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社與雜誌社最大的不同,是雜誌社有固定的發刊日,只要過了發刊日,就有好幾天的打混時間。
但出版社就不同了,每個星期都有排出書,就算這個星期沒排到,也會是在下個星期,總之就是整個月都不得閒,天天都是截稿日。
忙忙忙,簡直忙死了。
花了兩天的時間,江沁心一雙靈活的眼睛看安雪的小說看到變成熊貓眼。
她神情憔悴、疲倦不已,怕騎車會發生危險,只好改搭公車上班,誰知卻在車上睡著了,結果坐過站,最後她是跑了三站的距離,氣喘吁吁地衝進辦公室,可惜仍然遲到了一分鐘,這個月的全勤獎金飛了。
林淑芬一臉擔憂的看著她,「沁心,你還好吧?要不要先回家休息?」
江沁心呵呵地傻笑,「不用啦,我還撐得過去,安雪出了三十一本小說,我全看完了,小丸子,我很厲害吧?佩服我吧?哈哈……我真的好厲害喔。」說完又是一陣傻笑。
當出版社的編輯有個好處,就是能光明正大、毫不愧疚地邊領老闆薪水邊公然拿起小說在上班時間啃讀,對其它人這叫做偷懶,但對編輯來說則是充實自我。
編輯可不只是看稿、審稿、校稿而已,還得要隨時吸收最新的資訊,看看A出版社最近又捧紅哪位作者?B出版社又有什麼絕妙的企畫點子,這些都是必須吸收的,因此不僅身兼編輯一職,還得懂企畫行銷。
有時候藉由閱讀其它出版社作者的作品,還可過濾投稿者是否有抄襲的嫌疑,因為一旦涉及抄襲,可就是有損出版社名譽的事情,必須小心防範。
別人看小說是消遣,她們看小說則完全是編輯的態度,說起來也挺可憐的。
林淑芬不得不佩服她的毅力。「沁心,你吃過早餐沒?要不要我幫你買?」
連著兩天都只睡一個小時,江沁心早就精神不濟,反胃吃不下。「不用了,我今天下午要去找安雪,還有些東西我得看一下。小丸子,你忙,不用管我……我自己可以應付的。」
走起路來東倒西歪、搖搖欲墜這叫做沒事?林淑芬不禁搖了搖頭。
撐過痛苦的早上後,江沁心在兩點準時抵達安雪的住處,深深吸了口氣按下門鈴,這次她是有備而來,絕對要讓安雪乖乖開稿。
門打開,安東雪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在瞧見江沁心時,立刻露出賊賊的笑容。「都弄清楚了嗎?」
「當然了,安先生。」江沁心抬起下顎,對自己很有信心。
安東雪輕哼一聲,「這才對嘛,如果連我是誰都搞不清楚,還想跟我談什麼?」
聽出他聲音裡的一絲得意,思及前因後果,江沁心終於恍然大悟了。
總編不可能無緣無故就把安雪塞給她,就算其它責編不想接,只要總編一聲令下,誰敢拒絕,所以說……她已經曉得是怎麼一回事。
該是上次不小心得罪他了吧!
「安東雪,你還真幼稚耶!」八成是這傢伙威脅逼迫總編的。
安東雪聳聳肩,逕自坐在沙發上。「會嗎?就算幼稚又如何,反正我的目的已經達成了。」
「每個人喜歡的東西不一樣,像我朋友超喜歡你,但我對你的作品沒感覺就是沒感覺,你總不能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說喜歡吧?」
「坐嘛,在我家別太拘束。」安東雪邊說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他的襯衫只扣最下面兩顆扣子,露出一大片古銅色的胸膛,教人很想試試趴在上頭的滋味如何。
啐,就算這裡是他家,但有客人在,他未免也太不拘小節了吧?
憑良心說,安東雪的確長得好看到讓人嫉妒。
那雙電眼一句,恐怕有不少人心悅臣服,他的身材也的確很贊,跟那些模特兒相比絲毫不遜色,他不過隨興一躺,就讓她呼吸莫名加速,跟上次在咖啡店的魅力指數比起來,這次肯定破百。
不過他一定是故意的,正因他毫不吝惜施展魅力,才讓她有點心動了。
江沁心吞吞口水,徹底將自己詭異的感覺壓到最深處,佯裝沒事。
看來安東雪對她在咖啡店裡說的話很在意,她也別想跟他拉近關係,還是維持一般編輯和作者之間的距離,方可明哲保身。
「現在我來看看你有多瞭解我,我的新責編……知道我總共出了幾本書嗎?」
「你出道五年,但出書時間並不固定,因此這五年只出了三十一本書。」抬起小巧的下顎,江沁心開始默背起來。「出書順序分別是『情挑惡少心』、『情挑惡霸心』、『情挑總裁心』、『情挑惡棍心』、『挑戰你的愛』、『鬥垮你的愛』『抵抗你的愛』……最後一本是『愛你就要佔有你』,以上總共三十一本。」這也是她辛苦兩天的成果,想考倒她,哈哈哈,很難!
安東雪沒想到她這麼下功夫,還真有幾分驚訝。
「你看,我連刀子都不用拿,你就知道我寫了哪些書,不是嗎?」
「因為我是你的責編。」
「不得不看羅?」
「嗯……差不多就這意思。」
很好,江沁心簡單的一句話又惹毛了他,安東雪坐起來,目光冷冽,唇上噙笑。
「既然身為我的責編,一定對我瞭如指掌,那請問在我的作品中,你最喜歡哪一本的情慾戲?」
江沁心臉色當場僵住,怎麼辦?所有的「激動」情節她統統跳過,一律不看的,才能在短短兩天內啃完三十一本小說。
從她怔了一下的表情來看,安東雪已經知道結果了。
「沒看是吧?連我的書都沒看仔細,不是說是我的責編嗎?」他起身準備再把她請出去。
江沁心見狀,迅速站了起來,她一心只想著要讓安東雪順利開稿,絕不能開天窗,誰知她一站起來便覺得頭昏眼花,視線變成一片黑,然後咚的一聲昏倒在地,安東雪回頭,就看見她不省人事的模樣。
他連忙抱起她安置在沙發上,輕聲喚道:「江沁心、江沁心……你沒事吧?」
他見過編輯在他面前哭、在他面前開罵,或是在他面前搔首弄姿,就是不曾有人昏倒的例子。
這會兒,他緊張得要命,不知該不該叫救護車,直到聽見江沁心的呼吸聲,這才讓手忙腳亂的他鬆了一口氣。
「你這傢伙,想睡覺幹嘛睡到我家來?」他用手指點點她的額頭。
江沁心皺了皺眉,睡得正舒服不喜歡被人打擾,別過臉往安東雪的懷裡鑽去。
安東雪哭笑不得,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睡在誰的地盤上,還敢毫無防備睡得這麼熟?可看在她兩天內看完他小說的份上,他決定先讓她好好睡一覺。
等她睡醒後,再來過招。
自從做了編輯的工作後,她每天都睡不飽,難得可以睡得這麼舒服。
江沁心實在捨不得起來,她翻個身、伸伸懶腰,再打個呵欠,睜開眼睛,滿足的笑容掛在臉上,能一覺睡到天亮真是太……天亮?
哪是天亮,是天暗好不好!
窗外黑漆漆的,哪裡還有太陽,還有,她怎ど會睡在這裡?現在是晚上,那她應該睡在家裡才對,可是這房間不是她的、床也不是她的,那她是睡在誰家?
江沁心鎮定下心情後,終於想起今天早上她乖乖去上班,下午乖乖到安東雪家報到,然後呢?
她只記得安東雪又想把她請出門,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她該不會是睡在他家吧?
想到這裡,江沁心連忙抓起包包,小心翼翼地轉開門,偷偷瞄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男人。
果不其然,她真的睡在他家,這下得背上不稱職的責編罪名了,她竟然在作者家裡睡著了,真汗顏。
坐在客廳裡的安東雪早就聽見開門聲,卻沒聽見腳步聲,便道:「起床啦?」
江沁心有些侷促的走出來,「不好意思,我睡著了。」
「沒關係,我看你是很累了,兩天不眠不休看我的小說的確是很辛苦。」
聽出他的弦外之音,江沁心連忙否認。「一點都不辛苦,坦白說,你的小說劇情寫得很不錯,高潮迭起又安排得恰到好處,像那兩本『奪心』、『藏心』還害我看到掉眼淚,我不騙你的!」她急切地解釋,不想讓安東雪誤會她是在敷衍他。
看來下午他的質問真的是嚇到她,才讓她這麼著急地想解釋。
「那你看了……有感覺嗎?」安東雪轉過身,一手放在沙發椅背上,眼眸帶笑地問。
「有啊、有啊,就是覺得你寫得很不錯。」江沁心猛點頭,終於瞭解為何萱萱會那麼喜歡安雪的作品了,除去「激動」場面不算,他的小說真的很有劇情,頗能引人入勝。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問……」迎上她單純認真的表情,安東雪心想算了,也不想再欺負她,誠如她所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就算有人不喜歡他的小說,他還是照寫不誤。「我陪你一下午,現在換你陪我去吃晚餐。」
「呃……我還得回公司。」
「現在都六點半,早就下班了。」
「嘎?」
「走了。」不讓她有考慮的時間,安東雪拿起鑰匙、皮夾就打開大門。
「……是。」
其實江沁心是想回家吃,但看來是沒有拒絕的權利,而且現在安東雪看起來不像下午那麼有殺傷力,或許她還有機會勸他盡快開稿,抱著這一點希望,她小跑步地跟上安東雪。
下班時間,街上的霓虹燈點亮夜晚,這會兒也是市區的交通擁擠的開始。
江沁心跟著安東雪去搭捷運,看著他走在前面幫她開路,讓她不禁想起了過去,也曾經有個高大的背影會走在她前面。
老實說,她以為安東雪會自己開車,不想跟其它人搭乘大眾運輸工具才對,可看他坐捷運卻一副很自然的樣子,還真難想像他會如此隨和。
一路上,他倆沒什麼交談,一個逕自往前走,一個時而慢、時而快地在後頭追著,有好幾次江沁心差點被不同方向的人潮給擠散,為了不被安東雪罵,她只好加快速度,一改平常慢而溫吞的步伐。
但尖峰時段,不只她加快速度,其它人為了各種目的也是向前衝沖沖,江沁心個頭嬌小,不一會兒就被淹沒在人潮裡,早看不見安東雪在哪裡了。
「安……」當她正想扯開嗓門時,肩上忽然一沉,仰頭就瞧見安東雪站在她身後。
安東雪雙手握著她纖細的肩,衝她一笑,語帶威脅的開口,「千萬別在外面叫我的筆名,要不然……」
還以為自己要被遺忘了說,很少搭捷運的江沁心本來很緊張,卻在見到他後頓時覺得安心,連忙陪笑。
「不會啦,我懂分寸的。」她哪有這麼傻。
「你走路真慢。」
「對不起。」
「我又沒怪你。」他只是在陳述一項事實。
「喔。」沒怪她?那幹嘛說出來呢?
江沁心也不清楚該做何反應,安東雪的確是個難搞的人,只好他說什麼她應什麼才不會出事。
安東雪逕自牽起她的手,「跟緊我,要是你丟掉了,我可不會浪費時間去找你。」
「是。」江沁心明白他是在意她沒跟緊,因此對於他牽著自己的手並不會很排斥。
既然前面有人護著,她就完全不看路了,視線逕自落在兩人緊握的手上。安東雪的手很大、很厚實,包裡著她的手讓她很有安全感,也令她想起了昔日的點點滴滴:
不自覺地,她也回握住他的手,像是想抓住什麼似的。
走在前面的安東雪一怔,而後淡淡揚笑,繼續往前走。
他們搭上捷運,正值下班時間,車內十分擁擠,他們被擠到最角落,還得靠安東雪隔開一個小空間,江沁心才免於被人群擠扁,對於他的體貼,她有點出乎意料。
一波人潮在台北車站下車,位子空了不少,安東雪示意她坐下。過了一會兒,人潮再度湧入,一名年紀約莫六十、白髮蒼蒼的老婦人也上了車。
霎時,有位子坐的人個個如臨大敵,不是故意低頭裝睡,就是跟別人說話裝作沒看見,隔著一段距離的江沁心,發現老婦人站得搖搖欲墜,正想起身時,安東雪卻按住她,逕自走到老婦人面前。
老婦人見有人讓位,笑呵呵地連忙道謝。
「不客氣。」安東雪客氣的回了一句。
「小姐,你真漂亮,你男朋友也很好看、很酷喔。」老婦人眉開眼笑地稱讚。
江沁心怕安東雪不喜歡被人誤會,正想解釋時,安東雪快她一步的露出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
「謝了。」
江沁心當場傻眼,不管安東雪是不是喜歡老婦人的讚美,但他的回答就像承認他們是男女朋友,可他們明明不是……
「老婆婆,我們不是……」
安東雪對著老婦人盡情展笑。「她剛才跟我吵架,所以不打算承認我是她男朋友。」
江沁心想解釋卻插不住他們的話裡,老婦人根本把他們當作一對,她有苦難言只能陪笑,讓安東雪徹底發揮他交際的本事,把老婦人哄得呵呵笑個不停。
出了捷運車箱,她才有機會問:「剛才你幹嘛不否認?」
「怎麼?當我的女朋友你覺得很吃虧嗎?」他的口吻是驕傲、是自信、是絕對的肯定。
「呃,當然不是,只是我以為你應該不會喜歡被人誤會。」
安東雪挑挑眉,對於別人的觀感早習以為常。「別把你的以為認定我就該是那樣,我行事自有我的風格。」
這一點江沁心倒是非常贊同,上一秒她還覺得安東雪難搞,下一稿對他的印象又徹底改觀。
這男人還真不是普通的難捉摸。
「老實說,剛才我還以為你會站起來罵人呢。」看來她得開始學習適應他的性格。
「我幹嘛罵他們?願不願意讓位全在於他們自己,我有什麼權力命令他們?只要自己覺得對、覺得該做,那就放手去做,把管別人的時間拿來做事,說不定還能做得更多不是嗎?」 (說難聽點就是他自私,只管自己,與他無關的事他才懶得管。)
從他的話裡,她更加相信安東雪是個很有個人風格的人。
「崇拜我嗎?」他故意這麼問。
江沁心眼光閃爍著欽佩的光彩,點了下頭。「其實,你真是個不錯的人上
「那當然。」聽到她對他的讚美,安東雪心情特好。
出了捷運站,她左右看了看,「安東雪,我們回到『愛晴出版社』耶!你該不會想去吃欣欣小籠包吧?」
「沒錯。」
「你真的很喜歡吃小籠包啊?」
「因為好吃啊。」
「來喲!來喲!欣欣小籠包皮薄、餡多、汁美味,好吃喔,快進來坐—.」
離店門口還有十公尺就可以聽見老闆特有的高亢北方音調在招攬客人。
欣欣小籠包的營業時間從早上六點到晚上九點。
店裡的一口小籠包,真的如老闆的廣告口號一樣好吃得不得了,小籠包小巧玲瓏,吃了唇齒留香還想再吃,尤其是沾醬更是一絕,據說是老闆的祖傳秘方,絕不外傳,而天然黃豆煮成的香濃豆漿也讓饕客千里迢迢也要來這裡一飽口福。
老闆的好手藝讓欣欣小籠包的名聲不徑而走,甚至在網路上也被大力推薦,生意真的是好得不得了。
張老闆看見江沁心,笑得合不攏嘴,連忙走過來招呼。
「沁心,你來吃小籠包嗎?」
「是啊。」.
張老闆看見走在江沁心身後的安東雪,視線在他們兩人之間來回幾次後,又笑了。「小東,你也好久沒過來吃羅!」
「張老闆,我忙啊。」安東雪笑著回答。
張老闆熱絡的招呼他們入座,連問也不用問就幫他們點餐,「七桌,兩籠小籠包、一杯冰豆漿、一杯溫豆漿。」
安東雪拿了雙筷子給她,「你也喜歡吃小籠包?」
「嗯,我只吃這裡的小籠包。」
「我也是,以前討厭吃,後來是有次跟總編開完會,就在這裡吃了一頓,從此就變成常客。」
熱騰騰、香氣四溢的小籠包一上桌,安東雪便將桌上的辣椒醬、醋罐打開,各放入兩小匙在已經調好的醬料中。
察覺到江沁心充滿詫異的目光,安東雪清楚她困惑什麼,不待她開口便解釋道:「這是老闆的兒子私底下教我的,他說如果不怕辣,可以這樣吃,他還說加一匙太少、三匙太多,兩匙剛剛好。可惜老闆的兒子半年前車禍去世,如果不是他,我大概也不會這麼喜歡吃小籠包吧。你要是不怕辣的話,要不要試試看這種吃法?」
安東雪把沾了醬料的小籠包遞到江沁心面前,卻瞧見她的眼眶泛紅,一顆晶瑩淚珠悄悄滑落她的臉頰。
江沁心乍見他一臉錯愕,這才回過神抹去淚水,以笑容試圖掩飾自己剛才的反應,並抓起桌上的面紙猛擦。
「不好意思,隱形眼鏡戴太久了,我去洗手間拿下來。」
她起身迅速穿越走道躲進洗手間,安東雪則緩緩把小籠包放進嘴裡,雙眸帶著探究與好奇地注視洗手間的方向。
這時,張老闆走過來,一掌重重拍在他肩上。「好小子,什麼時候交了女朋友?沁心是個好女孩,要好好對待人家知不知道?不然就別再想上我這吃小籠包了。」
「張老闆,我也帶過其它女孩子來你店裡吃小籠包,怎麼就沒聽你這麼說?」
「呿,那些女孩個個濃妝艷抹,又穿得那麼暴露,根本不能娶回家,還是這個好,又善良,是個不錯的女孩子。」張老闆瞥了洗手間一眼,又轉過頭笑容滿面地對安東雪說。
「說不定人家還看不上我呢!」欣欣的小籠包他超愛的,因此跟女朋友約會,十次裡有八次會來這裡,他念舊,但他的女友們貪鮮總吵著要換地方,最後下場就是讓他反感,無法志同道合的話,兩個人就算硬是在一起也沒意思。
「放心,女孩子就是要哄的,想當初我兒子也是這麼害羞不敢追求對方,最後還不是靠我教他,才能手到搶來,哈哈哈——」張老闆宏亮的笑聲引來顧客的注目,但大伙都習慣了,也只是露出笑容。
「怎麼樣?要不要當我乾兒子,我把我的手藝統統教給你,如何?」張老闆很喜歡這個年輕人,自從兒子去世後,就更喜歡他來這裡了。
安東雪瞧他表情沒有一絲哀愁,難得會有提起自己過世的孩子還能露出這般喜悅表情的父親,看來他應該走出兒子去世的傷痛。
「我還不想結婚。」每次他都這麼回答。要是他隨便當別人的乾兒子,不被罵得狗血淋頭才怪。
「沁心真的是個好女孩,我不會騙你的,就像我跟你說我家的小籠包真的很好吃吧?」
這兩者應該不能混為一談吧?
「張老闆,你跟她很熟?」
「是啊,她就在附近工作,經常到我店裡吃小籠包,久了自然就熟羅。有張老闆保證,你不會後悔的!」
說起來,最近爸媽催婚催得凶,只要他有空回家,就輪流炮轟他,指責他的不對,好像他不結婚就是大逆不道,對不起國家、對不起社會,甚至連隔壁的鄰居也對不起。
因為鄰居的兒子已經結婚,還生了兩個活蹦亂跳、成天把他家當作遊樂場、害他不想回去的臭小鬼頭。
真足夠無聊了,他生他的,難道這樣他就有錯?他上頭還有兄妹,就算他沒生也不會絕後吧?
其實安東雪也不是不想結婚,只不過結婚是需要一股衝動,要不然兩個人在一起好好的,有各自的空間,想在一起就在一起,不想就分開,又何必堅持用那張薄薄的紙來綁住彼此。
因此還在沒有那股衝動之前,他根本不打算結,也已經有跟父母長期抗戰的準備。
人生是他的,就算是他父母也不能干涉,他自有他的步調,要快要慢全由他決定。
「她要是真有你說得這麼好,我想她早就有男朋友了。」他記得江沁心曾說過她有男朋友。
「哎呀,她跟她男朋友早就分手了。」
「你們在說什麼?」江沁心戴著眼鏡走過來,看見張老闆跟安東雪在交談,不禁好奇的問。
張老闆連忙用眼神對安東雪示意,要他別說。
「喔,我們是在談政治啦,如今的政局這麼不穩定,還是要多存點錢,小東,你說是不是?」
「是啊,張老闆。」安東雪也很配合。
「那我不打擾你們了,慢慢吃啊。」張老闆說完,轉身到前頭去招呼客人。
江沁心落坐後,氣氛顯得有點優,她連忙找了個話題開口。
「你怎麼會想寫小說?」要想迅速拉近彼此的距離,最好是從問問題開始。
「我一開始是寫武俠,後來嫌集數太長,懶得花那麼多時間在上頭,就轉換跑道。」
「會不會差太多了?」真是有夠隨興的傢伙。
「會嗎?對我而言只是工作,只有做與不做,沒有想不想的,還是你覺得一個大男人寫這種言情小說太沒成就了?」他身邊有很多人都這麼想,他也懶得搭理,只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不會啊,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又不是殺人放火,有什麼好沒成就感的,況且寫小說能寫到像你這麼紅也不簡單,是許多沒沒無聞的作者所望塵莫及的。」
自從接手這項重責大任後,江沁心上網看了一下,才知自己有眼不識泰山,喜歡安東雪作品的人絕對小單喜歡他的「激動」場面,有泰半以上的讀者是喜歡他對愛情的論調、喜歡他對感情有著深刻的描寫,害她好汗顏,居然還以為他除了「激動」以外就乏善可陳。
「要是你能繼續好好耕耘下去,我相信日後必定前途不可限量,說到這裡……你什麼時候才要開稿?」江沁心一臉認真地問。
「等你看完我全部的小說,記住,是要『全部』的內容,到時候我們再來談吧。」
嗄?還要她看完全部的內容,這不是要她的命嗎?江沁心垂頭喪氣地放下筷子,改喝了口溫豆漿。
「非全部看完不可嗎?」她希望有轉圜的餘地。
「你認為呢?」瞧她那副好似面臨世界末日的絕望,他的情慾戲有寫得這麼糟嗎?可從沒有讀者來信說他寫得不好看呢!
「我知道了。」江沁心歎口氣,接受無法改變的命運。
「我問你,一個好人家的女孩,會喜歡我這種人嗎?」如果是和她結婚,爸媽應該會喜歡她這種小家碧玉、宜室宜家的類型。
「嗯,要先看你這個人會不會愛你的家庭?會不會喝酒賭博?會不會動手打人?如果上述三個條件你都通過了,條件應該是不錯的。」
「我還以為要有錢、有房子、有車子呢。」
「如果會喝酒賭博、會動手打老婆,又不愛家庭,就算有再多的錢也彌補不了缺憾,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喜歡那些身外之物,她們還是希望有個能疼愛自己一輩子、能依靠一輩子的丈夫。」
「既然兩個人相愛,又何必要結婚?」被一個人束縛住,會令他難以呼吸,除了與自己有血緣關係的家人不會帶給他壓迫感外,只要想到必須跟其它女人共組家庭就讓他覺得痛苦。
「既然不管吃什麼都會飽,那為何要挑小籠包?」她不答反問。
「因為我喜歡啊,不過這兩者可不能拿來做比較。」一個吃了馬上快樂,一個做了不一定永遠幸福。
「為什麼不行?」江沁心理直氣壯的反駁,「因為喜歡才想把它吃下肚,想要品嚐它的滋味,假如有一天你真心愛上一個女人,你就會想保護她一輩子了。」
喜歡一個女人一輩子……太難,也太辛苦。安東雪在心裡這麼說。
「難道我非要結婚不可?」
「如果你不想結婚也成,只要別亂給對方希望就好,因為你給了她希望,她就會有期待,萬一期待落空,會傷了她的心,可是很多人都沒有想到這點,以為一開始說清楚就可以不負責任,也正因為很多人都跟你有同樣的想法,現在的男女關係才會這麼亂,才會有那麼多傷心的愛情故事,不愛一個人就千萬別給他期待,因為他的傷害會更深……」
江沁心語重心長地說完,那雙佈滿憂鬱的眼好似也有一個悲傷的故事,等她迎上安東雪打量的神情後,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以上都是我朋友告訴我的,你聽聽就算了吧。」
安東雪無法聽聽就算了,她那一瞬間的哀傷神情輕易地牽動了他的心緒。
他從來沒見過有人能透出如此沉痛的苦,那苦澀彷彿不見出口、沒有晝夜之別的深淵,霎時也重重壓上他的心,扯住他的咽喉,令他呼吸一室。
對她,他突然湧上一股強烈的憐惜,很想把她摟在懷裡揮去她的傷悲與痛楚,好好珍惜她。
思及此,他伸手揉撫著她的頭髮。
江沁心詫異地瞅著他,不解他為什這麼做。
「你好像快要哭了。」
「我?」江沁心急急拿面紙揉眼睛,不想在外人面前落淚。「可能是眼睛還痛著,別管我,快點吃吧。」
「為什麼哭?」哭而掉淚與眼睛痛落淚這兩者他還懂得分別,她想瞞過他是不可能的。
「我哪有?」
「告訴我你為什麼哭,我就答應明天開稿,如何?穩賺不賠吧。」他就是要知道她哭泣的理由。
他夾小籠包給她的時候,她究竟在想什麼?
那時她的眼神帶著一絲絲的懷念與眷戀,該不會是他長得跟她的前男友很像吧?若真是這樣未免太狗血了。
「很抱歉,這是我的私事。」江沁心斬釘截鐵的回絕,她向來公私分明,如今跟安東雪出來絕對是為了公事。
好樣的,敢拒絕他!
安東雪傾過身,側仰著頭瞅著地。
「幹嘛這樣看我?」她被看得很毛,很想一拳揮過去。
「要不這樣好了,你笞應當我的女朋友,我就開稿怎麼樣?」他可是打著燈籠要找都難的好情人,絕對會讓她有個浪漫的回憶,一生都忘不了。
江沁心臉色沉下,對安東雪的言詞十分反感。「為什麼挑上我?如果不是我當你的責編,你還會開出這種條件?」
「我也是會挑人的。」發覺她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安東雪明知該到此為止,不該繼續侵犯她的隱私,但他就是不想放手,她的心裡似乎藏著秘密,人都是有好奇心的,縱使無關緊要,但愈是秘密就愈想探究。
瞪著那雙此時斂起笑容的眼眸,江沁心毫不客氣回應,「是嗎?那我是不是要感激你的抬愛呢?可老實說我聽了非常不屑,你以為你是誰?想愛誰就愛誰嗎?被你挑上的人就必須愛你不可嗎?安東雪,我勸你最好別自以為是情聖,把我當作是那種故意裝作很難追、讓你享受征服樂趣的對象,因為我根本就不喜歡你,而且我也有男朋友了!」
吃完最後一個小籠包,江沁心帶著沒喝完的豆漿頭也不回地離開欣欣小籠包店。
對她的批評,安東雪並不在意,反倒是她的動作讓他印象深刻,罵完他,再把桌上能吃的吃完、沒吃完的帶走,真夠絕!
在她那一大串話裡,只有最後一句烙印在他心底——張老闆不是說她沒男朋友嗎?
「張老闆!」他走到店後面揚聲喊道。
「怎麼了?」張老闆滿頭是汗地走出來,他正在擀麵團。
「你不是說她沒男朋友嗎?」
「她是沒啊。」
「她卻說有。」
「唉,她騙你的,我敢拿這間店的聲譽來保證,沁心真的沒男朋友啦!她是我鄰居的女兒,她爸媽恨不得她趕快交個男朋友結婚,所以她有沒有男朋友,我是最清楚的。」張老闆邊說邊舉手發誓,一副說謊就被雷劈的堅定。
喔,那是江沁心說謊羅?
真傷他的心,他有這麼討人厭?
抑或是她想保護的那個秘密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