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賀麟發現這池水雖然深不見底,可是只要他腳踏水中,總有什麼墊住他的腳部,讓他不費力氣地靠在池邊,這或許也是晁翱的其中一種法術吧!
如此猜想著,賀麟邊爬上池邊掃了眼胸前,發現身上被那只急色鬼咬出的斑痕牙印在經過這池水的浸泡後已經淺了許多,原本疲軟的腰骨也重新有了不少力氣,賀麟立刻覺得精神好了許多,穿上衣服,現在唯一缺的就是治肚子叫的食物了。
才想到這裡,空氣裡就傳來陣陣香味,賀麟尋著味而去,只見一桌豐盛的酒菜正擺在之前他與晁翱廝纏三天的那張大床的不遠處上。
急步走了過去,賀麟還沒來得及向晁翱打聲招呼便搶過筷子狂吃了起來。
「吃慢些,吃慢些,這些全是有名的好菜,像這個『三元蒸雞』、『鐵板豬肝』、『青椒牛肉』、『青燉白菜』、『蔥油淋魚』全是我特地向人討教過弄來的!你現在身子可不比以往,做什麼都要注意些……」
像是一個丈夫勸慰著心急的夫人,晁翱拿出極其溫柔的一面,力求讓賀麟對他刮目相看,可是賀麟在消化完肚裡的食物又消化他的話,再看向鳳目那溫柔得快要泛著水光的視線後,他終於忍不住地揉了揉身上不斷冒起的雞皮疙瘩。
「你、你向人討教菜式幹麼啊?」
「這些食物全是適合孕婦吃的,我可是走訪了很多地方才弄來的!」期盼著賀麟會稱讚他的晁翱不由半蹲下來,一臉熱切地看著賀麟。
響應他的不是稱讚的話語,只有賀麟一個狠狠的拳頭打在了他的頭上。
「混蛋,你居然、居然去弄些這樣的菜回來……」
「因為你現在懷著鬼子啊!我怕你……」好不委屈地解釋著,晁翱發現現在的賀麟越發不把他放在眼裡了,哼,要是他那大哥準備這一桌酒菜,賀麟怕是連碟子也舔光光吧?
「你也知道我懷的是鬼子,鬼子用得著人間的食物去養的嗎?」
看著之前覺得十分美味的菜餚,賀麟頓感無力,為什麼這些好吃的菜居然有這樣的名堂,著教他現在吃也不是,吐也不是。
可是看著晁翱一臉要哭不哭的委屈相時,賀麟知道自己心軟了,拉過晁翱胡亂幫他揉了揉:「其實現在這樣我覺得很好。一切就順其自然好嗎?我一個大男人的,懷著這個鬼胎也不在乎什麼,只要你別老提醒這個事就成了。你要知道,我是個大男人,老是聽著你提孕事,心裡會很不舒服的!既然你想與我長長久久地在一起,有些事,你必定要顧忌,必定要學!」
「你是真的能放下你家大哥,與我在一起嗎?」
明知道這個問題不該觸碰的,可是晁翱希望能得到一個確定的答案,他討厭什麼事都曖昧過去,就像賀麟對白泓綰那樣,真是好心遭雷劈了,下次見雷母的時候不妨叫她下雷劈一下那個白泓綰,自己打他肯定會被賀麟罵,別人打,他可管不了。
「想什麼鬼主意……」放開了心,賀麟發現如今的鬼差情緒外露得厲害,輕易就能讓自己知道這鬼在動歪主意了。「我早就明白與大哥是無法在一起的,只是一直無法死心,這次也權當一個了斷前塵的時機吧……」
笑笑,不正面答覆晁翱,賀麟捫心自問,如果白泓綰真站在了自己跟前說希望與自己在一起,自己能否拒絕得了呢?對他「愛」已是一個累積太深的情感,不管白泓綰對自己說過什麼做過什麼,自己還是會原諒還是會把他擺在第一位吧!只是傷痕出現了,裂痕在自己第一次犯錯時已經埋下,如今只是越來越大罷了,說到底,大哥還是把那次的錯事放在了心裡,時刻惦記著。
「別這樣笑,你們人間的心思特多,我不想跟隨你們的步子走,這樣太容易迷失了,雖然現在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鬼子也造出來了,可是我還是想知道,你是否真的願意與我在一起,不為你大哥,不為其它,只單純地想與我在一起?」
晁翱不笨,情愛他是不屑碰觸,可是現在沾染了,心眼就變小了,時刻在乎著賀麟是否心甘情願,偏又不肯放下高傲的心,屈求不明不白的假象。
「你真愛操心,小孩子別總把事情想複雜,我如果真不願意,情願是形神具滅,也不會與你有這樣的一段情願的!」
捏捏那高翹的鼻樑:「在你還是小鬼的時候,我就已經喜歡你了!」
「真的?」
「當然!能讓我欺負的鬼差可沒幾個啊!」賀麟大笑,在自己二十餘年的生命裡,除了白泓綰,這晁翱是另一個能讓他掛在心裡的人。
佯怒地瞪了賀麟一眼,晁翱卻打從心裡笑起來,在賀麟心裡,雖然他還比不過白泓綰,可至少還是有份量的。
一揮衣袖把全桌狼籍揮去,晁翱重新又變出了一桌豐盛的菜餚:「來來來,你不是肚子餓了嗎?繼續吃,繼續吃……」
「這麼多菜,你當我是豬啊!以後別太浪費了,要知道,你是揮揮手,可真種出這些東西來的人很辛苦的。有聽過『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念盤中飧,粒粒皆辛苦。』這句話嗎?多學學!」
此情此景竟仿若小時大哥教導自己時的情景,那背誦搖頭晃腦的模樣實在太過趣致,讓他即使是到了現在,還是一分淡忘也沒有。
就在神志似乎要陷入回憶當年的狀態時,一個冷冷的吻把他重新又喚了回來,看著眼前有點擔心的晁翱,只見他一手筷著菜餚遞到自己面前:「吃啊!老發呆,像老頭子似的!」
親暱地張口吞下晁翱喂的食物,賀麟也動起了筷子,雖然剛剛已經吃過不少東西了,可是不知道為何,現在肚子又餓了,既然看管他的牢頭嫌他老發呆,那他還是多吃些東西好了,多吃總不會像老頭子了吧……
多吃的確不會像老頭子,可是多睡,還越睡越長,這倒真的跟孕婦很像了!
坐在床上,努力清數這些天自己睡覺的日子,還經常是吃飽了就睡,睡飽了就吃,像一個豬似的!
扯了扯自己開始變得柔軟的皮膚,原本因為練武而緊繃的皮肉開始變得滑潤了起來,那個天天抱著自己睡的鬼現在是越抱越舒服了,三不五時還吵醒他來場大戰,弄得他現在根本不知道時日是怎麼過的。
賀麟一想到這裡,就不由給了身旁躺著的鬼一個重拳,這簡直是顛覆了他過往的生活,現在連反應都遲鈍了很多。
不理會他打醒的晁翱,賀麟下床站起,突然發現,自己不只皮膚變軟了,而身子也變胖了,原本修長的身體居然橫了不少,而且……而且居然還有個大肚子了……
至此,賀麟終於有了自己是懷著鬼子的實感,揉著半圓的肚子,反擊到實實在在的觸感,賀麟只好無言苦笑,看來自己是真的要生孩子了!
「怎麼了……這肚子好可愛,原來會慢慢地脹起來的,昨晚還是平的,現在就脹這麼圓了!」依然是那種讓賀麟啼笑皆非的口吻,知道晁翱伸手去輕輕觸碰那似有生命的肚子,一陣酥麻竟由相觸那裡生起,差點讓賀麟站立不穩地掉回床去。
一手扶住賀麟,晁翱細細觀察著賀麟的臉色,突然他臉色一變,又轉起賀麟的手打起脈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重複著讓人心驚的話語,晁翱突然緊緊抱住賀麟,那種酥麻的感覺又從晁翱碰觸到自己突起的肚子的範圍內傳出,一陣強過一陣,賀麟終於軟了腳,直直跌到了晁翱身上去。
「賀麟,我要想辦法,現在的你身體非常危險。我忘了,這鬼子性屬陰,可是那仙丹卻是陰陽調和之物,如今你回復人身,身上帶著陽氣,可這裡的仙氣不夠支撐鬼子的吸取,鬼子竟要吸取你身上的陽氣來育胎了!」
慌裡慌張地把賀麟搬上床,晁翱一會衝去平日他放集寶物的地方左翻右翻,一會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知道要去找些什麼東西,看得賀麟是頭昏眼花,聽得他是糊裡糊塗。
累極地閉上眼,賀麟發覺自己並未有半分的驚怕,是相信晁翱總會想到法子救自己吧,是相信他不管如何都不會對自己置之不理吧,所以有凶險不怕,知識很想靠在這個總是看上去靠不住的鬼差懷裡好好睡上一覺,然後醒來再繼續填肚子。
慢慢地,似乎又沉如了夢鄉,在夢裡自己看到了很多畫面,有自己小時候的,有學藝的日子,也有與大哥並肩作戰的場景,每一個畫面掠過,自己總能看到那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孔在笑著、在安慰著、在鼓勵著,那個熨貼心底暖意得讓人忍不住發笑,可是就在下一瞬間,畫面一片黑白,他只看到自己那酒後的衝動,大哥惡狠的斷絕,還有那最後一夜,大哥對他的怒罵……
那顆曾經完全交到大哥手裡的心碎了,可是不覺疼痛,只是無心了,哪知道有個傻鬼差居然慢慢地把心分了他一半,讓他居然又懂得了寒冷,又懂得了疼痛,又懂得了任性,又懂得了珍惜。
那顆藏在胸膛裡的半顆心微弱地跳動著,感覺似乎在呼喚什麼,感覺似乎缺少了什麼,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呢……
沒來得及找到答案,賀麟就被一件暖暖的的包裹了起來,再過了一陣子,身體似乎被人搬動著,來到了一個似乎很小的地方,然後被放了下來,就在背與一件硬物相觸時,賀麟一下子睜開了眼,看到樣子竟有些憔悴的晁翱。
「你終於醒來了……」大口地歎了一氣,晁翱站在他的上方俯視著他,神情竟有些……捨不得?
「我怎麼了?」不解地動了動身子,卻發現自己居然身在一個棺材裡面,賀麟不由嚇了一跳,該不會晁翱又想把自己殺了吧?
「別亂想,知識我借了太上老君的寶物,可是那法力太強,恐怕你身體會承受不了,便又找來千年冥冰為你打造了棺材,你只要在裡面沉睡三年,讓鬼子吸取足夠的靈力掙扎你的肉身而出,那便是公德圓滿了……」
晁翱疲倦地坐在了棺材的旁邊,只露出頭上的小小發端,賀麟不由得讓視線停駐在上面:「三年嗎?你為了找這兩件寶物一定很辛苦吧……」
想想自己從在閻王殿搬出來後,基本上都是把這個鬼差耍得團團轉,賀麟就不由為晁翱的辛苦抹一把汗了。
「還好……只是以後要幫太上老君做幾件事補償補償他的損失罷了。這袍子可是他老頭的隨身法衣,不輕易外借的。然後還要回閻王殿把你的立契毀了,畢竟現在鬼胎的製造者換人了。剛好做完這些事,你應該就能醒來了,生下一個跟你一模一樣的鬼子了。」平常的語調到最後加了點喜意,晁翱似乎很滿意多一個小小的賀麟出來。
「聽上去很辛苦……晁翱你這麼笨,成不成啊?」賀麟擔心著,鬼差說到底還是在閻王手下辦事,如果閻王氣他怠忽職守,那豈不是要糟糕了。
「我哪裡笨了,就只有遇上你,我才會笨!」想不到那時在地府裡看起來像呆子的賀麟竟會把自己耍得團團轉,其實晁翱也相當的無話,這次回去地府,恐怕那個即將卸任的閻王會笑死,想著要偷懶的自己結果是「偷雞不著蝕把米」了。
……
兩人一時間思緒全轉到了處識的那刻,不由自主地一起輕笑了兩聲,賀麟突然語調轉底:「我要沉睡三年,那你要怎麼過啊?」
「還能怎麼過,回地府做事啊!然後不時回來偷看你的肚子,看會不會越來越大,免得真把你給脹壞了!」
突然探手摸著賀麟圓圓的肚子,晁翱的語調也轉低了:「都是你的錯,弄得我現在把人的情緒全學會了,居然開始期盼這個鬼子的出生……想到你三年不能動,也無法跟我說話,我就有點受不了……」
「這是好事……證明你越來越聰明了……懂得未雨綢繆……」
越來越低的聲響終於慢慢沉下了,晁翱站起來看著安詳熟睡的賀麟,雖然他的臉胖了,雖然他的身材變形了,可是這個人是能讓自己喜歡上的人,他偶爾露出的痛苦、悲傷,他平常偽裝的緊張、樂觀,都讓自己無法把眼睛挪開,然後就這樣陷進了這個凡人的故事裡,不再是過客,卻成了主人!
輕輕在吻了一下那張臉紅起來會很好看的臉,晁翱慢慢推上了棺材的蓋子。
賀麟……
三年後再會……
風雨不停,時間滄桑,數著日子過的人總是難熬,看著日昇日落,扳著指頭又是一個春秋,不知不覺間就那樣三個寒暑過去了。
站在已經再無人居住的房間裡,白泓綰緩緩地掃視著每一寸賀麟曾經待過的地方,那夜的口不擇言終於讓死死不肯離開他身邊的賀麟走了,走得徹底迅速,讓他連再看一眼的機會也沒有。
那夜的衝動,那夜的惡毒似乎歷歷在目,賀麟臉上滑過受傷的表情,那疼也在自己指尖漲著,留待後來這三年間日日夜夜的後悔,曾經想著一心成仙,便推開了種種阻礙他得道的可能。
名利!他能棄,名利對他而言只是過眼雲煙,留在手裡抓不住,留到身後帶不走,寒窗了十年,能遇明君,年紀輕輕便官至高位,這讓他從不把名利放在眼裡,那是可棄、可捨的東西!在昔日天庭的友人下凡告戒他後,他便收心養性,只想著超越這世間凡人,成為一名高高在上的仙人,這比坐上龍庭更值得讓人期待。
情義!他白泓綰生就世間,對情義兩字看得很薄,他對人無情,人也不必對他有義。可是自小時候心血來潮的栽培出賀麟後,他對自己的癡纏沉迷,卻讓自己感覺新鮮有趣,不只不覺,便帶有親善的面具哄著賀麟十餘年不變。可是當自己一直視著無害的寵物突然展現出比自己更強的力量時,自己怕了,匆忙的逃離之餘不忘與他割袍斷義,自認為這樣便可以擺脫賀麟的糾纏,卻忘了這人有多倔強。
知道臨辭官那夜,他在朝上的敵人瘋狂來襲,賀麟的英勇護衛,他才突然瞭解到人間,正是有這種無法用理性來解釋的情誼,才顯出了人間自有的可貴。
抱著漸漸變冷的軀體,白泓綰看著那雙臨死前仍舊求著他原諒的雙目,他知道自己心動了,慌亂地丟下這個亂他心緒的男人,草草地埋葬了那雙清澈過頭的眼眸,白泓綰這才感覺心定了下來,他仍舊能成仙,仍舊能遨遊人間。
可是!
想到那天接到陌生人的通知,白泓綰雙手便不由轉緊成拳,一個他深信已經由他生命抹去的人復活了,他確定賀麟的死去,也明白這人間除了有人,有神也有鬼,那已不是人的賀麟,自是鬼怪了!一個對他執念如此深的鬼怪,他要如何防備?
所以天資聰慧的他想到了,無法用力量取勝,那使用柔情捆住賀麟的手腳,讓他不敢動彈,也不能動彈。賀麟是自己養育出來的,他對自己尊敬非常,自己待他如兄,他在羞愧之餘也會甘心作弟,兄友弟恭也是一件樂事,所以他再次展現了十多餘年戴上的面具,繼續扮演著賀麟所尊愛的大哥角色。
果然!他乖乖再呆在自己身邊,不敢有半點的逾矩,有半分的歪念。
連自己在天庭的友人也不知,那昔日高貴的文曲星早就被塵世的黑暗所染,再也不若以往那水晶般的心腸。
可是不該,賀麟身邊不該出現一個鬼差……
他不知道賀麟究竟用了什麼條件復活,也不願猜測其中的艱難,只要賀麟乖乖地待在他身邊,他願意裝作無知,裝作不知道一切,重新接納他,但是他發現賀麟變了,那尊敬依舊,可是那熾愛無存。
明明知道人世間種種易逝,可是真的當原本握在手裡的東西不見了,那才明白原來這才是最寶貴的東西。
在那天燈會裡,他看著賀麟寵溺地餵著那個大夫吃豆花,曾經他與賀麟共享的秘密就這樣被分走了,白泓綰知道自己心裡在憤怒,他怒賀麟隨意地讓人踏進了他獨享的領域,他更怒賀麟眼裡已經不再獨存他一人,可是他忘了,是自己先推開了那雙需要他的大手,然後又更嚴厲地重複了這個錯誤。
……
再踏出房門時,已是久候的管家立刻奔上前來為主人套上披風,他不知道賀爺什麼時候離開了白府,他也不知道那夜主人的大吼大叫是為了什麼,他只知道這次,賀麟是再也不會跟在他家老爺身後,一年復著一年的等候了。
「外面的積雪厚嗎?」
呵了呵冷冷的雙手,白泓綰拉緊身上的披風,讓暖意重重地在身上流淌,賀麟已是死人,自是無法再享受到這樣的人間暖意,可是被鬼差帶回陰界的他,是否真的形神具滅魂飛魄散呢?依那鬼差重視他的程度,他應該還活得好好的吧……
「回老爺,昨夜大雪剛停,門外的積雪很厚,我已找了幾人去打掃門庭,很快便可以出門了……
「是嗎?」白泓綰慢慢地步向大門,這三年裡他很少出門,每當他走過與賀麟昔日一起遊玩過的大街小巷,他的眼前總會出現賀麟的身影,這讓他無法忍受,更無法原諒自己的懦弱與放不開,所以他選擇在家裡靜修,希望終有一天,那個幻影能從腦裡消失。
可是今日不知為何,他突然起了想到外面走走的興致,是因為這大雪過後的冰冷太像那人的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