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皎月如圓盤,一隻鵝黃高空掛。
如黑漆般的夜色,陪襯的是天際上的幾點閃爍光芒,迴盪的是林蟲低鳴與涼風清晰的聲音。
湛紅色的,一團猶如霧之類聚集的東西緩緩地、緩緩地由遠飄近,直至一棵千年老樹下,停住,圍繞著樹幹。
藉著月娘的光,隱隱可見樹枝上趴著一個男人,他名喚殘月。
紅霧──祝火,緩緩上浮,與殘月的視線同高度。
由於背著光,因此讓人無法看清殘月容貌生得如何。
殘月卻認出那一團紅霧是祝火,沒好氣地說:「別煩了,我心情不好。」他是真的心情不佳,因為他不小心弄丟了最心愛的人。
管你心情好不好,上次,我助你封了鬼門,你欠我的東西在哪?別以為我會輕易放過你。
抬了眸,睇著祝火,殘月不太高興地道:「我會需要你幫助?別笑掉我的牙了,不想想我是什麼人,不過封一個鬼門而已……」
祝火攔截殘月的話。
那你可知我在鬼門上動了手腳?
殘月狀似不在意地挑眉,語調懶散地重複最後四字,「……動了手腳?」
鬼門會再開的。我要的東西給我,我就徹底幫你除了這後患!
殘月眼神透著淺淺睥睨瞅著祝火。
原來這不成形的東西在跟他談交易呢!
敢跟他談交易,真是看扁了他,不過……意念方轉,他在尋人,尋得很急,或許……也能靠鬼門這誘餌來找人。
心頭有了計,殘月揚唇,大方地手一伸,掌心朝上,一眨眼,手上便多了一個類似卷軸的物品。
祝火見狀,立刻要靠近取走,誰知殘月反手一握緊,抓住了卷軸,另一手還枕在額際邊,好整以暇地笑著,不疾不徐地說:「別急!既然亮了東西,就是會給你,不過你可要小心點,『卷靈軸』沒畫上東西前,一點小損傷可都是會毀及它的靈力……」
東西未到手,祝火喊著:說夠了沒?這點我會不注意嗎?快給我!
欣賞著祝火急切的模樣,殘月心底終於有點樂了。
「都說會給你了,來!小心接著喔……」語未歇,殘月佯裝謹慎地要交出去,卻在祝火動手前早一步把卷靈軸往左丟高。
啊!
這個殘月果真沒好心眼,祝火嚇得散開,看準卷靈軸會落地的方位,迅速匯聚在那裡,牢牢實實地終於接住他的寶貝東西。
回過頭,祝火又衝至殘月面前,忿忿的感覺一點也不隱藏。
你──
殘月見狀,揮去先前情緒的悶,一派清閒。
「我怎麼了?不過手剛剛『突然』滑了,東西還是完好無缺的給你了啊,不是嗎?」殘月完全有囂張的本事,因為他深知這團不成形的東西仍要倚賴自己。
哼!懶得跟你計較,從此我們兩不相欠!
「不相欠?」殘月調整了姿勢又重新趴上樹枝,慵懶至極的聲音逸出:「不欠我?除非你不想知道……」眼神一斂,故意把語尾停在最讓人心癢的部分。
祝火本想不回頭,若非為了卷靈軸,他壓根不想跟這自大猖狂的男人有交集,但考慮到在自己的目的未達成前,對於這男人,他仍得提心防範,畢竟他是握有自己最想知道的情報。
這該死的殘月!
知道什麼?
就算殘月設了陷阱,他仍得跳。
「卷靈軸非是一般世俗物品,若不是特定的人,根本無法將墨畫上;若不是特定的墨,更無法沾上;再者,你可知你的目的要達成需要幾道手續嗎?」
果然,他就知道這男人會把東西輕易交出,肯定又握了最重要的部分,讓他有想撕碎他的衝動。
說!
祝火咬牙切齒,一口氣悶在心底,早晚有一天……
「我記得當初是你自己前來要幫我,又自己說事成後要我把卷靈軸給你,現下,東西已在你手上,我還需要說什麼?」跟他玩把戲,在他面前,誰能玩過他。
開出你的條件!
不妥協,他絕不是佔便宜的那方,等目的達成,將來有一天,他必定會「好好回報」這男人的。
得到滿意的回答,殘月笑了,得意地又換個姿勢側躺。「我要你找這個人,一見到,就要立刻通知我。」殘月邊說邊把刻劃在他心版上的人影化成幾可亂真的幻影呈現在祝火眼前。
記住了那人的五官長相,祝火再問:這人叫什麼名字?
望著自己製造出來的幻象,殘月差點信以為真,有種以為對方已經回到身邊的錯覺。眼看手就要伸出去握上,幸好是祝火的聲音拉回他的思緒。
「衛十燁……」他朝思暮想的人,心心懸念的名字。
你的敵人?
憑他這糟糕個性,肯定樹立了不少敵人。
表情一收,殘月斂神。「不干你事。」
這世間也會有你找不到的人?
祝火清楚眼前的殘月,非妖非魔,身上的氣息雖是神聖,但令人無法將他歸屬神界一類,根本不能斷定他究竟屬於什麼,只是,他明白一件事,在封鬼門那時,他就見識過這男人的厲害了。
一伸手,就有翻覆整個山河的力量;一握拳,就把幾個鬼界的狠角色給壓得死死的。明知毋需自己的幫助,殘月一人也能封住鬼門,但為了完成自己的目的,也只有偷偷在鬼門上動手腳。
殘月眼神一黯,對於這煩人的話題,壓根沒興趣談。「只管找到人就好。」
可以。現在,該說我的事了。
「我只說一遍,聽不清楚是你的事。第一,要在卷靈軸的紙上作畫,必須找個右手臂上有三顆鮮紅硃砂痣的人。第二,從此刻起,你得在卷靈軸裡頭待上五年,讓卷靈軸吸收你的氣,認你為主人。第三,要上畫的墨,需要混合你的氣再加上對方的血各一半;作畫的第一筆必須在五年後的第一個十五日動手,否則無效。第四,在作畫前,畫師須先以他的血在初一時在紙上開封,等最後確定不打算再加畫時,再收封、火化。」殘月一口氣說完,迅速不拖泥帶水。
祝火聽得清楚了,為了一舉成功,仍是小心問著:另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嗎?
「很聰明嘛!還知道要問問題。既然你問了,不告訴你就顯示我的小氣,給我仔細聽了。在收封這步驟完成前,只要卷靈軸有一絲損毀,你想要的心願就再也無法達成了。好了,你現在給我滾去找人,至於鬼門的事情,你就別管了。」殘月唇一揚,聲音裡充滿稱讚的味道。
沒想到這魔為了一己之私在鬼門上動手腳,竟也能成為一個機會,不好好把握,怎行呢!鬼門的事,他會自己去守著。
手臂上有三顆硃砂痣的人在哪?是男是女?
即使身為妖魔有跳躍時空的本事,可隨意來去自如,但這麼多朝代一路找下來,也是會礙了自己的時間,他可不想浪費寶貴的時間。
說完重點,殘月又懶了,口吻顯出極度厭煩。「我哪知。從黃帝、堯、舜開始,自個兒慢慢找吧,不過……」眼前的祝火完全成了他發洩怨氣的對象。「呵呵!可要祈求你找到的人是個好畫師,不然……畫糟了,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
你──
祝火咬著牙,拚命壓抑怒氣。
殘月手一揮。「別花時間在這裡惱我了,還是把握機會快去尋人,早一刻找著,你的願望就早一步達成。」
無奈的祝火轉向,眼看就要離去,殘月又喚著,低冷的聲音帶著幾許威脅。
「記得,我的人也要找到,否則──」殘月話尾又停在令人有無限想像的地方。
哼!
一口不滿哼了出來,祝火立刻消失在這片漆黑的樹林裡。
趕走了那團不成形的祝火,殘月又趴回樹上,銳利卻溢著深情的金眸望著遠方未熄的幾盞燈火,心中無限感傷。
他不明白十燁為何要離開自己,不明白啊!
十燁的體內有他的血,雖非妖魔,也能憑著他的血任意穿越時空,才總讓他尋不到影。
每當以為自己就快要找著時,十燁又快他一步離開那時空,每每皆然。
這種一追一逃的日子,究竟要到何時?
「十燁……」嘴裡喃著思念的名字,他的心,好疼。
夜晚,風的腳步不疾,他的相思卻很急。
他要找的人,何年何月才能找著……
月娘,無法解答。
沉默良久,他又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張唇一喊:「啊。」
還有一件重要的事他忘了跟祝火叮嚀,罷了,反正也不是很嚴重的事嘛!他輕鬆地想。
卷靈軸無法重畫,一旦畫錯,就不能挽回。
倘若真的畫錯的話,頂多……就保持那個樣子。
畫錯會是什麼樣?是歪鼻、魚眼,或是……呵!他還真有些期待畫錯的模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