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小時後。
「沐月,」柯少華向獨自一個人走回來的江沐月點了點頭,遞給他一條毛巾,趁只有他們兩人的時候問道,」你究竟怎麼了?一點不像平常的你。」
面無表情得在椅子上坐下,江沐月一邊擦頭髮,一邊淡淡地道:
「什麼意思?」
看著他那狀似波瀾不驚的模樣,柯少華一語道破事實。
「你在生氣。」
聞言江沐月的眸光稍微怔了一下,閃過一縷詫異,但很快地又被淡漠的表情掩蓋過去了。
「沒有。」
平靜的聲音下隱隱有著一絲浮動。
柯少華逕自說道:
「就算你不喜歡許聯森,又何必表現得那麼明顯?你以前的肚量並沒有這麼小的……」
江沐月打斷他,冷冷地道:
「應該是那小子討厭我才對吧?」
沒料到會有此反問,柯少華一愣。
「什麼?」
江沐月看向他,臉色並不好看,眼底還有微微的挑釁。
「他和你還有子熙都能聊得樂不思蜀的,看到我卻像見了鬼,誰討厭誰不是一目瞭然嗎?既然他不想見到我,我也不願意看到他那副戰戰兢兢的樣子,好像我欠了他什麼似的,如此一來,就井水不犯河水,各玩各的!」
話剛說完,後邊就響起一陣水瓶落地的聲音,兩人扭頭看去,只見許聯森呆呆地站在那裡,腳下是掉了一地的剛剛買回來的飲料罐。
神情恍惚,好似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消息,他忽然感到有一股涼氣從腳底竄起,直至每一根手指頭。
冰得像針刺。
「聯森……」
柯少華才要說話,江沐月就站了起來,丟下毛巾,一臉漠然地從許聯森身邊擦過。
冰冷的氣息掠過臉頰邊,差點又使許聯森的手腳痙攣了起來。
心臟縮得好緊。
腳突然也變軟,似乎連站著的力氣都沒有,他慢慢地蹲下身,目光沒有任何的焦點,只木然地看著地面,機械地揀著掉落在沙灘上的飲料。
當準備拾起最後一罐時,一隻手率先幫他撿了起來。
「你……沒事吧?沐月他沒有別的意思,別放在心上。」
瞅著他白得像張紙的臉色,柯少華隱約覺得不太對勁。
費了好大的勁,才勉強扯開兩頰的肌肉,許聯森強迫自己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聲音卻克制不住地顫抖。
「沒什麼……對不起,我……到那邊去一下……」
生怕控制不住瀕臨深淵的絕望情緒,他站起來轉身就跑。
「聯森!」
身後的呼喊很快被海浪的聲音和喧囂的人群所淹沒。
直到跑到一處僻靜的海岸,許聯森才停了下來,力氣彷彿被抽光似的,他一下跪倒在地上,怔忡地望著一波一波湧上岸的海水,將沙灘上的腳印一層一層地洗去,最後不留一絲痕跡,彷彿從未存在過。
──應該是那小子討厭我才對吧?
不……不是的!怎麼可能?!
許聯森想也想不到江沐月竟會這麼認為,他之所以不敢看,不敢望,不敢面對,不敢攀談,都是因為那說不出口的感情!
……為什麼默默隱忍的心意卻被扭曲成這樣?
難道非要他說出來不可嗎?
可是,又教他如何說得出口……?
這種被誤會的感覺比被討厭還要難受,梗在他心裡想哭也哭不出來。
他已經打算一輩子隱藏了啊……為什麼卻在這個時候有了一種欲宣之而後快的衝動?
完全沒有勝算。
他壓根不敢想像江沐月知道事實後的表情。
***
下午,用餐時分。
海濱飯店的餐廳。
桌子上只坐了三個人,而江沐月卻遲遲未到。
「沐月呢?」
等得有些不耐煩,柯少華問向身旁的范子熙。
還沒回答,手機裡就響起短信息的聲音,取出一看,范子熙道:
「他說有事,叫我們先吃。」
「有事?」
柯少華眉尖輕顰。
范子熙聳聳肩,伸出筷子準備大塊朵頤,嘴裡一邊說道:
「回來的時候,他被一群姐姐圍住,不愁沒有飯吃啦。」
「那你怎麼沒去?」
柯少華斜睨著他,不冷不熱地問。
范子熙差點沒噎著。
「我我我……我幹嘛要去?我又不喜歡那種事!」
不曉得為何,在柯少華那樣的眼光逼視下,心裡毛毛的。
「是嗎?」
冷哼了一聲,柯少華不再發問,開始用餐。
一旁無語的許聯森在暗暗為不必面對江沐月鬆了一口氣的同時,更多的是感到無限的酸楚與濃濃的苦澀。
有一種近乎悲愴的心情壓抑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來……
不消說,江沐月現在一定是和一群美麗的女人在一起,那樣的人,身邊定不缺眾多的異性相伴,而像他這樣不堪的同性,不論是漠視、忽視,或是誤會,對沐月而言,都沒有什麼所謂吧?
心一直刺痛著,令他食不下嚥,味如嚼臘,甚至坐立不安。
「喂!小子,你怎麼吃那麼少?不吃的話我可就不客氣了喲!」
范子熙注意到他面前的菜幾乎動都沒有動,筷子快要伸過去時,被柯少華打了一下。
瞪了餓死鬼似的某人一眼,柯少華輕描淡寫地勸了一句:
「吃多點。」
唯唯諾諾地點著頭,許聯森也不敢正視柯少華的目光,只埋著頭吃飯,惟恐被看出什麼端倪。柯少華與粗枝大葉的范子熙不一樣,為人精明而又細心,有什麼小動作都躲不過他的眼睛。
下午回來的時候,他就感覺到柯少華似乎有什麼話要問他,只是一直沒問出來,所以他才害怕,萬一真的被問起,他要如何搪塞過去?
他的一切表現都太奇怪了,若真被逼出了實話,恐怕連來之不易的友情都要離他而去了。
如坐針氈的一頓飯好不容易吃完,他隨口扯了個借口說要到海邊散步,就逃也似的離開一直若有所思地瞟著他的柯少華的身邊。
由於還是用餐時間,相對於白天,海灘上的人稀少了許多,海潮一浪一浪地向岸邊打來。黃昏的海,夕陽下紅霞波光,雖不若白日的絢麗喧囂,卻也別有一番風情。
不知不覺走了好長一段路,許聯森才停下腳步。鹹腥的海風從耳邊撫過,彷彿帶著古老的召喚,牽起他許多的惆悵。忽然之間,覺得自己好可悲。生為男性,他沒有強壯的臂膀,沒有堅忍的個性,更沒有女性的溫柔與嫵媚,卻偏偏又愛上了個無論是哪個方面都勝過眾人千百倍的同性。
存心給他絕望的一擊。
遠處傳來小孩子的歡笑,如銀鈴般的笑聲非但沒有驅散他心頭的彷徨,反而還增添了一份悵然。
天真無邪的童聲童語,確實給人一種安撫心靈的感覺,令人彷彿也回到了童年,但在他,卻沒有快樂的回憶。
從記事開始,不管是幼兒園、小學、還是中學,他總都是一個人。
記得在小學,有一次學校組織去郊遊,由同學們分別組成一個個的小組,結果卻獨漏下了他,就在老師問哪個小組願意讓他加入的時候,大家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沒有一個吭聲。
這件事就像一把利刃,深深埋入他的心土之中。儘管那次他什麼也沒說,回到家卻偷偷大哭了一場,從此以後,凡是學校有什麼要求組成小組的活動,他一律不參加。他的交際圈也越來越窄,到了最後,只剩下他一個人。
而當他試著邁出一步的時候,卻發現早已被遺忘在人們的視線之外。
靜靜地站在海風之中,思緒如掉線的風箏,漫無目的地飄蕩著,直到一陣孩童的呼喊驚醒了他。
急忙朝發聲源望去,卻見一個八九歲的孩子在海水裡掙扎著。
這不是那個剛剛還在岸上擲貝殼玩的孩子嗎?怎麼忽然掉到了海裡?
而且那樣子……
溺水!
這個念頭在腦中一閃,他想也不想地就衝進海裡,朝那幾欲遭滅頂之災的孩子游去。
一個大浪打過來,他淬不及防地嗆進了幾口水,才驚覺現在正在漲潮,這種情況下游泳比白天要困難多了,而且他的泳技又不是很好,勉強游的話,說不定連他都會有危險。可是,現在除了他,岸上沒看到半個人,那個小孩又掙扎得那麼痛苦,回去求救肯定是來不及的……
不管了!
先救人再說!
一咬牙,許聯森奮力向前游了過去。短短一段距離,游得他筋疲力盡。九牛二虎之力下,待他好不容易游到孩子身邊,接住那頻頻下沈的身體,他自己也已氣喘吁吁,手腳發軟。
「咳!咳……大哥哥……」
小男孩虛弱地喚著,小臉上露出一絲得救的欣喜。
還好,還有意識。
許聯森放下心來。
「別怕,我馬上帶你到岸上。」
話是這麼說,海浪可沒那麼好商量,潮水宛如千軍萬馬,呼嘯而來。儘管許聯森拚命想要游到岸邊,卻覺得沙灘好似離他們越來越遠,一個人游就很吃力了,現在再加上一個孩子,感覺就好像有一塊石頭壓在身上,一點都靈活不起來。
海潮如巨石從天而降,許聯森又被灌進了幾口水,而那個孩子則因過度虛弱而昏厥了過去。
怎麼辦?這樣下去,兩個人都會有危險的……
心焦如焚之時,一陣麻痺的疼痛又從腳下傳來,許聯森臉色一白。
抽筋?!
怎麼會在這個時候……
不管他怎麼掙扎,身邊的水像有吸力似的,將他的身體往海下拖去。
不……不行!
至少得把這個孩子救出去……
誰……有誰可以來幫幫忙啊……?
就在將要失去意識之際,許聯森模糊地看到有一條人影飛快地斬風破浪,向他游來,靈活的動作好似一條飛魚。
太好了……有人來了……
拜託……把孩子……
在那人接近的時候,雙目觸到的竟是一張再也熟悉不過的臉,那雙眼,平日冷冽得不帶一絲溫度的眼,此刻卻充滿了心慌和焦急……
江沐月?!
……不可能!
一定是他的幻覺!
是他太思念的緣故罷,才會讓他在將死之際看到沐月的臉。
不過,這也好……
就算是幻影能夠,就算是錯覺,就算是不可能,他也希望能在死之前把真心話說出來……
沐月……
他不由自主地向前伸出手,企圖觸碰那現實中遙不可及現在卻近在咫尺的臉龐……
我……不討厭你啊……
從來沒有……
***
待睜開眼,看到的竟是柯少華,許聯森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膠凝的大腦更沈重了。
……這裡是哪裡?
「你醒了?」
看到他醒來,柯少華似鬆了口氣。
「我……」
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腦子裡一片雜亂無章。許聯森無措地撐起身子,目光還有些呆滯。緩緩地環視四周,他發現這裡是他們事先預定好的房間,窗外則已是繁星點點,街燈萬盞。
柯少華遞給他一杯水。
「沒事吧?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許聯森沒有接,只是撫著頭思索,忽然想起什麼地大叫起來:
「啊!那……那個孩子呢?」
對了,他為救一個小孩跳下海,卻在半途中抽筋,結果……結果呢?
見他慌亂地想要下床,柯少華忙道:
「那個孩子已經讓他的家人接回去了,你不用擔心。」
聞言許聯森紛亂的情緒才稍微穩定了下來,但隨即又被一團迷霧籠罩。
滿腹的疑問尚未問出口,就見范子熙從外面進來,一看到他就連珠炮地道:
「小子!你總算醒了!想不到你那麼勇敢,不會游泳還敢學人家跳海救人?要不是沐月經過,你和那小鬼早見閻王去啦!」
許聯森愕住了,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
救他的……是江沐月?
范子熙大大咧咧地走過來,把一個紙袋擱在桌子上。
「總之沒事就好,算你命大,吶,這是我從醫生那兒拿回的藥,有什麼不適就吃這個……」
沒聽到他後面說了什麼,許聯森的腦子只圍繞在一件事情上打轉。
「你說……江沐月他……」
范子熙停住話,訝異地看他,而後瞭然地道:
「也難怪你不知道,沐月救回你的時候,你和那個小孩都昏迷不醒,把飯店裡的人也給嚇壞了呢。」
「真的是他……救了我?」
再三地詢問,許聯森還是沒法正常消化這條意料之外的消息。
這麼說來,他那時在海中看到的不是幻影,也不是錯覺。
那他是不是有說了什麼?他記得在意識朦朧的時候,似乎對著那他自認為是幻影的江沐月斷斷續續說了些話,至於說了什麼,現在怎麼也想不起來。
如果不是幻覺,如果真是沐月的話……
「你覺得不可思議?」
范子熙反問道。
「小子,你未免把沐月想得太壞了,他個性是有點不好,但也不至於見死不救,所以,你也別擺那種臉啦,否則沐月會更不高興的。」
不……
許聯森張口想要反駁,卻發現說不出一個字。
心亂如麻,道不明是一種什麼樣的情緒,驚訝、不信、竊喜、興奮、難過……各種各樣的情緒,如盤根亂石,糾結在他的心頭。
連范子熙都以為是他討厭江沐月,莫非他給人的感覺真是這樣?
更憂心的是,他當時到底跟江沐月說了些什麼?
會不會……
「子熙,」一直沒發言的柯少華打斷他,淡淡地問道,」沐月哪去了?」
「我不知道啊,剛才那個小孩的父母跟他道謝是還在的,後來就不見了。」
范子熙也是一臉不知情地猜測著。
「也許是和女人在一起吧,他自己說了,是帶女人出去散步時發現的……」
許聯森突然從床上一躍而起,向門外衝去,弄得話說到一半的范子熙一頭霧水,半天才反應過來。
「怎麼回事?那小子去幹嘛?」
柯少華盯了門口一兩秒鐘,站起身。
「我出去看看。」
他想見沐月!
想問問他……
是不是聽到他說了什麼?
被一股悸動驅使著,緊緊地揪著心,忽有一陣莫名的興奮,頓時給了許聯森無限的勇氣。
趁這時候,或許……
或許可以……
跑出飯店,在附近繞了幾圈,許聯森在一株棕欖樹下發現了那熟悉的身影,驚喜地欲跑上前,卻看到教他硬生生剎住腳步的一幕。
一名打扮性感入時看上去明顯比他們大上好幾歲的嫵媚女子正嬌笑著挨上江沐月的胸膛,似乎在說一件什麼有趣的事情,而沐月,也彷彿不是他認識的那一位,不但卸下了平日那冷漠孤傲的面孔,還換上一副和藹可親的溫和笑臉,全身沒有一絲的排斥與戒備,逕自與那女子有說有笑。
他從未見過沐月笑,也不知道沐月會有這樣的表情,更不曉得沐月還能這麼溫柔地與人交談。然而……
那樣迷人的笑臉卻不是給他的!
沐月需要的是更有魅力,更成熟,更具氣質,更開朗的……
自卑的魔鬼又抓住了他,鼓足的勇氣一下蕩至谷底,點滴不剩,難過得連嘴巴都是苦澀的。
待再抬起頭,他生抽了一口冷氣。
只見那女子攀住沐月的肩,將美艷的紅唇送上去,沐月也不避開,而是大方地單手摟住女子的纖腰,甘之如飴地吻上那兩片嘴唇……
彷彿看到了什麼駭人的東西,許聯森渾身一震,向後踉蹌了一步,心好似被狠狠地剜去了一大塊。
一吻畢了,女子發現站在附近的許聯森。
「咦?那個男孩子是……」
江沐月在側過頭後微微地一怔,正好對上那對惶恐悲慼而又充滿不信的琥珀。彷彿帶著無止盡的控訴,萬般的委屈,千種的隱忍,在記憶中一閃而過。只愣了一下,便回過頭去,又恢復面無表情。
「與我沒有關係。」
「可你剛才救的不就是他嗎?也許人家來向你道謝哦。」
女子笑道。
「不過賣朋友一個人情而已。」
當沐月這句話一出,許聯森幾乎渾身都顫抖了起來。手指僵硬地動不了,連呼吸也喘不過來,好似有一大塊刺骨的冰梗在喉頭。
這是沐月……?
沒錯啊,這才是他熟悉的江沐月……
冷漠,傲慢,無情,而又殘忍……
「沐月,我累了,到我房間再聊好不好?」
不再去注意他的存在,女子對沐月道。
「好啊。」
一對俊男美女和樂融融地相攜而去,親密得好似一對熱戀中的情侶,將空氣裡的熱度毫不留情地帶走,空留下一地的冰冷,行至遠處還時不時拋來一串串笑語……
「聯森,你在這裡幹什麼?」
直到柯少華找到他,他才從恍惚中醒過來。
「啊……」
張口想說話,嘴唇卻一直在顫抖,白得若他自己看到也一定會嚇一大跳。
「你看到沐月了?」
柯少華問,心下也暗下揣測著。
沒有回答柯少華的問話,許聯森從嗓子裡擠出哽咽般的話語:
「我……要回家……」
「聯森?」
不顧柯少華和范子熙的驚詫,許聯森一回到飯店就收拾好東西,執意要搭末班車回去。
「小子,你腦袋被水灌壞了?回去這麼早做什麼?明天還可以玩上一天呢。」
范子熙不明所以地道。
「對不起……」
沒有力氣去編找借口,許聯森只喃喃地重複著這句話。
他沒有辦法再待下去!
腦海裡全是沐月和那個女子肆意調笑的景象,一想起心就好痛,痛得無法呼吸。他們回到房間接下去會做些什麼,他根本不敢去想!
那雙在海中所看到的焦灼眼眸,恐怕真的是他的幻覺吧?
沐月是不可能會對他有那樣的表情的……
最後還是柯少華道:
「好吧,既然如此,我送你回去。」
不給許聯森拒絕的機會,他轉過身又對范子熙道:
「我和他先回去,你看著沐月,別讓他總和那群老女人混在一起,我們來海邊不是打野食的!」
如龍捲風般,來得快,去得也快,把單線條的范子熙搞得一頭霧水,不明瞭究竟所為何事。
剛剛來的時候不是還挺開心的嗎?怎麼一下子人都變得怪怪的了?就連沐月也一樣。
不,應該說,最開始變得奇怪的就是沐月,以前他們結伴出遊,沐月從來不會丟下朋友只顧和女人泡在一起,而這次卻乾脆連回來都不回來了,直接就留在女人那裡過夜。
真的好怪異。
***
飯店的某一層樓,一個人影靜靜地站在落地窗邊,默默地注視著樓下準備搭乘計程車前往車站的兩人,深黑色的眼眸似有一縷奇異的幽光掠過。
「沐月,你在看什麼?」
身後傳來女子嬌脆的聲音。
江沐月迅速地將目光移開,回過頭去。
「沒什麼。」
儘管表情若無其事,內心卻隱隱有著一絲焦躁與不快。
說不出為什麼。
女子走到他的身邊,遞過一被紅葡萄酒。
「來,雖然說高中生不能喝酒,但一點點沒什麼關係吧?」
十六歲高中生的特徵,在江沐月身上一點得不到體現,挺拔高健的身材,堅實寬闊的胸膛,以及那孤傲冷漠而又狂放不羈的氣質,無一不是使得女人為之瘋狂的完美因素。
輕呷著酒,江沐月腦中不覺又浮現了那雙琥珀色的眸子。
幽幽的聲音蕩過耳邊……
──我不討厭你啊……
從來沒有……
微弱的氣息,宛如最細膩的海風,柔柔地拂過他的臉頰,令他的心陡然一顫,隨即湧起一種萬分怪異的熱流。
在將許聯森救上岸的時候。
他看到了一雙最澄澈的琥珀之瞳,不再是畏懼,不再是委屈,也不再是晦澀,而是充滿期盼的,彷彿帶有無限渴望的,又如同窮盡一生的勇氣告白似的……
瞬間,他竟騰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慾望。
令他大驚失色。
之後,一縷細碎的話語又如沙漏般撫過耳邊。
──我……你……
中間的部分因海浪的洶湧而被淹沒,當他企圖靠近聽得更清楚一些時,那雙琥珀卻緩緩地合上了,猶如一道欲開未開的門,再度鎖了起來。
那一刻,無名的失落竟滿滿地填塞了他的胸間,連自己都不明白的惋惜,究竟來自於什麼。
呆呆地凝望著因為水濕的緣故,劉海全部掠到後邊露出整張臉輪廓的許聯森,像是發現了珍珠,他忽然覺得這個陰鬱的小子似乎……
似乎也有那麼一點點的……一點點的……
可愛……
著了迷般,他的手不知不覺沿著那張蒼白的容顏向下遊走……
細膩的肌膚,長而直的睫毛,不算高的鼻子,還有那兩片單薄的嘴唇……
很青澀,完全就還是一個少年的輪廓。
但是……
似乎比女人更……
更……
一陣大浪打在岩石上,發出獅吼般的嚎叫,他一下清醒過來,驚慌地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自己竟解開了許聯森被水濕透了的襯衫,正一寸寸地在那青澀而稍嫌稚嫩的平坦胸膛上游移著。
不可思議地瞪著自己的手,他完全不敢想像方纔他居然對這平凡的小子產生了一種近乎情慾的東西!
唯一的解釋就是,最近女人睡少了,才會導致他對這個沒有一點男子氣概的小子產生了性別倒錯的想法。
於是他以最快速度將許聯森和那個連同一起救上來的小孩送回飯店,交給柯少華和范子熙後,便飛快地逃了。
雖然不想承認,但確實是逃沒錯。
他需要成熟美艷的女人來證明他沒有神經錯亂!
然而,那句沒有聽清的話卻一再地迴盪在耳邊,揮之不去。
──我……你……
那小子,到底想說什麼……
這麼一想,心情便愈加地燥悶起來。
「沐月,怎麼了?心不在焉哦。」
女子在他的唇邊落下一吻,微笑著問道。
江沐月放下酒杯,一語不發,忽然用力摟過女子便狂吻了起來。
昏暗迷離的燈光下,女子的嬌吟和男子的喘息融合到了一塊,宛如一支淫糜的曲子,一點一點地腐蝕著月夜的清涼……
***
夜晚十點多鐘,許聯森回到家。沒有力氣回答母親的疑問,他只說累了,便一頭栽進臥室。
躺在床上,愣愣地望著天花板,身體好似棉花,一點都支撐不起來,心彷彿痛過了頭麻木了般,這會兒連一點感覺也沒有了。
一切……結束了……
是他自做多情,不自量力。
竟然……傻到和他們一起出遊……
以為能有機會拉近與沐月的距離……
那個世界根本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如果當時能果斷一點,堅持一點,如果沒有跟著去的話,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絕望到渾身無力的地步了……
對於親自送他回來的柯少華,他很抱歉,因為他的關係,連遊玩的興致都沒有了。
在回來的車上,他忍不住地落淚,眼淚一滴一滴打在手上。強烈地感覺到來自柯少華詢問的目光,他只能哽咽地說著:對不起……請不要問我……
好在柯少華也至始至終沒有開口,直到把他送到家門,才說了一句:
「請好好休息!」
柯少華的關心與體貼,讓他非常的感動,也很過意不去,但一旦想到沐月,他就怕得什麼也不敢說。
橫過手撫在眼睛上,那哭過的痕跡還在。
雖然知道現在已經哭不出來了,但還是不想讓自己看起來過分軟弱。
為一個本就不屬於自己的人傷心,太傻了……
儘管如此,卻也還是難以割捨。
今天過了,還有明天,明天過了,還有後天……
到什麼時候,他才能徹底地把沐月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