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霧朦朧,寒氣冷冽,連習慣在寒風中奔馳的楚鏡平也凍得手指僵硬。
他伸手到嘴邊呵了熱氣,這才微感暖意,想到她一雙白玉手臂泡在冷水中,不由得心頭一擰!
奔馬到了挽翠居住的小山邊,濃霧漸散,露出那間破舊的泥磚小屋。
一陣冷風吹走雲霧,他赫然看見挽翠爬在屋頂上。
「挽翠,你在做什麼?」他立刻翻身下馬,奔到屋簷下。
「壞蛋!你嚇死我了!」挽翠不料有人突然大喊她的名字,差點重心不穩滑下屋頂,不覺破口大罵。
「你爬這麼高很危險……」楚鏡平擔憂地抬頭看她,強風猛吹,好像隨時會把單薄的她從屋頂吹走。
「爬爬!」大寶卻是坐在小凳上,睜著圓圓大眼,托起腮幫子欣賞娘親的絕技,只恨自己不能跟著爬上去。
「大寶不能爬,乖乖坐在那兒等娘下來!」
挽翠跪在屋瓦上,小心地挪動破瓦片,又拿了幾片破木板塞來塞去,再用石塊壓緊了。
「挽翠……」楚鏡平從來沒見過女人修屋頂,他可不能見到他的好貨摔得粉身碎骨啊!
「別叫啦!你不知道我怕高嗎……」
等等!他叫她什麼?挽翠!他喊她的名字?
「我來幫你。」楚鏡平撩起袍擺,雙手攀上木梯。
「你不要上來,這屋頂會垮掉!下去,」她心臟兀自跳個不停,忙呼喝阻止他。
楚鏡平猶疑一下,決定退回地面,仍抬起頭注視她的一舉一動。
「是屋瓦漏了嗎?我去找人來翻修……」
「不要跟我講話,我會分心,」挽翠小心挪動身子,又爬到屋脊的另一邊。
楚鏡平緊張地跑了過去,大寶也持起小凳子轉移陣地,繼續觀看特技表演。
挽翠小心翼翼地擺好瓦片。這邊情形比較好,經過這番簡單的修補,應該不會再吹風漏雨,捱得過這個冬天了。
「大寶,把梯子推過來!」她可不想趴在咯吱不穩的屋瓦上了。
「你跳下來,我接住你。」機會來了!楚鏡平張開雙臂,露出一個迷死人的微笑。
「大寶!搬梯子!」挽翠懊惱地大喊。
大寶不動如山,他以前會搬梯子,但現在他寧可看娘和「爹」玩遊戲。
挽翠氣極,只好手腳並用,想爬回放梯子的另一邊屋簷。一想到楚鏡平就在下面欣賞她難看的姿勢,又惱得腳底用了力。
昨夜下過雨,屋瓦還是濕源源的,挽翠腳板一滑,蹬落了一塊瓦片,人也像石頭掉了下去。
「哇啊……」」聲尖叫還沒喊完,石頭已經落袋。
楚鏡平如願地抱住挽翠,明知道一定接得住她,但他還是嚇出一身冷汗,結實的雙臂輕微顫抖箸。
掉到一個溫熱的懷抱中,挽翠驚訝地張開眼,看到楚鏡平深邃凝視的雙眸,她的心臟簡直要跳出胸腔了。
「我……我下來……」她無力掙扎著,臉頰暈紅。
他猛然抱緊了她,指頭深深陷入她的肌肉裡。他有很多話要告訴她,又怕操之過急會嚇著她,然而那抑制的情緒卻從眼裡流露出來,像是兩把火在黑眸中熊熊燃燒,漸漸地融化她冰封的心……
不可能!挽翠木然地望著他。不可能是他!他不過是個遊戲人間的商賈,絕不可能真心;而她傷痕纍纍,也不可能再對男人動心。
可是……為什麼他是如此柔情地凝望她?
他的俊逸臉孔俯下,鼻息漸近,和她的喘息交織成一片,他在吸聞她臉上的味道,而她也嗅到屬於他的男人氣息。
剎那之間,她好像吃了迷藥,手腳至軟了……
「抱抱!」大寶看到大人抱得這麼親熱,決定湊上一腳,小胖手抱住楚鏡平的大腿,小腦袋依偎摩掌,比大人還熱情有力!
「嚇!」挽翠突然清醒,立刻掙扎下地,頭也不回就跑進屋裡。
唉!差點就吻上她紅灩灩的唇瓣了。楚鏡平拿起十指聞了聞,惆悵地想念她的香味,還有她那迷濛的眼神。
「抱抱!」大寶不死心地再喊。
「好啦!抱你這只搗蛋鬼啦!」楚鏡平笑著抓起大寶,把他扔了幾下。
抱不到大的,只好抱小的來乾過癮嘍!
***
「馬!馬!」大寶興奮大嚷,看到遠方路上出現了一輛馬車。
挽翠晾好濕衣,心頭碰地一跳,不會是楚鏡平吧?他才走沒多久,怎麼又叫膽兒駕馬車來了?
仔細一看,原來是一輛很相似的馬車,上頭坐了一對老夫婦。
那老頭子剝開一顆栗子,扔掉硬殼,再笑咪咪地把栗子送到老大娘口裡。
老大娘一口咬了,也笑咪咪剝開一顆栗子送給老頭子。
一來一往,神情親膩,滿頭銀絲見證他們深長的情分。挽翠遠遠瞧著,不覺癡心妄想:這就是白首偕老呵。
她抓住大寶,不讓他跑去打擾這對陶然忘我的恩愛夫妻。
然而那對老夫妻卻停下馬車,夫妻倆拉著手走向小屋。
「這位姑娘,我們逃難急了,忘記帶水,跟你要點水喝。」老頭子笑容可掬,手裡搖晃一個皮水壺。
太平盛世逃什麼難?挽翠覺得奇怪,但見他們神情和藹,像是她早逝的爹娘,她感覺十分親切,也就點頭道:「外頭風大,不如兩位老人家到屋裡喝杯熱茶,我 再幫兩位灌水壺。」
老大娘笑道:「這也好,剛剛就是吃栗子吃得口乾舌燥,正想喝杯水呢。」
招呼老夫婦進屋喝茶,挽翠又到屋外送水給馬兒喝,然後再去燒一鍋水,等到她走回屋內,大寶已經和老頭子纏在一塊了。
「毛毛!」大寶扯了老頭子的花白鬍子,咧嘴笑著。
「大寶,沒有禮貌,快下來呀!」挽翠窘得伸手去拉大寶。
老頭子哈哈大笑,也去捏大寶的臉皮,「這個小朋友很淘氣,我想到當年咱家大平子也是這麼頑皮呢!」
「好久沒跟小孩玩了。」老大娘也露出微笑,「這位小娘子,你兒子快兩歲了吧?」
「不,過了年就四歲,大寶長得慢,也不會說話。」挽翠感到悵然。
「沒關係的。」老大娘拉她坐下來,言語溫煦:「小娃娃長得快慢不一樣,我家大平子長到五歲都不愛說話,誰知道過了五歲,話比誰都多。」
「真的?後來大瓶子也長大了嗎?」
「是啊!小時候長不高也沒關係,到了十幾歲,咻一聲,整個人就抽高了。」
挽翠滿懷希望,神情柔和地望向無憂無慮的大寶。
老大娘見她疼惜的表情,心有所感:「大寶是你第一個娃娃吧?別擔心,大娘說的都是實話。你多疼疼娃娃,讓他自自然然長大,娃娃開竅後就變聰明了。像我家大平子五歲前是個傻小子,六歲開始會打算盤,七歲賣掉家裡的破銅爛鐵,發了一筆小財,九歲在家裡開錢莊放債,跟家僕收利錢,十歲會管帳,十二歲開客棧, 十五歲就獨當一面了。」
娘親們一談起兒女,就是沒完沒了。
「你家大瓶子真能幹,現在年紀大了,應該很有成就了?」
「算是小有成就啦!」老大娘掩不住得意神色,「所以我和他爹才有空出來遊山玩水呀!」
「啾啾啾,我是公雞!吱吱吱,你是小雞……」老頭子正和大實交互拍掌玩著,老臉和小臉洋溢著興奮的笑容。
老頭子一邊擊掌,一面道:「什麼遊山玩水!咱們是逃難,老子我才想過好日子,大平子竟然送了一堆貨回來,叫老子我沒日沒夜,亂忙一通,我還想多活幾年,不想被他操到一命嗚呼呢!」
老大娘笑道:「你丟了事情就跑掉,回去會被兒子念到滿頭生瘡。」
「兒子虐待老子,老子怎能不跑?」
老大娘看到挽翠驚異的神情,笑道:「他們父子打打鬧鬧二十幾年了,沒事的。只是大平子事業做大了,要他爹出來幫忙,他爹享福慣了,不能吃苦,自然是要逃走了,幸好家裡還有小生子、小漪子可以分勞。」
「小繩子?小椅子?大娘家裡很熱鬧了?」對挽翠而言,即使婚前婚後的家庭人丁旺盛,但她永遠嘗不到家的熱鬧溫馨。
老大娘傾身拍拍大寶的頭,握了他的小手掌,對挽翠笑道:「以後小娘子跟你相公多生幾個娃娃,也是一樣熱鬧了。」
挽翠低了頭,不想多說,又為兩位老人家倒了茶。
老頭子咂了咂舌,「你們這裡的水真清甜,這是什麼好地方呀?」
「喔,這裡是惠文城,沒什麼好玩的。」挽翠解釋著:「如果兩位老人家要遊玩,還得往北走……」
「惠文城?」老頭子眼睛睜得銅鈐大,和大寶的圓圓大眼互相對望。
「撞到敵營了!」老大娘眉開眼笑。
「不好!」老頭子放下大寶,拎起皮水壺就走,「快逃!」
「玩玩!」大寶不甘被丟下,忙跳下椅子扯緊老頭子的衣袍。
「給你栗子吃,老子我要走了。」老頭子彷彿看到鬼似地,拔腿就跑。
老大娘輕握了挽翠的手,仍帶著那慈祥的笑容,「小娘子,謝謝你的招待,你人美,心也好,祝你富貴平安,多子多孫多福氣。」
得了老大娘的祝福,挽翠臉蛋微感紅熱,感覺十分踏實溫暖。
「還不走?被他抓回去就沒好日子過了!」老頭子回頭拉了老大娘。
「兩位老人家慢走。」挽翠沒有送行,因為她必須用力扯回大寶,才不會讓他追上前去。
「嗚嗚……」大寶扁了嘴,委屈的大眼飽含淚水,好像告訴娘親說:為什麼沒有人肯跟他玩呢?
「大寶乖,老爺爺老奶奶要趕路,娘陪大寶玩呢。」挽翠目送老夫婦離去,掩了門,親親他的胖臉。
打開那包栗子,用力一按,「啵」地一聲,大寶立刻忘記憂傷的心情,他也笑呵呵地拿起一顆栗子,小小指頭使勁扳著,卻是怎麼剝也剝不開。
「大寶吃栗子了。」挽翠把一顆晶亮的栗子放到他的掌心。
「嘻嘻!」大寶開心地啃栗子,玩起桌上圓滾滾的栗子殼。
挽翠揉揉他的軟發,臉上帶著溫柔的微笑。有了老大娘的鼓勵,她更有信心帶大大寶了。
老夫妻來去匆匆,那互相剝栗子喂對方的景象卻久久縈繞不去。
挽翠一笑,有誰會剝栗子給她吃呢?
一個騎馬身影淡淡地浮上心坎,她慌忙搖頭,不敢再想下去。
還是等大寶長大了再剝給娘吃吧。
***
半個月平淡而過,楚鏡平的出現讓挽翠母子的生活變得活潑。
每日早晨,大寶就持了他的小凳子,坐在井邊等候「爹爹」出現,然後「爹爹」會帶他去跑馬。
挽翠照常教大寶念詩,等楚鏡平帶來髒衣物的包袱後,她也不跟他說話,便任他們去玩耍,自己則專心洗衣。
冷水雖然冰涼,但是一股暖意充塞在她心頭;她揉了揉楚鏡平的裡衣,凝睇衣領上的黑垢,這是因為他每日往返這裡,又帶著大寶跑馬,這才弄得滿身塵土吧?
她用力搓掉黑垢,用清水反覆清洗,直到揉洗得潔白乾淨。
不知道他除了來這裡之外,還在忙其它什麼事?是在籌設酒坊嗎?
她繼續漂洗他的外衣,手心在水中撫過他的胸膛,彷彿感受他的懷抱,那難忘的溫熱總是令她午夜輾轉難眠……
「到了,就是這裡。」前方小路傳來雜杳的腳步聲。
挽翠警戒地站起身,兩手在裙子上抹乾水珠,注視來人。
「妹妹,你還在洗衣服啊?」
來人竟然是她的大哥、二哥,還有幾個陌生的男人。
「大哥、二哥,有事嗎?」她低垂下眼簾。
「你別洗衣服了,跟我們搬回城裡去。」大哥駱宏忠直接下命令。
「我不回城裡,我住在這裡很好。」挽翠退後一步。
「這塊地要賣人,你不能再住在這裡。」二哥駱宏義也很強硬。
「這地不能賣啊!」挽翠心頭慌張,賣了這地,要叫她和大寶住哪裡?「這是祖地,是我們駱家太祖爺爺的出生地,不能賣的!」
「太祖爺爺?」駱宏忠斥道:「虧你還敢搬出我們駱家老祖宗?你敗壞咱們駱家名聲,還有臉住在祖地嗎?」
駱宏義拉了大哥的衣袍,低聲道:「別罵妹子了,今天有外人在這邊,我們也 要幫妹妹留點面子。」
駱宏忠哼了一聲。「這房子要拆了,你收拾收拾,過兩天就搬回宅子。」
「我不回去!」
她才不回那個人多嘴雜的大雜院!一年前她被休回娘家,鎮日在宅子裡忍受兄嫂們的譏刺,就連他們的孩子也來欺負大寶,忍耐了半年,她毅然決定獨自搬出城, 住到這個年久失修的祖屋。
好不容易她和大寶過了半年快樂平靜的生活,如今怎又風雲變色?
駱宏義勸道:「二哥知道你不想回去,可大哥二哥也管不了你那幾個嫂嫂的嘴巴。不如這樣,我們再幫你挑個好夫家,你就直接嫁過去吧。」
「不要!」挽翠的臉色更白了。
駱宏忠沒好氣道:「人家莊迢龍莊大爺對你有意思,你就想想自己的身份,還裝什麼清高!」
挽翠驚駭地裡向那個衣著華麗、一臉肥胖的莊迢龍,此人只要出城路過,就會籍機來輕薄調戲她,每次都是讓她拿棒子打走。
他想娶她!?
「不!我不嫁人!」挽翠大聲喊著,也要讓莊迢龍知道。
「嫁給莊大爺有什麼不好?」駱宏義拚命遊說著,「大哥二哥也是為你好,莊大爺他不嫌棄你,家裡又有錢,你去當他第五個小妾,下半輩子不愁吃穿,何必辛辛苦苦在這邊洗衣服呢?」
「你們……你們拿他多少錢?」挽翠全身顫抖。
駱宏忠不耐煩道:「要賣舊貨,我們還敢出什麼高價?你也別問了,今天莊大爺特地陪我們來看你,算是事先通知你一聲。你是先回宅子,還是直接嫁到莊家,自己決定吧。」
她怎能自己決定!?長兄已經擅自幫她決定命運,她又要如何自主?
「不!」挽翠更堅定地道:「我絕對不走,我和大寶要留在這裡!」
駱宏忠叨念道:「我們都和買主談好了,過兩天就打契約賣掉,這塊地馬上要蓋酒坊,你就不要在這裡誤事了。」
駱宏義也補充道:「楚公子看過很多地方,最後他說咱家這塊地的水質最好,地形最平整,最適合釀酒,所以他才決定買下來蓋酒坊。」
酒坊?楚公子?彷彿從天頂落下一個大冰雹,把挽翠打得七葷八素!
他天天慇勤地出城找她、為她遞送衣物、帶大寶跑馬、還為大寶買了很多糕餅甜食……原來,他只是藉機來考察他的事業地點罷了!
冷風一吹,挽翠心頭滴出血來,又酸又痛,她不敢想像那溫熱的胸膛裡面,竟然藏了一顆奸詐權謀的機心。
一層水霧蒙上眼睛。早知道商人無情,她為何還傻傻地陷了進去?
駱宏義不知她的心思,自作聰明猜道:「妹妹,我也聽說楚公子常往這邊跑,其實他只是在四處選擇最好的酒坊地點而已。再說他年輕英俊,尚未娶妻,他陪你玩玩,給你一點恩惠也就罷了,你千萬不要癡心妄想,免得人家又說我們駱家的女子不知羞恥呀。」
玩玩?是了!他又怎會看上她這個聲名狼籍的棄婦?
挽翠笑得淒涼,原來那柔情眼神都是假的,不是她所能擁有的……
「娘!」大寶遠遠地興奮大叫,一見到屋前那麼多男人,他靈活大眼一下子變得恐懼,把頭臉埋進楚鏡平的肩窩裡。
完了!楚鏡平牽馬步行,看到這個陣仗,就知道這群人來走漏消息了。
他早聽說駱家兄弟不理會挽翠,就任她在老家宅子自生自減,他這才放心準備買地,也沒囑咐他們不要告知挽翠。誰知今天兄長又突然關心起妹妹!
該死!見到挽翠慘白的面容,他知道她誤會了。
「駱大爺、駱二爺,還有莊大爺,今天什麼風把你們吹來的?」楚鏡平不動聲色,依然熱絡地寒暄。
咦?又不關莊迢龍的事,他來做什麼?
駱宏忠露出今天第一個笑臉,「楚公子,我們兄弟要賣祖地給你,心裡畢竟捨不得,就過來看看。」
「駱大爺真是飲水思源、情義深重,你這麼一說,我就不好意思買了。」打官腔、虛與委蛇都是楚鏡平的本領。
「楚公子說的是什麼話!楚家汾酒名聞天下,你要在縣城開設酒坊,打著楚家名號,帶動惠文城的農業和商業,我們說什麼也要共襄盛舉啊!」
駱宏義走向前,笑道:「楚公子,你真是好人好心,照顧到惠文城的生計,也照顧到小孩子,抱著大寶去兜風了。」
大寶身子蠕動一下,把楚鏡平摟得更緊。
「大寶,二舅舅來看你,叫舅舅嘍!」駱宏義表現出一副疼愛模樣。
大寶抿緊小嘴,就是不肯抬起頭來。
「這孩子!」駱宏義無所謂地笑道:「從小就怕生,個性孤僻,還得叫我妹妹好好教養才是。」
楚鏡平沒有反應,轉向莊迢龍笑道:「莊大爺,我們該找個時間談談收購你田地麥子的事了,這酒坊是長久事業,我正在考慮和你簽個三年長約,確保製作酒麴的來源……」
「這當然沒問題了!」莊迢龍笑咧了嘴,臉上肥肉都在抖動,「楚公子什麼時候有空,改天到我的莊子坐坐,咱們再來好好商量。」
「那就叨擾了。」
挽翠蹲在洗衣盆邊,耳朵聽到這群男人的對話,第一次真正見識到楚鏡平的商人手腕,那可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奸巧嘴臉呵!
啪啪啪!拿起搗衣棒用力敲打,背對著這群擺弄她命運的可恨男人,她不說話、不抬頭?以木頭重擊聲表達她的抗議和憤怒。
冷水四濺,手臂寒意更加刺骨,衣袖濕了,裙擺濕了,甚至臉上都濕了。
濕熱的淚水爬滿她的臉,她恨!她怨!但她又能怎麼辦?這世界是男人在主宰,她只是他們的一顆棋子……
「挽翠,你哥哥他們走了。」楚鏡平柔和的聲音傳來:「你不要誤會……」
他還用這種迷人的聲音欺騙她?!挽翠忽地站起身,見到大寶仍被他抱在手中,立即伸手去搶。
「娘……」大寶帶笑的小臉轉為吃驚,小身子被娘親的指尖扯痛了。
楚鏡平將大寶送進她的臂彎裡,她旋即轉身背對他,但那淚痕的晶光仍然刺進他的心坎,也扎出他的心痛。
「挽翠,我買地以後,你還是可以住在這裡……」
「你不用解釋,土地買賣完成之後,麻煩你派人通知一聲,我馬上搬走,不會妨礙你蓋酒坊!」
「我本來想慢慢解釋給你聽,讓你瞭解我的做法……」
「我已經瞭解。」挽翠低下頭,快步進屋。
「我會照顧你們母子……」
碰!木們甩上,挽翠以背用力頂住門板,兩行熱淚滾滾落下。
照顧他們母子?呵,這是她聽到最大的笑話!沒有屋子,他們母子即將流離失所,是他不讓他們生存下去啊!
「挽翠,你讓我進去,我跟你說……」
他拚命推門,她拚命頂住,最後乾脆放下大寶,用力抹去淚水,抄起了大門閂,霍地一聲打開木門。
「挽……」楚鏡平收勢不住,跌了進來,身上立刻挨了一記棍棒。
「出去,誰也不准踏進我駱挽翠的屋子!」
這麼凶?他奮力攫住大木棒,喝道:「你做什麼?我被你打死了!」
「我就是打死你這個大奸商!出去!出去!」她握緊木棒,還想再打人。
「你不講理……」
「你要趕走我們母子,我不用跟壞人講理!」
「我沒有要趕你們,我還會幫你們蓋新屋!」他也抓住木棒,四隻手僵持不下,直視她倔強通紅的眼睛。
挽翠奮力扯動木棒,氣勢驚人:「蓋新屋做什麼?! 讓人家笑話我,說你楚大爺養我嗎?」
「別人不會笑你,我準備給你一個正式的名分。」楚鏡平的眼神認真。
她身子一軟,差點摔倒,雙手再無力量。
名分?她是帶了一個小娃兒的被休棄婦,還能奢求什麼正式的名分?她不敢相信英俊富有的他,竟然會看上她,她不信……可是他的神情真摯,深邃黑眸總是彷 佛有話……她心臟狂跳,不由自主地迎向他的注視。
他沉穩地笑道:「等酒坊和宅子蓋好之後,我請你當管家,月俸二十兩銀子,夠你買珠花、裁衣裳……」
原來這就是他所謂的「名分」!挽翠覺得被戲弄了,也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羞愧,她惱恨地搶回棒子,又打了下去。
「我駱挽翠靠著洗衣刺繡,一樣可以養活大寶,不必你楚大爺施捨名分!」
「你知道我四處行商,沒空管惠文城的產業,我需要一個管家……」
「你敢奪我家的祖產,我恭祝你事業失敗,回去管你的老家!」她惡狠狠地再敲下去。
「你打人又咒人?」楚鏡平舉臂閃躲。唉!才說要給她當管家,她就這麼激動,幸虧沒說要娶她,否則這間破屋的屋頂都給掀了。
「你還不走,不信我戳死你!」挽翠一棍當關,表情繃得死緊,硬是把他「戳」到了門外。
「娘!娘!」雖然見慣娘親張牙舞爪對付壞蛋的模樣,但大寶還是被她的神情嚇到,害怕地拉著她的裙擺。
「大寶,進去,看娘教訓壞人!」
「爹!爹!」爹不是壞人,爹對大賣很好,他不要娘打爹啊!
「他不是你爹啦!」挽翠氣得狂吼。
「哇哇!」大寶不會說話抗議,索性一屁股坐倒在地,放聲大哭。
「大寶?」挽翠被他淒厲的哭聲揪痛了心,慌忙丟下大門閂,轉身抱起心愛的兒子,柔聲拍撫道:「大寶好乖,大寶不哭。」
她臉頰輕抵在他的頭上,緩緩摩拿他柔軟的細發,右手一下子拍背,一下子摸頭,嘴裡輕聲勸哄,臉上是極其疼惜與不捨的表情。
這女人竟然在瞬間變了一張臉!楚鏡平覺得不可思議,卻也難以自她那溫婉柔情的憐愛神情上移開視線,就是這個神情深深吸引了他呀!
而大寶也在娘親的溫情下,由哇哇大哭變成吸著鼻涕啜泣。
挽翠在口袋掏了老半天,楚鏡平立刻識趣地遞過一條帕子。
她瞪他一眼,拿過帕子,輕柔地拭去大寶額頭的汗水,又幫他抹去眼淚、擦掉垂掛的鼻涕,仍是柔聲道:「乖大寶,不哭了喔!是壞人不好,壞人欺負我們,嚇 到娘的心肝大寶了。」
「嗚嗚!」是娘嚇到大寶了。
「我對你們好,你怎麼老說我是壞人?」楚鏡平出聲抗議,他不能讓她教壞小孩。
「你還不是壞人嗎?」挽翠斜睨他一眼,冷冷地道:「從你第一次討水喝,你就想買駱家這塊地了,你故意向我示好,又故意疼大寶,你這個奸商,做事都是有目的、有企圖的!」
「如果我要買地,你哥哥才是地主,我何必向你示好?」
挽翠一愣,咬牙切齒地道:「那也是你逼我們心甘情願搬走的手段!」
「何必這麼麻煩?」楚鏡平雙手抱胸,悠哉地道:「我楚大爺有的是錢,拿幾兩銀子就把你們打發掉了。」
「為富不仁!」挽翠罵了一聲,又道:「你居心叵測!」
「是啦!我就是居心叵測!」被她猜對目的,他笑得牙齒更白了。
「哼!」她不想去猜他的心思,拾起大門閂,抱著大寶就往屋裡去。
「這樣吧,我暫時不和你哥哥簽約了,等到你願意當我的管家,我再買下這塊地,到時候咱們再一起討論蓋屋子的事……」
碰!薄薄的木板門差點摔到楚鏡平的鼻樑上,他不敢再往前,恐怕她又一棍打來。
咚!這是卡上門閂的聲音,他被關在門外了。
「呃……挽翠,你洗好的衣服呢?我要拿回去向陸大娘交差呀。」
門後有了一些聲響,木板門稍微打開,扔出一個紮好的大包袱,隨即又碰地關上。
「那我明天再來嘍。」明天大概氣消了嗎?
「你最好永遠都不要來!」
這女人火氣太盛,遠比他想像中的還難處理。他知道她對男人有戒心,不可能會立刻答應嫁給他,所以他有一套按部就班的計畫,打算循循善誘、日久生情,讓 她拋開過去的陰影,心悅誠服地投到他的懷抱中。
偏偏駱家兄弟來攪亂一切,看來他得從長計議、改變策略了。
土地一定要買,妻子一定要娶,唉!真是棘手,他是為誰辛苦為誰忙?何必費這麼多心思娶老婆?難道只為了她那溫柔的一瞥?
經商講究成本利益,他第一次遇到這麼難纏的好貨,獲利無限大,恐怕他要投入更多心血了。
撿起大包袱,他看見洗衣盆中一堆尚未清洗完畢的衣服,而自己的衣裳則撿放在另外一個小桶,並沒有混洗在其他客人衣物和客棧的床單巾子之間。
嘿!他展露一抹得意的微笑,回頭望了那扇薄門板,躍馬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