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帝之時,十日並出,天空任太陽嬉戲,河水蒸騰了,禾苗乾枯了,大地熱得令人喘不過氣來,就快燃起飢餓的熾火。
后羿領了天帝賜予的彤弓素箭,來到人間射下九頭金鳥,解除了人民的痛苦,然而這位人民英雄,卻也因此受到承受喪子之痛的天帝責罰,除去了她的神籍,貶為凡人。
不能上天為神倒無所謂,可后羿和妻子嫦娥並不想死,不願將來生命結束後是到地下的幽都和那些黑黝黝的鬼魂住在一起,過著永不見天日黯淡的日子;這樣的未來,對曾是天神的竺們,簡直是可恥可怕,於是,為了避免這樣的厄運,后羿決定上崑崙山,向西王母求取不死藥。
渡過弱水、越過炎山,歷盡千辛萬苦他終於登上崑崙山,此地高一萬一千里一百一十四丈兩尺六寸,終年積滿大雪,寒風呼嘯不斷,但他不畏不懼,一心想求得仙藥。
瑤池旁的巖洞前,一頭威風凜凜的大獸開明,九個頭十八隻眼睛炯炯地看著來人;沒有主子的命令,誰都無法越過它見著酉王母一面。
等了好些天了,風雪越來越大,后羿看了看開明獸,它仍極不友善地瞪著自己,他歎了口氣,起身抖掉因久坐而積累在身上的雪,手無意識地握了握系背著的彤弓,舉目四望,梭巡獵物,
他餓了。如鷹眼般銳利的眸光此時散發出掠奪的訊息,蒼茫雪風間,他沒錯過地捕捉到一抹倏地掠過的綠色飛影,
嘴角浮起朵殘酷的笑,對一個百發百中的獵人而言,獵物的逃亡只是增加狩獵者的一點小小樂趣而已——
「呼,累死我了,我以後再也不跟你們這兩個賴皮鬼打賭了啦,莫名其妙多當了一個月的差,你們倒好,待在這兒閒磕牙。」
三危山上一棵扶桑巨木上,棲息著三隻青身子、紅腦袋、黑跟珠的神鳥,它們是西王母的使鳥,平常輪流為主子備些餚膳。此時,正吱喳說得沒完的正是三姐妹中最活潑的青鳥。
大黎的性子沉穩、恬靜,幾千年的修行讓她泯去天性中那屬於猛禽的殘戾凶性;少黎向來貪懶,個性也迷糊些,除了偶爾和開明獸鬥鬥嘴,她可是一丁點也不願動動她那小小的鳥腦。
至於青鳥,好奇與天真是她最顯於外的特色,就像西王母常說的,儘管出世修行了幾千年,她仍如同這片雪白大地一樣,單純無瑕。
少黎啄啄羽翅,懶懶地開口,「拜託,你當我們那麼三姑六婆呀,顧著底下那群沒腳酌東西,你以為我和大黎姐姐會輕鬆到哪去!」
巨木下是一方冷潭,陽光灑在水面,映出粼粼波光,裡頭豢養著一群五彩斑斕的神魚;這潭魚身處靈傑之地、吸收日月精華,可非一般的池中物,其魚腹中皆生有顆龍魚珠,依每尾魚的顏色及修行年限的多寡而有不同的效用,其中最珍貴的,莫過於一尾名喚「赤鯪」體內的龍魚珠,凡人若服下它,長生不老不再是夢。
「幹嘛那麼費事看著他們?像你說的,他們沒腳,能跑到哪去?廣
大黎別有深意地瞥她一眼,「后羿上山來求不死靈藥,可那不死樹近來才剛開花,要再等幾千年才會結果,所以,主子命我們來抓赤鯪。」
「什麼!」青鳥聞言焦急得大喊,一喊出聲,才發現自己似乎有些失態。「呃,我……那……赤鯪,他……那你們……」
「笨呀,難道你以為我們蹲在這是在看風景哪,當然是在等機會好逮他呀!」
只要赤鯪浮上水面,她們就沒有失手的可能。
「不……不行!你們不可以傷害他!」
少黎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而大黎只是瞭然於心地淺笑了下,並不作聲。
「喂,什麼叫傷害他,這崑崙山上一草一木皆屬西王母所有,主子要取它的龍魚珠做藥,也沒什麼不對。」
「可、可是……」青鳥不知該如何反駁,她就是不想讓赤鯪死嘛!
底下突然侍來嘩啦聲響,一道紅色魚影擺弄著優美身姿與水嬉游,款款搖曳金紅斑斕的尾鰭。
少黎眼眸一亮,「好機會!」略展羽翅,壓伏身子,趁著赤鯪沒有防備之際就要俯衝而下——
「慢著!」驀地,青鳥大叫一聲。
赤鯪剎然聽聞聲響,魚軀機靈一回身,便潛入潭底。
「你幹什麼?」少黎瞪著她,這笨蛋,她們等了好幾日才遇赤鯪出現,被她這樣一嚷嚷,不知又得等幾日了。
「我……呃,我……」慌急中,她小腦袋裡突地靈光一閃,決定撤個小謊,「是了,西王母傳話要你們倆過去見她。」
「那你怎麼現在才說!大黎咱們快走吧,別讓主子久侯了。」話還沒說完呢,少黎振翅一飛,尾音同她的身影一樣捎失在雲際。
大黎眼神犀利中又帶著無限寬容地看著青鳥,看得她都心虛起來,大黎姐姐可不像少黎這麼好騙,不要再這樣看她了啦……嗚,好啦好啦,那她自首可以了吧!
「大黎姐姐,我……」
大黎打斷她話地開口,「我也得走了,你別太心軟,主子要龍魚珠是要定了,你別做傻事,要不然我和少黎也保不了你……」
別做傻事,要不然我和少黎也保不了你……望著大黎遠去身影,青鳥在心中扮了個鬼臉,她哪有要做什麼傻事,大黎姐姐這話也戒地莫名其妙。
「喂,你在發什麼呆?」
一道俊朗爽颯的聲音由底下傳人耳裡,青鳥不由得咧嘴一笑,往底下瞧去。「你來啦!」
水波晃葫間,一抹紅色細長身影一躍面起,在空中抹出道七彩虹光,紅色影子隨後竄到扶桑巨木上,青鳥眨眨眼,一個身著紅衫的俊健少年正瞇著眼笑地坐在自己身旁。
低聲念了幾句咒,青鳥也化身為人形,十五歲模樣的花樣女孩,一襲嫩綠青衣,紅色的眼珠子骨碌碌轉地顯得清靈脫俗。
赤鯪一把勾住她的頸項,「說,你這小於這麼久不見跑到哪去啦?」
青鳥被勒疼了,張開紅艷小口往他胳臂咬了一口,「什麼小於,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人家是女孩子。」嘟起嘴,她撒嬌著,「叫聲妹子來聽聽。」
「叫娘子不是更好聽。」他似假似真地開著玩笑。
她一聽臉都紅了,嘴上猶自逞強,「好啊,有膽你就跟西王母開口去。」
他咕噥一句,「你別真以為我不會……」
兩人靠得這麼近,胸貼背、耳碰耳的,他聲雖小可她也聽見於,低低一回,「不成的,主子不會允的……」
他們一是鳥、一是魚,萬物生衍自有其歸屬、限制,同種牝牡才能繁衍血脈,西王母不會容許他們打破這自然界的定則的。
好半晌,他倆就這樣親密的相依偎,還是赤鯪先回復起精神來,「我老說你這小子愛賴皮,你還說我冤枉你,瞧,上回分別時你不說好七天後就來找我,結果兜?、哼,我不好好懲罰你,你都當忘了我的存在啦!」說著,他朝她直呵癢。
「哎唷,好哥哥,你饒了我吧,人家也不是故意的,誰叫我笨,打賭賭輸了兩位姐妹,被罰當一個月的差……呵,別再癢人家了……」她笑得花枝亂顫,直躲著他一雙大手,差點不小心滑下樹去。
暫時放她一馬,他將她攬回自己懷裡,像想起什麼的一問:「對了,你那兩個姐妹……想抓我?」
她一僵,歎了一口氣,憂心忡忡地道:「你這陣子留在潭底別出來了,主子要我們抓你,后羿上崑崙山來求不死藥,主子允了。」
「難怪……」他歎了口氣,這解釋了為何這陣子大黎少黎老是對他虎視眈眈。「可是你不抓我,怎麼向西王母交差,」 她瞪他一眼,好似他說的是什麼蠢話,「難道你這麼想去送死?!」
他又笑得讓她心不受控制地卜通亂跳了。「你捨不得呀?」
「我……」受不了,他們現在說的可是攸關他性命的大事那,他怎還如此不正經。「我才、才不會捨不得,哼,你要被抓了去,我就當不認識你,」
他笑得更燦爛了,也不知打哪來的信心,他篤定的說:「你不會,你會捨不……呃!」
咻——
倏地,一支疾箭從赤鯪身旁飛過,劃過他臂膀,紅衫碎裂,血將衣衫的顏色染得更深了。
「是后羿!」化身一變,青鳥回復鳥身,她見后羿又抽箭搭弓,準頭正是瞄向樹上的赤鯪,心一悚,急忙朝他俯衝而下,欲以利喙阻止他的攻勢。
「青,別去!」
可來不及了,后羿箭勢快如疾雷,匆急間,青鳥無法多想,心只想顧全她赤鯪哥哥的性命,不教這惡人利箭傷到分毫……
啊……好痛!一道勁力撕裂她的身體,轉過頭,看見那支箭竟穿過她的左翼,直朝身後的赤鯪而去——
不!青鳥的心簡直快碎了,眼睜睜的見那支奪命之箭沒入毫無反擊曲力的赤鯪胸上,身子頓時筆直地往下墜去。
她奮力揮攝曼了傷的羽翼,想趕去將他接住,可一道披著獸皮的身影比她動作還快,一下子就攫獲住他,幾個縱躍已奔寓巨木好幾丈遠。
后羿嘴角浮起一抹得意的笑容,稍早跟著這隻鳥來到這巨木下,卻意外發現赤鯪,這下太好了,逮了他這下西王母可不能再讓他再白等下去了,取了龍魚珠,他的不苑之夢很快就能實現……
青鳥咬著牙根忍痛追了上去,她不顧左翼汩汩滴落的鮮血,忽高忽低的飛勢教人瞧了不免要為她捏把冷汗。
后羿腳程不弱,懷裡的赤鯪因受傷過重而昏迷化回魚形,青烏在後苦苦追趕,雪在這時偏偏下得又多又大,風勢又強,更是讓她前進維艱,兩方就這樣一逃一追地僵持了一陣,終於,青鳥的救兵到了。
「你來得正好,於嘛騙我們說主子找……啊!怎麼回事?你怎麼受傷了!」少黎飛近後這才看清楚,受傷失血又飛了這大段距離的青鳥看來搖搖欲墜。
「救、救……赤鯪……」話還投說完,她就叫少黎和大黎一左一右地馱在身上,大黎少檗極有默契地拍揮翅膀,此刻三隻鳥彷彿結合成一隻大鳥。「你們別管我,快去救他呀!」
大黎安撫著她,「別急,我想后羿帶著赤鯪一定會去找主子,待會拽和少黎再幫你和主子求情……」
青馬打斷她的話,「不,赤鯪到了瑤池後就鐵定沒命了,你們要救,就現在去救!」
「你別傻丁,我們於嘛違命救赤艘呀,后羿捉去了正好,省事。」少黎覺得青鳥的話簡直臭名其妙到極點。
「你們不救,我自己救!」
咬牙,用盡全身的力氣一躍,將自己拋擲至風雪中,趁著一股強勁順風幫忙,青鳥順勢俯衝,利爪一出,奪回赤鯪。
可受了傷的她才想飛高,卻叫爪下的重量拖累,左翼傳來一陣劇痛,反倒往下跌去——
「青鳥廣大黎少黎驚憂一鳴。
一道五彩斑斕的九頭獸影倏地竄出,在落地前銜去了這一魚一鳥,是開明獸。
它沉肅開口,「你們都跟我來。」
情勢演變至此,眾人也只得跟在獸後,來到瑤池,西王母正端坐在金鑾椅上,開明獸將青鳥放下,想叼起赤鯪好送到主子面前,可青鳥卻是怎麼樣都不願放手。
「青丫頭,將亦鯪交出,我已許了后羿蠍他不死之藥。」西王母和煦的聲音中隱含不悅,崑崙山上的一舉一動逃不過她的掌握,不用多問,所有狀況她自是明瞭。
「不,這不公平,他想長生不老,卻要拿另外一個人的命來換,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大膽,后羿可是被貶黜下凡的神人,和赤鯪這小小畜生怎;可相比。」
「畜生也是命呀廠青鳥幽幽的道,她將赤鯪擁至雙翼間,心疼不捨地看著他魚鱗上的紅色光芒越來越黯淡,她知道,他再撐也過不了多久了,等到魚鱗淡成了透明,他將嚥下最後一口氣。
那支插在他心口上的箭,大半箭身都沒人肉裡了,就算西王母不殺他,他也難逃一劫。
淚撲簌簌地滴落,順著箭身滑人他心裡,他似感受到她淚裡的傷心,想開口說些什麼,卻是沒那個力氣了,只能給她一抹勉強的微笑。
「主子,求求你饒過赤鯪吧!」驀地,大黎開口求情,她不在乎赤鯪,但她不能不管青鳥的傷心。
「是啊,主子,我們姐妹跟在你身邊這麼多年了,從來沒求過什麼東西,這會,請你就允了青鳥的要求,饒了赤鯪一條小命。」少黎也看不過去了。
西王母動怒一喝,「龍魚珠我今兒個是取定了,你們幾個若有人想保他一條命,就拿自個的命來換!」幾千幾萬年來,從未有人膽敢拂逆她的意思,是它寵這三個小丫頭太過嗎?才讓她們膽敢如此放肆!
「好,我換。」青鳥說得毫無遲疑,赤鯪哥哥若不在了,她也不想獨留世上。
「為了這非你族類的畜生,你竟連修行都不要了?」西王母訝異道,它這才知道這傻丫頭感情已經放得這麼重。「你可知道,動了七情六慾在仙界可是大不諱?」
青鳥點點頭,一臉無悔。
歎了一口氣,沉吟許久,它妥協了,是還有一條路子。「龍魚珠我仍是取定了,可要饒赤鯪的命也非難事,不過他將下凡受輪迴之苦,你願意他走上這條路嗎?」
青鳥溫柔地看著懷中的赤鯪,魚鱗上的紅芒都快看不見了,她點點頭,「沒關係,我們不怕吃苦,他要吃多少輪迴之苦,我都願為他分擔。」
大黎少黎驚呼,這傻丫頭知道自個在說什麼嗎?先別說這一去千年修行毀於一旦,還得受輪迴苦楚,她是何苦來哉?
西王母沉靜地看了青鳥一會,掐指一算知悉了天機,搖搖頭,它輕拂衣袖。「去吧,這一劫,是我輕忽了。」
一道金光直射赤鯪與青鳥,隨即,一顆赤艷紅珠由赤鯪口中吐出,后羿見狀大喜,一旁的開明獸不意瞥見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暗啐他沒有良心。
之後,兩抹白色靈體脫離赤鯪與青鳥肉身,西主母蓮指一催,靈體迅即飛入瑤池之中,從此下凡歷劫。
這時大黎侮決定了什麼般,亦一臉堅決,「主子,你也讓我下凡吧!我記得你曾說過,我們三姐妹的命運是共生的,既然青鳥選擇這條路,我這做姐姐的,也不能棄她不顧。」
「你……」西王母一愣o
「還有我、還有我,唉,雖然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啦,可是大黎姐姐都這樣說了,我不去好像很不夠義氣。」少黎也忙不迭地嚷嚷,轉頭睨了睨開明獸,「喂,臭九頭,你要不要跟我們下去玩玩?」
開明獸九個頭連忙搖得跟波浪鼓般,開玩笑,它的九個頭全壞去了也不會去做這種傻事。
西王母苦笑了下,它就知道,剛剛自個沒算錯。「去吧、去吧,這三丫頭的劫,我是無力阻止了……」
稍晚,后羿心滿意足地拿了龍魚珠這不死靈藥下山後,西王、母起身來到瑤池前,開明獸來到它身旁,她拍拍它的頭,微微一笑,手臂一伸在池子上方劃了道圓——
時值宋朝太祖年間,大黎誕生,經過十多年後,青鳥也在潯陽一帶出生,同在這城裡,還有早她五年出世的赤鯪。
至於少黎呢,她心太好地屢屢將不錯的投胎機會,東讓一個、西迭一個;最後,搞到自己沒得再選地才被鬼差一屁股踞人娘胎中……
苦難開始了,三個丫頭懵懵懂懂地往愛情之路尋去,她會在崑崙山便等候她們,相見的日子很快就會到了。
而禍會讓她們將幸福帶回人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