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裡薩一腳跨進警戒線內,兩名警員畏懼他凌厲的氣勢,都沒敢上前攔阻,反倒是歐德驚覺不對,趕緊上前阻擋。
「少爺,你怎麼可以進去火場!」這是主子今年第一樁足以讓他嚇破膽的決定,「外邊有人謠傳這棟商場受到恐怖攻擊,政府已經準備出動軍隊森嚴戒備。」
「放開我!」
沒有吼叫、沒有情緒失控,艾裡薩表現得一如往常般冷靜,但那雙褐眸卻沒有一絲溫度,教人一對上似乎就快結凍成冰。
「少……少爺……」歐德不由得鬆開手,被主子冷到極點的眼神震撼住,「你……」
「照顧好娜安麗。」艾裡薩輕聲交代著。
此刻的他心如止水,所有焦慌心急的情感好像都從他身體裡完全消失似的,整個人冷靜得不得了,睿智的腦細胞不斷思索著救出田姿姿的種種法子。
「少爺,你真的要進火場?」這似乎是他第一次見到主子不經思考的行動,「可是現在進去,擺明是死路一條,如果少爺你有個萬一,我要怎麼向老爺子謝罪!」
「艾裡薩,你瘋了嗎?」娜安麗也不敢置信,卻從沒見過如此冷靜的瘋子,「這場火很有可能滅不了,你衝進火場,根本是自殺!」
她實在想不透艾裡薩怎麼會作出衝進火場這愚蠢的決定?
之前他還好端端的要他們迅速離開火災現場附近,以免遭受到池魚之殃,」轉眼卻拿自己的命當賭注,一心想闖進火場內……
他一定是瘋了,一定是……
「姿姿跑進去了。」
簡短一句話,說明他的舉動緣由,同時也讓歐德及娜安麗安靜下來,皆露出不可思議的驚詫神情。
「田姿姿她瘋了嗎?」答案揭曉,更正發瘋的人,是那個不知死活的她,「這麼嚴重的火災她沒看見嗎?」
「她說聽見嬰兒哭聲。」艾裡薩看向歐德,語調清冷得無一絲溫度起伏,「歐德,去提桶水來。」
「少爺,你真的打算……」他的話在對上交裡薩森冷的視線後完全消失,「是,我馬上去辦!」
「艾裡薩!」娜安麗不顧一切一把抓住他的手,殷切期盼他重新考慮,「不要為了一個魯莽女子葬送性命,你跟田姿姿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沒有看她一眼,艾裡薩口吻冷淡地反問。
「你們光是身份上就差一大截了!」她不知道日姿姿是何來歷,但是艾裡薩的身份地位是有目共睹,「你是科萊昂家族的唯一命脈,萬一你……」
「你就這麼篤定我進去是死路一條?」他抬眸,眼底一片冰寒。
他壓根沒想過身份問題,也沒想過闖進火場的下場如何,他滿心滿腦全都充斥著尋找田姿姿的強烈意念,他只想……
只想把握關鍵時刻,把那粗率又衝動的田姿姿從火場帶出來,他只有這個念頭而已!
娜安麗沒見過這般冷酷的他,著實嚇了一跳,不禁退了一步,下意識與他保持距離。
「沒……」她吞了口口水,再出聲時,發現自己的聲音小得可以,「艾裡薩,我沒那個意思,我想……以你的身份,大可請手下出馬,不用以身涉險。」
他擰眉,任由腦子放空,不作任何妄斷想像,輕描淡寫地說道:「權利再大,也無法確保百分百的安心。」
娜安麗疑惑的看著他,不懂他話中含意。
「少爺,水來了。」
歐德謹慎小心地提來一桶水,才剛放置好,艾裡薩馬上抬起水桶,將水往頭上澆下。
歐德及娜安麗阻止不及,當下只見艾裡薩渾身濕淋淋的,抬眸看向歐德,鄭重交代:
「阿納達小姐的安危交給你。」
「是。」從主子的動作,已看出他的堅決。
娜安麗一臉愁容,儘管不願去想他莽撞行為的背後真意,心裡卻很清楚他的愚蠢衝動是為了誰。
「艾裡薩……為什麼你要為田姿姿做到這種地步?難道你……真的不能失去她?難道我……我就不可以嗎?」
艾裡薩定視著她,「娜安麗,你很好,好得我配不上你,你值得更好的男人愛護你,至於我是不是不能失去姿姿……」眼底掠過一抹茫然,「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能扔下她一個人不管,她真的很會闖禍……」
從他困惑的眼眸間,娜安麗反倒瞧出他的真心意,「她是很會闖禍,但是她卻牢牢抓住你的目光及注意力,從一開始就是……」
艾裡薩沒有措腔,僅微微掀了掀唇。
他倏地轉身,快步往火勢仍烈的商場裡頭跑去,而一旁的警員似知曉了他的來歷,更不敢加以阻擋,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的人消失在熊熊烈火中。
看著艾裡薩完全消失在眼前,娜安麗不禁喃語起來:「艾裡薩你這個笨蛋!天鵝你不要,偏偏喜歡醜小鴨……如果你沒有活著回來,我會恨你一輩子的……你們都要好好的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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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勢並沒有想像中來得大,但石塊、斷垣把信道都堵住,而燃燒物體產生的濃煙則不斷地侵擾她的喉嚨及視線。
灑火系統曾經啟動過,所以地面都濕濕滑滑的,她亦步亦趨地小心前進著。
看來很有可能因為後來的爆炸,導致灑水系統失靈,田姿姿不禁如此猜想。
「咳……咳咳咳……」她邊掩嘴低聲咳嗽,邊低著身子摸索著前進方向。
真後悔一時衝動就跑了進來,這下看不到前方路也沒有退路可退,方向感都快要迷失了。
奇怪的是,她明明在外頭清楚聽見嬰兒哭喊聲,怎麼一跑進火場反而就聽不見聲音了?
她搗著小嘴,喃喃自語:「拜託,我可不想白白送掉小命啊!」
從小到大跟著養父練武,她不但習得一身好武術,同時也練就了好膽量,憑藉著敏銳的耳力及身手,才敢自信滿滿地闖進火場救人。
只是,這會兒要救的小嬰兒為什麼半點聲響都沒了?難不成她引以為傲的耳力出了差錯?
「看來得要快點找出路出去,否則……」她的喃語驟然停止,腦海突地浮現一張凍死人不償命的俊雅面容,惹得她不禁冒出嗤笑,「小艾艾一定又要說我是個惹禍精了。」
她才不會又讓他有機會取笑,她有種跑進火場,就有本事離開,讓艾裡薩瞧瞧她的本事可不差,
砰——
重物撞擊落地的聲響驚散田姿姿遠揚的思緒,她小嘴一抿、眉頭跟著緊鎖,意識到建築物的鋼筋受到大火燒灼得無法支撐,再不迅速找到出路離開,只怕真要葬身火海了。
「我還年輕貌美,才不當陪葬品!」她一腳跪在地,掌心貼著地面,感受著地面傳到掌心的溫度,「看樣子熱氣還沒上衝到這層樓來……」
不過,她連自己身在幾樓都不清楚就是了,一跑進火場,她全憑藉著嬰兒哭啼的方向搜尋而來,結果只找到滿滿的濃煙及商場未燒燬的零落商品。
咻——咻咻——
漸漸的,呼嘯的風聲在轟隆聲中透進她的耳膜,也為逃生之路帶來一線光明。
「有風……該不會通風口就在下面吧?」她緩緩爬起,但保持半蹲姿態。
雖然是第一次進火災現場,拜電視宣導的功勞,打從進來火場,她就搗住口鼻,盡量採取低姿勢。
正當田姿姿迅速轉動腦子,想辦法在黑暗的火場內尋找出口之際,耳邊又依稀傳來陣陣細微聲響。
「哇……哇……」
嬰兒的哭叫聲振奮了她的精神,也證明她引以為傲的聽力沒出差錯。
「賓果!」她不禁欣喜若狂地歡呼一聲,接著閉上眼傾聽著四周動靜。
「哇……哇哇……」嬰兒的哭啼聲斷斷續續,「哇……」
心越靜,嬰兒的哭聲反越清楚,她腦子裡突然想起養父老說她毛躁,根本做不來太過細心的工作,而邦哥則認為她好動過度,一秒鐘也不肯靜下來,是習武之人的大忌。
也因為如此,她只能在保全公司跑跑腿、查查資料,就是無法獲得邦哥的認同,讓她成為保全人員。
在這個緊急時刻,她突然有些明白邦哥的顧慮,若不是膽大心細者,怎能肩擔主顧的生命安全?要是一個粗心大意,要付出的代價可是一條人命……
再睜開眼,田姿姿的唇邊漾著自信笑容,「我知道要往哪邊去了。」
這一次,她沒有任何遲疑,循著嬰兒斷續的啼哭聲,邊在黑暗中摸索著方向前進,好一會兒工夫後,田姿姿終於找到了那個不斷用高音波哭聲騷擾她的始作俑者。
藉由著微弱光線,她清楚看見那個襁褓中的小嬰兒,他正握緊小拳頭用力哭喊,而抱著他的是……一個雙腿被斷壁壓住,懷中還緊抱著孩子的意大利婦女。
「天啊……」他們一定是來不及逃跑,才變成這樣的。
田姿姿飛快的走過去,伸手拍了拍看似失去意識婦女的臉頰,「Hey!Areyou OK?」
連續拍打婦女的臉頰好幾下,婦女才緩緩張開眼,一見到她,顧不得虛弱的身體,對著她講了一堆意大利文。
「Sorry,I don't know what are you talking about……」她一頓,飛快詢問:「English!Can you speak English?」
婦女終於聽懂她的意思,只見她將雙臂緊環的嬰兒推上前,用笨拙的英文說道:「Give you……take the way……」
「帶他走?」接過她使勁氣力推出的嬰兒,田姿姿有些訝然,「你呢?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嗎?我可以把你救出來。」
將嬰兒塞回她的雙臂間,她立即走到婦女身側,出力想將壓住她雙腿的斷壁移開,不料卻聽到婦女淒厲的哀號。
「NO!NO!」
婦女一臉痛苦地叫喊,迫使田姿姿趕緊停下搬移工作,走到她身邊,焦慮地問:「Are you OK?」
婦女露出一抹笑,綠色眸子裡流出眼淚,不發一語地將啼哭不斷的嬰兒推給她,用簡單的英文表達意思:「Safe!Take him the way……Please……」
抱過停止哭泣,睜著一雙與婦女相同綠眸瞅著她瞧的嬰兒,她突然感到一陣心酸。
「He likes you……」聽見哭聲停止,婦女扯出笑,如是說。
經過簡單的溝通,田姿姿當然明白婦女希望她能夠保護孩子離開這裡,至於她……想走也走不了,只能待在原地等死。
她想開口說些什麼鼓勵的話,但話全卡在喉嚨,發不出聲音來。
她明白婦人的作法是正確的選擇,被斷壁壓住下半身,就算把斷壁移開,一雙腿也受到創傷,無法行走,到時她拖著傷者跟嬰兒,根本沒有逃出的機會。
「Oh……Baby……my baby……」婦人流著淚,向她伸出雙手。
田姿姿忙將抱在懷中的嬰兒遞給她,只見婦人憐愛地撫摸著孩子的臉頰、嘴唇,喃念著意大利語,然後親了下他的額頭。
這動人溫馨的一刻,讓田姿姿不由得眼角泛出淚光,心情也跟著沉重酸澀起來。
從小就在孤兒院長大,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長得是圓是扁,對於他們的拋棄也沒有恨。
如果沒有他們的不負責任,她不會遇到邦哥、綿綿及養父……
老天爺待她不薄,失去父母,卻給了她更多,比起眼前才幾個月大的嬰兒,她實在是幸運太多太多了!
深深看了孩子一眼後,婦人忍痛將孩子往日姿姿手裡塞,邊大喊著:「GO!GO!」
就在此刻,一記驚天動地的氣爆,讓火勢倏地燃燒更熾,空氣中的濃煙及高溫明顯上升。
抱著孩子的她沒辦法多做停留,只能開口向婦人保證:「你的孩子……我會救他出去,你放心。」
婦人凝看著她堅定認真的神情,含淚點頭,邊向她用力揮手,要她快點離開。
抱著孩子,無視於眼角落下的淚水,田姿姿閉緊嘴不讓悲傷冒出口,也不敢多做停留,轉過身、低著頭,往逃生之路加快步子奔跑離開。
轟隆一聲,天花板塌下,當她再回頭想找尋婦人的身影時,只見到濃煙及大火,其它的什麼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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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姿姿!」
將濕透的西裝外套當成防護衣頂在頭上,艾裡薩邊加快尋找田姿姿的行動,邊喊叫著她的名字。
他猶如大海撈針一般尋找一個不見蹤影的人,既沒有先進科技儀器在手,也不知道人往哪邊跑去,只能靠著一步一腳印的叫喊,看看會不會有回音。
然而,從踏進火場到現在,艾裡薩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在干蠢事。
沒有周詳精密計畫,只有一顆想找到她的熱切心意,憑著這股熱誠,他能在茫茫大海中找到讓他頭痛又掛心的那個女孩嗎?他不知道也無法評估。
放眼望去,商場佔地幾百坪,一場大火加爆炸毀去了三分之二,僅剩的三分之一已成斷垣殘壁,還受到大火肆虐,儘管警消已經盡力搶救,仍無法阻止一燒不可收拾的火勢,讓人膽戰心驚的是,不知道還有沒有爆裂物尚未引爆。
想到這兒,艾裡薩的心就陣陣緊縮再緊縮,一想到田姿姿不顧己身安危跑進來,他便全身血液瞬間倒流,有種可怖的恐慌感迅速在心底蔓延……
待冷靜下來後,他才知道那樣的恐慌感叫作「害怕」。
三十四年來,他第一次體驗到驚恐及慌亂的感受,只因為害怕——害怕失去老是愛惹禍的田姿姿。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了,為什麼那麼放不下田姿姿?為什麼不經審慎思慮,義無反顧的只想闖進火場救她?
他想知道那個惹禍精究竟在他身上下了什麼藥,讓他無法眼睜睜看著她闖入火場冒險,更不想見到她因為一時衝動而丟掉小命。
「如果這世界上再也沒有田姿姿……」隨著現場濃煙越來越濃、溫度越來越高,艾裡薩的不由得想到這層可能性。
接著,他打了一個寒顫,不敢再繼續想下去,因為他無法想像少了那只愛在身邊亂出餿主意又愛闖禍的田姿姿在,日子將會如何的無趣。
艾裡薩忍不住掀唇露出一抹嗤笑,「我是怎麼了?先前還巴不得將她快快送回台灣,省得她擾我耳根清靜,現在……」
一切都不同了!
不過短短的時間,他竟對田姿姿產生無可救藥的習慣及……依戀。
是的,他不得不向自己的心承認,自己對那冒失的瘋女孩產生了一些奇妙感覺,不但習慣她的存在,還對她衍生出莫名的情意。
甩甩頭,艾裡薩不想再繼續剖析自己的種種情緒及感受。
「等我找到你,我不會輕易被你哄騙過去,我會……好好懲罰你!」
一咬牙,艾裡薩感覺到前方漸漸被大火吞噬,迫使他不得不改變方向,頂著濕西裝快速穿越簇簇火焰,跑上通往樓上的逃生口。
現在的他如同無頭蒼蠅,根本不知道要往哪兒尋找田姿姿,一切都只能憑直覺行事,而他一點也不喜歡心吊在半空中無法落實的焦慮感。
「姿姿!」他像個傻子到處喊叫一通,每一次叫喊,都希望能夠獲得一點回音,「田姿姿!」
轉眼間,他來到最高一層樓,原先的最高樓層因為爆炸而毀去,現在的最高層樓沒有屋頂,只有嗆人的濃煙及大大小小的火苗。
「姿姿!」放眼望去,他沒看見一個人影,只有無止盡的寂靜,「田姿姿,聽到就應我一聲,我是艾裡薩,你聽見沒有?」
「嗯……」
微弱的聲音在火焰背後鑽出,艾裡薩不禁一楞,唯恐捕捉到的聲響,只是錯覺。
「姿姿!」他邁步朝發出聲音處走去,「田姿姿!」
沒有聲音,沒有反應,什麼都沒有。
艾裡薩冷靜的臉孔扭曲了,焦灼憂心佈滿整張面容,一顆心又驚又急,「田姿姿,你這個惹禍精,你死了沒有?」
「別……咳咳,別咒我……咳咳……」
循著止不住的咳嗽聲加快腳步找去,艾裡薩終於看見了那個不知死活的惹禍精。
她躲在一處傾倒的石牆旁,懷中不知抱著什麼,呼吸困難得不斷咳嗽。
艾裡薩忙將濕潤的外套搗上她的口鼻,「慢慢呼吸,這樣你會覺得舒服點。」
田姿姿虛弱地輕輕點頭,臉頰因為火場高溫而燙得厲害,一雙眼被濃煙熏紅,流出不舒服的淚水。
她抬頭望著艾裡薩,眼角不受控制地流下淚來,「你……怎麼會……」
她真的沒想到會有人來救她,她以為會看見的是消防隊員,豈料……人生處處充滿意外!
「來找你的。」所有的糾葛心緒化成簡單一句話語。
她的眼因為笑而彎起,珠淚如斷線珍珠般不斷落下。
她以為自己很勇敢,可以帶著嬰兒離開這裡,然而火勢阻去逃生路,逼得她不得不往樓上跑。
她以為她會死,她以為她在作夢,沒想到……有人出現了。
是他!那個老愛穿著白色西裝的艾裡薩出現了,他臉上寫著擔心,乾淨整潔的白西裝變成了灰西裝,他來了……
不知是眼淚模糊了視線還是腦子越來越昏沉了,她想開口跟他說話,暈眩及黑暗卻在眨眼間襲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