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惱啊,難受啊……
狄健人邊走邊唉聲歎氣,愁眉苦臉的樣子任誰看了都以為他大限將至。
敬輝的事,維拉的事,艾裡的事,還有那該死的陶宇桓的事,全一股腦地擠在一起,想不去想都不行。
課本砸了,連帶著解剖課也完了。
又不曉得敬輝在想什麼,不在他面前哭,也不吵鬧,更不撒嬌,更奇怪的是,看著敬輝這麼懂事的樣子,他竟感到有一點點的心痛……
簡直是正常到接近反常!
還有維拉那邊,自從知道艾裡的禁忌之情後,每次看到維拉,他總會想起那一晚上艾裡那雙充滿無限悲哀的眼眸……
欲說還休,欲說還休,最終卻也只能隱忍在心頭。
走過校園西側的小樹林時,狄健人聽見附近有奇怪的聲音,好奇之餘循聲而去,卻看到驚人的一幕。
一個男人壓在另一個人身上,形同惡煞,一看就知道是淫賊之類的家夥,而被壓的那個,看不到模樣,但想必一定驚恐萬狀。
校園裡光天化日之下竟發生這種事,現在的人真是越來越大膽了!
不用說,一定是惡劣致極的強暴案!
正義感促使狄健人正要上前英雄救美時,卻被人按住了肩膀。
「不用過去!」
驚地一回頭。
「是你?!」
阻止他的是許久不見的江夜,A大心理學院的研究生,也是「夢中人」酒吧的酒保,上學期因敬輝迷路無意中通過邵雲他們認識的。本來他倆並不熟,後來在寒假裡因為邵雲的關係。接觸了幾次,才慢慢熟識起來,而這是他第一次在校園裡看到他。
作為酒保的江夜,習慣戴著一副金邊眼鏡,邪氣而神秘,給人難以捉摸的感覺,又常常喜歡抓人玩一些奇奇怪怪的心理測試遊戲。對於他的這種個性,狄健人向來不敢恭維。而現在,作為學生的他,金邊眼鏡摘除後,少了一份世故,多了一份爽朗。
「你……」
狄健人正要發問,卻見江夜把手指放到唇前。
「噓!小聲點!好久不見。」
見他神秘兮兮的,狄健人不得不也壓低聲音:「你在這裡做什麼?」
「看好戲呀!」
江夜眨著眼,指指前邊不遠處的那兩個人。
狄健人這才想起該干的還沒幹。
「喂!你幹嘛?」
江夜一把拉回他欲衝上前的身子。
「救人!」
這不明擺著嗎?有人在他視線所及範圍內行暴卻袖手旁觀,他的道德心還不允許他這麼做。
「放心,不會有事的,你看著就知道了。」
江夜笑著拍拍他的肩膀。
這小子真是善良得單純!
「什麼叫不會有事?你沒看見那淫賊正要強暴良家少女嗎?」
他瞪他。
他自認已經很沒良心了,想不到還有比他更沒良心的。
「良家少女?」
江夜差點就笑出了聲,他忙摀住嘴,以免驚動到那邊的人。
太有趣了!
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用這個詞語形容那個家夥。
「笑什麼?」
他哪裡說錯了?
江夜好容易止住笑。
「你再看清楚一點,那兩個人都是男的!」
什麼?!
這回輪到狄健人差點驚叫起來,他不敢相信地放眼望去。
男的?!
怎麼可能?
可是……好像又有點……
看不見臉嘛,誰曉得是男是女?
可如果是男的話,那就是同性戀強暴!比異性戀強暴還要駭人聽聞!
「今天我絕對不會讓你逃掉的!」
男人氣勢凶凶地說著,因洶湧的情慾染得滿面漲紅。
被壓在底下的男生卻一臉的處之泰然,既不掙扎也不叫喊,只噙著一抹絕-的微笑。
「我也沒打算逃啊,你急個什麼勁?」
他悠哉悠哉地說道,彷彿在談論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你……」
男人沒料到對方會表現得這麼自然,反倒有些無措。而一開始他就是在虛張聲勢,此刻更是心虛起來。
「我喜歡慢慢來,有格調一點的,比如說……」
男生故意拉長了聲音,一雙勾魂攝魄的眼眸閃爍著嘲弄與狡黠的光芒,看得男人意亂情迷,等感覺到危險時,形勢已經逆轉,他被男生一個翻轉反壓在了地上。
一秒鐘之內的急劇變化令男人慌亂地想要掙扎,卻發現剛剛還在他身下的男生力大無比,他竟絲毫動彈不得!
「為了更好的享受,我建議我們換個位置,你不介意吧?」
男生笑得寒氣逼人,令人毛骨悚然。
「你你你……你是攻方?」
男人結結巴巴地道,嚇出了一身冷汗。
「沒錯,就是這樣,請多指教。」
男生依然笑得不懷好意,似乎在逗弄一隻關在鐵籠裡的老鼠。忽然他手勁一緊,男人痛得幾乎大叫出來。
「除此之外呢,我說過我喜歡有格調一點的,刺激一點的,像是什麼鞭笞啦,滴蠟啦,鐵烙啦等等,最好是用刀子一片一片地割開對方的肌膚,在那疼痛的呻吟中欣賞著那鮮血淋漓的胴體……這難道不是一件很愜意的事嗎?」
男生輕鬆愉悅地說著,促狹地看著男人愈發蒼白的面孔。
「這裡沒有皮鞭,就勞煩借用你的皮帶將就一下吧,至於刀子,我帶有一把美工刀,應該沒問題的,我的技術向來很好……」
男生還沒說完,男人就叫了起來。
「夠了!求求你放過我吧!我不會再對你做什麼了!」
「為什麼?我現在正想對你做什麼耶!」
男生故作驚訝地道。
「不要!我不要被虐待!快放開我!」
男人的氣勢如廬山瀑布一落千丈,頓時成了待宰豬般地鬼叫個不停。
男生微微一笑,鬆了手,男人立刻跳起來飛也似的逃了。他也站了起來,拍拍衣服上的灰,嘴上還喃喃道:「真可惜,難得有這個興致。」
隨即目光凌厲地一掃,射向另一邊的樹叢。
「看夠了沒有?」
被發現了?
江夜也不尷尬,還大方地把狄健人也拉了出來。
「天天,你的方式好像變了喔。」
他嬉皮笑臉地道。
仇逆天冷眼睨著他。
「你想試試嗎?」
「呃?不……算了,多謝厚愛。」
江夜忙打哈哈著過去,不禁為方纔那落荒而逃的可憐男人默哀。
事情可不是這麼簡單就完了的,接下來的報復才是最可怕的。
玫瑰花尚有毒刺,何況這位危險的女王大人?
碰一碰可能就屍骨無存了。
狄健人這時才看清了仇逆天的模樣,說實話,他有些驚艷,因為仇逆天過分的美麗,也因為這過分的美麗長在一個男人身上。
什麼叫漂亮?
這才叫做漂亮,以往那些什麼XX花的完全可以回蘇州去賣鴨蛋去了!
尤其仇逆天那輕靈的氣質更是非一般人所有,實在很難想像剛才從他嘴裡說出了那麼一大串可怕的話來。儘管美麗,但卻沒有丁點柔弱之感。不僅沒有削去他的氣勢,反而還增添了一絲嫵媚的威脅,猶如月光下清冷的溪流,承載了月夜的光輝,又宛如一條戴著皇冠的蛇,潔白如玉,一塵不染。
直到仇逆天的目光對上他的,他才驚覺自己的唐突。
好在江夜適時地充當了引見人。
「啊,你們是第一次見面。這位是狄健人,醫學院一年級的,他剛剛還想去救你呢,要謝謝人家喔。」
說著江夜又轉頭對狄健人道:
「這位是仇逆天,逆天而行的逆天,」
他刻意地強調著。
「他是我的學弟,這個學期才轉過來的。」
仇逆天嫌他囉嗦地給了他一眼,望向狄健人。
「我見過你,你的手機鈴聲很特別。」
鈴聲?!
狄健人的臉刷地一下紅了,窘得半天說不出話。
不要跟他說是維拉那小子的什麼「老鼠愛大米」!
偏偏還有一個不識趣的傢伙好奇地追問道:「什麼鈴聲?拿來我聽聽!」
狄健人瞪了他一眼。
「刪了!」
閉嘴啦!少在這跟他提那麼丟人的事情!
江夜哦了一聲,似乎還為聽不到特別的鈴聲感到惋惜。
仇逆天看看手錶道:「沒事我走了。」
「才見面就走?不聊一會嗎?好無情喔。」
江夜在後面怪叫道。
仇逆天看也沒看他,逕自瀟灑地離去,秀頎的背影依然動人心扉。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內後,江夜突然問向狄健人:「怎麼樣?是不是很漂亮?」
狄健人不期然地接此一問,儘管有些意外,但還是實話實說:「是很美。」
不分男女,仇逆天是他見過的所有人之中長得最為美麗的一個,不過名字倒也特別,叫什麼逆天,好像要他造反似的。
「美雖美矣,可惜卻碰不得。」
江夜說唱俱佳地歎道。
狄健人眉頭皺了一下,懷疑地看向他。
他不會也……
這個學校的同性戀未免太多了吧?而且怎麼盡讓他給遇上?
「說笑而已,」江夜笑道,「他不是,我也不是,只不過以他的長相,常常招來那一類的人。」
漂亮的東西誰不愛,在不知道女王大人的厲害之前,總是有不怕死的傢伙去當他的免費練習對象。以那遮也遮不住的絕世姿容,想必不久就會傳遍整個A大,到那個時候,女王陛下是不是又要轉學了呢?
才說著,江夜「呀」地一聲,一拍腦袋。
「我怎麼忘了,他還欠我酒錢沒還!」
顧不上狄健人,他急匆匆地往仇逆天走的方向追去。
「天天!等我!你賒的帳還沒還!天天……」
莫名其妙的一幕,莫名其妙的兩個人。
樹林裡總算恢復了一片平靜。
狄健人抓抓頭,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算了,不關他事。
不過那個叫什麼仇逆天的倒挺有個性。
「狄健人同學!」
在走廊上突然被人叫住,狄健人停住腳步回轉頭,只見一個女生面色緋紅地向他跑來。
「有事?」
那就快說!他不習慣在大庭廣眾之下談事情。
「我……我叫楊可可!」
女孩紅著臉報出自己的名字。
誰呀?沒印象。班上有這號人嗎?
狄健人想半天想不出來,索性直接道:「我不認識你。」
女孩的臉更紅了,甚至緊張得額頭都泌出了細小的汗珠。
「你……你上次……在理科大樓外的樹林裡壓倒過我!」
壓倒?!
這兩個爆炸性的字眼一出,走廊上像是電影定格似的,人人都不約而同地停住,目光一致射向他們。
狄健人驚得久久不能言語。
他又撞的哪門子邪?!這女的是不是神經有問題?還是大腦出了差錯?他見都沒見過她,怎麼把她壓倒?
「喂!沒憑沒據你不要胡說八道!」
否則他要告她誹謗!
震驚一過,便是沖天的怒氣。狄健人向來最痛恨的就是無緣無故成為謠言中心,尤其是與女人扯上不明不白的關係,所以該罵則罵,絕對不會因為對方是女人而口軟。
「有……有證人!」
女孩急急地道。
「是高彬會長!」
高彬?!
狄健人這下記起來了。
她就是上次跟高彬那變態告白的女生嘛。
那見鬼的叫什麼壓倒!分明是高彬故意推了他一把,一時站不住腳才跌下去的,她想找他算帳不成?!
「拜託你,小姐!你的大腦是長著好看的嗎?那是有人推我,又不是我故意的!你當時在場應該看得一清二楚才對!」
他十分沒有好氣地說,同時以更凶狠的目光殺向周圍看熱鬧的閒人。
這個白癡女人!說得好像他倆有一腿似的,弄得所有人都用看色狼的眼光看他,說有多丟人就有多丟人!
「可是……可是那是我第一次和男生這麼親密地接觸……」
女孩細聲細氣地說著,一雙迷醉的眼眸反射出癡迷的光芒,直直指向狄健人。
「你不要亂說!哪有什麼親密接觸?!充其量不過是一起跌倒罷了!你少信口雌黃!」
狄健人氣得大吼起來,樣子就像不良少年在欺負弱質女子,因而更招惹來了不少譴責的目光。
有沒搞錯!干他什麼事?這群人是怎麼想的?吃飽了撐著嗎?幹嘛全拿那種有色眼光看他?這女的有毛病耶!
極其重視面子的狄健人恨得咬牙切齒。
女孩被這麼兇惡地一吼,嚇得縮了縮身子,眼中泛出委屈的淚光。
「我……我沒有……」
狄健人殺人般地瞪著她,一字一句從牙尖裡擠出:「你他媽的想怎麼樣?!」
這個三八女人!膽敢害他清譽盡毀,他要詛咒她一輩子嫁不出去!
在某種程度上,狄健人是相當惡毒的。
女孩再三鼓足了勇氣抬起頭正要提出請狄健人與她交往的要求,卻忽地感受到兩道夾雜著殺氣的冰寒目光向她掃來,不由得抖了一下,忙抬眼望去,發現殺氣來自狄健人的身後,約十米處,有一名黑衣男子站在那裡,距離不算近,但仍能感覺到強烈的凍氣與殺氣。
他在瞪著她!
好冷!
隨著寒氣的逐漸加重,女孩越來越害怕,忙丟下一句話就跑了。
「沒……沒什麼!我不想怎麼樣了!」
事情又再莫名其妙地來,莫名其妙地去,像陣風似的,什麼都還沒來得及弄清楚。
狄健人空瞪了半天,一肚子怨氣乾脆向無辜的路人開炮:「看什麼看?滾!」
他又不是動物園裡的猴子!
眾人這才紛紛作鳥獸散。
誰也不想被怒火中的冷面虎當作出氣筒。
***
下課的時候,狄健人被叫到辦公室。
他才一進門,柯卿遠就感覺到室內的溫度下降了不少。
不是已經春天了嗎?怎麼還能冷成這樣?
看著眼前那一張比千年棺材還要陰沈的臉,柯卿遠就直想叫媽。
「你的心情不好嗎?」
他盡量作出一副和藹的表情。
「好,怎麼不好?」
狄健人在他對面坐下,方才在走廊上的氣還沒有完全消解。
「好得足以找你姥姥喝茶!」
「是、是嗎?」
好像不是時候耶,為什麼每次找他談正事都在他心情最惡劣的時候?
柯卿遠欲哭無淚地想。在細數三聲阿門之後,他神色一正道:「是這樣的,我找你來,主要為瞭解剖課的事情。」
話音方落,狄健人就霍地站起來要往門外走去,急得柯卿遠忘了該有的穩重,不顧形象地隔著辦公桌撲上去抓住他。
「喂!話還沒說完不要走啊!」
這小子向來都是這麼沒耐心的嗎?現在的年輕人真是……
才長狄健人3歲的柯卿遠可悲地發覺自己已經老了。
「如果你接下來準備說的是要我去上那魔頭的課,那麼大可以省了。」
狄健人的臉色比剛才又陰沈了幾分。
開玩笑!要他屈尊去上陶宇桓的課,不如要他去死比較快!
憑什麼他非要看那臭男人的臉色不可?!
柯卿遠翻翻白眼,差點虛脫。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拜託你把話聽完再發表意見好不好?」
確定狄健人不會馬上離開後,他才鬆開手。這個姿勢實在難看,教育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柯卿遠坐回椅子道:「你可以去上二班的課,那是由另外一位老師教的,我已經幫你說好了,你直接過去就行。」
狄健人微微一怔。
「……你是說,我可以跟著另一個班上課?」
也就說他可以避開那個魔頭了?
「當然只限於解剖課,否則你這麼一直曠課下去也不是辦法。」
說著柯卿遠從抽屜裡取出好幾大本書籍和筆記,還有光碟磁盤之類的。
「這些你也拿去,缺了這麼多節課,也該惡補一下吧?」
狄健人看看推到他面前的這一大摞資料,不單有解剖學的,連其他課的筆記講義也有。
「這是……」
「不要不識好歹喔,我可是費了好大勁才從其他老師和高年級的學生那裡借來的,有了這些,你就可以事半功倍了。」
柯卿遠說。
知道他是個好老師了吧?以後還要不要動輒對他大吼大叫?
看他心胸多麼寬廣啊,多少也說個謝字呀!
狄健人的目光從資料上轉移到對面,沒有說話,只定定地看著。
柯卿遠被看得渾身不舒服,忙又道:「你是我班上的學生,如果你被退學的話,我也就評不上優秀輔導員了。」
那可是一大筆獎金耶!
「我沒有課本。」
狄健人突然說。
「啊?」
柯卿遠睜大眼。
「解剖課本,」他重複道,「我丟了。」
「啊!說到這個,我差點忘了!」
柯卿遠忙又抽出一本課本遞給他。
「這是我找以往的畢業生借來的解剖課本,上面有很多重要的筆記,你拿去用吧。」
怎麼這麼好?
狄健人接過課本翻了翻,發現從頭到尾都詳細地記有註釋和分析,甚至還畫有簡圖,可見這本書的主人一定是個非常刻苦的好學生。雖然表面沒有顯現出來,但狄健人的心裡確實泛著一層如獲珍寶的喜悅。
這是否表示,他的解剖課還有希望了?
只要有了這些講義和筆記,他看起書來就方便許多了。
並且,還可以不用上那個魔頭的課……
「喂喂,多少也表示一下呀!現在離期中考試還早,你趕緊補一補吧。」
柯卿遠喚回了他的心神。
狄健人面無表情地盯了他兩三秒鐘,忽道:「你的下一個女朋友一定可以維持得久一些。」
說啥?!
維持得久一些是什麼意思?
也就是說他被甩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這就是他給他的感謝與祝福?擺明了了看不起他嘛!
這個死小鬼!好過分~~~~~~~~~~
柯卿遠還在捶胸頓足,狄健人就已帶著資料先行離開了。他才踏出房門不久,辦公室的另一道門就被扭開了。
柯卿遠忙回過頭去:「陶老師!」
出來的正是陶宇桓。
他一言不發,只注視著狄健人離去的方向,看不出是什麼樣的表情。
見此情景,柯卿遠忍不住暗下歎道:果真不愧為狄健人!竟能讓這位冷血大夫為之黯然銷魂,任勞任怨,還親自整理出一堆的寶貴資料拱手相送,看一頁都比上十堂課受益許多,考試再不過那就是腦子的問題了。
***
「阿健,這條血管畫錯了,應該是這邊才對……阿健!」
維拉抬頭,發現狄健人正咬著筆桿發呆。
「狄健人!」
艾裡看不過去地大吼一聲,他才驚醒過來。
「啊?沒、沒事!繼續吧。」
意識到自己的心不在焉,狄健人笑得有些勉強。
「繼續什麼?我和維拉二對一地教你,你卻給我神遊太虛,學生不專心,老師再努力也沒有用!」
艾裡很不滿地說。
要不是維拉吵著要給狄健人補課,他才不會跟著來呢。
維拉生氣地踩了他一腳,並以眼神警告:不准罵我的阿健!
轉過頭面對狄健人又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樣:「阿健你是不是累了?我們休息一下吧。」
狄健人點了點頭,心思卻又飄到方纔的事情上去了。
維拉以助理輔導員的身份,以關心學生為由,從各教授口中得知他目前的成績很不理想,便自告奮勇地纏著要給他補課,艾裡聽說後大表反對,當然,反對無效,便也跟著來了,美其名曰雙管齊下,實則防止他和維拉共處一室(也不想想危險的是誰)。而他因為剛從柯卿遠那裡得到各科的資料,學習信心剛剛豎立起來,高興之餘又捱不住維拉的糾纏便輕易地答應下來。
結果今天下午才答應,晚上艾裡和維拉就跑來了,開門的是敬輝。原以為又要爆發一場爭吵,誰知敬輝聽說他們是來給他補習之後,只愣了一下,隨即沈默。在他以為他就要哭出來的時候,敬輝居然笑了,只是笑得很虛幻。
「好吧,那我就不打擾了。」
他說著就主動收拾好書本出門上自習去了,把寢室的空間留給他們。但那臨出門的一抹帶著點點傷痛的薄笑看在狄健人眼裡,竟格外的刺眼,接下來再沒法全神貫注地學習。
敬輝哭了,他不舒服,敬輝不哭,他也不舒服。
這個……該說好笑還是怎的……?
***
此時的嚴敬輝正躲在學校樹林子的最深處偷偷地落淚不止。
在看到維拉的那一刻,他真的好傷心,好難過,好不甘……
為什麼阿健可以答應維拉給他補習,卻拒絕了他的要求?
明明是他先提出來的,不是嗎?
他雖然不像維拉那樣17歲就可以念到博士,但是對於課本上的東西,他也完全可以游刃有餘,而現在……連這唯一的優點也被維拉佔去了。
越想越是難過,越想越是氣憤,於是忍了好多天的眼淚終於忍不住一洩而出,在狄健人看不到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
「嗚嗚~~~~~~嗚嗚嗚……」
好像一個受傷的精靈,嚴敬輝窩在一棵大樹下邊哭邊抹眼淚,隱隱地,還攙雜有某種小動物的哀鳴。
「小白……你告訴我,阿健是不是已經討厭我了……?」
他抽泣著,問向抱在懷中的小狗──就是生命科學院與農學院裡養的那只最得他歡心的動物。
小狗睜著一雙無邪的大眼睛,耳朵很不舒服地抖動了一下,不明白頭頂上為什麼會落下這麼多的雨點。
而嚴敬輝純潔程度不亞於它的眼中注滿了淚水,彷彿水晶玻璃,於霧色氤氳中更能呈現出一種獨特的美感。
月光下,晶瑩的淚珠閃閃發光,好似愛琴海上人魚的項鏈。
「阿健他……都不理我了,他寧願和那個維拉在一起……嗚嗚……我該怎麼辦?小白……我不要被拋棄……我不要……」
敬輝哭得更厲害了,眼淚大滴大滴地落。
「他明明答應過我的,要永遠守在我身邊……他說過的啊,就在媽媽變成天使的那一天……」
記憶之門緩緩開啟,往昔的童言童語清清楚楚地響在耳畔……
媽媽為什麼不回來?嗚嗚……我要媽媽……
敬輝別哭啦,嚴媽媽變成天使了。
天使?什麼是天使……?
天使啊,就是書上長著翅膀會飛的人嘛,他們都住在天上。
那媽媽為什麼要飛到天上去?她不回來了嗎?
我也不知道,不過沒關係,我會代替嚴媽媽陪著你的。
真的?不騙人?如果阿健也變成天使飛走怎麼辦?
唔……就算變成天使我也帶你一起去。
那,打勾勾,要一輩子喔。
沒問題!
「嗚嗚~~~阿健騙人!他明明說好了的……」
嚴敬輝的哭聲幾近沙啞,眼淚源源不斷。
六歲那年,他的母親因病去世,年幼的他尚不明白死亡的含義,一天到晚哭著要媽媽,而多虧了狄健人的陪伴,才使他慢慢走出了悲傷的角落,也就在那個時候,他第一次意識到狄健人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唯一……
正哭得起勁,小狗突然豎起耳朵,警戒地朝著某處吠了起來。
「汪汪!」
「啊?!」
嚴敬輝趕忙擦擦眼淚,驚懼地望過去。
是誰在那裡?
一個黑影閃了出來,但由於背著月光,朦朦朧朧,只有一個隱約的輪廓。
不怕!不怕!這裡是學校,不會有壞人的,而且有小白在!
敬輝拚命地給自己壯膽,但還是有些害怕。剛才因為太傷心的緣故,竟胡亂跑到了樹林裡,現在想想才覺得後怕。
「你是……」
司馬鴻飛很訝異地在這裡發現嚴敬輝。他記得他就是經常跟在狄健人身邊的男孩,至於叫什麼名字沒記住。今晚上他的心情極其之差,便想尋一處僻靜的地方散散心,卻聽到一陣一陣低低的嗚咽,美如天籟,比任何一曲音樂都要扣人心弦,尤其符合他此時的心境。
究竟是什麼人,竟和他一樣,在月夜下獨自傷懷?
他哭不出,而那人卻適時地為他流了眼淚。
莫名的情緒浮起,他忍不住踏著月光覓去。在那大樹下,月光披離之中,他以為發現了一個落凡的天使。那閃亮的淚珠是如此的美麗,那張蒼白的淚顏又是如此的悲傷,竟令他感到心上彷彿被什麼刺了一下,一股難以言喻的憐惜便如潮水般漲了起來。他衝動地想要上前去,質問是誰會令這個脆弱的人兒如此傷心,走近一看,卻赫然發現天使的面孔有些熟悉。
待司馬鴻飛走近,敬輝也看清了是誰,他隨手抹抹眼淚,一聲不吭地抱起小狗站起來轉身跑掉了。
「喂,你……」
司馬鴻飛下意識地想叫住他,卻見那身影一晃,消失在月下迷濛的林間。
一切迅速得好似幻覺,只一眨眼,就什麼都不見了。
***
敬輝出去這麼久了怎麼還不見回來?
狄健人瞄瞄牆上的鐘,離樓下關鐵門只有十五分鐘了,外面的教室也應該陸續關門了才對。
「阿健,我今天住這裡好不好?」
已經給狄健人上完課的維拉死賴著不走,艾裡拿他沒辦法,只得也留下來與狄健人大眼瞪小眼,藍眼瞪黑眼。
「那張床是敬輝的。」
狄健人已經開始後悔他為什麼要答應維拉給他補習的事了,簡直就是自找麻煩。
所謂補習只是一個幌子,認真學習的時間也不過兩個小時,其餘時候都是維拉纏著他扯東拉西,磨到快十一點半了還不肯回去。
「維拉,樓下快關門了,你和艾裡該回去了。」
他又一次提醒道。
「既然快關門了,那嚴敬輝肯定是不回來了嘛。」
維拉撇撇嘴,挨著狄健人坐下,害他又招來艾裡一陣嫉妒的白眼。
「要不,我和你一起睡。」
「不行!」
沒等狄健人反對,艾裡就第一個吼了起來。
「你好煩喔,艾裡!」
維拉惱怒地叫著,為艾裡的專制相當反感,即使面對的是和他一模一樣的臉,他仍覺得無比之厭煩。
狄健人已無心去聽他們兄弟吵架了,一心只放在尚未歸來的嚴敬輝身上。看著指針一點一點地挪動,他的心也漸漸不安起來。
這個自習上得也太久了吧?
而且敬輝向來不晚歸的……
還是打個電話吧。
他站起來拿起電話準備撥號,卻瞥見敬輝的手機放在枕頭旁邊根本沒有帶出去。
粗心大意的家夥!
出去不帶手機出了事怎麼聯繫?!
這個認識令狄健人心頭一揪。
莫非……又在什麼地方迷了路?
「阿健!你怎麼了?」
維拉慌張地看著狄健人神色焦急地抓起一件外套就往外衝去。
「阿健!阿健!你要去哪裡?阿健……」
***
樹林裡。
月光被烏雲隱去了一大半,抱著一隻小狗的嚴敬輝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行走著,毫無目標。
嗚嗚~~~~~好黑,好可怕……
這是哪裡啊?為什麼都走不出去?
他還一再告戒自己一定要記得怎麼進來怎麼出去的,結果突然冒出個司馬鴻飛,嚇得他亂跑一氣,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小白,怎麼辦?我們好像迷路了……」
嚴敬輝急得又快哭出來了。
時間已經很晚了,他卻還在這裡亂逛逛不出去,阿健在家一定把他罵慘了。可是他剛才摸了口袋才發現沒有帶手機,都因為出來時太匆忙,他不敢多做片刻的停留,因為那可能會使他在下一刻就哭出來。
現在……卻回不去了……
書上說,迷路的時候可以看北斗七星,可是……頭頂上黑漆漆的,除了半邊月亮,哪有星星?因為環境污染的緣故,城市裡根本看不到一顆星星……
如果是樹林,還可以依靠樹葉的疏密程度推測南北方,可是……月光這麼暗,還是什麼都看不清楚……
想到極有可能要在樹林裡獨自一人過上一夜,敬輝就害怕得直掉眼淚。
好可怕……他不要待在這裡……
他的腳已經好累了,不想走了,可是……
夜色似乎又濃了一些,彷彿加進了墨汁的海水,一切生命都進入熟睡之中,惟有迷途的天使,彷徨四顧。
嚴敬輝不敢再走,他靠著一棵大樹坐下,緊緊地抱著小白。
「嗚嗚~~阿健……」
一般這種時候,阿健都會馬上像天神一樣出現的啊……
就像那時……
原本安靜的小白掙了掙身子,似乎想要下來走路。
「小白,不可以亂跑的,我會找不到你。」
嚴敬輝對目前這唯一的難友可緊張得很,有小白在,他多少還能壯壯膽,萬一連小白都走失了,那就只剩他一個在這裡了……嗚……好可怕……
望望天空,月亮似乎慢慢露出了一點兒,月光如沙漏般細細地撒下來,林中總算又多了一絲光線,但敬輝還是沒敢亂走。
呆呆地,他的腦海中逐漸浮起了童年的往事。
那個時候的月亮不也和現在一樣嗎……?
母親走的那一夜,他傷心地跑到家外邊一處偏僻的小公園裡哭泣,急得全家人一起出動找尋他,但最後還是狄健人最先找到的他。
那個時候……
阿健就像從月光裡走出來的一樣,那麼的神聖和完美,一步一步地走向他,牽起他的手,像是領著一個迷失的靈魂……
所不同的,那時候,星光點點,猶如他的眼淚……
周圍還有螢火蟲在飛舞……
而現在,只有冰冷的月光,連阿健……也沒有來……
小白在這時又不安地躁動起來,手腳拚命掙扎著。
「小白!你怎麼了?小白……」
嚴敬輝心一急,竟不小心讓小白掙脫了他的懷抱。
小狗一著地,抖了兩下,便迅速地竄入樹叢中,再也看不到蹤影。
「小白!你在哪裡?快回來!」
無助而焦急的,帶著哭腔的嗓音飄蕩在月色朦朧的林子裡,驚起一群棲息的夜鳥,在一陣悉悉梭梭的響聲之後,又恢復了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