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痛!痛!
明明太師父點過穴道,也塗了麻藥,為什麼一刀劃下去時,還會讓他痛徹心扉呢?
死老頭兒!在暈過去之前,他只想到醒來之後上定要找太師父算帳!
昏昏沉沉之間,那個軟膩的聲音在呼喚他。「鶴群……」
「好痛!」
「不痛了。」嘴唇上有軟軟的東西啄著,又香又甜。
他認得這張嘴,他為她送了無數次的氣息,他早就迷戀上她的軟唇了。
他努了努唇瓣,送給她一個親吻。
睜開眼,就見到柳湘湘側躺在他身邊,臉頰染上紅霞,眼裡帶著淚光,含笑看他。
「師叔……」他放心了。
「別叫我師叔呀!」她聲音雖弱,但神色已經明朗,呼吸也平順了。
「唉!也沒人當師侄當成這個樣子的上路趕車上山,還得身兼丫環服侍生活起居,不但扭了腳,又要挨刀,如今跟你躺在一起當病娃娃了。」
「鶴群,是我不好,我拖累了你……」她滴下了清淚。
「湘湘,不哭!」凌鶴群挨近了她的臉,溫柔地吻著她的淚水。「可是讓我凌鶴群換來一個老婆,真是物超所值呵!」「鶴群!」他的柔情滋潤了她,她也努力地親吻他的面頰,頓時啄得他激情難當。
不行,他還有傷在身,一定要克制些,只好離開了她的唇,問道:「湘湘,你都沒事了嗎?你吃藥以後都好了嗎?」
「身子還是很虛,可是師父幫我運轉氣息,我手腳不冷,也不再喘氣。師父說藥引子提起藥效了,以後每日運功吃藥,身子就會一天天好起來了。」她癡癡地望著他,豆大的淚珠忽然掉了下來。「你怎麼做這種傻事?讓師父挖了你的一塊肝啊?」
「我都肯對你掏心肝了,挖一小塊肝算什麼?」
「真傻!我不要你做傻事,萬一你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可該怎麼辦?再也沒有人幫我搗藥、點菜,也沒有人教我練功,更沒有肉墊子可以依靠,我一個人會很孤單……」
「呵!說的我好像已經死掉一樣啊?」他笑著拭去她的淚。「你怎麼又變成小娃娃了?跟我撒嬌嗎?當師叔的要有師叔的威嚴,否則會被師侄笑喔!」
「人家就是沒有撒過嬌。」她偎緊了他。「我不要當師叔,我要當你的湘湘。」
「湘湘。」他心滿意足地喚著她。
「鶴群,你傷口還痛嗎?」
「咦?」他撫向布條纏裹的右上腹。「不痛了,大概是做夢在痛吧!」
「師父說他忘了讓你喝麻肺湯,結果把你痛暈了,後來又灌得過量,讓你整整睡了兩天,害我好擔心。」
「可惡的老頭!就知道他的醫術有問題。」凌鶴群稍微挪動身子,抬了抬腿。「原來我躺兩天了,難怪腰酸背痛。」「我叫二弟下山買些東西幫你補身子,吃河蜆湯汁可以補肝,另外雞肝、豬肝、鯽魚煮冬瓜,都可以讓受傷的肝早點復元,我也叫他去藥鋪抓些補肝的藥方。對了,你採回來的靈芝也有功效,煮茶、佐菜都可以。至於腰酸背痛,不知道這裡有沒有姜,把姜磨成泥,煮成姜水熱敷……」
「你話這麼多啊!」
「我是不多話的,可你先前睡眠不足,後來又開刀傷身,體力耗損太多,我一定想辦法救你,否則小傷變大病,日後醫治更為麻煩。我那盒藥箱子還有很多藥,你也來吃一顆大黑丸,大黑丸的成分是……」
「你真吵!」他以唇堵住她的嘴,不再讓她說話。
「唔……」她無語了。
嘻!以後就用這個方法堵住她的聒噪,保證耳根清靜。
「師父啊!你竟然敢對我兒子動刀?老四,你還沒死吧?」房門突然被踢開,凌樹海大吼大叫地跑了進來。
他瞪大眼睛,看到床上一對迅速分開的男女,又是吼道:「老四,你怎麼可以非禮我的師妹?」
凌鶴群撐著床板,緩緩地坐起身。「爹,湘湘不是您的師妹,現在是咱凌家的媳婦了。」
「你……你果然做出傷風敗德的壞事,柳總鏢頭信上說的都是真的了?」凌樹海急得跳腳。「我千里迢迢趕來,就是怕人家一刀把你砍了,現在柳總鏢頭不砍你,老子我親自來砍你!」
「凌兄,」柳伯淵拉住了他。「這都是誤會,我沒有查明真相,一時氣憤寫信指責你,累你跑了這麼一趟。」
「誤會?」凌樹海眼睛還是睜得老大。「你看到女兒被非禮了,還那麼開心啊?」
「鶴群對我家湘湘好,如此賢婿,只怕打著燈籠也找不到了。」
「呵!你要當現成的岳父啊?自己女兒不顧,就往我凌家送呀?」凌樹海又衝到丁漢唐面前。「師父,湘湘是我的師妹,是老四的師叔啊!這:…!輸越了輩分,這不成……」
「太師父,拜託您講講話,好嗎?」凌鶴群懶洋洋地道。
「哎呀!你們真吵。」丁漢唐使勁地搖著頭,大手一揮,跳上椅子蹲著,苦著臉道:「打從四十年前,我收你凌樹海為徒以來,徒兒一個個收,你們徒孫也一個個生出來,可我從來不立門派,你們卻師兄、師弟、師伯、師叔叫得好不熱絡,這些煩人的輩分規矩,還不是你們搞出來的?」
「師妹總是行過拜師禮啊!」
「是啦!我也好不容易收到一個乖巧的女徒兒,我實在不願毀了這師徒名分。」丁漢唐露出頑皮的笑容。「大徒兒,不如這樣好了,你把小公鶴趕出家門,他們就可以在一起了。」
「師父,您說什麼鬼話?我凌家就老四一條命脈,我趕他出去了,誰來繼承香火?」
「呵!你也不過五十來歲,再娶個小妾生兒子就行了。」
「您要我被家裡的婆娘打死嗎?」凌樹海擺出一張可怕的臭臉。
「爹啊!」凌鶴群扶起羞得滿臉通紅的柳湘湘,大方地讓她靠在他的身上。「太師父最喜歡什麼?」
「錢呀!」
「這就是了,我們每年總要送上二百兩的孝敬禮金,如今他來拆散我們父子,如此絕情絕義的太師父,我們也不要再孝敬他了,就讓他在山裡頭自生自滅吧!」
「這怎麼成?」丁漢唐緊張地跳下椅子,涎著臉站到凌樹海面前。「大徒兒,沒了那二百兩,我的生活會變得很拮据,更沒有盤纏去濟南府看徒曾孫。師父我八十歲了,沒兒沒女,就指望你們奉養我……」
「您到處騙吃騙喝,本領比我強多了。」凌樹海翻了白眼。
「爹,別跟太師父 嗦了,取消二百兩,您不認這個師父,咱們還是父子,我也能名正言順娶湘湘了。」
「老四,你今天鬼主意很多喔?」凌樹海看了低頭不語的柳湘湘,見她形容清秀,嬌柔動人,心念一轉。「嗯,這倒是一個好法子,我每年省了二百兩銀子,又多了一個媳婦,不吃虧耶!」
「我說……大徒兒啊……」丁漢唐在他面前擠眉弄眼。
凌樹海不睬這位愛錢師父,想到兒子竟然會割肝救柳湘湘,不禁奇道:「老四,你不是最討厭婆娘嗎?怎麼會以身相許,跟她肝膽相照?」
「這說來話長了。」柳伯淵笑道:「凌兄,我們出去,我跟你說分明。還有,我家湘湘溫柔美麗,乖巧善良……」
眼看兩個親家結伴走出門,丁漢唐急道:「真的不理我了?不給我二百兩銀子了嗎?」
「不給!」凌鶴群大搖其頭。
「不行,沒了女徒兒,我再去找一個充數,沒了錢,什麼事都做不成了。湘湘,我不認你當徒兒了,你去當我的徒孫媳婦吧!」丁漢唐腳一跺,匆匆地跑了出去。「哎!大徒兒,等等我啊!我的二百兩啊!」
「別害羞,他們全出去了。」凌鶴群輕柔地抬起柳湘湘的下巴,笑道:「湘湘,我們終於可以陰陽調和了。」
「調什麼啊?」
「太師父沒跟你說嗎?我才是最大的藥引子,以後要給你慢慢調養身子,恐怕得調上五十年,不!七、八十年吧!」「要調這麼久啊?」柳湘湘感到十分失望。
「我們活多久,就調多久嘍!」
「我已經吃了你的肝,也會內功心法,還要你怎麼調養我?」
「等到洞房花燭夜時,你就知道了。」
她還想再問,但他不讓她有機會講話,所有的問題與解答,都化作長長無盡的深吻了。
*** 若干年後,凌家大宅的院子內。
一個男人躺在地上,雙手張開呈大字形,眼睛閉著,似乎正在睡覺。
他胸膛上趴著一個女娃娃,也是在睡覺,口水都流到衣服上了。
兩個小男娃則在他的手腳之間跑來跑去,笑聲震天,一下子踩了手臂,一下子踢中大腿,他卻是沒事人一樣。
一陣熟悉的藥味飄了過來。「鴻兒、鵬兒、鴛兒,吃點心了。呀!鶴群,你躺在地上做什麼?」
凌鶴群翻開一隻眼。「扮死人啊!」
鴻兒興高采烈地拉著柳湘湘的裙擺。「娘,爹是壞人,我們和爹比武,爹就被我和阿鵬打死了。」
「哎,童言無忌。」柳湘湘忙抹了抹大兒子的嘴,一面又喚道:「鶴群,別睡了,怎麼不陪孩子玩呢?我看姐夫他們都爬在地上,讓孩子們騎來騎去,不然就和他們一塊滾、一塊玩躲貓貓,比較起來,你當爹的不盡責喔!」
「真是 嗦的女人!」凌鶴群抱著熟睡的小女兒,爬了起來,指著滿身的塵土。「我爬也爬過了,滾也滾過了,終於讓我發現一個最好玩的方法。」
「什麼方法?」眾人齊問。
「哈!就是扮被打死的壞人啊!」
「不好玩!」鵬兒抗議道:「爹才比了兩招,就說『哎呀!我死了』。娘,爹偷懶,他不想跟我們玩。」
鴻兒也告狀道:「爹比較疼妹妹,只會抱著妹妹睡覺。」
柳湘湘將食籃放在院子的石桌上,拿出幾樣點心,笑道:「鴻兒、鵬兒,爹娘都一樣疼你們,你們兩個像妹妹這麼小的時候,爹也是抱著你們睡覺的。」
「真的嗎?」鴻兒和鵬兒擠到凌鶴群腳下。「爹,我也要抱。」
凌鶴群將鴛兒交給柳湘湘,一手抱起一個孩兒,不覺大歎一聲。「我日也抱,夜也抱,大小娃娃一起抱,抱得我手都脫臼了。」
「鶴群,你在胡說什麼呀?」柳湘湘的臉龐閃過紅暈,忽然又想到事情。「脫臼?要不要叫二姐夫幫你推拿一下?我那裡也有藥油可以消腫,前兩天三姐說城裡有一家藥鋪,跌打膏藥很有效,我再幫你買幾帖回來……」
「我講一句話,你還是要講上三句話嗎?」這句話他講好幾年了,嚇阻效果似乎不彰。
「我是不多話的,可是你明明都脫臼了,一定要快醫治,否則紅腫瘀血了,更難治療。哎!你別抱著孩子亂晃啊!鴻兒、鵬兒,你們快下來呀!不然爹的手會痛痛喔!」
凌鶴群坐到石椅上,手裡還是抱著兩個兒子,他笑道:「鴻兒、鵬兒,你們兩個可要好好跟爹練功夫,以後要保護娘,知道嗎?」
「知道!」兩個小男娃豪氣干雲地應允。
「保護我做什麼?」
「你呀!還是一根腦筋,人家說什麼你都信,不叫孩子護住你,萬一哪天被人拐了,我可怎麼辦?」
「你沒脫臼?」
「咦?開竅了?我這幾年來的調養有效喔!」
「鶴群,別在孩子面前亂說。」柳湘湘圓潤的臉頰又發燙了,忙道:「快吃點心。」
「哇!這是什麼?」鴻兒拿起一塊糕。
「這是栗子糕,讓你吃了強筋健骨,將來長得像爹一樣高大。」
「這個呢?」鵬兒捏起一塊白色的東西。
「這是糖漬龍眼,滋養心腎,讓你吃了耳聰目明,像娘一樣懂事。」
「呵!吃點心也有這麼多名堂。」凌鶴群放下兩個孩兒,往食籃裡翻找,這是他每天必有的動作。「我的點心呢?」「那個黃蓋碗是你的,別拿藍蓋碗,那是我和鴛兒要吃的。」
「你們母女倆要吃什麼?」他還是好奇地掀開了。
鴛兒也醒了,她還不太會講話,只是膩在娘親的懷裡。「娘,吃吃。」
「鴛兒,娘餵你吃了。」拿著湯匙,輕輕地餵了她一口湯,柳湘湘也吃了一口碗裡的東西。
凌鶴群探頭過來,瞧了湯碗。「豬尾、鳳爪、香菇、湯?好像很好吃的樣子,湘湘,賞我一口吧!」
柳湘湘不理會他,仍然餵著鴛兒,一邊道:「鴛兒,娘要好好調養你,從小讓你喝補湯,將來你長大嫁人了,才不會讓夫君嫌棄身材不好,說是該胖的地方不胖……」
「湘湘,你又當真了?閨房說的玩笑話怎能當真呀!不要一副被我欺負的樣子嘛!晚上我再幫你調養調養……」「我只有一條腦筋,我不管做什麼事,都是很認真的。」柳湘湘將湯匙往他面前一遞。「來,給你吃。」
「嚇!我才不吃女人的東西。」
「那就快吃你男人的東西吧!」
掀開蓋碗,濃郁的味道撲鼻而來,凌鶴群用湯匙拌了拌。「這是什麼?」
「兔肝雞蛋湯,讓你補陰養血,滋肝明目。」
「又吃肝?哎!這些年來,除了人肝以外,我什麼肝沒有吃過呀!」
「你要吃人肝嗎?我可以割給你。」柳湘湘笑瞇瞇地。
「算了吧!」凌鶴群埋頭大吃。
「爹!爹!」鴻兒拉著他。「我要聽你掏心肝給娘的故事。」
「你聽誰說的?」
「爺爺說過,大姑姑、二姑姑、三姑姑也說過,就是沒聽爹和娘說過。」
「不說,不說,這種丟臉的傻事怎麼能說?叫你們學了壞榜樣。」
「爹不說,我來說。」鵬兒擺起架勢,拉垮一張小臉,右手在胸前比劃一道。「嗚嗚!師叔,我割心肝給你了!」
鴻兒也跟著撲上去,抱住弟弟唱道:「師侄啊!你笨死了,嗚,沒了心肝,怎能活命啊?」
「嗚嗚,師叔就是我的小心肝啊!」
柳湘湘掩嘴偷笑,看了凌鶴群一眼。
他一口湯水嗆在喉裡,當年他有這麼濫情嗎?
「你們兩個哪裡學來的?好像親眼看到一樣?」
兩個小鬼異口同聲:「曾祖師父演給我們看的。」
「那個老頑童!」凌鶴群眼見兩個兒子還要演下去,忙吼道:「還唱戲?你們再吵,就把你們丟到牆外,讓你們去當小乞兒!」
兩個小男娃早就不怕爹爹的威脅,一個攀上大腿,一個抱著手臂。「那爹快說掏心肝的故事啊!」
「不說。」凌鶴群坐定在椅上,硬是低頭喝湯。
「說啦!」
「不說!」
柳湘湘繼續餵著鴛兒,望看僵持不下的父子三個,心頭是滿滿的幸福。
這就是她的夫君、她的兒女、她的家。
她心滿意足地笑了。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