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夢落"之州,天色已晚,擔心瑞的安危,不敢耽擱,向東疾行。天方亮時,突然想起"碧月寒煙丸",劭顯然沒有服用,否則也不會如此輕易就輸。我只廢去他一半的功力就收手,此物在他手中,只需服下,功力當能恢復,仍是大患。
不由心驚,真是被他一句話便攪亂了方寸啊。
叫簫雨霽即刻回京,有他在應無人傷得了瑞。我和宗熙則返回"夢落"。
行至正午,突然聽到前方有打鬥之聲,打馬過去,竟是三個人在圍攻安覺飛。看他渾身血污,顯然受傷不輕。難道我們離開後又有變故?
大喝一聲:"住手。"那三人看到我,驚恐萬分,轉身就跑,宗熙飛身攔住。
安覺飛見到我卻大喜,涕淚橫流,以劍支地,跪倒不住磕頭,斷斷續續道:"請將軍——念——當年的——情分,救——我家主人。"說罷身體搖晃幾下,撲倒在地。
我趕過去,下馬,扶起他,點了他傷口周圍的穴道,問:"發生了什麼事?"
"江樹——背叛,引人來——攻,主人叫我——去找——將軍,請。"
我點頭,抬頭看去,那三人也是舊識呢,已然明白是何人所為。
"宗熙,速戰速決,不必留活口,我先去了。"
放下安覺飛,上馬疾馳。
"空中流霜不覺飛","落月搖情滿江樹",那江樹應該便是那夜的刺客,他一定潛伏在暗處,等我們離開才動手。卻沒想到我又會折回來。
從水中潛入,一進地宮,便隱隱約約聽到有人說道:"寧王爺,'碧月寒煙丸'你既捨不得用,何不送給在下?王爺冰肌玉骨,被人這樣對待,滋味如何啊?"隨即附和哄笑之聲響起,卻沒有劭的聲音。
'碧月寒煙丸',他們竟是為了此物。
心中突然閃過驚懼,他們會如何對待天人一般的劭?
生平從未如此害怕,發足全力向前奔去,聲音越來越清晰,卻聽一片哄笑聲中,似夾雜著淫靡之音,我霎時血脈奮張,運足內力,縱聲長嘯。嘯聲迴盪在地宮之中,便是自己也震得耳中翁鳴,一時之間聽不到任何聲音,一般人聽到,怕會直接昏去。
隨即衝進廳內。
劭被幾個人圍在當中。眾人被我嘯聲所震,都表情痛苦的掩住雙耳,紛紛退開,卻有一人下身光裸,跪坐在劭雙腿之間,一時反應不過來,被我震得口鼻流血,猶自呆呆不動。
劭衣衫破碎,不能遮體,白玉一般的肌膚上佈滿各種傷痕。
見此情況,我眼前瞬間一片血紅,手中"秋水"激射而出,從那人胸前直透而過,力道猶不止,將那人帶得向後直飛而起,"哧"的一聲,牢牢釘在石牆之上,上下顫動。
大廳之上霎時一片死寂,呼吸可聞。
我用披風緊緊裹住劭的身體,他雙目緊閉,臉白如紙,已然昏了過去。
我抱起他,看向上座之人,厲聲道:"李洛川,當年被你逃脫,今日你死定了。"
李洛川是廢太子座下大將,當年曾與我數次沙場交手,行軍作戰,頗有幾分本領。而這些人全都是瀾的舊部。
李洛川緩緩站起身來,一擺手,眾人抽出兵器站成一排,擋在我身前,卻不敢靠得太近。
劭悠悠轉醒,茫然看了看我,突然身體一震,全身不住顫抖,卻說不出話來,用羞憤絕望的眼神哀求地看著我,卻沒有淚,一滴都沒有。
我心中一酸,知他求我殺了他,緩緩搖頭,怕他自盡,不敢解開他的穴道,咬牙道:"死不能逃開一切,看著我為你一個一個殺光他們。"
讓他靠在我身上,左臂緊緊攬住,右手一抬,一聲龍吟般的翁鳴,"秋水"在空中劃了一個圓弧,落在我手中,釘在牆上之人轟然落地,已然氣絕多時。
"好一個'隔空取物',薦清,要我出手嗎?"宗熙走過來。
我凜然掃過眾人,點頭,道:"宗熙,你來得正好,幫我照看劭。"想要把劭交給宗熙,卻見他驚恐的睜大眼,又開始劇烈顫抖。
宗熙歎了口氣,道:"讓他靠坐在這兒,我幫你看著就好。"
我點頭,將劭放在一旁的石椅上,柔聲道:"我用'落月搖情劍'替你報仇。"
站起身來,向前走了幾步,道:"一起來吧,我不想浪費時間。"
話音未落,一人飛身躍起,抖劍挽出炫目的劍花,籠住我全身,劍是"孤月",劍法是"落月搖情劍",看他被我廢去的左臂僵直不動,他便是江樹嗎?真後悔那夜沒有追去殺了他。
我冷笑,不理會漫天晃人的劍光,挺劍直刺他左肋的破綻,他急退,我腳不動,劍脫手,他動作再快又哪裡快得過我的劍,"秋水"一聲長吟,從他左肋直透而過,我抬手,"隔空取物"拿回秋水,鮮血噴湧而出,他轟然倒地,再難活命。
一招取勝,眾人皆驚呼,急速退後。
宗熙大笑,卻搖頭歎道:"可憐的人啊,一套功夫在葉薦清面前用過數次,還敢再用,自尋死路。薦清,你用的明明是'長天一劍',為何唬人家?"
我冷笑:"兵不厭詐,誰要他相信了?李洛川,這江樹可是齊瀾放在劭身邊的奸細?是你滅了祈月教嗎?可是為那'碧月寒煙丸'?"一連三問,一句比一句狠厲。
陳亮招供出祈月教所有據點,卻從未提"夢落"之州,想是不知。"夢落"應該是劭的退身之處,只有親近人才知。
他昨日放安覺飛離開,一人在此,又一心求死,顯然祈月教已然遭難。我還以為是瑞暗中所為,不想竟是此人。
李洛川點頭,冷笑道:"不錯,江樹是太子瀾的人,十年前就安排在寧王身邊。至於滅祈月教卻不是我一人之功。哼,你要救此人嗎?可知他趁你離京,盡派教中高手,前去刺殺離開皇宮的陛下。"
我一驚,看向劭,接觸到他悲痛絕望的目光,一切瞭然。
李洛川譏諷一笑:"自以為計高,不想卻中了埋伏,教中高手盡數身死。若不是如此,我哪能輕易得手?"
若論陰謀詭計,劭可比瑞差的遠了,比其他皇子也是不如。
他應該是皎潔的月,潔白的雪,高潔的竹,實在不適合權力爭鬥,奈何生在皇家?勉力為之,又怎能不敗?
李洛川卻突然對我深施一禮,謙恭的說:"我剿滅祈月教也算幫了將軍的忙,葉將軍,你我當年曾同殿為臣,我對將軍一直極為敬佩,只是各為其主,這兩年我見識到皇上的英明睿智,心中歎服,想用餘生為皇上效力。所以才要擒住此人,找到那'碧月寒煙丸'獻給皇上,將功折罪。請將軍明察。"
我佯裝沉思,暗自冷笑,想騙過葉薦清,沒那麼容易。就算是真的,他們這樣侮辱連我也不忍傷害的人,就該死。
突然飛掠向前,飄然如風中之柳,快捷如獵食之豹,擺劍橫掃,攻其不備,將前方一人斬為兩截,道:"這才是'落月搖情劍'。"
李洛川怒瞪著我,大吼一聲,拔刀疾攻,其餘的人也衝上來,將我圍在當中。
我一躍而起,在空中旋身,見眾人兵器齊向上指,長嘯一聲,將"秋水"旋轉起來,向下俯衝,迎向眾人的兵刃,中著立斷,有兩人躲閃不及,連頭顱也被削去一半,倒地而亡,腦漿撒了一地。
叫一聲:"劭,閉上眼。"翩然落地,道:"這一招是我現想出來的,還沒有名字。"
宗熙拍手,高聲叫好:"四招殺了五人,不愧是'戰神'。薦清,我手癢了,還有五人,交給我如何?"
一人趁我們說話分神,轉身向出口跑去,我冷然一笑,長劍出手,直透他後心,正是當初襲擊陳亮的那一招。
轉頭對宗熙道:"還不動手,否則我就殺光了。'秋水'借你。"
李洛川怒吼一聲,揮掌向我襲來,宗熙也用'隔空取物',拿得'秋水',揮劍斬向他的手掌,笑道:"你現在是我的。"
李洛川急忙縮掌,不想這一招是虛的,劍峰一轉,刺入他胸腹之間。
我笑道:"長天一劍,宗熙,這就是你昨日非讓蕭雨霽出手的原因嗎?"
宗熙大笑:"不錯,新學的功夫,總要演練演練。這麼快就死了,真是不濟。"
這些人都是怕死之人,否則當年也不會背主逃走,自我方才出其不意殺了幾人,他們膽都嚇破了,又深懼我和宗熙的威名,心折骨驚、魂飛魄散之下,十成武功,能發揮三成就不錯。
那三人互看一眼,一齊攻來,宗熙挺劍迎上去。
知他不演練完新學的劍法是不會殺他們的,宗熙在想偷學功夫或是演練武功時最有耐心,而我只看重前者,殺人時向來快刀斬亂麻,從不多費力氣。
不再看他們,抱起劭,道:"我帶你離開。"
剛剛將劭放在湖邊,就見宗熙也露出水面,苦著臉道:"我只殺了兩人,最後一人想留著演練功夫,他竟自己抹脖子了。"
我搖頭歎氣,一定是宗熙殺那二人的手法極為恐怖,那人才會自殺的吧?
"安覺飛呢?"
"在樹上。"
"去拿傷藥來。"
宗熙點頭去了。
低頭看去,玉顏灰敗死寂,美麗的眼睛空洞而絕望,直直的看著浩瀚蒼穹。
"劭,看著我。"
烏黑的眼珠動也不動。
"劭,讓我為你療傷。"
還是沒有動靜,我焦灼起來,一把抓起他,用力搖晃,吼道:"當年你選擇不死,現在又想死了嗎?休想,你給我好好活下去,這是你自己選擇的路,再艱難也要走下去,聽到沒有。"
死一般的寂靜,似沒有悲,沒有痛,沒有絲毫感覺。
我喟然放下他,淚卻滑下來,一滴一滴落在他臉上,輕輕開口:"劭,你永遠最美麗,最高貴,最潔淨,沒有人能玷污。任何人見到你都會自慚形穢,我也一樣,我因你而再不敢穿青衣,只怕落得東施效顰。不敢再吹簫,自見你之日,只吹奏過兩次,一次兩年前,一次是昨日。劭,你害我不淺呢。還有,我——"
他的眼睛突然閉上,晶瑩的淚湧出來,柔軟的身體顫抖如風中秋葉。
我鬆了口氣,解開他的穴道。宗熙將傷藥遞給我,轉身走開。
我默默為他療傷,他一直流淚,卻自始至終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自那以後,他活下來,卻再不開口說話,不知是不肯,還是不能。
劭將"碧月寒煙丸"藏在湖底某處,宗熙水性甚好,按照劭所繪之圖,潛下去將它打撈上來。
原來這"碧月寒煙丸"本就是祈月教之物。此物要配著另一樣藥物才會有作用。若配"金毛靈狐"的血便能增長功力,而"金毛靈狐"生長在北部極寒之地,數量又少,難以尋覓。而且得到"碧月寒煙丸"的人怕是沒有時間去尋覓,就會死於非命。
此物還有另一種作用,世人卻都不知,就是若配"天山雪蓮"服用便能百毒不侵。
瑞當日說若將"碧月寒煙丸"取回,便會饒過劭,正好給他帶去。
我要宗熙直接回南越,他卻不肯,執意要陪我回京後再走,我無奈,只得答應,想著這些日子忙著趕路,沒有時間和宗熙好好切磋武藝,這一路正可學得那"縮骨功"。
返回中原時已是春暖花開。一路之上,聽得百姓對瑞剷除各個家族以來所施行的新政交口稱讚,都道年輕溫和的皇帝是古來少有的英明聖主,不由心中得意。
宗熙見我喜形於色,要麼撇嘴,要麼出言譏諷,我但笑不語。
而劭每次聽到,只是用清冷的眸光一掃,然後面無表情的轉頭,靜靜看著遠方,纖瘦的身形孤寂得令人心酸,讓我不由自主地收斂起笑意。暗自歎氣,把他帶回來,瑞不知會如何憤怒。可是他武功被我廢去一半,又因我送的"碧月寒煙丸"招致如此大辱,還被朝廷和武林同時追捕,我怎能置之不理?
回到京城安頓好他們,趕忙進宮覆命,卻被擋在宮外。
大內總管福公公親自守在皇宮門口,惶恐又無奈的說:"皇上政務繁忙,沒有時間見將軍。將軍請回吧。"又悄悄把我拉到一邊,道:"皇上氣得不輕,將軍不如晚上再來,我會安排旁人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