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有情爺 第七章
    她總是要被迫長大。

    她有如驚弓之鳥,儘管驚魂未定,但她一定要冷靜。

    那天送朱翊錚回府之後,嬋媛立刻換回女裝,以王妃的姿態指揮王府諸事。

    她囑咐莫追魂安心養傷,再叫他手下的六名侍衛選派可信的親兵,日夜守護王爺居住的院子。她也全權交代老周,由他應付所有登門探病的文武百官和宮廷使者,除了允許皇帝派來的太監探視之外,不得讓任何人打擾王爺養傷。她並且要老周小心門戶,遣走王府裡不相關的雜人。

    她更從將軍府請趙嬸帶來兩個老家人,專為朱翊錚熬藥、準備膳食。

    而皇帝得知五王爺受傷之後,十分震怒,除了下旨嚴辦盜匪之外,並調派京營大軍,團團護住王府,不叫自己的親弟再有任何閃失。

    應該……都安全無虞了吧!除了他的傷勢……

    已經過了三日夜,朱翊錚時睡時醒,但是血流過多,虛弱無力,醒來的時候,他總是微微睜眼,看著床前的嬋媛,說不上一句話。

    而這時,她會握住他的手,哄他喝下藥湯,然後,他又沉沉睡了。

    沉睡的他,臉上的神情溫柔而詳和,這才是他真正無偽的面目吧!

    她怯怯地、輕輕地撫上他的臉頰,成親兩年餘,她從來沒有摸過他,此時輕觸,感覺十分奇異。

    「嬋……」他呻吟著,彷彿喊著她的名字。

    初聽他出聲,嬋媛慌忙收手,隨之驚喜地道:「王爺,我在這邊。」

    朱翊錚睜開眼睛,目光有些渙散,手指微動,好像在尋索什麼。

    她握住他的手,眼裡盈滿了喜悅的淚水。

    「王妃……我的王妃……」他也握住她的手掌,輕輕一捏。

    她感受到他的力氣,淚水不爭氣地掉下來。「王爺醒來了,王爺沒事了。」

    「別哭呵!再哭下去,你的大眼睛就變成小眼睛了。」

    他竟然一回氣講這麼多話,嬋媛更是淚不可遏,邊哭邊笑道:「王爺!只要王爺沒事,我瞎了眼也沒關係。」

    「胡說什麼?」他笑了。「你的眼睛很漂亮,我喜歡看你的眼睛。」

    一醒來就調戲她?嬋媛啼笑皆非,疲倦蒼白的臉蛋有了紅霞。「王爺,您現在身體感覺怎樣?會不會痛?」

    「沒有感覺。」他忘記自己傷在何處,又問道:「追魂呢?」

    「幾十個人圍攻他,他受傷不輕,不過他早就醒了,喜鵲在照顧他。」

    朱翊錚鬆了一口氣,抬眼四顧。「我在房裡?躺多久了?」

    「王爺睡三天了。」

    朱翊錚望著帳頂,百感交集,這裡本來就是他的睡房,但自從大婚後,他就讓給她睡,此時受傷了,他又躺回自己的床上……或是說……他與她的睡床?

    再凝目望她,她強睜大眼,仍是帶著笑意望他,那淚水洗過的眼眸格外清亮,可是眼皮浮腫,眼圈暈黑,臉色更差,他驀然心疼了。

    「你多久沒睡了?」

    嬋媛早就忘記睡覺一事,這時候才記得,趙嬸和老周似乎好幾次催她休息,但她還是執意坐在床邊照顧他。

    「上次睡覺……好像是遇到土匪的前一晚……」

    「我睡得昏天暗地,你沒地方睡,就不睡了?」

    「我……臣妾忘了睡……」

    「本王命你去睡覺。」

    「不要!」什麼嘛!躺在床上還擺王爺架子!

    「稚氣。」看她噘起的小嘴,他突然想伸手去摸,不料手一抬,牽動肩膊的傷處,不覺哼了一聲。

    「王爺不要亂動啊!」她趕忙按住他。「太醫說,幸好王爺的肩膀厚,沒有傷到骨頭經絡,但最好還是躺著休息,另外左手臂這裡也有一個傷口。」

    「是哪一個太醫看的?」他老實地躺好,不敢再亂動。

    「有好幾個太醫,皇上下旨要他們輪流在王府等候,以防王爺病情有變化。」

    「叫他們回去吧!」

    「不行,王爺還沒有痊癒,太醫一定要留在這裡。」

    「王府是本王做主?還是你做主?」

    「王爺病了,就由王妃做主。」嬋媛講得理直氣壯,氣勢逼人。

    「好吧,!我也爬不起來,就讓你做主吧!」朱翊錚無奈一笑,有生以來,竟讓一個小姑娘給擺佈了。「你說說這幾天有什麼事。」

    嬋媛仔細將一切的安排說了,朱翊錚握住她的手,專心聽著,點頭嘉許道:「做得很好,你很聰明懂事。」

    「這是臣妾分內的事。」嬋媛頭一低,目光與他交錯。

    仍是英氣勃發的劍眉星目,也是俊逸無比的深刻面容,他本該是個挺拔威武的五王爺,可此刻的他,卻是披散著發,虛弱地躺在床上,他會受傷,全是因為她啊!

    「我誇獎你,你哭什麼?」

    「王爺……您是千金之軀,何必護著臣妾?」心酸的淚水又掉了下來。

    「我只是千金之軀,你一條命又何止千金?」

    「臣妾死了沒關係,王爺還可以再娶妃,可王爺只有一個啊!」

    「新婚那天,我就跟你說過,我只有一個王妃。」他不斷地揉 捏她的掌心,聲音不曉得是虛弱還是溫柔,低沉得令人心醉。「而且你是我的妻子,也是我惟一可信賴的親人。」

    「王爺也是我的親人啊!」她哭得更傷心了。她的父親兄姐都不在身邊,她只有他可以依靠,她絕對不能失去他呵!

    「唉!哭哭啼啼的,像個小娃娃一般。」

    「我不哭了。」嬋媛以袖子抹去眼淚,她不願他煩心,望見外頭的黃昏天色,又笑道:「王爺醒了,我可得去通知老周。」

    「你知道該怎麼做嗎?」

    「嗯,我會請老周派人到宮裡報訊,說是王爺已無大礙,向皇上、太后、還有各宮后妃謝恩,另外也該函謝來府探訪的朝臣。」

    「你想得這麼周到!」

    「最重要的是,要趕快讓王爺吃上一頓飯。」

    「聰明!」他十分滿意她的處理。

    他真正明白,她的妻子長大了——

    夜裡,王府兵丁來回巡邏,戒備嚴密。亭台樓閣間,黑影幢幢,氣氛肅殺。

    朱翊錚吃過晚飯,恢復精神力氣,本想去探視莫追魂,還是讓嬋媛給勸止。

    「王爺,喝藥了。」

    「我不喝藥。」朱翊錚坐在床上,轉過臉不讓她餵藥。

    「王爺,你怎麼像個小孩了?」嬋媛極有耐心,拿著湯匙吹了吹,把藥湯吹冷了,又送到他的唇邊。

    他皺了眉頭。「我早想醒過來了,可喝了這藥,就頭暈想睡。」

    「王爺多睡、多休息,才能早日康復啊!」

    「我康復了,你就不必餵我喝藥了嗎?」他笑謔著看她。

    「不是啦!臣妾不是這個意思。」雖然她希望他早日康復,但她好喜歡這種親手餵他、與他親近的感覺。也許等他痊癒之後,就再也沒機會和他親近了。

    「王府應該要多請幾個丫環……」

    她輕咬了唇,低聲道:「王爺想找什麼樣的丫環來服侍您,臣妾就去找,還是……您外面有喜歡什麼人,臣妾幫您找進來陪王爺……」

    見她泫然欲涕的模樣,朱翊錚搖頭笑了。「我說要找丫環,是要來服侍你。這四天你忙進忙出,喜鵲又沒辦法分身照料你,況且她遲早要嫁人,你總要再多找幾個貼心丫環。」

    「這以後再說吧!」嬋媛慌忙把眼淚貶了進去。唉!不知為什麼,她愈是在意他,就愈把自己搞得脆弱不堪了。

    他憐惜地撥了撥她的頭髮。「我該喚老周挑幾個輕手輕腳的家丁來照顧我,這才不會累壞我的王妃。」

    「不,臣妾不累。」她感覺他指尖的熱度,有點心慌,驀然心頭一凝,原來……他還是喜歡讓男人來照顧。

    她低下頭,穩住自己微顫的手臂,舀了藥湯餵他喝藥。

    「不喝。」

    「王爺,您傷勢未癒,要喝藥早點休息,我……臣妾也才能去睡覺。」

    他不忍再讓她疲累,終究還是喝了藥。「為什麼要親自照顧我?」

    「有人要陷害王爺,臣妾不放心,一定要親自看著王爺。」

    「你也知道那幫土匪來歷有問題?」

    「嗯,鄭國泰也出現得太巧。」

    「這些事等我傷勢好了,我會再細細追查,你不要煩心。」他喝完最後一口藥,定睛望著她—慢慢地道:「辛苦你了。」

    他的話觸動嬋媛脆弱的心思,她想到連日來的擔心受怕,又得強撐精神指揮王府各項事宜,大眼一眨,溫熱的淚水就掉了下來。

    她不怕辛苦,她只願他平安無事,既能得到他信任,也能天天看到他,即使一輩子只能當他的掛名妻子,她又夫復何求?

    只是……這種滋味……很酸楚……

    他被她的淚水刺痛了,他不明白她心情的轉折,他只知道,向來被人呵護疼愛的她,幾時承受過這種壓力?

    想要撫拭她的眼淚,奈何她身子一轉,放下藥碗,拿了巾子輕拭他的嘴唇。「王爺,您該睡了,我扶您躺下。」

    朱翊錚喝了藥,頭又開始昏沉了,他耍賴地靠上她柔軟馨香的胸部,硬是不肯躺下來。

    「王爺,您挪挪身子,別鬧了。」她只顧著推扶他,沒注意到他的磨蹭。

    正當嬋媛為他蓋被時,他突然拉過她的手臂,一把將她扯跌在胸前。

    她吃驚地抬起眼睛,瞬間迎向他迷幻也似的深眸。

    「王爺……」兩個人距離好近,她心臟亂跳,急著要撐起身子。

    「莫走,我有話跟你說。」他又攬住她的頸項,讓她更靠近他。

    他嘴裡的熱氣薰炙她的眼睛,這種親密的接觸讓她心頭更加慌亂,她只覺眼皮酸澀,一層水霧又蒙了上來。

    「別哭!你別哭!我不是要欺負你。」朱翊錚欲挺身而起,可是力不從心,而她也是僵著身子不願靠近他,他只得歎道:「等我傷好了,我要向你證明……」

    「小姐!小姐!」喜鵲在外頭輕輕喊著。

    朱翊錚無力地攤倒在床,為什麼喜鵲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刻出現呢?

    嬋媛不敢去想他要證明什麼,連忙起身擦淚,為他拉妥被子,低聲道:「請王爺歇息,我去看喜鵲有什麼事。」

    開了門,喜鵲捧了幾色點心和熱湯。「小姐你一定累了,吃點東西吧!」

    「噓,小聲些,王爺要睡覺了。」

    喜鵲點頭,將東西送進房間桌上後,又悄悄走出。

    嬋媛也跟到門口,仍是輕聲問道:「追魂他如何了?」

    「他還在發燒,知道王爺醒了,本來想過來看王爺,又怕王爺掛心,就叫我過來問候。」

    其實莫追魂的傷勢比朱翊錚更嚴重,而且還中了毒,但嬋媛不敢實說,也是不想朱翊錚擔心。

    「難為他了。」嬋媛看到喜鵲圓潤的臉頰消瘦下去,不禁歎道:「唉!你也累了。恐怕你們的婚事要暫時擱置……」「我不要成親,我要服侍小姐啊!」喜鵲哭道:「是喜鵲太笨,跟小姐學了幾年的功夫,遇到壞人還是嚇呆了,什麼忙都幫不上……」

    嬋媛笑著拍拍她的肩膀。「你在那邊發呆,就是幫最大的忙了,不然哭得哇哇亂跑,我還得趕去救你呢!」

    「小姐!」喜鵲也被逗笑了,緊緊拉住嬋媛的手。

    嬋媛明白,總有一天,喜鵲要嫁給莫追魂。而那時的她,沒有爹,沒有姐姐,沒有晉哥哥,連貼心的丫環也沒有,只能守著一個偌大的王妃空閨,那種日子將會很寂寞、很寂寞……

    喜鵲見嬋媛神色黯淡,只道小姐憂心疲憊,忙笑道:「小姐,瞧你眼圈都黑了,你喝個熱湯,我去打一盆熱水過來給你洗臉,讓你好好歇息。」

    「也好。」嬋媛真的累了,她好想睡上一覺。

    她轉身進房,望向裡間的睡床,朱翊錚安靜地躺著,大概是睡了。

    暗夜中驀然刮起一陣狂風,吹開烏雲,月光在紙窗上映出另一條女子身影。

    「琥珀姐,你不是離開了嗎?」喜鵲喊著,腳步急促地想要阻擋來人。「你不能打擾王爺啊,」

    嬋媛一驚,想要拉上門閂,但是琥珀動作更快,伸手一推,人就闖進房間,喜鵲則在後頭拉著她的衣角,不讓她進來。

    「琥珀,沒有我的允許,你夜晚不得到這裡來!」面對來勢洶洶的琥珀,嬋媛也是不遑多讓,以王妃的威嚴命令著。

    「你?」琥珀哈哈大笑,衣袖裡赫然翻出一把尖刀。「你這個什麼都不懂的小王妃,憑什麼管我呵?」

    嬋媛見到森亮的尖刀,不覺倒抽一口冷氣。「你做什麼?快放下刀子!」

    「我來看王爺啊!」琥珀狐媚地笑著,又往前走一步。「你們都不讓我進來看王爺,王爺可是會想念我喔!」

    「你胡說,」嬋媛後退一步,僵硬地轉頭看朱翊錚,他仍然沉睡著,渾然不知幾尺外的驚險場面。

    「小姐,你快護住王爺呀!」喜鵲想也不想,伸手抱住琥珀的腰,不再讓她前進威脅嬋媛。

    「放手!」琥珀以手肘去撞喜鵲,但喜鵲仗著學過功夫,越發抱得死緊。

    「喜鵲,危險!」嬋媛驚懼萬分,大叫道:「來人呀!有刺客!」

    「嘿嘿!我不是刺客……」琥珀抬起臉,眼裡射出妒恨的光芒。「我是王爺的女人,是王爺摸過、疼過的女人啊!你讓開!讓我來照顧王爺吧!」

    「休想!」嬋媛手腳都在顫抖,不知是氣憤還是痛楚,即使朱翊錚喜歡琥珀,但現在琥珀拿著尖刀,她一定要保護朱翊錚,不能讓他受到傷害。

    「楊嬋娟,你別白費力氣了,王爺不會喜歡你的,成親這麼久了,他還沒有碰過你,對不對?」琥珀笑得更得意了。「你……是鄭貴妃要你來殺王爺?」嬋媛真的害怕了,若非有極精細的安排和密謀,否則鬧到現在,為何一個救援的侍衛也不見出現呢?

    「不!我不會殺王爺。」琥珀的丹鳳眼睜得銅鈴般大,詭異地笑著,手上尖刀晃來晃去。「我會殺了你,讓王爺全心全意喜歡我……啊!」

    「我不讓你傷害小姐!」原來喜鵲用力勒住了琥珀的脖子。

    「臭丫頭!」琥珀凶性大發,反手一刀,就往喜鵲身上刺去。

    「喜鵲!」嬋媛大駭,抬腿一踢,把猛刺喜鵲的琥珀掠倒在地,正要搶上前拉起喜鵲,「碰」地一聲,窗口跳進一個黑衣人。

    起先嬋媛以為是府裡的侍衛,一見服飾不對,又見他直往朱翊錚床前衝去,手裡竟然拿著一柄滴血的短劍,她驚駭地大叫一聲:「王爺!」

    不及細想,她已經搶到朱翊錚的身邊,雙掌攻向黑衣人。

    黑衣人動作快速,劍鋒一轉,直朝嬋媛要害刺去,再一掌把她拍到地上。

    嬋媛摔倒地面,頓覺腹痛如裂,但她已經顧不得疼痛了,拚命大喊著:「王爺,快醒來啊,王爺!」

    黑衣人倏然轉身,目光冷酷,殺氣凝重,準備一劍刺下朱翊錚的心口。

    「王爺!」嬋媛想也不想,只知道要護住她的夫君,拼著全身力量彈跳而起,整個人就撲到了朱翊錚的身上。

    就在這時,短劍也刺進她的後背。

    「王爺……」嬋媛抱緊了朱翊錚,感覺他似乎微微一動,但她喊不出聲音了,只有微弱的氣喘聲。「醒……醒……啊!王……爺……」

    短劍拔出,鮮血直噴,黑衣人毫不遲疑,又是舉劍再刺。

    驀然,他悶哼一聲,人就倒了下去,一把長劍穿心而過。

    莫追魂在黑衣人背後出現,他臉色慘白,額冒冷汗,再也支撐不住身子,一跤跪倒在地。

    「王……爺……」嬋媛不知道刺客已死,仍拚命喚著她的最愛。

    直到此刻,她才發現她真的好愛他,能夠這樣抱住他,她別無所求。

    淚水緩緩淌下,是滿足,也是遺憾,更是難捨!

    「嬋媛!」

    是誰在喊她呢?爹爹在好遠的遼東,晉哥哥不知去向,是誰一聲聲喊著她的名字,又緊緊地把她抱在懷裡呢?

    「快保護王爺!」

    門外傳來雜杳的腳步聲,侍衛都來了吧!王爺應該安全無虞了,她好累,終於可以放心睡覺了……

    混沌朦朧中,嬋媛見到了嬋娟。

    「姐姐,」她好開心,兩年餘不見,姐姐變得更漂亮了。

    嬋娟沒有回應她,只是回眸一笑,那眼神洋溢著幸福與滿足。

    「姐姐,你要去哪裡?我也要去!」

    嬋娟搖搖頭,抿嘴笑著,又往前走去。

    瞧姐姐臉色紅潤,神采飛揚,她和晉哥哥一定過得很快樂。

    「姐姐,你帶我走啊!」嬋媛追趕著,想隨姐姐而去。

    但無論她怎麼奔跑,她就是追不上姐姐,跑著跑著,突然感到身體劇痛萬分,整個人就陷入了無窮的黑暗之中——

    十日後,冬雪飄落,大地寂寒,京城的五王府裡,戒備更森嚴了。

    「王爺!」深夜裡,莫追魂來到朱翊錚房裡,密稟連日來的探查結果,「刺客連殺十六名府內衛兵,心狠手辣,是典型的江湖殺手死士,查不出名姓。」

    「我明白。」朱翊錚目光一凝,神情變得冰冷。「遇到土匪只是小事,是有人藉機要我傷重而死。」

    「王爺不想再查下去嗎?屬下已經得到一些線索。」

    「不查了。」朱翊錚搖搖頭。「我能得罪什麼人?還有什麼人會提防我?更有什麼人希望我死?」

    莫追魂神色一凜,不再做聲。

    朱翊錚也不說話,就算查到幕後真兇又能如何?一牽扯到宮廷陰謀,只怕是個沒完沒了的迷障,是太后?是皇兄?是潞王哥哥?還是鄭貴妃的人馬?

    他們都是他名義上的親人,他又能對付他們嗎?

    「土匪事件是個圈套,他們知道你功夫最好,只是圍著你,還對你施毒。不過都指揮使已經問斬主犯,誰也找不出主謀了。」朱翊錚劍眉深鎖,沉吟片刻,又道:「太醫的事也別問了,草藥都是從太醫院的藥局送來,至於迷藥是誰放的,不但難以查起,而且一查下去,打草驚蛇,又叫別人提防我了。」

    莫追魂明白朱翊錚的用心。這幾日來王爺故作驚惶,還刻意負傷入宮,向皇兄哭訴懇求,請皇兄務必加派人馬保護,否則大明王朝的五王爺又要叫江湖惡賊給暗算了。皇帝聽後,為了向天下昭示兄弟情深,果然撥派更多兵馬護衛王府。

    這一招使得巧妙,朱翊錚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讓皇帝以為他認定仇家是江湖人物,而在最危難的時候,他只能向皇兄求救。

    若皇帝是主謀,這一計可以讓皇帝看輕這位小弟,暫時卸下戒心;若是其他皇族,礙於皇帝的情面,恐怕也不敢再輕易加害五王爺。

    當王爺真是艱難啊!莫追魂心底一歎,起身準備告退。

    王爺,您辛苦了。將軍府的趙管家已經從鄉下找來兩個老實可靠的丫頭,她們可以照顧王妃。夜深了,還請王爺安歇。」

    「明早再叫她們過來吧!」朱翊錚一抹臉上的髭鬚,微笑道:「你這幾天在外面跑,該去看看喜鵲了。」

    莫追魂露出難得的扭捏神色,他走出房門,仔細向門外巡邏的侍衛交代吩咐後,這才離去。

    有了莫追魂,朱翊錚就好像多了一雙手,那天要不是莫追魂及時趕到,恐怕刺客的第二刀就讓他死於非命了。

    而第一刀,是她為他擋住了啊!

    朱翊錚滅了外間的燭火,輕步走進裡間床畔,雙手握住嬋媛冰冷的小手,眼睛一刻也不離開她蒼白的臉孔。

    她為他流了多少血呵!他知道她一直在喚他,他也聽得到刺客的一舉一動,可是藥力太強,他根本無法轉醒,而她那重重的一撲,硬是把他給驚醒了。

    奮不顧身!鮮血淋漓!他的小妻子竟是以這種方式護衛她的夫君!

    骨血親人尚且要他死,而與他毫無血緣、甚至不曾真正當過他妻子的她,卻是拚死救他!

    情思如潮,澎湃激盪,他捧起她的手掌,不住地摩挲親吻著,只盼以他微薄的溫熱,能讓她盡早甦醒過來。

    彷彿心靈感應,她在睡夢中尋著了溫暖的來源,忍著身上的疼痛,努力地爬出幽暗,一點點殘破的記憶猶讓她呼喊著:「王……爺……快……醒……」

    「我早就醒了。」朱翊錚溫柔地撫摸她的臉頰。「我的王妃,該你醒來了。」

    大眼一睜,嬋媛心頭倏然一驚,拼著力氣喊道:「刺客……王爺……有刺客……」

    「沒有刺客了。」他俯下身子,輕輕地摟著她的肩。「刺客被追魂殺死了,我們都平安無事。」

    「痛!」為什麼他才碰著她,她就全身劇痛不已?

    朱翊錚的動作已是極為輕柔,沒想到還是碰痛了她,只好輕撫著她的額頭,安慰道:「乖,不痛了。」

    「好痛!」胸口痛,腹部也痛,痛得她看不清楚眼前的溫柔男人了。

    眼見她痛得流淚,朱翊錚也跟著心痛了,他握緊她的手,不斷地親吻她的臉頰。「我知道你很痛,傷口快結疤了,不要去碰,你要忍耐啊!」

    是誰在吻她?那雨點般落下的親吻,似曾相識,只是從來沒有那麼多、那麼密集,每一個吻,就抹去一分她被短劍刺中的疼痛記憶,在綿密溫柔的親吻裡,她終於不復痛楚。

    她也聞到他的氣息了,難道那溫熱的唇瓣是他?是朱翊錚?

    她膽怯地眨了眼皮,惟恐一切都是她的夢想,一睜眼就要破滅啊,

    「我的妻子,為什麼不張開眼睛?你的眼睛很漂亮呢!」

    果然是他!是她摯愛的夫君,他還在親吻她……噢!她要暈了。

    「王爺,您有傷……要休養……」貼著他的臉頰,她幾乎無力說話。

    「我的傷都好了,現在是你要養傷。」

    嬋媛睜開眼,想要看看王爺是否已經康復,目光一觸及桌上的燭火,那夜血淋淋的場面又湧現而出,她頓時嚇得大喊。

    「刺客……琥珀……哎!喜鵲……」

    「別怕!」他握住她的手,極力安撫她的不安。「刺客和琥珀都死了,喜鵲受點輕傷,沒有大礙。」

    「琥珀死了?」嬋媛忘不了琥珀那凶殘的目光,她忽然一驚,如果朱翊錚真的喜歡琥珀……

    「琥珀是被喜鵲捏死的。」朱翊錚笑道:「看不出喜鵲有這麼大的勇氣,她可沒跟你白學功夫呵!」他隱了喜鵲被琥珀刺中十幾刀的事實,幸虧沒刺中要害,但也著實讓喜鵲十天半月爬不起來了。

    「你不生氣?」

    「我生氣什麼?」朱翊錚看到她複雜的眼神,忽然明白了。

    聽莫追魂轉述,琥珀一邊拿刀猛刺喜鵲,一邊發瘋似地喊著:為什麼?皇上都寵幸過她了,她只不過沒有生下皇子而已,她不信五王爺會看不上她,

    女人的妒恨爭奪永遠是皇室的亂源!他朱翊錚絕對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握著嬋媛柔軟的手掌,他看進她純真清澈的眼眸,他告訴自己,他只要單純的夫妻生活,他將會專一待她。

    「對了!我很生氣。」他輕點著她的鼻子。

    「王爺?」

    「我是氣你這個不要命的小姑娘,你以為刀劍有眼睛嗎?一劍下去就是一個窟窿,你身上有多少肉?能刺幾個窟窿?」

    「我……」

    「還有,早叫你去睡覺,你不睡!不養足精神力氣,怎麼能和刺客搏鬥?」

    「唔……」傷口還在痛,他竟然開始說教了。

    「你只有一條命,我的王妃要是死掉了,叫我哪兒再去找一個?」

    「王爺,你很不講理耶!」凶?凶什麼?她也會凶!

    「我本來就是不講理。」朱翊錚笑了,輕輕撫弄她的臉頰。「會跟我吵架的王妃,這才像你呀!以後可不准你藏著心事,偷偷地在被窩裡掉淚。」

    感覺他溫柔的撫觸,嬋媛臉頰漸漸泛上兩朵紅暈,眼睫毛垂得低低的,不敢看他,偏過了臉,小聲地道:「沒有……沒有心事……我……臣妾要睡了。」

    「你沒有事情瞞著我?」

    「沒有。」她心虛地眨了眼。她有兩件事說不出口,一件是她的真實身份,另一件就是她愛他。

    「沒事就好,我也要睡了。」朱翊錚解下外衣,脫掉鞋子,爬上了床鋪。

    「哇!你……」嬋媛嚇得想要起身,但是傷口疼痛,動彈不得,一張臉脹得通紅,只好又轉過臉去,不敢聞他的男人氣息。

    朱翊錚為他們拉攏好被子,在共同的大被下握住她微顫的手,靠近她的身子,柔聲道:「你身上有傷,我在旁邊好照顧你。放心,我不會碰你,你安心睡。」

    同床共枕,她的奢望竟然成真?他就在身邊陪她呵!

    他柔柔地在她耳垂一吻,聲音好低沉、好魅惑。「我朱翊錚發誓,我會愛惜、保護我的妻子,絕不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他在起誓嗎?他的夫君正在允諾她一生的平安嗎?嬋媛頭暈了,胸口有些疼痛,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情因為緊張而不自覺地握牢他厚實的手掌。

    她始終不敢轉頭看他,黑夜中,沉沉倦意掩至,緊閉的眼睫逐漸放鬆,睡吧!也許這只是一場好夢,那就讓她繼續作夢吧!

    兩手緊握,十指交纏,睡夢中,兩人心意相通。

    朱翊錚滿足地喟歎一聲。原來這就是當夫妻的滋味,她毫無戒備地倚著他,而他一心一意愛護她,兩人之間,是信任、依賴、珍惜、禍福與共,更是攜手扶持,一同走過生死。

    有妻萬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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