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他是鐵心睡在這裡了。少年時期,也曾不止一次和他同居一室,同被而眠,宗熙大大咧咧,我胸懷坦蕩,從未覺有何不妥,但是今時不同往日,若是瑞知道了,不知又會鬧出什麼事來?
歎道:"我去隔壁。"緩步走了出去。
只稍稍瞇了一會兒,天就亮了,梳洗完畢,回房換好衣服,宗熙還在呼呼大睡。不由苦笑,真是好命,怪不得他願意和我一起出門,哪裡去找這樣的隨從?
易容去採買一路上所需的物品,讓店家直接送到客棧,然後閃身跨入無人的小巷。
那人果然跟了來,卻還是不現身。從未見過這樣跟蹤的,被道破竟還是緊咬著不放,這人武功雖高,卻顯然沒什麼江湖經驗,跟蹤的技術也不高,臉皮倒是滿厚的。
我沉聲道:"閣下武功如此之高,為何做出這等藏頭藏尾的小人行徑?"
一人緩緩從岔道的牆角處轉出來,略帶尷尬地反唇相譏:"將軍威名赫赫,如此改裝易容便不是藏頭藏尾嗎?"
他一身月白色的衣衫,修眉俊目,頗為英俊,行止之間,風度甚佳,神態卻很倨傲。
我瞇眼看著他,月白色,正是瑞最喜歡的顏色,他除了龍袍,所有衣物全部都是月白色的。
"你是何人?一路跟著我,意欲何為?"
他微微冷笑:"你當我願意來嗎?有人千里傳書,要我暗中協助你。沒想到你早已有人協助了,哼,天下人都說葉薦清和南越宗熙的情誼不同凡響,原來是這麼回事。"
果然是瑞派他來的,千里傳書,那麼應該是發現刺客便傳書了,那時宗熙還沒有來。這人不肯說出身份,神態話語之間對我卻有諸多不滿,似乎很是不平。瑞讓他知道我們的關係,看來對他極為信賴看重。為何我從不知有此人呢?瑞,你還有多少事瞞著我。
想到此處,不由惱怒起來,亦冷笑道:"協助嗎?我還以為你是來窺視的。"
說罷甩袖就走,這次那人卻是明目張膽的跟著。
回到客棧,宗熙已經醒來,正在擺弄我買來的物品。一個俊秀的年輕人坐在一旁,臉色有些蒼白,一幅文弱的模樣,神情卻很倔強。看到我立即站起身來,躬身道:"覺飛見過將軍。"
昨晚那個武藝高強的刺客,竟是這般斯文俊秀的青年,不過,倒像是清高的劭會用的人。
我一言不發,幫他化去丹田的氣流。
宗熙用微含驚訝的看我一眼,又上下打量隨我進來的人,朗聲笑道:"我該如何稱呼你呢?叫喜歡爬房頂的閣下如何?"
那人臉上微微有些難堪,卻傲然看了我一眼,昂首道:"叫我思靖即可。"
靖?我微微皺眉。宗熙問道:"靖王爺的靖嗎?"
那人點頭,他對宗熙倒是很客氣,看來那莫名的怒氣只針對我。這應該不是他的真名,他以瑞登基前的封號為名,是要向我挑釁嗎?無聊透頂。
不理會宗熙別有深意的笑容,當先走出去,宗熙很快跟來,手臂又搭上我的肩,湊過來悄聲道:"這次你倒是很敏感,齊瑞真的是不容小覷。"
我拿開他的手,沉默了片刻,歎道:"宗熙,什麼時候你我說話也要遮遮掩掩的?看來時間真的改變了很多東西。"
宗熙有些惱怒又有些無奈的看了我一眼,抬頭看向碧藍的天空,無限惆悵的說:"我從未變過,變的是你啊——"
我皺眉,卻聽他忽又縱聲大笑,似突然想到什麼好笑的事,笑聲爽朗,豪氣沖天,毫不理會眾人好奇的目光。忙拉他離開,還說沒有變,這樣古怪的宗熙過去哪裡見過?有什麼事困擾著他嗎?但是以他的驕傲,就算有,也是不會說的。
我們取道絲綢之路,經甘州,過敦煌,出玉門,橫穿樓蘭,直奔龜茲和高闐國交界處的一個名為"夢落"的綠州。
跨過黃沙滾滾、浩瀚無垠的戈壁荒漠,翻過傲然屹立、銀裝素裹的冰山雪峰,經過百花盛開、綠草如茵的盆地綠洲,也見識了碧波蕩漾、形態各異的高山湖泊。終於來到如詩如畫,風景秀美的夢落綠州。數九寒天,這裡卻溫暖如春,一片生機盎然。
地勢極低的夢落之州,四面環山,中有湖泊。雪峰高聳,湖水卻碧綠清澈,有數十隻天鵝在湖中起落,悠閒自在。此景只應天上有,便是在夢中也難見到。也大概只有這樣的地方才配得上劭,可惜沒有他最愛的竹。
湖光山色之中,紅瓦白牆上掛滿綠色的籐蔓,不太顯眼,卻分外別緻。堂內的擺設淡雅清幽,卻處處透出一股清冷的寂寞。
思靖皺眉道:"安覺飛去通稟的時間也太久了吧?而且從進來就沒見到人影,不會有什麼圈套吧?"
除去易容的宗熙又露出他慣有的懶洋洋又滿不在乎的笑容:"薦清,這個寧王的毛病比你還多。"
情況的確有些不妙,我站起身來,斷然道:"我進去看看,宗熙你等在這裡,萬不可輕舉妄動。"
宗熙卻擋在我身前,伸出手,頗不贊同地搖頭,微笑著開口:"生死之交。"
我一愣,也笑了,拉住他的手道:"不錯,我們一起去。"
宗熙開懷大笑,緊握一下我的手,當先走進內堂。
旁邊的思靖冷哼一聲,欲言又止,默默的跟上來。
瑞曾埋怨我的脾氣,說我"不管是誰,一言不和,甩袖就走,再也不理"。不錯,對討厭的人,我向來不理會,而宗熙一貫目中無人,一路之上,此人被當成隱形人一般,箇中滋味也不好受吧。
偌大的地方被我們走遍,卻沒有一個人影。走到盡頭,是一個很小的庭院,還未進入,就覺空氣中透出一股詭異的感覺。我和宗熙同時閉氣,互看一眼,又同時看向院中的水井。
地上沒有人,那麼就是躲在地下,可是仔細勘查了所有的地方,沒有發現一處機關暗道。
在庭院深深之處,從怪異的水井中裊裊升起的輕霧可是毒氣?那麼地宮的入口應該也在這井中。但是既然放毒,入口肯定已經關閉,我們這樣閉氣,堅持不了多久,必須盡快想辦法進去才行。
拿出兩片天山雪蓮,一片含在口中,一片遞給宗熙,卻聽後面的思靖道:"這是祈月教的迷香'沉霧',天山雪蓮也不管用的,這個給你。"說著扔給我兩粒紅色的藥丸。
然後直接躍入井中,像壁虎一樣貼在井壁上,輕敲每一塊石頭。
我將藥丸收進懷裡,宗熙將天山雪蓮含在口中,目中閃動笑意,輕輕點頭。長年征戰,讓我們不敢輕信他人。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冒險。宗熙外表粗豪狂放,卻心細如髮,謹慎持重尤甚於我。
片刻之後,井中突然傳出"空空"的聲音,思靖喜道:"有了。"跟著似乎石門被推開。
宗熙當先躍入,我緊隨其後,井內沒有水,卻很深,窄窄的石門開在底部三分之一,井底的迷香才燃了不到一半。我飛快進入地宮,關上石門,又向前走了一段路,直到胸口悶痛,才悄悄呼出一口氣。
宗熙已然開口:"你哪裡來的解藥?挺管用的,謝了。"
思靖笑道:"我們同舟共濟,不必客氣。"卻不回答前一句,他一定和蕭長天有莫大的關係,極為熟悉祈月教的事,這便是瑞叫他來的協助我的原因嗎?可還有其他的用意?
穿過陰冷潮濕、幽森黑暗的狹長地道,一轉彎,石門洞開,門內豁然開朗,似是一個大廳,柔和的光線透出來,卻靜謐無聲。我們同時頓住腳步,猶豫之間,悠揚的簫聲悄然響起,卻是一曲《長相思》。
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簫聲悠遠綿長,清淡空靈,卻似訴盡重於山嶽之情,入骨相思之意。
一曲即罷,清亮低柔的聲音傳來:"故人來訪,奈何躊躇不前?"
我緩步踏入,那柔和的光線,竟是嵌在牆壁之上的十數棵碩大的夜明珠散發出來的,營造出如夢如幻氛圍。素雅的大廳之上,頎長消瘦的身形安然而立,翠衫碧簫,玉顏明眸,清靈美態,不可言喻。
望進那雙比夜明珠還要美麗的清冷明眸,我微微一笑:"故人來訪,奈何避而不見?"
略顯蒼白的優美雙唇輕輕勾起,淡然一笑,便如冰雪初融,曼聲道:"'秋水'一出,江天無色,可願與'孤月'一較?"
傳說中璀璨奪目、宛如月之光華的"孤月"劍嗎?只他一人在此,說不到兩句話便要和我動手,是何用意呢?其他人到哪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