,不解地看著切剝山豬肉的於樵。
「哈!你要吃的話,隨時可以拿起來吃。」
「這怎麼吃嘛?」蝶影還是想不透,把火紅的石頭翻來覆去看著。
「瞧!這樣子吃。」於樵以兩枝竹枝夾起一塊燒得通紅的石頭,再把一片薄薄的山豬肉放在石頭上,霎時白煙漫起,肉片滋滋作響,燙出了滴滴油脂,也燒出甜美的香味。
本是血紅的生肉,一下於變成油亮亮的熟肉片,蝶影看得目不轉睛,張大了口。「 哇!石頭變成煎鍋了,阿樵哥哥,這招你怎麼想得出來?」
於樵笑著夾起肉片,遞到她的嘴邊:「喏,小心別燙著了。」
她一口含了過去,還是一副被燙到的表情,但她很快吞了下去,開心地笑道:「好吃!真好吃!我要自己來煎肉。」
接下來,於樵切肉片,蝶影則忙著邊烤邊吃,她也不忘喂於樵,兩個人你一口,我一口,一下子就把山豬吃掉一半。
「好飽!撐死我了!」蝶影一躺仰倒在草地上,懶洋洋地望著青天。「怎麼辦?不想動了。」
「你累了就睡一覺吧!我也常常在這裡睡午覺,有樹遮蔭、有風納涼,很舒服呢! 」於樵踩熄火堆,收拾善後。
蝶影看著於樵俐落的動作:「我覺得阿樵哥哥什麼都行,跟在你身邊,我永遠不怕餓著。」
「你吃飽了,嘴巴就變甜了嗎?」
「你真的是很會照顧人嘛!伯伯也是這麼說的。」
「我爹又跟你說什麼?」自從小蝶來了以後,父親變得開朗許多,千樵還沒見過他這麼愛說話呢!
「伯伯說啊!他剛搬到山裡來的時候,很不能適應這裡潮濕的天氣,加上腳痛,所以常常生病,那時候阿樵哥哥還很小,可是已經懂得照顧爹爹了。」
「我怎麼都忘記了?」於樵在小蝶身邊坐下。
「你是小孩子,怎麼會記得?」蝶影繼續道:「後來阿樵哥哥長大了,會背爹爹到村子裡看大夫,也會背爹爹到山裡閒逛,四處看風景。伯伯說你是一個好兒子耶!」
「可是你會和村子裡的孩子打架,因為他們嘲笑伯伯的腳,不過阿樵哥哥強壯有力 ,每次都打贏,後來就沒有人敢笑伯伯了。」
「我爹跟你說這麼多啊?」於樵習慣性地摸摸她的頭,撫弄她額上的髮絲。
入秋了,那溫熱的指頭像是天上的陽光,散發出噯暖的柔意,蝶影身心無比舒適,她放鬆了手腳,像是沉入一床軟綿綿的綠色被褥,聲音也變得慵懶。「阿樵哥哥,跟你在一起,很快樂呢!」
於樵也仰躺下來,以手枕在腦後,正望見清藍的天空土,有一群雁鳥飛過棉絮般的白雲,秋風起,候鳥也要回到南方的家鄉了。
望了身邊閉眼酣睡的小蝶,她是否也是歸鄉途中的一隻小雁?他輕輕地唱了起來:
「我是一個砍柴郎喲!白雲山中,綠竹林裡,我和妹妹結伴遊喲!你是一隻迷途雁喲!忘了家鄉,別了爹娘,來與哥哥共相守喲!高高青山,深深水潭,妹妹可知我心意喲……」
蝶影的眼皮輕顫一下,似乎是沉沉地睡著了。
涼風徐徐,揉拭著於樵酸澀的眼,他也倦了。
*****
蝶影嚅了嚅嘴唇,眷戀著身邊的暖意,不願意睜開眼睛。
好溫暖呵!她在溫柔的歌聲中睡去,也在溫柔的懷抱中醒來,若能永遠依偎這份柔情,該有多好啊!
她以指頭摸索著,沿著那厚實寬闊的胸膛,她撫上了劇烈跳動的心口,再以手掌按壓感受那熱情有力的生命力。
她的嘴邊浮起一朵調皮的微笑。
於樵早就醒了,但他不想驚醒臂彎裡的小蝶,更希望能長長久久擁著她。可是,她那圓圓短短的手指頭輕搔著他的胸口,又滑移到他的胳肢窩裡……
「丫頭,呵我的癢!」
於樵長手長腳,把小蝶困在他的懷抱裡,大口往她脖子呵氣,逗得她呵呵大笑。「阿樵哥哥,好癢,欣開我啦!」
「丫頭頑皮,我不放。」他越發摟緊她。
「不能喘氣了!阿樵哥哥,你悶死我啦!」蝶影在他懷中拚命呼叫。
「看你還敢不敢頑皮……」於樵撐起身子,大手仍緊緊地壓住小蝶的手掌,他居高臨下,一望見她臉上脹起的紅暈,忽然忘了要逗弄她的話。
蝶影躺在草地上,眨著大眼望看於樵,一時之間,她也忘記說話了。
彷彿是良久,也彷彿是片刻,於樵體內有一股奇異的衝動,他的手越壓越緊,神色也變得狂熱。此時,午後微風不知趣地吹過來,飄起了衣衫,揚散了頭髮,於樵如夢初醒,急忙放開小蝶,跳起身子走了開去。
蝶影緩慢地坐起身子,她有點迷惘,好像是在期待什麼,又好像是落空了什麼,她不太明白,不過,她確定她明白一件事。
「我好喜歡阿樵哥哥,我要永遠和阿樵哥哥在一起。」
於樵正在水邊丟擲石頭,小蝶的話像一圈圈漣漪在他的心湖擴散,也盪開了他這幾日來的困擾。
他再丟出一塊石子,面對青山,昂然大聲喊道:「我阿樵也喜歡小蝶!」
宏亮的聲音彈到對面山壁,又嗡嗡地彈了回來:喜──歡──小──蝶──
「哇!有回音!」蝶影跑到於樵身邊,把雙掌圈在嘴唇邊,向青山白雲大喊:「小蝶喜歡阿樵!」
果然又有一波波的回音彈回來,於樵接了回音的尾巴,又大聲喊回去:「阿樵喜歡小蝶!」
陽光燦爛,兩人相視一笑,看到了彼此臉上的光采。
「小蝶喜歡阿樵哥哥!」
「阿樵喜歡小蝶!」
喊聲和回聲彼此來回,山林中迴響著:喜歡……喜歡……溪谷裡的雀鳥也振翅高叫,吱吱呱呱地湊這場熱鬧。
兩個人就這樣輪流嘶喊,直到蝶影啞了聲,蹲下來猛喝水才作罷。
喊出心裡的話,於樵心情格外暢快,他愛憐地摸摸小蝶的頭髮:「你就會亂喊一氣,喉嚨痛了吧?」
「人家是跟著你喊的,你是個大聲公,我鬥不過你啦!」蝶影洗了臉,笑容璀璨。
於樵拉起她:「走了,回家多吃些飯,我把你養成大聲婆,改天再來鬥!」
「好呀!吃得越多,喊得越大聲……」蝶影忽然掩住了口,「糟了,會不會被別人聽到了?」
「被別人聽到有什麼關係?」於樵收拾背籃。「難道你要否認說過的話?」
蝶影忽然紅了臉。「討厭,不准你跟別人說,伯伯也不准說。」
於樵第一次見識到女兒嬌羞姿態,不覺心搖神馳,他牽起她的小手,哈哈笑道:「 好,誰也不說,以後我只說給你聽,你也只能說給我聽,這是我們的秘密。」
「阿樵哥哥你好壞!既然是秘密,還說得那麼大聲?」蝶影不解情滋味,臉頰卻是更加燒紅了。
於樵握實了她的手心,心滿意足地踏上歸途。
*****
丁笙停下手上的雕刻,望著掛在西邊山頂的日頭,心想,這兩個孩子應該快回來了吧!
再望向前面的三個男人,他們站了好一會兒,不累嗎?
鍾融風抬了抬站酸的腿:「老伯伯,我妹妹到底什麼時候回來?」
「就快回來了。」於笙比著屋內:「請三位到裡頭坐,我腳不方便,沒辦法搬凳子出來……」
鍾融風探了一下屋子:「呼!好小的房子呵!」
於笙微笑道:「茅舍雖小,可打掃得很乾淨,小蝶她住得很習慣。」
「什麼?我妹妹就住在這間破房子?」鍾融風瞄著茅草頂,不可置信地道:「她的房間比這裡大上好幾倍呢!」
「我們窮苦人家,住屋只求擋風遮雨就行了。」於笙不再和客人說話,又低下頭雕著手上的竹片。
那是剖開一半的半邊竹筒,去了青皮,上頭已經刻出一個觀音菩薩的形狀,接下來似乎正在雕鑿蓮花座。鍾融風是個公子哥兒,懂得欣賞工藝,他注視那線條圓融優美的竹觀音,暗自驚歎著,這可不是普通的手藝呵!
他站在一旁,看呆了眼,忽然身邊的家丁拉拉他:「二少爺,有人在唱歌。」
於笙抬頭笑道:「他們回來了。」
蝶影一走出林子,就看到三匹馬,三個人,她本能地閃身到於樵身後,暗喊一聲糟!
「大妹!」鍾融風已經看到她了,他跳到於樵身邊,想要抓她出來。「別躲了,你躲了一個多月,還要躲到哪裡去?」
「喂!你是誰,怎麼對小蝶動手動腳的?」於樵推開他。
「你又是誰?還拉著我妹妹的手!」鍾融風被推得倒退幾步,幸好家丁上來扶住他才沒跌倒。
蝶影搔著於樵的手掌心,小聲地道:「阿樵哥哥,他是我二哥啦!」
於樵心頭一涼,他放開了那只溫軟的小手,定定地望著鍾融風。
鍾融風站穩腳步,本來是一腔怒氣,在看到於樵結實強壯的身形後,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嘿!這位大哥看起來好生面熟,我是不是見過你呀?」
「別打哈哈了,我於樵生平沒離開過白雲山方圓十里,你什麼時候見過我?」
「可是,真的很面熟耶!」鍾融風努力思索著,這大個子倒底像誰啊?
「二哥……」蝶影小聲地喚著,打斷了他的思路。
「大妹呀!」鍾融風記起正經事,拉著蝶影上下打量,失聲道:「你怎麼變成這圓滾滾的模樣呵?」
蝶影摸摸臉頰:「是嗎?我在這裡吃得好,睡得好,不胖也難。」
「你還敢說!」鍾融風滔滔不絕地說:「你不告而別,你可知爹娘有多著急?爹派出了所有家丁出來找你,娘每天燒香拜佛,人都消瘦了,你還在這裡吃吃喝喝,一點都沒有想到爹娘嗎?還有,我放著你即將臨盆的二嫂,風塵僕僕到處找人,這麼多天過去,也不知孩子出來了沒?唉!兒子一出生就見不到爹……嗚!」
「嗚!二哥,你別哭嘛!人家也很想娘……」蝶影想到娘親擔憂的神色,忍不住掉了眼淚。
怎麼兄妹都是一個模樣,說話都得伴著哭聲?於樵不再理會他們,大聲道:「爹,我今晚烤山豬給您吃。」
「阿樵哥哥,我也要吃,順便請我二哥他們吃一頓。」蝶影拉住他的衣角。
「你該回去了。」於樵道。
「不!我不要回去!」她更死勁地拉住他。
「你一定要給我回去!」鍾融風在旁邊大吼大叫。
兩個家丁也過來勸道:「大小姐,請回家吧。」
「我不回去,二哥你跟爹娘報平安就好了。」
「報平安?你要我回去討打嗎?」鍾融風拉著蝶影的衣袖,嚇了一跳:「你看看!你竟然穿男人的衣服,給爹看到一定氣暈了,你的衣服呢?」
「讓水沖走了。」
「你該不會想說,你是被水沖到這裡來的吧?」
「我就是被水沖到這裡來的,我去找娘,走錯路,船翻了,就到了白雲山。」
「亂七八糟說什麼?」鍾融風賣力地拉扯蝶影,想把她從於樵身邊拉開。「娘說有事好商量,先回家再說。」
「爹怎麼說?」
「爹說他疼你,為何你不懂他的苦心呵!」
「爹哪有疼我?他那個怪主意,不是要害我一輩子嗎?」蝶影嘟起嘴,索性又躲到於樵的身後。
於笙不明瞭這對兄妹的對話,但他早就猜到小蝶可能是逃家的姑娘,如今人家哥哥都找上門來了,他能再為兒子挽留嗎?他在心底輕歎一聲,隨即開口道:「小蝶,回家去吧!」
「伯伯,我不要走!」她又拉拉於樵的手:「阿樵哥哥,你快跟我二哥打架,打贏了就可以把我留下來了。」
「大妹,你叫這大個子打我?」鍾融風差點吐血,枉費他們兄妹情深呵!
「你不是自負武功高強、湖廣第一嗎?我就不信你打得過阿樵哥哥!」蝶影朝他吐了舌頭。
於樵冷眼看著他們兄妹鬥嘴,突然拉住蝶影往屋後走去。「小蝶,我有話跟你說。」
「大個子,你帶我妹妹去哪裡?」鍾融風急著追上去。
「等等!」於笙阻止道:「我兒於會勸小蝶回家,請這位少爺稍安勿躁。」
「大個子勸得動我妹妹?」鍾融風停下腳步,住屋後張望一下,這才轉身和兩名家丁嘀咕。
於樵拉小蝶到水塘邊坐下,泠泠水聲讓他的心情更平靜,他幫她拆開了髮辮:「小 蝶,我們到外面玩了一天,瞧你的頭髮都散了。」
「阿樵哥哥,咱們不要理會我二哥,你幫我梳辮子。」
於樵拿出竹梳,慢慢地、柔柔地,依依不捨地撫過絲緞般的長髮。「每回我送柴到村子,有時候耽擱了,村人會留我過宿,但是不管時間多晚,我一定要趕山路回家,小蝶,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伯伯煮好飯,在等你呀!」蝶影撥著水花,愉快地說出了答案。
「還有我上山砍柴打獵,也一定當日來回,爹年紀大了,我不要他為我擔心。」他撫弄著她的髮梢,依舊是平靜地道:「爹老叫我到城裡看看,但是我不願意離開他,他只有我一個兒子,我也只有他一個親爹,更何況他辛苦養我長大,我應該孝順奉養他老人家。」
蝶影漸漸明白於樵的含意了,她低下頭,玩弄著自己的手指,不發一語。
「小蝶今年幾歲了?十七?爹娘生你養你,把你拉拔的這麼大,也很不容易……」
「阿樵哥哥,你別說了。」蝶影頭垂得很低。
「肯回去了?」
「唔……」
「這個給你。」於樵已經幫她紮好辮於,把手上的竹梳放到她的掌心。
蝶影仔細端詳,這是一把色澤清淡、透著竹香的竹梳,柄上刻著一隻小小的花蝴蝶,彷彿翩翩起舞,隨時都會臨風而去。
「還有這支蝴蝶也給你。」手掌又飛來一隻竹雕的蝴蝶,雕工部分紋理婉轉,鏤空地方則玲瓏剔透,若再著上色彩,就宛如活生生的大蝴蝶。
「我知道,這都是你半夜偷偷做的。」蝶影撫著竹蝴蝶。
「你不是呼呼大睡嗎?怎麼知道?」於樵詫異著。
「有一次我看到你爬起來到屋外,在月光下雕東西,原來就是做這個呀!」
「知道我辛苦做工了嗎?」於樵強笑道:「你不能說不喜歡喲!」
「我當然喜歡了……」蝶影的聲音逐漸哽咽,才說要和阿樵哥哥永遠在一起,怎麼馬上就要分別了?
於樵取過竹蝴蝶,以一隻竹簪子穿過翅膀上的兩個小洞,為她別在頭髮上。
「丫頭,你早該回家去,還騙我們說你都忘記了,你還有什麼事情騙阿樵哥哥?」
「沒有了。」蝶影用力搖頭。
「沒有就好。」於樵摸摸她的頭,仔細凝望她。「別哭,千萬則哭。」
蝶影凝住眼眶裡的淚水,癡癡地看著他的濃眉大眼,想在濛濛水霧中記住他的笑容。
「呵!臉髒了。」於樵掏出布巾,沾了水幫她擦拭。「回家以後,可要仔細擦臉,不能掛著眼屎到處亂跑,不然會嫁不出去。」
「我不嫁人,我要跟著阿樵哥哥!」淚珠一滾出來,立刻被布巾吸走。
「丫頭說傻話!你要回家,我和爹住在白雲山,你怎麼跟著我啊?」
「阿樵哥哥,我捨不得離開你!」
呢噥的告白在他心底打了一聲巨雷,於樵捏緊手裡的布巾,搖頭笑了。「不哭了!小蝶,我們不是共同守著一個秘密嗎?」
「嗯!」
「這秘密陪著你,陪著我,你永遠記在這裡。」他指了指她的心口,又指了自己的心口。「我也記在這裡,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一輩子?」
「就是一輩子,只要隨時想到這個秘密,心裡就很開心了。」對他來說,記住曾有的歡笑,這就夠了。
他是無牽無掛的山中男兒,他一定捨得讓小蝶離開!
「你準備回家了,不能再哭哭啼啼。」他拉起她的身子,最後為她抹去眼淚,微笑道:「走,到屋子裡換回你的衣裳。」
好不容易等到蝶影的鍾融風,從瞌睡中驚醒。「大妹,天快黑了,你還不走?」
「二哥,你好煩耶!」蝶影走進屋內,碰地一聲關起房門。
鍾融風吃了閉門羹,急著要擂門闖入,於樵站在他身前:「她馬上就出來,跟你回去了。」
「大個子,你真有辦法!」鍾融風笑著朝他身上一拍,手掌立刻吃疼,真像拍到銅牆鐵壁。
於樵到屋後轉了一圈,抱出一個小竹簍子。「這是山裡的香菇、野菜、果子,都是小蝶愛吃的,你幫她帶回去吧!」
「哇!還奉送山產?」鍾融風示意家丁收下,露出了友善的笑容:「大個子,還有這位老伯伯,多謝你們照顧舍妹了。」
於樵沒有響應,只是看著天際的斜陽。
這大個子好像不太開心呢!鍾融風只好自顧自地道:「這個……我爹娘很擔心,我們的馬車就停在村子裡,一定要連夜趕回去……」
「二哥,你很吵耶!」蝶影開門出來,已經換回她的女裝。
「原來你的衣服還在啊!」鍾融風稍微喘一口氣,他可得編一套完整的謊言來掩示蝶影的行蹤,否則讓父親知道妹妹跟兩個男人住了一個月,不氣瘋才怪。
「你的衣服還不是在你身上?」蝶影氣呼呼地和他抬槓。
「咦!你頭上有一隻蝴蝶?」鍾融風伸手要趕,那蝴蝶卻是紋風不動。
「你頭上才有蒼蠅啦!」
鍾融風忙摸了一下頭頂,不知道把蒼蠅趕跑了沒?
蝶影走到於笙面前,蹲下道:「伯伯,我走了,您要保重身體。」
「好孩子,回家後要聽爹娘的話,不要再任性離家出走了喔!」於笙慈愛地囑咐著。
蝶影點頭應諾,又走過去拉於樵的手,他仍是用力摸摸她的頭,「晚上睡覺不要踢被子!跑累了要休息,可不要只顧著玩!」
鍾融風在一旁痛苦地捶胸頓足,妹妹跟這個大個子拉拉扯扯,連睡相都教人看過,要是傳了出去,妹子就別想嫁人了。
「大妹,那蝴蝶怎老是停在你頭上?」
「二哥,你才幾歲就視茫茫了?」
「唉!我每天幫爹查帳,眼睛的確有點花了。」鍾融風揉揉眼:「呵!原來是一隻木頭蝴蝶,真是精細呢!」
「再看清楚,什麼木頭蝴蝶,是竹蝴蝶啦!」
「管他蝴蝶蒼蠅,走了、走了!」
鍾融風推著蝶影上馬,自己也跳上去,抱緊了蝶影,和家丁縱馳而去。
「伯伯,阿樵哥哥,再見了……」蝶影頻頻回首,聲音由晚風飄送而來,蕩漾在空濛的山林之間。
蹄聲遠去,終至杳然,而嬌甜略帶難捨的聲音也遠揚了。
於樵望著馬蹄揚起的塵沙,回過了神,拖著裝山豬的竹籃往屋後去。
「你沒問她住在哪裡?」於笙開口問道。
「沒有必要問,她本來就不是屬於白雲山。」
不知何處來,未知何處去,既是城裡的大小姐,就不可能和樵夫終老白雲山。
他問了她的住處又如何?他能去找她嗎?
宏亮的歌聲傳了出來,響徹夜空:「告別哥哥,騎上白馬,神采飛揚回家鄉喲!紅紅落日,快快馬蹄,千里奔馳見爹娘喲!」
兒子這麼快就忘了小蝶嗎?於笙搖頭苦笑,他們父子是同一個性情呵!就像這麼多年來,他還是忘不了阿樵的娘。
他撐著竹凳子走進屋內,點亮了秋夜裡的孤燈,繼續雕鑿那未完成的竹觀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