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冰冷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沒有方向,沒有光線,也沒有其他任何人。
她到底身在何方?茫然四顧,除了黑暗,還是黑暗。
突然,強光照射過來,她看見了,自己站在大廈頂樓上,四周都是呼呼的風聲,冷厲地割過臉頰。
她不是一個人,還有一個人緊緊抓著她……是母親!
──媽媽,你想做什麼?她吃痛,竭力掙扎,母親長長的指甲深深掐入皮肉,勒出一道血痕。
──爸爸拋下我們不管了我不要一個人活在這世上,阿靜,跟媽媽一走走吧!
她被用力拖至柵欄上,整個人往下望,萬丈深淵……
──不、不要!她高聲求救。
──阿靜,乖女兒,我愛你,你是媽媽的心肝寶貝,所以我要帶你一起走……請原諒媽媽……
她用力抓住柵欄,驚恐回望,卻見母親的臉被一張男子的英俊臉龐所取代。是康子翔?怎麼會?
──倪靜,我喜歡你,讓我來照顧你吧!康子翔看著她,溫柔地說,然後朝她伸出手。
呵,他終於來了!
內心一陣狂喜,她鬆開抓住柵欄的手,才將手交給他,卻突然看見對方眼眸中的異色,然後下一秒,康子翔猛地向前一推,她猝不及防,被他推落萬丈深淵……
離心的衝擊,令她尖叫出聲……
「不!」
倪靜大叫一聲,猛地從床上坐起。
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全身冷汗涔涔而下。摸一摸額頭,撩開額前的濕發,驚魂未定地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凌晨三點。
心裡突然掠過一股很不祥的預感,非常不祥。
她摸黑下床,走到廚房倒了一杯水,然後走到陽台上,點起一支菸。
風,有些冷;夜色,有些稀薄。
不遠處霓虹燈交替閃爍,公寓樓下長長的街道兩旁,一排夜燈朦朧如珠,無數個夜晚裡,夢中風景疊映其上。
又作噩夢了,很熟悉的夢魘,以前滿滿佔據的都是母親的臉龐,今天晚上,又多了一個人,康子翔。
大概是因為白天他向她告白,所以今晚才會夢到他。
他總是這樣,輕易就觸及她內心深處的傷口。
──倪靜,我喜歡你。
──阿靜,你是媽碼的心肝寶貝,跟媽碼一起走吧。
無數張臉在眼前重疊,母親入久親、康子翔……無數個零星的片段,在此刻像決堤的洪水,鋪天蓋地地湧過來。
她感到呼吸困難……
背部的傷口隱隱作痛,提醒著她有怎樣的過去。她是注定孤獨的,無法幸福,無法快樂,背負著醜陋的傷疤,只能一個人獨自走下去。
既然上天賦予她這樣的命運,她也沒有任何怨言,打算坦然接受。可是,為什麼在她已然閉緊心扉的時候,上天偏偏讓她遇到康子翔?
命定的緣分,還是惡意的諷刺?
突然,指尖傳來一陣刺痛,原來是燃盡的菸蒂燙到了自己的手,捻熄菸頭,倪靜回到房間,繼續躺回床上,但卻再也無法合眼。
望向窗外,天際微泛起一抹魚肚白。天,就快亮了。
又一天,下班時分。
乘坐透明的專用電梯,外面的風景一覽無遺。電梯緩緩下降,康子翔凝神注視著遠方。
夕陽透過玻璃,照亮他英俊立體的五官……
柔和的光線造成一種奇異的魅力,撕開了原先嘻笑自若的灑脫外衣,一層濃濃的落寞,將他全身輕輕覆裹。
表面上,一切問題都解決了。
倪靜原諒了他,也接受了總裁特助這個職位,從交易部搬到和他僅有一牆之隔的助理辦公室,兩人幾乎是朝夕相處。
只是,雖然距離接近了,但感覺卻比以前更加疏遠。
她又在心中築起一道冷冷的牆,刻意將自己與所有人隔開,就連他,也不知道那張冰冷清麗的容顏後,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而自己,到底又能做些什麼?
「嗨,康子翔。」才走出金泰大廈,就聽見有人遠遠呼喚他的名字。
康子翔回頭,看見一位身材修長的男子,從地下停車場的方向走來,無框眼鏡後一雙斯文的眼眸,笑容可掬。
「我沒記錯你的名字吧?」章宇笑道。
「你是章先生?」這不正是那個死章魚嗎?
「不必那麼見外,叫我章宇就可以了。」章宇悠閒地將雙手插在深咖啡色休閒褲袋中,一派輕鬆。
「你是來接倪靜下班的?她應該還沒走,快上去找她吧。」康子翔覺得自己真是大方。
「是啊,原先約好了接她下班。不過……我現在改變主意了……」章宇含笑凝視他。「有沒有空,我請你喝咖啡,怎麼樣?」
「啊?」康子翔錯愕。
「怎麼,不敢?放心吧,不會吃了你的。」章宇笑得一臉溫文,童叟無欺。
不是不敢,只是……這也太莫名其妙了吧,才見第二次就突然邀他喝咖啡,看樣子倪靜的男友不僅名字奇怪,個性也滿奇怪的。
「走吧,我會告訴你一些倪靜的小秘密,不過,我可是要收費的!」章宇長臂一伸,將他拉往停車場。
「可是,你不是跟倪靜約好了嗎?她還在等……」康子翔邊走邊頻頻回首。
「沒關係啦,她等不到我,自然會回家,倪靜不是嬌滴滴型的女生。再說以前她不知道放我幾次鴿子,現在被我放一次,也不算過分。」
半哄半拉,康子翔就這樣被章宇帶走。
MAGICTIME咖啡廳。
光亮可鑒的落地窗映出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兒,極品藍山咖啡的濃醇香味,瀰漫在偌大的空間裡。
兩個同樣俊逸出色的男子,相對而坐。
一個從容而優雅地品嚐著咖啡,另一個則一臉敵意地盯著對方,面前芳香四溢的咖啡一口也沒有動。
章宇看他一眼,微笑,端起精緻的咖啡杯再輕啜一口,然後陷入柔軟的單人沙發椅中,雙手交叉,全身上下說不出的慵懶迷人。「冰點藍山,極品中的極品,不好好品嚐就太暴殄天物了。」
「章魚先生,你把我拉來,到底有什麼事?總不會只是拉我來欣賞你喝咖啡的英姿吧?」康子翔故意念錯他的名字。
章宇維持著好風度,似乎不以為意。「我拉你來是因為……你很有趣。」
有趣?他以為自己是在動物園嗎,這只死章魚!
「哦?那麼請問,我到底有趣在哪裡呢?」康子翔的臉上已經冒出三條黑線。
章宇指指他的臉。「你滿臉都寫著字。」
「什麼字?」
「我、喜、歡、倪、靜。」
「有這麼明顯?」
「只差沒有昭告天下。」章宇認真地點頭。
「那你現在面對我,是不是有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感覺?」難怪他笑得一臉詭異,看到被自己打敗的情敵,自然心情大爽。
章宇不禁揚聲大笑,真可愛的年輕人,難怪倪靜不得不動心。
「你把我拉來,就是為了盡情嘲笑我?」這笑聲聽起來真刺耳。
「不是。」章宇神秘地搖搖頭。「我給你一個機會,你可以問三個有關倪靜的任何問題,不過我要收費,一個問題十萬元。」
「真會敲詐……」康子翔咋舌。「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在騙我?」
「目前,你還沒有跟我談條件的資格,你只須回答YESORNO。」
康子翔一咬牙,豁出去了,雖然眼前這個傢伙一臉狐狸笑,但只要是有關倪靜的事,哪怕是龍潭虎穴,他也一定要闖上一闖。「YES!」
「好,爽快!問吧。」章宇放下咖啡杯,靠在舒適的沙發椅上。
「你真的是倪靜的男朋友?」康子翔開門見山就問。
「不是。」章宇斷然否決,又加上一句。「你欠我十萬塊。」
康子翔內心一陣狂喜。原來如此!他早就覺得他們之間有些不對勁,差點又被倪靜給騙了,她是刻意給他這樣的錯覺。
「那你和倪靜是什麼關係?」
「親戚關係,她是我表妹,我舅舅的女兒……二十萬了,現在。」
「倪靜喜不喜歡我?」
「這個……」章宇沉吟。
「不喜歡……還是喜歡?」康子翔緊張地盯著他。
「說實話,我無法下定論。」章宇坦白直言。「但是……你有機會,很大的機會,好好努力吧!」
「你真的這樣想?」心情指數立即狂飄。
「Questionover!」章宇大剌剌地伸出手掌。「三十萬的支票,多謝康總裁。」
「你要這麼多錢幹什麼?」章宇怎麼看也不像缺錢的樣子,更不像那些一天到晚動歪腦筋騙錢的人。
「我所服務的仁和醫院,目前正在進行一項精神病患康復計劃的研究,無奈資金短缺,身為這個計劃的主要負責人之一,我必須籌足一筆款項,才能保證研究可以繼續進行,因此不得不出此下策……」
雖然有點卑鄙,但他也是沒辦法,當然,要是讓倪靜知道他出賣她,小命鐵定不保。
「……這三十萬,我會以金泰公司的名義捐贈出去,你不介意吧!」
「當然不介意。」
看來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康子翔對章宇的好感又增加了幾分。
沒想到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原以為是自己情敵的章宇,竟會來幫他,這樣他和倪靜之間的最大障礙,就不復存在了。
康子翔眉飛色舞地開出支票,遞給他。
「是美金?」章宇接過,一怔。
「我有說是台幣嗎?」康子翔微笑。「以後有這樣的活動,儘管開口,能力範圍所及,我一定盡量做到,而且以後每年我都會固定捐款給這項研究。」
「多謝。」
倪靜有眼光,果然沒有看錯人。
「應該是我謝你,你……為什麼這麼幫我?」
「因為你沒有被她頭上頂著的一塊「生人勿近」的牌子嚇跑,勇氣可嘉,所以特地給你一點獎品,以後要繼續再接再厲喔!」
「但是,說實話,我已經被她凍得七葷八素了,完全方寸大亂,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康子翔苦笑。
「倪靜的確和別的女孩不同……」章宇支起下頷,沉吟了一會兒,然後開口。「這世上,沒有幾個人會堅強到靈魂沒有傷口,生命沒有空洞。所以,我們都是很怕寂寞的,都需要點什麼東西來支撐自己,譬如感情,譬如愛人,又譬如被人愛……」
「但是她不同,感情對她而言,不但無法支撐她,反而是一個太過沉重的包袱。對於這樣的人,感情往往是洪水猛獸。」
「那我豈不是永無機會?」唉,沮喪……越聽越絕望。
「你當然有。」章宇含笑看著他。「因為你是康子翔,不是別人。」
「你對我這麼有信心?」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是你只見過我一面而已。」
「對某些人來說,見一面已足矣。」
其實康子翔心裡也有同樣的想法,章宇給人一種親切可靠的感覺,就像是信賴多年的老友。有些人相處十年,雞犬聲相間,卻老死不相往來,有些人僅見過一面,就備感親切,他就是後者。
「盡可能地陪在她身邊吧,雖然她一直很獨立、很堅強,但是其實她也很寂寞,而且正因為堅強,她會比別人更寂寞、更脆弱。」
「我明白!」
最強的,往往正是最弱的。冰山雖堅硬,卻始終抵不過陽光的直射,只要鍥而不捨,終有一天,你會是我的!
溫柔而堅定的笑容,浮現在康子翔的唇邊。
目光穿透過玻璃窗,看向外頭的風景,飛翔至廣闊的高空,藍天的顏色純淨無瑕,淡淡呈現出倪靜那冷若冰霜的容顏。
像示意,又如宣告,康子翔舉起咖啡杯,輕啜一口。
……倪靜,你會發現,其實兩個人互相扶持,比一個人苦苦支撐要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