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迦陵再度回復神智清明的時候,她已是躺在家裡的床鋪上了。
一見她睜開雙眼,旁邊的人就開始騷動。有人急著到處奔走大喊「小姐醒了」,有人急著將熬好的湯藥端上來餵她,有人則手忙腳亂地攙扶她坐起來。
馮迦陵虛弱地揮揮手。
「好了,你們先別忙了。誰來告訴我今兒個是初幾啊?」
「小姐,今兒個六月十五了。」
「那我昏了幾日?」
「小姐昏了將近七天呢!」
「我是怎麼回到家的?」
「是馮熙少爺送你回府的,他說你倒在將門府外,不省人事……」
「爹呢?」
「老爺上朝去了,還沒回府呢!」
馮迦陵陷入沉思當中。
她只依稀記得先前在她身邊的是康王,怎麼這會她竟回到了家,還昏迷了數日之久?是誰送她回來的?
康王現在又在哪裡呢?該不會被捕了吧?她心裡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她需要思考,但旁邊的人卻不給她一點安靜的空檔。
「小姐,你先將湯藥喝了吧!大夫交代你的身子虛弱,要盡速調養才行……」
為了打發這一大群人,她二話不說接過藥便喝下去。
噯!這藥還真不是普通的苦,簡直不是給人喝的玩意兒嘛!她眉頭不禁皺起。但事態緊急,她還是得先打發這群奴僕才是。
「嗯,我藥也喝了,你們統統退下吧!」
「是的,小姐。」
大批人馬退下之後,馮迦陵獨自躺在床上,努力地思索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她依稀還記得在昏睡過去之前,康王似乎跟她說了很多關於賀連雪的事,然而現在她似乎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了。只記得賀連雪從小就到宮裡和他一同長大,他們感情很好……他好像還提過什麼……但她真的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她想試著自己坐起身來,雖然還有點頭昏,但似乎已經好多了。她扶著床柱站了起來,雙腿雖然有點無力,但並不虛浮。走了兩步路,看來也毫無問題。
她慢慢走到桌前,雙手托腮地坐著思考下一步的行動。
她很擔心康王的生死安危……
於是她換上青色男裝,步履蹣跚地潛至後園,悄悄地翻牆而出,打算去找高思一探究竟。
? ? ?
永安偏殿,幾位顧命大臣正在商議著。
「那被擄走的馮迦陵可醒了?」上公問道。
「剛剛回報過來的消息說,她已經醒了。」
「諸位大人以為這事需要立即讓皇上知道麼?」太尉遲疑地徵詢。
「按理說應當要的,因為被控謀反的是皇上的親手足。但下官又怕皇上知道了會難過……」中書令高允道。
「況且,目前尚有兩位關鍵人物未緝拿歸案。若先稟告了皇上,一來無功可稟,二來徒惹擔憂,我以為待皇上回城再稟即可。」上公附和。
高允轉向太尉詢問:「敢問太尉,還有什麼人需要緝捕到案!」
太尉苦惱地捻著長鬚。
「因為馮迦陵一直堅稱康王是無辜的。根據她的說詞,主謀者是護戎中郎將達溪彥齊,而企圖嫁禍給康王的人是賀連雪。而根據衛尉寺的訪查,這兩人在案發之後都失蹤了。」
「這賀連雪是什麼人?」上公好奇道。
「據說是康王的義妹,過去曾居住康王府中數年之久,但是出身不詳。」
「那康王怎麼說?他招供了麼?」高允問道。
「康王自從被抓入大牢之後,一直都沒開口說過話。衛尉寺搜查過康王府與諸別館,並未發現其它巫術用品。」
上公沉吟許久。
「傳令下去,請衛尉寺全力緝捕護戎中郎將與賀連雪歸案。」
? ? ?
中書令第,高思書房。
「迦陵,你沒事了麼?」
高思一見到她,驚訝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似的。
「沒事了,一點小傷而已。」
「聽說是康王把你打傷了?他俘虜你為人質?」
「不是這樣的!傷我的人是衛尉寺的官兵,我被他們的長箭射中了。康王也沒有俘虜我,是我硬要跟他去的。」
「你真是把我搞糊塗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冠軍將軍一回城便大聲嚷嚷說王爺俘虜了你,你們果真也是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後來你出現了,結果卻是個半死不活的人,昏迷得不省人事……」「康王人呢?他還沒被逮到吧?」
「你還不知道麼!?他已被押進了大牢。」
「什麼!?」
難不成他是為了送她回城而被俘的麼?
「我想見他……」
「迦陵,這是不可能的。他現在是謀反要犯,不是說見就能見的——」
「他不是!這件事情從頭到尾他都是被陷害的……」
馮迦陵把過程詳細地說給高思知曉。
高思越聽越覺得玄奇,他反問:「你聽說過達溪彥齊的事了麼?」
馮迦陵搖搖頭。「他還能有什麼事?不就是安坐在家中享福?」
高思搖搖頭,扁嘴道:「不!他也失蹤了。」
馮迦陵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現在怎麼辦?馮聰失蹤,賀連雪逃走了,連達溪彥齊也下落不明……康王豈不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
高思拍拍她的肩安慰她。
「你別急,先把這事跟我爺爺說明白,讓他來定奪。」
「我一定要見康王一面!否則誰也別想教我配合辦案……」馮迦陵堅決地宣示自己的決心。
? ? ?
透過高允的協助,馮迦陵終於獲准進入大牢探望康王。
此刻,她正尾隨著獄丞的腳步,朝著地底深處的大牢前進。愈深入,四周益發潮濕陰涼,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濕重氣味……
「小姐,這裡好陰冷啊!」跟在她身後的小月忍不住叨叨絮絮地念著。
「我教你別跟來了,你就是不聽……」
「小姐,您也行行好,您現在還傷著呢!我不跟著您來,如果出了什麼事,我的腦袋瓜子豈不是要搬家了?」小月委屈地抱怨。
她根本搞不懂小姐到底在做啥,明明只是個見過幾次面,非親非故的欽命要犯,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地來兒他呢?
馮迦陵沒有回話。
她端詳著四周,心裡只想著:他已經進來幾天了呢!這裡的環境這麼差,他可承受得了?
一思及此,馮迦陵忍不住想哭。
她自認並非多愁善感之人,但卻不知怎地,只要是與康王牽扯上關係,總是能牽動她的心緒。
「到了,你有一個時辰的時間。一個時辰之後,我會來領你出去。」
「獄丞大哥,您行行好!讓我待久一些吧!」
馮迦陵從袖中拿出一支工藝精巧的玉簪子,那玉的色澤溫潤,在昏暗中尚能隱隱發光,可見是上等貨色。
「小姐……」小月見她拿出貼身收藏的簪子想賄賂獄丞,想出言阻止。
馮迦陵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什麼時候我與人家說話時,輪到你插嘴了!?」
小月乖乖地閉一嘴,退到一邊去。
那獄丞則是仔細端詳著玉簪子。
「這個嘛……」他一面將它收進袖裡,一面故作為難地說:「那好吧!看在你是一個弱女子,也不至於做出什麼違法犯紀之事……我就讓你多點時間與郎君相聚吧!」
馮迦陵聽他說話毫不遮攔,頓時不禁臉紅。
「謝謝獄丞大哥,菩薩定會保佑您這好心人的……」
馮迦陵回頭交代小月:「你不用跟我進去了,待會你隨獄丞大哥上去吧!」
小月不敢再有任何意見。
獄丞開了門讓她進去,在關上門之際,他曖昧地對她說:
「你們慢慢聊吧……」然後沉重的鐵門便砰的一聲關上了。
馮迦陵轉身,一看見康王被囚禁在裡面,神容憔悴、衣衫破爛。他正合眼歇息,方才獄丞的出現似乎並未驚動他。
她緩緩地走向前去,蹲在牢門面前,輕聲喚著他的名:
「子推,我來看你了!」
康王緩緩睜開眼,看見來人是她,眼中多了一絲光芒。
「你沒事了麼?傷勢復原得如何了?」
「好得差不多了,多虧了你!」馮迦陵含淚帶笑地點頭。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康王激動地握住她的手。
馮迦陵臉色一凝,激動地質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傻把我送回城裡!?你知道這一被捕的後果會是如何麼!?」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死去——」
「那我又何嘗願意看你為了救我而含冤受苦?」
康王伸出手撫摸她的臉。「你還活著,真好!」
他粗糙的掌心摩掌著她,刺痛了她的心,令她淚眼迷濛。
「你真傻!」她覆住他的手。
好久一段時間,他們彼此凝視,沒有任何言語。這是兩人第一次如此坦白相望,其中再無任何屏障。
她伸出雙手輕捧康王瘦削的臉龐,愛憐地輕撫著他的眼耳鼻唇,彷彿這樣就可以彌補自己多日來的懸念。
他拉過她的頭,以自己的額頭輕輕靠著她的。
他的氣息溫熱依舊,卻比過往更令她心悸。然後她感覺這些日子來,她心裡被捆綁住的情感得到了釋放。
那一刻,她確認自己愛上他了!
馮迦陵張開眼,笑著說:「你身上好臭!」
康王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不敢相信她竟會在這種時候說出這樣的話。
他瞠目結舌的樣子更讓馮迦陵爆笑出來。
緊接著康王也笑了,笑得肚子痛,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於是在陰冷潮濕的地牢中,竟迴盪著清朗的笑聲和銀鈴般的笑聲。
「拜託你!這裡是什麼地方啊,這裡可是地牢!你以為是我那王爺府麼!還奢望能每天沐浴薰香麼?」
馮迦陵還在笑,她皺皺鼻頭道:「我知道啊!可是我忍不住嘛,」
「有沒有帶吃的來啊?這裡的飯菜簡直跟豬食差不多,吃得我嘔死了……」
她連忙把身後的竹籃拿過來,並且將廚房精心調製的菜餚一一遞過去。
「哪!你吃吃看習不習慣,這是我們府上的家常菜。」
她為他盛了飯菜遞過去,看著他吃得津津有味,心裡才覺得安慰。
「哪!我吃飽了!謝謝你。」他把空碗筷遞給她。
「難道你沒聽過『大思不言謝』麼?等你出去之後,你得好好想想該怎麼回報我!」她促狹說道。「是韓信『一飯千金』的典故麼?」
漢朝開國功臣韓信年少時極為落魄,曾經有數日不自進食。後來有一個洗衣婦見他可憐,賞他飯吃,日後韓信功成名就之後,飲水思源,召來該婦人賞與千金。康王在此有些引喻失義,因為當時那個洗衣婦曾對韓信說:「我是因為可憐你才給你飯吃,並不期待你有任何報答。」
「我可沒這麼說,那是你說的……」馮迦陵笑道。
他也笑了。「其實,我並不是真的玩命才把你送回來的。你昏過去以後,我又見到了馮聰。」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為什麼一直不露面?」
「原來他早就知道阿雪是達溪彥齊的人,所以一直在暗中注意她的一舉一動。他鬧這一場『失蹤記』也是為了要引蛇出洞……」
「不懂。」
「因為阿雪發現了他一直在監視她,所以變得很小心,而且這件事也被達溪彥齊知道了。馮聰故意失蹤便是為了要擾亂他們的心緒,並且令他們的行動化暗為明。」
「所以達溪彥齊才會直接去熙哥哥那邊要人?」
康王點點頭。
「他們都以為馮聰失蹤是為了去刺殺達溪彥齊,所以才會加強護戎中郎將府的戒備,反倒放鬆了對康王府的警戒之心,讓他能更順利地從阿雪的行動中打探到消息。」
「這樣聽起來還是不對。你曾說過賀連姑娘從小就進宮,同你一起長大,她怎麼會是達溪彥齊的人呢?一個五歲大的小孩是不可能有能力當臥底的……」
「這個阿雪是假的。」
馮迦陵眉頭一皺。「什麼?」
「真正的阿雪已經死了。你現在看到的賀連雪是假冒的。」
「這怎麼可能!?」馮迦陵驚呼。
「有一段日子,我的身體不好。他們便把阿雪送到長平寺為我誦經祈福。那年……她大概是十五歲吧!等她回到我身邊時,已經是一年半以後的事情了,容貌和身材都有些改變;但是我們當時都認為那是因為她長大的緣故,所以並不在意。」
「你對她那麼好,難道她對你沒感情麼?」
康王聳聳肩。
「我想或許沒有吧!」
他看起來很淡然,好像無關緊要似的,但很奇怪,她就是能感受到他心裡的痛楚。
「這樣也好。這樣我們就瞭解,原先的那個小阿雪對你是忠誠的。」
他歎了一口氣。
「活見人,死見屍。現在我們也不知道阿雪的屍體在哪兒。可憐她孤單一人,死後竟不知流落何方?」
「那你們做了什麼盤算?」
「我先帶你回平城療傷。在你昏迷的這段日子裡,馮聰已經兼程趕往陰山,將此事稟報皇上。」「難道你不伯顧命大臣們先斬後奏?要知道,達溪彥齊安在你身上的可是施巫蠱謀反之罪。」
康王搖搖頭。
「不會的,因為有你在。以令公高允謹慎的處事態度,他必然會堅持等你醒來之後再作定奪。你昏迷得愈久,馮聰有愈多的時間趕到陰山找到皇上稟明真相。」
馮迦陵真不敢相信他們竟是這樣玩命。
「你們這是在鋌而走險!倘若令公不像你猜測地這樣行動,現在你豈不是腦袋搬家了?」
康王微笑,眼中有一絲自得的神采。
「事實證明我的猜測是對的!」
馮迦陵白了他一眼。
「你害我擔心!」
他直勾勾地望著她,眼中充滿難以言喻的意涵。
「我沒想到你會這麼擔心……」
聞誇口,馮迦陵心中一涼。
原來,他一點也不曾在乎她的感覺。今天如果換作是那個真正的賀連雪,他一定不會讓她擔心受怕的。
他著實傷了她的心。
「你……」馮迦陵說不出話來,她咬住下唇,奮力忍住淚水。
「怎麼?你不舒服麼?」他見她表情怪異,以為她傷口又痛了。
你……你、你、你這個大笨蛋!你知道我有多擔心麼小,擔心得連待在床上休養一刻都不成,擔心得連飯都吃不下去;只怕還來不及為你申冤,朝廷已經下令斬首……而你只顧著跟馮聰玩弄計謀,自以為算計得天衣無縫,卻半點不考慮人家的心情……
她轉過頭,拭去眼角淚水,輕描淡寫地說:
「是啊,為了見你一面,可是折騰了我好久呢!」
他聽了很是感動。
他相信以她的身份地位,要爭取見他的機會,必然經過不少波折。
「你靠過來一點好麼?」他伸出手來。
「做什麼啊?」馮迦陵不明就裡地靠過去。
「再過來一點嘛!」他手掌扶住她的頭,又把她拉得更近。
「你想跟我說什麼,這裡又沒人,不用說悄悄話——」
她的話還沒說完,康王的唇已經覆了上來,順著她說話時微張的唇,他的舌侵入了她的口中,親暱地戲耍著她的。
他在她唇裡探索著,似乎在她下眼點起了一道火花……她幾乎無法抗拒這種感覺,覺得自己快要被淹沒。感情、慾望與無以名之的愉悅感覺形成了一道漩渦將她整個人淹沒在裡面……她覺得暈眩,整個心思都在漩渦中,不斷地旋轉再旋轉……
一股原始的衝動令她忍不住要弓起身體貼緊他,卻意外地發現他們之間還有冰涼的鐵欄阻隔著。鐵欄的冰冷喚回了她的理智,她掙開了他的掌握。
馮迦陵以衣袖抹著唇,臉上有著不可置信的表情。她氣虛地說:「你竟敢如此無禮——」
「這是第二次了,你從來沒有抵抗……」
他語氣平靜,像在訴說一件事不關己的事實。
她由尷尬轉為忿怒,瞬間燒紅了她的臉。
他提醒了她先前那個醉酒的夜晚,她一直想忽略那晚的事,抹去那晚的記憶,但是卻每每被擾得不能成眠;現在,她千辛萬苦跑來見他,他竟然對她這般嘲諷!
「我詛咒你一輩子待在這裡!見不到陽光——」
「好啊!這樣子見你也別有一番情趣。」他還是一樣平靜地微笑著。
她氣得轉身想走,卻被他一把拉住。
「你……你一定會下地獄的!」她已經詞窮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拉住她,只知道不想讓她這麼快就走。
「我現在已經身在地獄中了,你說我還會下到哪一層地獄呢?是阿鼻地獄還是無間地獄?」
「你……」她說不出話來。
他望著她,一派篤定地說:「不管我去哪裡,你一定會來見我的。」
「你放開我!」馮迦陵甩開他的手。「誰要來見你!?我再也不會來兒你!」她憤而轉身離去,不管外面的地道有多麼黑暗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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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月不明白小姐為何會如此盛怒。
此刻小姐正一臉鐵青地領著她回府,口中還喃喃叨念著,像是在咒罵什麼人似的。
她真搞不懂小姐,為何要拿上等的玉簪子去賄賂獄丞,去見一個教自己氣呼呼的人呢?
馮迦陵回到房裡,她氣得連傷口都在痛。
她也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麼這麼生氣,只覺得今天康王做的每件事,說的每句話都教她忍不住生氣。她以前不是這樣子的,不是這麼易怒、容易激動的人,而且她與他的相處也十分融洽……
她用力一拍案頭,以消心頭之忿。
這一切都是他不好!
他為什麼要吻她!?為什麼吻了她之後還一臉無所謂的樣子!?為什麼要說些似是而非的話來動搖她?為什麼不在乎她的感受!?為什麼要救她!?為什麼要讓她擔心!?為什麼!?為什麼……
都是他不好!對,就是這個樣子!
最後她才好不容易平靜下來。
既然馮聰沒事的話,那她就放心了。而且她決意要忘記那個人,忘記他對她所作的事,把他忘得一乾二淨!反正他的死活與她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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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匆匆忙忙回京了。他立刻單獨召見中書令高允,急欲瞭解狀況。
「令公,朕聽說康王出事了,所以急著趕回京來。您老倒是說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先前有人密報康王謀反,之後衛尉守在康王別府中看見有個女子持有巫蠱道具,因此便把康王抓回來關進牢裡,等候皇上判決。」
皇上的眉頭微皺。
「朕記得康王向來誠心禮拜地藏王菩薩,不奉道家符錄……你們現在調查得如何?」
「臣等命衛尉寺進行清查,康王府上下一概否認康王有謀反舉動。而且誠如皇上所言,康王一向篤信佛教,也不曾與道士有任何往來。」
「聽說有人力陳康王是被誣陷的?可有此事?」
「是的!樂陵公的千金馮迦陵當日也在現場,她自稱親眼目睹整個事發過程。」
「立刻宣她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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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迦陵被召進宮中晉見皇上。
「民女馮迦陵叩見皇上!」
「平身吧!」
「謝皇上!」
「你知道朕今天傳你來是為了什麼麼?」
「民女知道。」
「那就把你所知所見,一五一十地說給朕明白吧!」
於是,馮迦陵把六月初五那天的事情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偏殿中尚有其他大臣,他們聽了不禁嘖嘖稱奇。但是皇上聽了卻默不作聲,這讓馮迦陵好不擔心。
「皇上,民女所言屬實,如有捏造,願死後墮入十八層地獄,永不得超生!」
她脫口說出如此重的誓言,讓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當時許多人篤信佛教,認為死後下地獄受苦並永不得超生,是很可怕的詛咒;連達溪彥齊的黨羽聽見此番毒誓,都嚇得噤聲。
「朕沒說不相信你。」皇上面露微笑地說。
事實上,先前在陰山之際,馮聰已經把一切前因後果全稟告他知道了。今日召她前來,一方面是要讓群臣聽到她的證詞,以免有護短之嫌。另一方面他也是想見見這個女子,親眼看看她要如何力保康王清白;但卻沒想到她竟以如此毒誓來擔保作證。
「眾卿可有話要詢問馮迦陵?」
沒有人發話。
「既然如此的話……把康王帶進來吧!」
內侍官將一身破爛的康王領進殿上。
「臣弟參見皇上。」
「皇弟平身。」
馮迦陵心想,康王不是應該還在大牢裡麼?怎麼這會他已經出來了?那剛剛她說的話豈不都被他聽見了?她開始覺得有點心思不寧。
「朕相信你是無辜的,更何況現在還有人願下毒誓來保證你的清白。不過,既然有人無視於法紀的存在,企圖玩弄朝中大臣,挑撥咱們兄弟之間的感情。朕這就命令你徹查此案,把主事者找出來,依法處置。」
「臣接旨。」康王叩首稱是。
「好了,沒事上奏就都退下吧!」皇上大手一揚。
皇上離開偏殿之後,眾臣紛紛散去。高允拍拍她的肩,對她示意「做得好」便離開了。最後大殿中只剩下康王和她兩人。
康王對她誇張地行了個揖,笑嘻嘻地說:「多謝姑娘相救!」
馮迦陵睨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還不回去把這身破爛衣物換下!?」說完下巴一抬便要走了,但隨即被康王攔下。
「等等……你為什麼生氣?我說錯了什麼麼?」
馮迦陵轉過頭去,不願答理他。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裡就是氣他。
「我知道我不該讓你擔心。但是你當時厥了過去,根本就不省人事,我就是想說也不能夠啊,」
馮迦陵還是不願看他,她把頭轉得更過去些。
康王也有點生氣了。他以雙手抓住了她,用力地把她的身子扳過來。
「你看著我!我在對你說話!我說了我不是故意讓你擔心的,你聽見了麼!?」
「聽見了!」她仍把頭別過去。
「聽見了,你沒什麼話說麼?」
「沒。你是王爺,你說了算,」
康王氣不過,他硬把她的頭轉了過來,要她好好看著他說話。
「既然沒話說,那你又為什麼生氣?」
馮迦陵看著他。雖然全身上下並無損傷,但是他卻整整瘦了一圈。
她氣憤地說:「沒錯,我生氣,我為什麼不生氣!?你就像塊大木頭似的,你又懂了我什麼!?你也知道我會擔心!那我問你,你知道我有多擔心麼!?你知道我擔心得食不下嚥、無法入眠麼!?你剛剛那兩句解釋,就能換回我多日的心情安定麼!?你不知道,你統統不知道!我知道你不知道是因為你根本就沒有在意過我!」
說著說著她眼眶就紅了。
「既然你不在乎我,那又為什麼要說些奇怪的話,做那些奇怪的事情來擾亂我的心情!?我……我……我也是個女孩兒,你憑什麼……見了我就抱、抓了我就親……我知道,你只把我當成傳言中人盡可欺的妖女,才會這樣對我……」
不知不覺她的淚水流下了臉頰。她伸手一抹,還想再繼續說下去,卻被康王握住了手。
「別說了,我都知道……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馮迦陵的淚水一湧而出,連她都訝異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你才不知道!你怎麼會知道!?」
康王用手拭去她的淚水,將她擁入懷中,輕撫著她的背安慰她。
「沒事了,都過去了……」
直到此時,她被康王結結實實地抱住,心中的大石才真正落下。她這才確定,他是真的沒事了,沒事了。
她忍不住伸出雙手環住他的腰身,緊緊地攬住他,她就這麼哭濕了他的胸前衣襟。等到康王回王府更衣沐浴,那已是兩個時辰之後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