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忙碌一天,歷經繁瑣冗長的禮節儀式,嬋媛終於讓喜娘扶進了新房。
「累死了!」嬋媛捶著膝蓋,輕聲歎息著。
「小姐,你坐好啊!房裡還有別人咧!」喜鵲急忙拉好她的手臂,再把她的一雙腳擺好在踏几上。
「還有誰?」嬋媛掀開紅帕的一角,看到偌大的一間房裡,處處纏了紅綢巾,窗上也貼了大大的喜字,一對紅燭正流下一串臘淚。
「小姐,不能掀頭巾呀!要讓王爺來掀。」喜鵲又慌張地拉下紅帕。
「蒙了一天,好悶喔!」惟有和年紀相近的喜鵲在一起,嬋媛才真正像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她又偷看一眼紅帕外的房間。「哇!這房間好大啊!」
「外邊還有個小廳,那邊有兩個丫環、兩個喜娘等著聽吩咐。」
「有什麼好吩咐的?」嬋媛扶了扶沉重的鳳冠,又轉了一下厚重的金手鐲。「突然多了八個丫環,我都不曉得怎麼使喚。」
「小姐,不要亂動嘛!」喜鵲又是手忙腳亂地幫她整理儀容。「我多了八個幫手,這才好呢!而且琥珀姐好能幹,所有的雜事都是她在安排,她叫我只管服侍小姐就好。」
「我又哪裡需要你的服侍?以前你都是服侍姐姐……」
「小姐!」喜鵲大喊一聲。
嬋媛猛然醒悟,是了,從今天起,她是楊家的長女,名喚楊嬋娟。
額頭滲出冷汗的同時,就聽到外頭傳來低沉的男人聲音:「你們在這邊做什麼?」
一個喜娘回答道:「回王爺,您和王妃……洞房花燭……我們……你們要喝合巹酒……」不知為什麼,她的聲音已經嚇得支離破碎。
嬋媛今天跟在朱翊錚身邊一天,知道他照著儀式帶她拜天地、行禮、祭祖,卻沒有聽過他說話,如今聽到那低沉威嚴的聲音,心頭突然砰砰地猛跳起來。
「小姐……」喜鵲也跟著發抖,小聲地道:「王爺……長得好高……好凶……」
「別再給本王玩什麼名堂了,統統下去!」那個聲音又冷又硬,不帶一絲情感。
「可是……王爺……這是禮俗……」
「本王的話就是命令,再不下去,就喊侍衛拖你們出去!」
「是……是……」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守在小廳的喜娘和丫環落荒而逃。
「小姐,我……我也要走了。」喜鵲只覺得頭暈腦脹,不敢再呆在房裡,不料一轉身,就撞上一堵牆。
「啊!」喜鵲真的要暈過去了,她……她竟然撞上王爺!
朱翊錚伸出右手!拉住了即將仆倒的喜鵲,那一瞬間,他的嘴角勾起一絲微笑。
原來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嘛!竟然會被他嚇倒,比起外面那幾個眼神飄忽、行動詭異的丫環,這個小丫頭實在太青嫩了。
可惜沒有人看見他的笑容,喜鵲渾身顫抖,嚇得說不出一句話,只怕這位傳說中的冷面王爺會一掌打死她。
嬋媛雖然罩在紅帕下,但她知道朱翊錚抓住了喜鵲,她想也不想,立刻揭開紅帕,跳了起來,搶過喜鵲,大聲道:「不准你碰喜鵲!」
朱翊錚一愣,他沒料到坐在床邊的新娘子會突然有所行動,而且動作利落明快,一起一抓,已經把喜鵲搶了回去。
「喜鵲,別怕。」嬋媛扶著喜鵲的肩頭,低頭安慰著,雖然她心裡也開始害怕了。
「她叫喜鵲?」那聲音不再低沉。
「是的!」嬋媛昂然抬起頭,對上朱翊錚那對冰冷的眸子。
「楊嬋娟?」
「是我。」她不敢再看他,垂下了眼簾。
「你叫喜鵲回去休息。」
「是。」
待她將喜鵲扶到門口,才發現自己像個聽話的孩子,朱翊錚說一句,她就回一句,而且還乖乖地服從呢!
喜鵲呼吸到門外冷冽的空氣,稍微清醒了些,拉著嬋媛,哭喪臉道:「小姐,你要保重啊!」
嬋媛也是大大吸了一口冷空氣,按下猛烈的心跳。「你快回房去。」
「我……我不知道房間在哪裡?」喜鵲又要哭了。
嬋媛望向陰暗深遠的院落,這間王爺府,她也是第一次進來,一時之間,叫她哪裡去找丫環休息的房間?
一條娉婷的人影走了過來,看到站在門外的喜鵲,咦了一聲:「喜鵲,你不服侍王爺王妃就寢,站在這裡……啊!王妃!」
來人見到嬋媛,趕緊斂身為禮。
喜鵲如見救星,拉著她道:「琥珀姐,拜託你,我要逃……」
嬋媛幫忙解釋著:「琥珀,你帶喜鵲回房休息,她今天累壞了。」
琥珀是鄭貴妃送來的八位丫環之首,這幾天來,凡屬嬋媛身邊大小事,全由她在打理指揮。她睜大了眼,不解地道:「王妃,喜鵲既然是房內的丫頭,就應該睡在外間地上,半夜王爺、王妃如果有所差遣,她也好立刻辦事啊!」
「晚上大家都睡覺了,沒有人會使喚丫環。」
「王妃,宮中規矩都是這樣的。」琥珀耐心地解釋著,一雙長長的、千嬌百媚的丹鳳眼壓得很低。
「小姐,怎麼辦?我死定了……」喜鵲終於滾出淚珠。
「喜鵲妹妹大概是累了。」琥珀拉著喜鵲的手,狀似十分為難,沉思一會兒,才向兩個等她回應的人道:「這樣吧!如果王妃不嫌棄,今晚就讓我來服侍王爺、王妃……」
「本王不用人服侍。」那低沉的聲音又出現了。
喜鵲嚇得抱住嬋媛,嬋媛察覺她的顫抖,發現自己也跟著發抖了。
「王爺,宮裡的規矩……」
「這裡是本王王府,不管大內皇宮那一套,你們都下去。」
「是,琥珀下去了。」琥珀微一蹲身,拉了喜鵲一起行禮退下。
朱翊錚瞧見了琥珀那雙不安分的眼睛,也看到她刻意擺動的身軀,心底冷笑了一聲。
「好個伶俐的丫頭,不是嗎?」
嬋媛站在門邊,好一會兒才發現身邊沒有其他人,是朱翊錚在和她說話。
「這名字不好。琥珀、虎魄也,太強悍。」他一邊說著,一邊掩起房門,上好門閂,逕自往房裡走去。
眼前的庭院被雕花紙窗擋了起來,嬋媛只能看到自己映在門上的黑影,空氣也一下子變得溫熱而窒悶。
她終究要面對自己的夫君,她剛剛只看到他的眼睛,那冰塊般的冷凝讓她不寒而慄,她根本不敢看清他的長相。
不能害怕啊,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氣。
幸好房間夠大,頭上鳳冠夠重、身上的累贅也夠多,她慢吞吞走著,只聽到衣裙的沙沙聲響,還有他倒酒飲酒的聲音。
朱翊錚坐在桌前,很有耐心地等著她,她望見他那寬闊的背部,氣息又是一窒。呵!他長得比晉哥哥還高大,二十六歲的男子總是比較強壯些吧!
「請坐。」他聲音平板,像是對著陌生人說話。
嬋媛不想坐在他身邊,於是摸著床沿坐了下來。
室內門窗緊閉,但冬夜的冰寒空氣仍在屋內流竄。無聲,卻冷得令人打顫。
不能怕!嬋媛一再地告訴自己,她是將軍的女兒,自幼習得一身武藝,她知道如何自保,她絕對沒有理由害怕這位冷酷王爺。
她知道他在看她,她討厭這種任人宰割的感覺,胸中頓時湧起一股豪氣,不再畏懼王爺的權勢,也不再管那可怕的傳言,她握緊了拳,毅然抬頭與他四目交對。
好個五王爺朱翊錚!原先她以為會看到一張兇惡的臉孔,但是此刻,她只能呆呆望著那張俊逸絕倫的臉孔。
除了晉哥哥以外,她再也沒有見過這麼好看的男子。或許,劍眉入鬢、星眸炯炯、不怒而威的五王爺更像是一個馳騁沙湯的武將吧!
同時,朱翊錚也是仔細地審視新婚妻子,他目光流轉,在她臉上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再把她從頭看到腳,最後停駐在她緊握的拳頭上。
「我有那麼可怕嗎?」
「你為什麼要打喜鵲?」她努力地迎向他的眸子。
看來他真的是惡名昭彰了,連扶個跌倒的小丫頭也被說成打人。朱翊錚不欲解釋,他早就學會多說無益,只是冷冷地道:「有些事情,你沒有親眼看見,不要輕信。即使是你親身經歷,也不一定是真的。」
他在打什麼啞謎啊?嬋媛垂下長長的睫毛,立刻放棄和他對峙。
她低了頭,一對靈動的大眼只是瞧著嫁衣的絲繡,她記起了幾位嬤嬤交代的洞房花燭夜事宜,什麼服侍五王爺更衣就寢……這……她做不出來啊!
她又急、又羞、又氣、又怕,只好再把拳頭握得死緊。
朱翊錚把一切看在眼底,他突然很想再看那對膽敢直視他的大眼,於是站起身,走到床前,伸出右手抬起她的下巴。
嬋媛不料他會摸她,出於習武的本能,她立刻出手格擋,而朱翊錚反應更快,左手抓住她的右手,待她左手再攻來時,一隻大掌已同時擒住她的兩隻小手,而他的右手仍緊捏著她的下巴。
「你學過功夫?」
「當然,我是楊浦的女兒!」嬋媛傲然宣示著。可是……下巴好痛喔!
「你個性很強?」
「你欺負我,我當然要反抗!」
「我剛剛說了,親身經歷不一定是真的。」朱翊錚右手撫上她粉嫩的臉頰,輕輕劃著她的唇線,臉上露出邪魅的笑容。「如果這是丈夫對妻子的疼愛,你說,這算是欺負你嗎?」
天哪!他笑起來更可怕啊!嬋媛猜不出他是怒是喜,忍住了他指頭在臉上輕劃的麻癢感,屏住呼吸道:「你把我捏痛了,就是欺負我。」
「我這是捏你嗎?」他仍然撫摸她的臉頰,咨意享受那柔軟的感覺。
他靠得她好近,奇特的男人氣息席捲著她的知覺,嬋媛心跳加速,臉上不覺泛起濃濃的紅暈,她掙著被挾持的手。「你抓得我好痛!」
朱翊錚放開她的手,卻同時抱住她的身子,令她不得不抬頭仰視他。
他仍是帶著那詭譎的冷笑。「楊嬋娟,你似乎不是很喜歡我喔!每個女人見了我五王爺,哪個不是乖乖地聽話?她們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希望爬上這張床,一飛沖天當鳳凰,惟獨你,膽敢和本王作對?」
他帶著酒味的氣息噴在她臉上,害她不得不猛眨眼,臉上的紅暈因酒氣而燒得更熱,她索性豁開性子,大聲道:「你這麼粗魯不講理,我為什麼要聽話?再說,你有那麼多女人,也不差我一個。」
他笑得更開心了。「女人雖多,王妃只有一個。」
他就是愛看她眨眼的模樣,睫毛落下,仿如含情脈脈,睫毛再抬起,又是一對水靈流波的稚氣大眼;稚氣?真是一個稚氣率性的小姑娘呵!
他定定地看著她,雙手攬緊了她的身子,臉孔愈來愈靠近她。
嬋媛用力睜大眼睛,也想和朱翊錚瞪視,可是他的鼻息薰癢著她的眼睛,她只能徒勞地眨眼。好累,眼睛眨得快閉上了。
「放開我!」她受不了了,兩手用力一推。
朱翊錚果真順手放開,她一時重心不穩,整個身子就跌到床上。
「哎喲!」沉重的鳳冠和滿頭珠翠撞擊著她可憐的小小頭顱,她痛得叫了一聲,想要掙扎爬起,又被身上繁複的嫁衣和飾物給纏得動彈不得。
完了!五王爺又靠過來了,嬋媛雙手扒著大紅被褥,卻是無力起身,眼見他俯視而下,濃黑的劍眉像是兩把利劍,她嚇得閉上眼睛。真的完了,她剛才竟敢推五王爺,他會怎麼懲罰她啊?
朱翊錚微笑地搖搖頭,眼中的冰冷不再,他伸手一拉,扶起了輕微發抖的她,再為她拿下鳳冠。
「這樣輕鬆一些了嗎?」
頭上減輕負擔,嬋媛也恢復了神智,她張開眼,順了順凌亂的頭髮,忙道:「謝謝。」
「你今晚總算說了一句人話。」
「唔?」嬋媛正在脫下手腕的金鐲子,一時卡住了,也不知道怎麼回答朱翊錚的話,只好裝作沒有聽到,繼續脫她的金鐲子。
「沒有人教你怎麼過洞房花燭夜嗎?」他坐到她的身邊,執起她的手,為她扭轉皓腕上叮叮噹噹的配件,一個一個拿了下來。
她感覺到他堅實有力的手掌,她知道他也練武,如果她要反抗,她可能不是他的對手……
「我剛剛說的話,你聽到了嗎?」
「聽……聽到了。」嬋媛又感到一股寒意,只得不情願地道:「你總是要讓我拿下這些東西……再為王爺……更衣……」
他望向她不自覺泛起的紅暈,嘴角似笑非笑,再倚近她的身軀,為她拿下頸子的足金龍鳳項圈,問道:「這項圈和鐲子一色全套,是誰送給你的?」
「是王恭妃。」
「鄭貴妃除了送你八個丫頭外,還送你什麼?」
「這個。」嬋媛拆下了耳朵上的一對明珠耳環。
朱翊錚只看了一眼,又勾起一抹冷笑。「這是南海進貢的合浦真珠,這麼大的圓珠,恐怕二十年才能養成。」
「那是很難得的禮物了?」嬋媛小心地捧著耳環。
「你說呢?」那冷冷的眸子直視著她。
對於嬋媛而言,她根本不在乎這些珠寶飾品,既然是皇上兩位妃子親贈的禮物,她當然就戴在身上。然而朱翊錚的蔑視態度令她感到不舒服,好像把她看成一個貪圖財寶的女人。
「我們已經成親,王恭妃和鄭貴妃也是我的嫂嫂,這是她們的祝賀心意,我不會計較誰的禮物比較難得和貴重。」「哼!她們果然輕易收買了你。」
「王爺!」嬋媛將床上的珠寶聚攏成一堆,她也生氣了。「如果您不喜歡這些禮物,明天我就去送還兩位皇妃。」
「不必。」朱翊錚雙手推了回去,目光炯炯地凝視這個又跟他鬥氣的王妃。「反正都是民脂民膏,不拿白不拿。收起來吧!不要說本王壞了你們的感情。」
他嘴上的熱氣又讓嬋媛眨了眼睛,她將床上的各色珠寶收進紅帕,隨意紮了起來,再丟進角落她帶來的一個箱子裡。
朱翊錚頗感興味地看著她的動作,果然稚氣,她就像個賭氣的小女娃啊!
嬋媛卻又慌了,鬧了這麼晚,是不是該服侍王爺就寢了?
僵硬地移動腳步到床前,她低下了頭,伸手去拉他的衣襟,一聞到他男人的氣息,想到了那些難堪的閨房情事,她突然好想哭,到底要如何讓這位身形高大的王爺脫衣服啊?
「王……王爺,我……臣妾……」
冷不提防地,他把她拉到床上,雙掌按住她想掙逃的小手,兩眼直直望穿她驚慌的眼眸。
「你很勉強?」
「對!我很勉強,你這人很討厭!」話一出口,嬋媛就後悔了,她是不該任性說話啊!可是五王爺壓得她好痛,她最痛恨欺負女人的男人了。
朱翊錚竟然沒有生氣,他還是盯視她飽脹淚水的大眼,溫溫地笑了。
「很好,我不喜歡聞脂粉味。」
「我也不喜歡,可他們一定要我擦粉。」嬋媛好委屈,他還管她的脂粉!
「你聽不懂嗎?本王不喜歡女人。」
「啊?」嬋媛好像聽到天大的喜訊,又有點微微的失望,果然……王爺有斷袖之癖……這麼英俊魁梧的男人竟然喜歡男人……
朱翊錚看出她的心思,但他沒有解釋,他放開了她的雙手,走到桌邊坐下,為自己倒了一杯酒。「女人是禍水,沒聽過嗎?」
嬋媛扶著床柱,偷偷抹掉眼角不小心溢出來的淚珠,她努力坐直身子,不想在五王爺面前短了氣勢。
朱翊錚又繼續道:「皇宮內都是女人,一個妃子可以有三張嘴,皇宮為什麼淫亂?皇上為什麼不上朝?皇上為何不立太子?就是女人在作怪!」
這又跟我有什麼關係?嬋媛在心裡抗議著,大大的眼睛瞪著五王爺。
「楊嬋娟,本王見你個性耿直,跟你直說無妨。」朱翊錚的眼眸又像冰塊般冷凍起來,直直望著她。
「王爺請說。」嬋媛絞緊了指頭,心頭無端地害怕起來。
「我不要女人,所以我只娶你一個妻子,算是對太后和皇兄有了交代。我也不要兒女,天底下姓朱的已經夠多了,兒子生得再多,也只是讓他們自相殘殺而已。」他語氣冷淡,彷彿是在說著別人的事情,他又在一隻空杯倒了酒。「你過來這邊坐。」
嬋媛走到桌邊,依他的意思坐了下來。
朱翊錚把酒杯推到她面前。「喝了這杯合巹酒,你我就是夫妻,只要你安分守己,不和宮中那些女人勾結使壞,我就讓你安安穩穩當王妃,享受一輩子的榮華富貴。如果你真想要孩子,我會允許你抱一個來養,但是別指望本王讓他承襲爵位,知道嗎?」
今天才剛新婚,她哪裡就想到生養孩子的事情啊?嬋媛望進那對難以穿透的冰眸,只能胡亂地點頭。
「你都明白了,但是,楊嬋娟,我還要你明白,若是今晚這些話哪天又傳回本王耳中,或是你做了違背本王意思的事情,我們醜話說在前頭,屆時休怪本王無情!」
呵!威脅我啊?我楊嬋媛豈是被嚇大的?嬋媛挺了胸膛,正色道:「王爺說什麼,我聽了就是,我也會謹守本分做好王爺的妻子,但是請王爺不要脅迫我。」
「我脅迫你?」朱翊錚笑了,猛然抓起她的手腕,眼睛又直逼到她面前。「這才叫作脅迫。」
嬋媛使勁掙脫,她明明是有功夫的,怎麼被他一抓,就完全使不上力了呢?她乾脆伸手去撥他的指頭,皺眉嚷道:「你很不講理耶!」
完了!她又說了什麼話?
「既然你討厭我,這也合了我的意思。」朱翊錚哈哈大笑,放開她的手,送上酒杯,也舉起自己的酒杯。「敬我的王妃!」
嬋媛一愣,怎麼……她一再頂撞他,他卻不生氣呢?
「王妃,不肯和本王當夫妻嗎?」
「喔!」她忙拿起酒杯,與他的輕輕一碰,喝下那濃冽醇厚的合巹酒。
酒水入肚,一股辣味衝上喉頭,她立刻打個酒嗝,一張粉臉瞬間通紅。
可愛!朱翊錚毫無忌憚地望著她,在那片刻之間,他的冷眸被融化了。
但他立即收斂眼神,他不相信她能永保無邪純樸,因為再怎樣天真單純的姑娘家,一旦和宮廷扯上關係,就再也可愛不起來了。
「我睡在隔壁的書房,這間院子有人守著,你放心休息。」
紅袍禮服一掀,大步跨出,新郎倌竟然離開了新房。
「嗝!」嬋媛又打個酒嗝,無力地摔倒在大紅喜床上。
終於打完仗了,應付五王爺比練武唸書還累啊!他忽怒忽喜、忽冷忽熱、忽凶忽柔,折騰了這麼上半夜,她除了知道他有斷袖之癖,對他仍是一無所知。
是不是她年紀太小,無法理解朱翊錚的想法呵?不過他說不生兒子,這倒讓她安心,否則和他一起睡覺,一定會被高大兇猛的他壓死了。
或許,她可以過上一段太平日子。只是,將會有點孤獨。
淚水突然潰堤似地湧出,她暗自慶幸,幸虧不是姐姐嫁過來,否則以姐姐孱弱的身軀,恐怕不能領受五王爺的古怪脾氣和作風。
姐姐、晉哥哥,媛妹已經出嫁了,你們快點回來呀!
暗夜裡,嬋媛又變成十六歲的小妹妹,她躺在大床上無聲地流淚,心裡既孤單又無助,只想渴求父親兄姐的疼愛。
她真的累了。
管他這張床睡過多少女人……和男人,她摸到了枕頭和被褥,邊哭邊打呵欠,任臉上掛著淚痕,身上穿著嫁衣,立刻就睡著了——
朝陽灑下溫煦的光芒,雪地反射出晶亮色彩,折映到紙窗上,照亮了陰暗古樸的大房間。
「哇,睡得好好喔!」養足了精神,嬋媛就不再胡思亂想,她握緊了拳頭,準備再迎戰五王爺。
「小姐,你一早就要打人呀!」喜鵲丟了一條溫熱的手巾給她。
「喜鵲,你怎麼在這裡!」
「一大早琥珀姐就挖我起床,她說一早趕快去服侍王爺王妃梳洗,我才端了熱水盆過來,王爺已經準備出門了。」「他這麼早起床?」嬋媛抹了臉,穿鞋下地,發現自己還穿著喜服,趕忙掀開箱子找衣服。
「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叫聲『王爺早』,他理都不理我,我就趕快進來了。」
「他還在外面嗎?」
「早就走了,這是我換過的第八盆熱水,小姐,你真的很會睡耶!」
「你還說?」嬋媛把手巾丟還給喜鵲,整個身子埋進箱子裡掏衣服。「沒看過你這麼沒情沒義的丫頭,就把我一個人丟給那個怪王爺,自己避禍去了。」
「王爺真的很嚇人啊!」喜鵲搖搖頭,想要揮掉惡夢,可是……怎麼惡夢又出現了呢?
「喜鵲,你這麼膽小,以後我把你嫁給比王爺凶上十倍的惡人,練練你的膽子。」
「小……姐……」喜鵲又要暈倒了。
「他會凶,我也會凶啊!」嬋媛脫掉那件睡得皺巴巴的喜服,繼續說著:「我練了劍法,不信打不過他!」
「那敢情好,改天再來討教將軍之女的功夫。」那低沉的男人聲音出現了。
咦?嬋媛一轉頭,就看到朱翊錚站在她的身後。
「嚇!」她根本不敢看他的表情,隨便抓了一件衣服便往床上跳,想要放下床邊的紗帳,手指頭卻像打了結,根本解不開挽住紗帳的紅絲繩。
幸好喜鵲很有義氣地搶上前,兩人七手八腳放下紗帳,遮擋住她僅著單薄中衣的玲瓏曲線。
人家正在更衣耶!哪有人走路完全沒有聲音,就這樣偷看她脫衣服?
嬋媛生氣了,她在床上換衣服換得虎虎生風,床搖地動,喜鵲扯緊了紗帳,不讓王爺窺得一絲春光。
這兩個主僕在幹什麼啊?朱翊錚覺得好笑,他該看的都看到了,有太多更豐滿美麗的身子嘗試勾引過他,她那個稚嫩的身體尚不能引起他的興趣。
她真的十九歲了嗎?從昨夜起,這個問題就在他心頭反覆浮現。
「喜鵲,你幾歲?」
喜鵲一時反應不過來,高高在上的王爺怎麼會和她說話呢!她左右張望一下,確定房間裡只有她一個喜鵲,這才怯生生地道:「回王爺,喜鵲十六歲。」
「你們楊家不是還有一位二小姐,叫作楊嬋媛,今年也是十六歲?」
「是的。」嘿!她喜鵲還比二小姐大一個月呢!
嬋媛聽到自己的名字,趕緊紮好衣帶,跳了出來,努力平靜自己的情緒。「王爺,您問我妹妹做什麼?」
「我關心我的小姨子、小舅子,不為過吧?」朱翊錚坐在椅子上,拿起桌上準備好的點心咬著。「今早我去送過楊將軍了,還是沒有見到楊晉,他病得很重嗎?」
嬋媛知道父親今日起程遠赴遼東,原先她也打算送行,但是楊浦怕她新婚多事,堅拒她前來,沒想到朱翊錚倒替她送行了。
「晉……」嬋媛吞下了晉哥哥三個字,學著姐姐的語氣,把預備好的說詞搬出來。「楊晉水土不服,回京後就生病了,可他感念皇恩浩蕩,不願在家養病,還是坐了車,要隨我爹同行。」
「那車子圍得密不透風,楊將軍還不肯讓我問候楊晉。」朱翊錚凝視她那對滴溜溜的大眼,彷彿在尋找什麼答案似地。「一個月前,在御花園晉見皇上的時候,他看來生龍活虎,怎麼一下子就生重病?」
嬋媛知道這一個月來,五王爺曾多次傳喚楊晉,甚至還登門拜訪過一次,都被父親禮貌地擋住了。原先她以為是王爺愛才惜才,所以邀請小飛將過府一敘,今天她忽然頓悟到:是不是王爺要找晉哥哥當入幕之賓呢?
「惡!」她轉過身去,抑下那股不適感。
「小姐,你怎麼了?懷孕了嗎?」
「哪有剛成親就懷孕了?」她敲了喜鵲一下。
「那你怎麼會想吐呢?趙嬸說懷孕就會吐啊!」
「我被人家嚇壞了,肚子疼,不行嗎?」嬋媛還在生氣朱翊錚偷跑進來的事情,正好把楊晉的話題轉了開去。
朱翊錚什麼勾心鬥角的場面沒經歷過?他當然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他嘴角勾起很淡的笑容,看來逗逗這個小妻子也是生活的情趣。
「楊晉雖為武將,但是相貌英俊,玉樹臨風,文武兼備,知書達禮,若能收為本王府幕僚,以他多年戍邊經歷,應對我天朝軍機邊防大計有所助益。」
幕僚?恐怕是禁肉吧!嬋媛又嘔了一聲。
「小姐?你明明懷孕了嘛!」喜鵲趕緊去倒了一杯茶。
「沒有啦!」嬋媛一轉頭,看到朱翊錚那張要笑不笑、俊美過頭的臉,又噴了滿地的茶水。
「王妃的妹妹一個人留在將軍府,恐怕會很寂寞,你可以接她來王府相聚。」
竟然動腦筋到她的身上來了,他要美男子不夠嗎?竟然還要染指小妹妹啊?嬋媛馬上道:「不用了,我想看妹妹的話,我會回去看她。」
「本王可以陪你一起回去……」
「不行!」嬋媛和喜鵲同時大聲回答。
這主僕倆很有趣喔!朱翊錚眼裡的冰雪開始融化,他站起身,看到翻成一團的箱子,裡頭不只有女裝,還有練武的勁裝、黑色的夜行裝……以及男裝。
愈來愈有趣了,看來這位將軍之女絕非泛泛之輩。
他眼睛瞟向門外,眸子一凝,眼神又變得冰冷。
琥珀穿著一襲曳地衫裙,娉娉裊裊地走了進來,一見到屋內的人,立即驚慌地退下。「琥珀不知王爺、王妃在房內,打擾了王爺、王妃,請王爺王妃恕罪。」
那有意無意抬起的丹鳳眼,企圖鎖住朱翊錚的視線。可惜,他並不看她。
「你來的正好。」朱翊錚從箱子裡挑出一件女子衣裙。「你是從鄭貴妃那邊過來的,應該知道宮裡有誰能裁衣裁得又快又巧,照著這衣裳的尺寸,去幫王妃做幾件可以進宮見太后的衣服吧!」
「是的,王爺!」琥珀接過衣裙,必恭必敬地回答。
「明天一早就要做出來。」
「謹遵王爺吩咐。」
「這……王爺!」嬋媛覺得實在強人所難,不想看他欺負丫環,忙道:「我不缺衣服,我這些衣裳都很漂亮,您不要為難琥珀。」
「琥珀,本王沒有為難你吧?」
「沒有,王爺沒有為難奴婢。」琥珀轉向嬋媛,語氣卑微,卻帶有一絲絲不屑。「王妃,你的確需要做幾件像樣的衣服。」
「這樣啊……」嬋媛還是覺得朱翊錚有些霸道。
「本王吩咐的事,下人自然會辦好,請王妃不用擔心。」他看著她道:「現在你跟本王到前面去,讓府裡的家丁拜見他們的王妃。」
「喔……我還沒梳頭……」
「半刻鐘內穿戴整齊,本王在前廳等你。」話一說完,大步走出門。
他沒有忘記重要的事,他微一轉頭,向花園中一個修長的身影使個眼色。
「什麼嘛!」嬋媛和喜鵲同時出聲抗議,半刻鐘哪裡能裝扮完畢呀?
「快點!王妃,琥珀幫你。」琥珀已經快手快腳地拿起木梳,把嬋媛按到了梳妝台前。
好不容易梳理完畢,喜鵲呼了一口氣,推著一臉不情願的嬋媛,笑瞇瞇地道:「小姐,你慢走。」
「喜鵲,你要跟在後面服侍啊!」琥珀提醒著。
「呃……」喜鵲又墮入了萬丈深淵,她能避開王爺就盡量避呀!「我……我要清理房間。」
「我來就好,你快跟上。」琥珀催促著她。
嗚嗚,喜鵲邁開艱難的腳步,一張哭臉對上嬋媛回頭朝她吐舌頭的鬼臉。「嘿,死丫頭,你也逃不掉吧!」
看著王妃主僕倆離開,花園裡的那人又將一雙鷹隼似的眼睛盯向房間。
房間內,琥珀在大床上搜尋著,掀開被褥,又翻了枕頭、軟褥,就是找不到落紅的跡象,而且,這張床似乎也太平整了些,沒有夫妻纏綿過的痕跡。
看來,有關五王爺的傳言是真了,她低斂眉眼,若有所思,忽而抬起,一雙明媚的丹鳳眼轉為陰鷺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