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土地上,總有著古老的傳說。
江流滾滾而東,無數舟楫於其上如梭般去來,每一艘船都裝載著故事,被船頭上挑亮的燈火朦朧,跟著載浮載沉的水波一路悠遠長流。
且看看江面上,那浮萍般的船隻或同行、離散或偶一交錯,便演出一幕幕悲歡離合恰似人世的際遇。
男女老少、賢愚凡聖……無數臉孔帶著各種表情自塵世的大河上流過,有時叫人刻骨銘心、有時卻一眨眼就忘了……然轉蓬飄萍間,可得仔細著身邊,不定一個不經意錯肩的回眸,即是三生石畔熟悉眼波化就的微笑……
※ ※ ※
雨聲淅瀝,敲打窗外綠意。
王蘭洲怔怔地看著頂上房梁,被煙塵熏得焦黑,角落上有新結的小小蛛網……視線流轉,窗子半被推開,以根木棍撐著,讓窗外被雨灰漠了的綠影顯露。再一斜瞥,床前數步之距有簡單寡陋的傢俱一張方桌、兩張條凳、牆角堆著破舊的箱籠、一個歪歪斜斜的矮木櫃緊挨著牆立著。
這是哪兒?王蘭洲想著,卻摸不著頭緒。微撐直了雙手想支起身體,卻在此時覺到大腿處傳來的一陣灼燒般的刺痛,他這才想起,是了,他受了傷……
王蘭洲頹然躺下,憶起不知是多久前發生的事……天知道他昏迷了多久啊?想到遭遇的一切,王蘭洲不由歎氣了。
本是宦途上不得意,辭了官回鄉的,誰知行到半路卻遇上了劫匪,滿載著行李家的車輛被劫奪了去,一眾土匪凶神惡煞般地追殺著他和隨行的僕從……
事情的細節,他記不清了,只依稀記得那壓得低低的灰雲籠罩在人高的高粱田上,灰蒙的天光襯著黃熟的高粱,風吹稈穗,刮起一陣潮響,揮灑出一股濃厚的黯沉,是他辭官歸鄉的心境。
倏忽雲的湧動慌急了起來,廣漠的土地上驀然響起震天殺聲,馬車踉蹌而停,驚斷了他的鬱悶。他探頭出車外,就見車伕被一把鋼刀斷了手臂,自車上滾下,飆揚在漫眼土黃裡的怵目鮮紅唬得他連滾帶爬地逃下逐漸歪斜的藍呢大車。
眼見得身邊僕從四散逃命,他也沒心神理會攜行財物,只想著逃命。
混亂間,一股熱辣辣的痛自大腿上蔓延開來,他驚覺自己被砍了一刀。傷處的濕粘意味著血流如注的景象,可四周有無數模糊的臉孔晃動著,凶狠刀光劍影紛杳……
風急雲亂,他不敢停留,只是拖著傷腳,鼓足了全身的勁兒跑著逃著,盡往茂密的高粱田里鑽。
然後呢?王蘭洲回憶著,卻只記得那在他眼裡無限模糊擴大的烏雲層,結穗的高粱彎了腰,像低著頭看他。
恍惚地,他覺得腦海中填塞了他的視界的,是一雙牽掛的眼眸……
那是誰?
…………
忽然一陣腳步聲自遠而近,打斷了王蘭洲的思索。
薄板門被推開時發出吱呀聲響,王蘭洲轉頭,只見一名年約二十出頭的青年男子躡手躡腳地走近床邊,身上一襲粗布短衣,袖口處的線頭拉了出來,破衣蔽屣,想是長工一流的人物。可週身氣質卻溫潤如玉,大有詩書之香,置身這樣一間破舊小屋裡,別見出奇不凡。
「王老爺,您醒了?」青年面上顯露微笑,徒余四壁的窘迫小屋頓時亮了起來。
「…………」王蘭洲呆怔了,一時解不出他怎會知道自己姓王,「你識得我?」
青年原本閃著喜悅光彩的黑瞳猝然沉默,隨即漾出些許無奈的理解。
「原來王老爺不記得我了……」青年眼瞼微垂,「也難怪,那都是將近十年前的事了呢……」自我譬解似的,他笑了笑,唇邊現出一個小小梨渦,如水面漣漪般驀然一閃。
水圈散擴,觸到王蘭洲心湖的岸,猛可裡撩起一幕淡青薄暮籠罩江岸的景致
慘淡的夕陽、蒼白的江流……舟船促擠,隨潮爭泊岸邊。渡口處人潮熙攘,一張張表情各異的臉譜中有張童稚的面孔牽了他的視線、動了他的心……
「我是黎。」青年笑露出細白貝齒,嘴角邊的小梨渦鐫得更深了。
※ ※ ※
日暮時分,水天成一色白。
王蘭洲立在船頭遠眺,只見大河悠遠東去,水天交界處已沒了落日的影,徒留殘紅染艷了霞。幾許舟影在江面上拖出道道水線,縱橫交錯,微映天光,粼粼灩瀲,和岸上點亮的燈籠共蕩漾。
曲韻隱約,隨風送入,王蘭洲收攏了折扇,按著節拍輕敲船沿,搖頭晃腦地自娛。
此次他奉旨調任山東,一路走的都是水道,誰知因今年天旱水淺,又運河上舟多擁擠,使船行更加遲緩,有時甚至一天走不了三十里。
漫漫長途,寂寥難遣,王蘭洲不禁暗怪自己下了那獨自赴任的決定。當初他因想著不定來年還有調動的機會,便將家人妻兒都留在家鄉,忖量著要是年後官位沒有變動再接家人來同住,因此此行他只帶了一個得力老僕秦榮隨他北上。
一路上,主僕二人局在河道裡,放眼望去儘是陌生,使得這趟船途更加難捱。
可王蘭洲記得隨遇而安的道理,便強自按捺下夜夜在孤枕上湧起的懷鄉愁緒,藉著觀賞沿途兩岸的風光來排遣。
只見一長排房舍鱗次櫛比地臨河而築,其中矗立著飯館客棧,一盞盞燈籠用竹竿高挑在門口,亮了蒙上一層藍色暮影的夜街,熱鬧著。
街上人潮川流,黑壓壓的人頭攢動,有上岸覓食投宿的旅客、忙於吆喝招呼的攤販、急著回家的當地居民……飯菜香氣四溢,看著那一縷縷直上的炊煙,王蘭洲心想,這煙不知拘緊了多少人的心,促他們的腳步加快,好回家團團圍著桌子和家人共進晚餐呢!
歎息間,船影在腳下的水波上擺動。一個較為劇烈的晃蕩後,座船侷促地擠進兩艘船間的空位泊住。
因看碼頭人多,那些意味著闔家團圓的燈火更叫人闌珊,王蘭洲懶了上岸用餐的念頭,便喚過了老僕秦榮,讓他上岸去打點飯食。
秦榮領了家主人的命令,顫巍巍地跨下搖晃的船板,上岸去了,王蘭洲也回進後艙,隨手抽了本書看,等著秦榮回來。
不一會兒秦榮回來了,身後跟著一個提著食盒的小童。
小童低著頭,顯是怯怯。可王蘭洲沒留意他,只是慢慢地將手中書翻過一頁,吩咐著:
「去,打水來我洗手。」
「是。」秦榮應聲,作手勢示意小童將食盒裡的飯菜端出,擺碗置箸,隨即領著小童退了出去。
再回來時,只見小童小心翼翼地端著水盆遞到王蘭洲面前,王蘭洲這才放下了書,預備洗手,卻在將手放進水裡前一怔!
只聽得秦榮說道:
「老爺……」秦榮垂著手,一時間似是躊躇,難以回答王蘭洲眼中的詢問。
王蘭洲看了低著頭的小童一眼,隨即自以為理解,便淡淡地說道:
「知道了,等用過飯,收了碗盤後,多賞他幾個錢,再讓他去罷!」說罷,他在水盆裡洗了手,又接過秦榮遞上來的巾子擦了手,便拿起筷子用餐。但見秦榮跟小童還是站在他跟前,王蘭洲有些詫異,「你不用在這裡伺候了,下去吧!」
「是。」秦榮應聲,但還是站著,因此惹來王蘭洲疑惑的眼光。秦榮不安地看了看小童,隨即賠笑,「老爺,這一路之上,您也勞乏了。」
「還好,」王蘭洲舉箸揮了揮,「我三十多的人還算年輕,這點子路程不算什麼,倒是你,年紀這麼大了還隨著我奔波……快下去歇著吧!」
「是。」秦榮點頭,但還是杵著,「小的年紀大,不中用了,這一趟路只怕服侍得您不妥貼……呃……老爺,看看也快到山東了,等到了地頭,上上下下要打理的事又多,小的怕自己一個人顧不周全。」
「怎說起這個來?」王蘭洲莞爾,不懂這個一向不多話的老僕今兒晚是怎麼回事,「你是服侍了我家兩代的老家人,早年更隨著我爹南來北往,有什麼難得倒你?不過,你精氣神不如從前,我也知道,也怕勞累了你……這樣吧!等到了任地,你再看看有什麼好的小子,雇一個來幫著你,我看也儘夠了。」
「老爺說的是,小的也是想到這點,所以……」秦榮將站在一旁的小童拉到自己身前,「想討老爺示下,是不是買了這孩子,沿路上好服侍您?」
王蘭洲怔然,轉目看向雙肩置於秦榮掌下的小童。小童感覺有視線投注在自己身上,不由抬眼,可一接觸到王蘭洲的目光,便飛快地垂下。
這一瞥,猶如黑夜裡電光一閃,看得王蘭洲訝然。
看這孩子不過十二、三的年紀,衣履雖舊,可仍乾淨,一根辮子油光黑亮,乖順地垂在腦後。那垂首抿唇的姿態是懂事的,渾不似一般孩童的無知野俗,全然是個好人家孩子的模樣……而剛才那電光石火般的一瞥,大大的黑瞳流轉靈動,聰明外露,更是頗為不俗。
「這是怎麼回事?」王蘭洲蹙眉問著。
「回老爺的話,剛小的下船去打點吃食的時候,見到這孩子的娘帶著他和他哥哥,說是離家投親,可到了這兒沒了盤纏,所以想賣了這孩子換點路費……小的看他們母子三個可憐,所以才斗膽叫了他上來。」
「這樣……」王蘭洲沉吟著,轉向小童,「把頭抬起來。」
小童依言抬頭,一張玉潤秀容頓時落入王蘭洲眼中。
臉廓小巧、鼻挺唇端,一雙大眼顧盼有神,是個相貌清秀的孩子。身形雖纖瘦,卻不至孱弱的地步,而從挺直的腰桿更能見孩子的氣度風骨是經過磨練的。
可王蘭洲感覺孩子小小的肩膀正顫抖著。
「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我……」孩子第一次開口發聲,「我叫黎-,今年十三歲了。」聲如滾珠瀉玉,清脆動聽。
「十三歲……」想著十三歲的孩子要離開娘,被賣到陌生人家中當下人,王蘭洲不覺有些為之唏噓,「你的名字是哪兩個字?」
「黎明的黎,其葉——的。」
聽見小童的回答,王蘭洲不禁訝異。『有之杜,其葉——』八字語出詩經唐風,這樣的典故打一個行將賣身為奴的十三歲孩子口裡出來,叫王蘭洲驚訝地張大了嘴。
「你讀過書?」
「嗯。」黎-點頭,「六歲啟蒙,是我爹親自教的……頭一回,我爹就教我我的名字。」
原來是個書香人家的孩子……一思及此,王蘭洲更為黯然。
「那……怎會落到這樣境地?」王蘭洲本是自問,卻見黎-低下了頭,視線落在虛空處。
「三年前我爹過世了……」
可惜了這孩子……憐惜躍上王蘭洲的眼眸。
失怙的孩子天份縱高,僅憑寡母養育,要想成就一番事業,怕也是阻難重重。可誰知這樣一個聰敏伶俐的孩子,不僅得不到栽培的機會,最後更落到鬻身為奴的下場……
「聽你的口音,像是江南一帶人氏,你家鄉在哪裡?」
「浙江衢洲。」
「嗯……」王蘭洲點著頭,「如此說來,你我倒是鄰居了……」因見黎-顯露不解顏色,王蘭洲便笑著解釋,「我是江蘇人,江蘇浙江兩省相鄰,你我豈不是鄰居?」
對於此言,黎-沒做任何響應,只是跪了下來,對著王蘭洲一頭磕了下去,哀求道:
「求大老爺可憐,買了我吧!要是大老爺不發善心,只怕我們一家三口就要餓死在這裡了……」話到尾處,聲音已然哽咽。
「你先起來。」王蘭洲親手扶起黎-,「有話好好地說,別哭,啊?」他摸摸黎-的頭,掌心滿是慈藹的溫熱,「你們母子三個怎麼會流落到這裡的?」
黎-起身,拿手背擦著眼淚,「爹死後,我娘一個養不起我兄弟二人,就帶著我們去投靠親戚,誰知走了大半年都沒找著親戚,我娘只好帶著我們回鄉,可是到了這兒,錢不夠用、能賣能當的行李也全賣光了……我娘只好賣了我,換點銀子好回家鄉,以免一家三口都餓死在這兒……求大老爺發發慈悲,買了我,我一定盡心服侍老爺。」
黎-濕潤的眼眸落入王蘭洲眼中,叫他的眉心不由蹙起。
小小的孩子肩膀單弱,卻毫不退縮地爭取以一己之身換取親人未來的機會……好個難得的孩子,卻如此可憐——這是上蒼給他的磨練?要真是,這蒼天也狠心吶!看著黎-,王蘭洲的唏噓不禁加深。
「唉……嗟行之人,胡不比焉?」王蘭洲仰頭望天,情不自禁地嗟歎著。
這兩句,黎-懂得。那正是他名字由來的『杜』篇裡的兩句,意思是嗟歎行路之人,竟不懂得憐憫這樣一個孤弱的孩子……這感歎,王蘭洲是替他發的。
黎-怔怔地看著王蘭洲,心頭潮湧,眼淚又欲奪眶。
王蘭洲看著黎-小臉上的可憐神氣,心裡早已活動,只是可憐黎-身為次子,便落到這樣的命運。可這也怪不得那位不幸的母親,若非走投無路,又怎忍得下心賣子為奴,讓自己的心頭肉跟了別人去?
思索著,王蘭洲緩緩垂下眼瞼,不忍見黎-哀淒的眼神。
小小年紀的孩子遭遇這樣風雨,他豈能視而不見、坐而不管,任黎-獨行,發出自傷其孤之歎?
「秦榮,」王蘭洲轉向老家僕,「拿了銀子去,買了他吧!告訴他母親,我不會虧待孩子,讓她安心。」
「是。」秦榮面現欣慰喜色,「老爺收你啦!快謝謝老爺。」
「謝謝老爺。」黎-感天謝地,跪在地上猛磕頭。
「行了行了,去唄!」王蘭洲微笑揮手,看著秦榮領著黎-出了艙外。
轉首自舷窗望去,波紋微蕩明月,舟船輕擺如搖籃,夜幕籠罩大地。
岸邊上,十三歲孩子的小小身影披著月光,目送載著娘親與哥哥的座船遠去。船頭上立著的至親家人含淚揮手告別,孩子涕淚滿襟,叫王蘭洲覺得——那水面上的月,是被孩子的悲傷敲散了的……
※ ※ ※
「這一次,全多虧你救了我,真不知該怎麼謝你好。」王蘭洲說著,動手將戴在手指上的一枚玉扳指取下,「就讓我以此聊表謝意吧!」
「王老爺說這是哪裡話,」黎-將王蘭洲托著扳指的手推回,「您的大恩大德,我當牛做馬也還報不起,怎麼還能拿您的東西?」
聽得黎-這樣說,王蘭洲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愧窘,過去的事,他是有過無功,哪裡值得黎-這般感念?為此,他不由有些耳熱了。
「我……我也沒做什麼,那也只是……只是……」因憶起過往,王蘭洲有些不自在起來,但見黎-神色自若,他不禁笑起自己了。
看來,黎-是把那件事給忘了……忘了也好……王蘭洲想著,卻發現竟然有那麼一絲不該出現的落寞情懷在心底竄起。
窗外雨歇,只剩點點晶瑩懸在屋簷,偶爾滴落,在窗下水盆處敲出輕響。
只見黎-回到桌邊,拿著布抹桌子,整個人忙進忙出的。王蘭洲百無聊賴之際,打量著這一眼能夠看透的小房子,知道黎-的境況也不甚佳,不禁狐疑,他怎會獨個兒住在這裡?他家鄉不是在浙江麼?他娘跟他哥哥呢?
正揣想間,黎-端了鍋冒著熱氣的稀飯進來了。
「這些年,你過得還好?你娘跟你哥哥也好?……怎麼你只一個人在這兒?」
黎-盛了碗稀飯,又轉身到櫃子裡拿了裝著醃的醬菜甕子出來,邊料理手邊的事邊回著:
「我娘前些年過去了,然後,哥哥也娶了嫂子……我因想著我也大了,不能老依賴哥哥嫂嫂過活兒,所以去年就獨個兒離開了家鄉……」微笑釋然,卻讓王蘭洲覺得言外尚有無盡未吐之情。
「我日子還過得去,只是偶爾會想家。」說著,黎-走到床邊,扶王蘭洲下床用飯。「今晚委屈王老爺一夜,趕明兒我回了莊主,看是不是讓您挪到莊子裡去養傷。」
在黎-的攙扶下,王蘭洲困難地走到桌邊坐下,所幸房子小,這幾步路還動不了傷口。
只聽黎-還繼續說著:
「我們莊主姓邢,為人通情達理,要是知道王老爺受傷的事,一定不會拒絕的。說不定還會嗔怪我不立刻稟報,委屈了王老爺一夜呢!」
「別老說什麼委屈我的話,能撿回一條命,也已夠了,我不奢求太多,只是辛苦你了。」王蘭洲看著黎-,隨即不自在地移開視線,「呃……對了,不知邢莊主是個什麼來歷?」
「死去的邢老太爺是辭官歸農的鄉紳,現今的邢老爺倒沒當官兒,只是守著這莊子過活兒。」黎-端過稀飯,「王老爺請用。」
「喔……」王蘭洲點頭,拿起了筷子。晚餐是一鍋雜糧稀飯,外加兩碟子醬菜。只見黎-面色微赧,說道:
「實在是太簡慢了……」
「別說這個了,」王蘭洲笑著拍拍黎-的手,「坐下,一起吃吧!」
黎-遲疑,但在王蘭洲的堅持下,便斜斜地在桌角邊坐了下來。
「說說你到這裡來的經過吧!你在這裡,都做些什麼?」王蘭洲吃著稀飯,雖然飯菜不順口,但他不願黎-難堪,便強裝無事。
「去年我隨船來到這裡,碰上他們雇長工,我就留下來了,平時主要是看守田地,再幫著幹些雜活兒,不時也幫著跑跑腿,往省城裡採買去。」
「喔……」本來王蘭洲是想問問他關於他家裡的事的,可看黎-方才輕描淡寫地帶了過去,猜想他不願說,便作罷了。
可其實,這故事是揣想得出來的。
相依為命的兩兄弟,在哥哥娶了媳婦兒之後,自然再不似從前,若是做嫂子的再缺了點疼惜兄弟的心,那故事的結局,也就是這樣了吧……
所以,何必還要黎-親口說出來呢?再者,他願意體恤黎-為哥哥嫂嫂掩飾的一番心意。
想來光陰並未改變黎-那純淨無滓的心性,眼前的黎-,仍是十三歲時為求讓親娘親哥得能歸鄉而甘心接受命運安排的黎。
看著黎-白淨如昔的臉龐,王蘭洲不知不覺地將多年前那張含著眼淚懇求他的童稚面孔與眼前的相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