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著面具的紀忘歸在朝臣的矚目中走進大殿,手上捧的木盒中裝著西羌王的頭顱。
遲疑了下,他屈膝下跪,朗聲說道:"草民等幸不辱命,襄助幽王擊退敵軍,並獲敵酋首級進獻陛下。"
"紀壯士辛苦,起來說話。"一邊叫人將盒子捧下去一邊喊著平身──讓他那麼跪著,她可受不起呢。
那一晚他連夜啟程前往西北,就像麟哥當年般倉促。這樣的相似讓她連月來忐忑不安,生怕最後傳來的又是噩耗。寢食難安的焦慮、淒惶讓她終於不得不承認:與他相比,陳年舊賬跟至尊地位都算不了什麼了,往事隨風而逝,多想無益;成就感無法填平五年的寂寞,更別說更久。只要他能夠平安歸來,她什麼事都依他便是了!蒼天見憐,他真毫髮無傷地回來了!
待褚詵站直,她也已抑下激動,朗聲說道:"今幸蒙紀壯士率江湖豪傑力挽狂瀾,救國家於危難之中,居功厥偉。朕欲下詔厚賞眾位功臣,並贈以爵位,不知壯士意下如何?"
褚詵發現,幼瀾此言一出,文武百官皆警惕地盯視著他,似乎只要這樣盯著,他就不敢提出什麼"非分之想"了──原來,他們都還記得有招親這回事嘛。文官班列中有一個俊秀青年的目光特別凶狠,看來,這位就是訥特別向他提出警告的大理寺卿張仲超了,長得倒還不賴。
像是要故意製造氣氛,他沉吟良久,將朝臣的心吊得高高的,才開口道:"以草民之見,爵位倒可免了,賞踢則是必不可少。特別是少林武當這樣的大門派,要供養的門人眾多,有時難免捉襟見肘,不得不去做些違心之事。"
幼瀾想起初陽殿裡他以前重金購得的江湖之物,會心一笑,"准卿所奏。"
"謝陛下。"他躬身道,然後撂下一記重擊,"這是替朋友討的賞。草民自己不要什麼金銀珠寶,只是今日得睹陛下龍顏,大為傾倒,天下女子,今後恐怕再不能入臣眼底,不知可有此幸,得以長伴陛下左右?"
群臣方才聽他只是求財,剛放下心,就被他明目張膽的求婚說辭驚得跳了起來。一陣靜默後,紛紛站出來表明反對立場。
激烈的撻伐聲未聽入耳,他只凝視著高高在上的她。
雖然她未曾出聲,表情也是一派的平靜無波,但他知道,她慌了。
黃袍寬袖下的右手微動,可以想像她一定又將兩個手指緊緊絞在一起──那是她緊張時下意識會做的動作,多少年來,這個習慣一直未變啊。
這種感覺真好,就像她還是當年那個可以輕易讀出心思的女孩,以班婕妤為榜樣立志成為一代才女,愛對他生氣卻總是很快忘記,並且……怕鳥。
面具遮住了臉上醉死人柔情,但是專注的眼神卻足以讓幼瀾無處遁逃。
她──臉紅了。天!停止!這可是在朝堂上,而且她早已老得不適合再體驗少女懷春的心情,停止!要冷靜!
面具下的笑意更深。
這一招走對了。
選擇在大庭廣眾之下求婚,並非一時興起,而是要讓連她在內所有人都直面這個問題,現在她是皇帝、任何行為都要能夠得到眾人的贊同才能不會招致非議,所以他想要的應允,可不止她一人。
現在看來,至少她決非無情,最重要的關節已經打通,心中的把握,又多了些。
你怎麼可以這樣。
遠遠地,她用眼神指責。
別擔心,有我呢。這回,該是他為她遮風擋雨了。
挺拔立於殿中的身軀讓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巨大安全感。
或許,江湖真的是最適合詵的地方,五年的磨煉讓他有了以往欠缺的冷靜與擔當。
她的詵,終於成了頂天立地的真正男子漢!
☆ ☆ ☆
"娘!娘!"褚歡牽著四歲的弟弟欽跑進御書房,背後的奶娘追得氣喘吁吁,口中告罪。
幼瀾從文牘中抬頭,慈愛地看著興奮不已的女兒和想拉著姐姐再跑的兒子。宮中最熱鬧的活動景觀,就是這對寶貝了。
"歡兒,什麼事這麼高興?"
"娘,我聽說有一個暴發戶說要跟你成親呢,是不是真的啊?"聽說成了親就要住在一起,那娘以後不是不能在不忙的時候和他們一起睡了,還是所有人都一起睡?暴發戶肯定渾身都是銀子的氣味,好臭,才不像娘那樣香香的,不要啦。
"誰說那個人是……暴發戶的?"她憋著笑問道。唉,可憐的詵。
"我說的,我說的啦!"褚歡高高舉起手邀功,"因為他戴了一個純金的面具在臉上,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有錢,張哥哥說,這種人就叫暴發戶。"
張仲超?她不悅蹙眉。那日她對詵的求婚未置一詞就宣佈退朝,這幾天反對的奏折流水似的呈上來,那張仲超更像是專司管理這件事一樣每天都上它個五六份來煩她。這倒也罷了,利用小孩子來對她施加影響,真非正人君子所為。
剛到門外的褚詵第五百次咒罵該死的紀思歸,異想天開地找面具王打造了這麼一副白癡的面具說是滿足他掩人耳目的需要,結果竟然害他被女兒嘲笑!回頭非宰了他不可!
正在氣頭上,一隻小手抓上了他的衣擺,"你是誰?"天真的眸子裡閃著好奇,這個人臉上金光閃閃的,很像姐姐說的那個暴發戶哦。
"你是……欽兒?"小心翼翼捉住他沾著泥巴的手,褚詵的聲音有些哽咽。這是他的兒子,他竟然到今天才第一次見到!當時只顧著逃開這一切混亂,只顧著給幼瀾他認為最有效的補償,卻忘了腹中的胎兒將會因為他的任性而沒了父親。實在太過莽撞啊。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褚欽歪著腦袋研究眼前的奇怪大人──是叔叔還是伯伯還是爺爺看不清啦,"你不能叫我的名字哦,只有娘才可以。你要叫我太子,不叫的話會被王爺爺罵的!"
王爺爺肯定是王懷願了,他一向最重禮教,當年他決定由幼瀾即位時,他是反對得最激烈的,如果不是他最後拖著"病體"下跪相求,事情絕不會那麼順利。
"尊敬的太子殿下,我想我可能不用叫你太子。"眼見左右沒有外人,他矮下身子,摘下面具放在兒子手上讓他把玩,順便摸了摸他小小的頭顱。
褚欽看清他的容貌,忽然眼睛一亮,像是發現了什麼奇珍異寶似的大喊:"你長得跟我好像哦,比十二皇叔還像!"
爭辯中的母女循聲望去,卻見一大一小正蹲在地上大眼瞪小眼,褚歡走過去將弟弟拉到一邊,撂下威脅:"不准欺負弟弟!否則我讓娘把你關起來!"
褚詵苦笑搖頭,向幼瀾道:"我記得,歡兒的個性沒這麼強悍的。"
她報以同情的一瞥,"誰知道?欽兒出生後她就變成一隻小母雞了。"
"喂,你到底是誰?"這個暴發戶幹嗎跟她很熟的樣子?
他向前跨出兩大步,一手一個,將兩個小人兒抱了起來。
"歡兒,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小時候我餵你吃飯的次數不知道比你娘多多少,還很辛苦地讓你當馬騎,又帶你在皇宮裡到處飛。唉,沒良心的孩子啊!"
見他哭喪著臉,褚欽充滿同情心地拍拍他的面頰,安慰道:"不哭哦,帶你去吃糖搪──"話音未落,就被姐姐激動的叫"爹"聲嚇傻。
只見褚歡埋在父親頸項間嚶嚶哭了起來,邊哭邊埋怨:"你怎麼能不見了這麼久?人家還準備第二天拿針灸來幫你治病的,你竟然就先死掉了。害得好久都沒人跟我玩,一直到弟弟出世了我才可以玩他……"嗚嗚嗚,那段時間真是好悶啊,娘都不睬她,每個人都眼睛腫腫地走來走去,醜死了。
好險。褚詵一邊安慰一邊頭冒冷汗,"歡兒乖,爹爹不是故意的。如果早知道你要用針灸來治爹爹的病,爹爹一定不會在那時候死掉的。"絕對提前開溜。
"那你現在活過來了,是不是不會死掉了?"好深奧的問題。
"呃,你長大之前應該不會。"
"太好了!"吸吸鼻子,她立時笑開,"來,我來跟你介紹。這是我弟弟,名叫褚欽。"
"幸會。"褚詵忍住笑對已經呈現呆滯狀態的兒子打了個招呼。
"欽,這是我爹爹哦,以後我可以把他借你當馬騎。等等……"她像是想到了什麼,忽然轉過頭去問幼瀾:"娘,我的爹爹就是欽的爹爹嗎?"
本來應該很感人的認親大會,怎麼變得有點走味?當大人的哭笑不得,只好任由女兒繼續胡鬧。
幼瀾很配合地嚴肅點頭。讓褚歡嘰嘰喳喳地跟弟弟解釋他們所有人之間的新關係。看著他們父子父女團聚的場面,眼眶有點濕──這是她夢中才敢想的情景呀。望向詵看過來的深情目光,她知道,幸福回來了!
"為什麼?"姐姐的爹爹就是他的爹爹?
"因為我們都是娘生的啊。"
"這跟你爹爹有什麼關係?"
"啊?這個……"小鬼怎麼這麼多問題?"不管啦!我說是就是!"
她失笑。
其實呀,無需解釋,三人的血緣一望即知。
兩個孩子的眼睛似她,大大圓圓,不似他的有些狹長,但那三管鼻子卻像了個十成十。
鼻樑高挺,平順地自上而下,英氣天成,鼻尖處勾出的一個優美弧度卻將原有的剛毅一變而為柔和,不算突兀,但可愛得讓人忍不住想去點它一點,尤其看到相同品種的大中小號時,真是──太手癢了。
"啊!揉我的鼻子做什麼?"
"娘!你又玩我鼻子!會塌掉的啦!"
"嗚嗚,痛!"
☆ ☆ ☆
說服的工作在暗中進行,其實不難,只要取得幾位重臣的同意,其他人自然惟他們馬首是瞻。
這一日,王懷願被宣召進宮議事。到了書房門口,就聽見裡面有談話聲。
"歡兒,帶紀叔叔去找你娘,你就可以得到這把小弓箭哦。"
原來是那江湖草莽,他竟敢誘騙公主!他正要衝進去痛斥紀忘歸,只聽的褚歡軟軟嫩嫩的嗓音說道:"不行。王太傅說不可以為五斗米而折腰。"
說得好!原來公主平時看起來貪玩,他說的話倒是聽進去了。這下他不急著進去,欣慰地捋著鬍子站在門口繼續聽。
"哦?那如果我出六斗米七斗米呢?"一派胡言,沒讀過書的人才會說這種渾話。不過,為什麼這句話會有一種熟悉感?
"這不是米的多少的問題,而是節操的問題。"嗯,公主真是聰穎過人。
"什麼是節操?"
真是文盲!連節操都不知道,不像話!王太傅在外邊吹鬍子瞪眼。
"節操就是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就是晚食以當肉、安步以當車、無罪以當貴、清淨貞正以自虞!"
說得好啊!只是什麼時候公主的學問竟已經到了這種程度?
"是嗎?那我倒有一處不懂了。"
陷阱!公主,那是陷阱,千萬不要被他牽著鼻子走!奇怪,他怎麼知道這是陷阱?而且好像還能猜出下一句他要說的──
"'子曰: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這是什麼意思?"
王懷願有一瞬間忘了呼吸。一幕幕久遠的畫面閃現,卻不能連貫。直到又聽到那紀忘歸說:"既說不為五斗米折腰,又說只有當求不到富貴時才隨心而為,那不是矛盾嗎?"
靈光一閃,他終於想起來了!
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時,他任國子監祭酒,有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從山野裡回到了皇宮,讀書不多,卻透著京城孩子沒有的純樸稚拙,卻往往用似是而非的理論駁得他瞠目以對,記得太祖在世時常常對他歎息,如果這孩子能把花在武學上的精力分一半到學習帝王之術上,他就不用再擔心身後事了。後來,他果然成為大齊的一代英主,再後來……
紀忘歸──褚詵。
原來如此!
這孩子!
嘴角激動地抽搐著,不知該喜該怒。
"王大人……"一開始,幼瀾就站在附近觀察他的舉動。
"陛下不必多言。臣明白了。唉唉,你們──唉,真是胡鬧!我不管了。"老人擺擺手,在她的目送下步履蹣跚地離開。
"爹爹,我這麼辛苦地念這些怪怪的東西,你該讓我扎幾針試試了吧?"
"什麼?可不可以不要啊?"
☆ ☆ ☆
皇帝決議下嫁。朝野沸騰。反對者固有,卻是贊成居多。
在朝是有幾位德高望重的三朝元老毫無異議,其他官位較高的大多是幼瀾執政後起用的新銳人物,本來就不存在什麼迂腐想法,只要確定追隨的明主能讓他們施展抱負,其他就不關他們的事了。剩下的那些就算有反對,也不成氣候。在野的百姓巴不得多看看這位好皇帝人性化的一面,下嫁平民,多有意思的事啊。衣食無虞的情況下,有熱鬧看不挺好的?還有人在猜皇帝會不會再多立幾位男妃呢。
張仲超覺得全天下的人都瘋了。
陛下在一時糊塗甚至可能是武力威脅之下準備嫁給一個跑江湖的粗人,所有人竟然都跟著她鬧!連向來嚴守禮教的王懷願大人都默許事情的發生,這到底是怎麼樣的世界?他好端端一個青年才俊,沒有人看好他的一片癡心,卻竟然都津津樂道於那所謂傳奇式的婚姻。不公平啊!
陛下一定是受了脅迫才不得不接受求親的,一定是這樣!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斃,任由數年的癡戀落空!他要向陛下表白心跡,阻止大婚進行!
當然,他才不屑用那種直白的方法,山人自有妙計──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滿意地驗收幾個月下來的訓練成果,張仲超想像著當陛下看到這份禮物時的驚喜。
"嘖嘖,張大人真是有閒情逸致啊。"身後突然響起的調侃聲把他嚇了一跳。
"你、你怎麼進來的?"竟然是那個面具人暴發戶!
"以九卿之一的身份來說,張大人家的圍牆顯然還不夠高。"褚詵負手而立,遊目四顧,悠閒得像是在逛自家花園般。
張仲超強壓怒火,冷冷地反唇相譏:"圍牆是用來請君子止步的,閣下這樣身份的人,自是不放在眼裡。"
褚詵暗笑。想不到,這人還挺有意思。不再作口舌之爭,他轉移話題:"這只會唱歌的八哥,可是張大人要送給陛下的?"
張仲超被說中心事,勃然變色,"關你什麼事?"
到底是年輕人,毛躁啊,"自然不關我的事。在下只是覺得,如果要博陛下歡顏,這區區《關雎》可能太平常了些。"
"哦?那你說該用什麼才好?"張仲超斜眼睨他,這草莽之人知道《關雎》,恐怕已是極限,還能說出什麼道理來?
"至少也要讓這鳥兒唱一首《湘夫人》出來聽聽,若再不行,就換《洛神賦》。"唱到吐血最好,"但是,最重要的問題不在這裡。"他神秘兮兮地湊到他身前,"張大人恐怕還不知道,陛下極怕鳥,所以宮裡才會一隻鳥都沒有。"
看張仲超一臉的懷疑,他決定好人做到底,再說些"趣事"與他聽。
"張大人又知不知道,為什麼陛下不太喜歡與幽王會面嗎?"
張仲超大驚,這人怎麼連這個都知道?他都是過了很久才瞧出點端倪的!
"這……我當然知道!幽王是皇位的可能繼承者之一,陛下總要防著他點!"
"錯。"褚詵伸出食指輕輕搖了搖,憐憫又假裝慈悲的眼神看得人好不火大。只聽他附到張仲超耳邊低聲說道:"因為她討厭聽見幽王稱我為──八哥。"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籠中的鳥兒一眼,他一如來時,閃身離開。
八哥……
一盞茶的靜默後,張仲超終於回神,雙手抖得手中的米粒紛紛墜地,"不──不是吧?"
☆ ☆ ☆
"你真的這麼說?"兩人一同躺在床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是啊,這是讓他死心的好辦法。怎麼,心疼啦?"他將她攬入懷中,開玩笑地道。
她的反應是伸手扯扯他的耳朵,"瞎說。用身份壓人,你不覺得可恥?"
將她的手包進掌中,他理直氣壯地說:"我是以身份壓人,但不是以'先帝'的身份,而是作為你丈夫。讓他明白,你對我是怎樣的死心塌地,就算隔了再多年,變了再多事,你的選擇總會是我。"
"死心塌地?我活該被你吃定是不是?"她有些不平,自己好像是太好說話了一點,他一回來連個招呼都不打就大張旗鼓地嚷嚷求親,自己竟然也沒半個不字。
"彼此彼此啊。我又何嘗不是對你死心塌地?"千言萬語,盡付眼波交纏。
旖旎氣氛中,他突然正色問道:"瀾,當年的事,你還恨我不恨?"疑慮早已在心間徘徊良久,不問,這將是一直橫亙在他們面前的障礙,問了,又怕得揭起往日傷疤徒惹傷心。
像是意外他的突兀,她深深看他,沉默。
滿室寂然。
良久,她才緩緩開口:"恨什麼呢?真正的兇手早已伏法,你沒有存心害麟哥,要真說起來,在離開越州的那刻起,就注定了我也有錯。只是那時候我們都太衝動太憤怒了,沒有人能夠考慮周全,才會變得勢同水火,反目成仇。"
"還有嫉妒。"他平靜補充,當年的心思轉側,現在看來,已經是一片雲淡風輕。
"是,嫉妒。"她承認,"我忌恨你生在皇家,身為男兒。你又因為我的治國之能超過你而不悅。"
他渾厚的低笑聲震動著她的背心,"何止不悅,簡直是恐慌。"
"所以說,我們是兩個都不是什麼完人,會妒嫉,會失控,會──有野心。"
他輕輕頷首。他們都不是什麼大肚之人,歲月的洗滌讓他們成熟,卻改不了有著缺陷的本性。事實上如果不是今日他倆有了各自的一片天空,再沒有什麼尖銳的利益衝突,就絕不可能心平氣和地在這裡談話。
也沒什麼不好。只要是人,都會有喜怒哀樂愛惡欲,這並不能阻止兩心相許,只是掀起些考驗的波瀾而已。惟其如此,才顯得多姿多彩不是嗎?
再說,他們這樣的人,愛情本就不會是全部,它的存在價值只是讓生命更加豐盈。但是──
"我對不起裴麟。"整件事情他最無辜,卻得到了最不堪的結局。
她伸手撩開他額前亂髮,說道:"有時候我在想,也許麟哥實在太好了,連老天爺都不忍心讓他再面對複雜的世間人事,才會提前招他回去。也許我只是在找理由以減輕內心的負罪感而已,否則就會不知道該怎麼安心地活下去,我必須過得好,因為我向麟哥保證過,一定要幸福。"這也是她願意與他復合的原因之一,相愛的人,不該折磨彼此。
"我們會幸福。"
"嗯。"從少時的恩愛綢繆到如今的看遍風雲,經歷了這麼多還能相守,有什麼理由可以不幸福呢?
十指緊緊交纏,信心無限。
"呵呵。"
"笑什麼?"這女人真是破壞氣氛。
"我想到了一句話,很諷刺的。"
"什麼?"
"'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
感受到旁邊軀體的突然僵硬,她心中一陣後悔,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雖說他已擺明了將江山交給她掌管,但如此的割捨,心中豈能毫無芥蒂?注目她緊張的凝視,幾乎有另一個五年那麼長,他笑開了。
"那就──不要睡!"語氣帶著些頑皮與捉弄,雙眼的火熱卻全然不是這麼一回事。
龍床上,糾纏再起。
"呀!你怎麼可以這樣!當年選秀的事,我都還沒跟你算賬──喂喂喂,不要轉移我的注意力!"
"噓,以後再說。"大婚時,他會給她一個絕對值得原諒的理由,雖然當時的想法──有點蠢。
說完全不介意讓出帝位是不可能的,至少他愧對父皇,但內心畢竟明白,皇帝這個位置,她比他適合太多。是他倆貪心吧。擁著各自的江山江湖,不願放棄。以後可能還會有各種各樣的爭執,但相信只要彼此心中有著牽念,再多的齟齬隔閡,總會消除。
天子不是天,丈夫不是天,此情此分,才能撐起一片有情天。
一全書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