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做完的夢是皂什麼?」
緊接著王嘉竣的問句,葉涵採取了避重就輕的回答。
「我沒有什麼夢。我只希望賺很多錢,買一幢自己的房子。」
「想要買房子嗎?那真是再容易不過了,我手上就有好幾棟沒人住的房子。」
「得了吧!你那些房子哪裡是我買得起的?你還是自己收好,找個適當的女人送了吧。」
「我不會輕易送女人房子的。再名貴的車子、再大顆的鑽石,我都可以送得出去,但是房子的話,不行。即使是小到只有二十坪的套房也不行。」
「哦?這又是什麼論調?說來聽聽。」
「對我來說,房於是家的代名詞,我怎麼可能隨便送一個『家』給莫名其妙的人呢?你以為我後來為什麼念了建築,又為什麼接手家裡面的房地產產業來做?除了房地產的收益驚人之外,其實那不過是延續我念建築系的夢想而已,我一直希望那些住在我所建的房子裡的人們,都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每天早上他們都可以一起吃早餐,很幸福……」
葉涵發現今天他說的話好多,但是他曉得愈多,也就愈打動了她內心的某處……
他說到「家」,令她想起自己心中那一個微不足道的夢想:「我最羨慕人家家裡有一個大廚房,裡面會擺一個好大的餐桌,每天晚上大家陸陸續續回來,可以坐在餐桌上喝一杯什麼的……嗯,花草茶好了。然後聊聊彼此一天的趣事、不高興的事、或是其它新鮮事。你知道,一般人總喜歡把客廳裝潢得豪華氣派,但是我卻覺得,廚房和餐桌才是家人維繫感情的所在。」
「你的願望其實不難達成。」
「我跟你一樣——」她朝他笑了笑。「找不到共組家庭的人。」然後她仰頭看著夜空。「不過,這還是我第一次跟人家說我對廚房的感覺呢。」
「我很榮幸。這表示你真的把我當成好朋友了。」
葉涵聳聳肩。「我知道你這樣說是在怪我,怪我什麼事都不願跟你說明白。但是……」她歎了一口氣。「你又何曾想過,那些我沒說的事情,也許是因為我自己都還搞不清楚怎麼一回事,那我又從何說起?」
他很快地反駁她的論調。「你可以想到什麼說什麼,我聽聽,再幫你整理整理。根據我的經驗,這是一種可以讓人很快理清思緒的方式。」緊接著他直接問道:「你喜歡藍群亞,對不對?」
葉涵轉回原本仰望星空的視線,看著他,點了點頭。她說:「說喜歡太輕了,我是愛他。嚴格說起來,他是我第一個男朋友,也是到目前為止,惟一的一個男朋友。」
「你的意思是說,你們後來分手了?」
「情人分手最普遍、也最不受非議的理由就是個性不和。我之於他而言,是太尖銳了一些,跟我在一起,他的日子過得有點辛苦。」
「沒有其它的理由嗎?沒有第三者介入什麼的嗎?」
「在我們的關係走到最低點的時候,他遇到另一個女孩,兩個人彼此也相互有了好感。」她的聲調愈來愈低。但最後一句卻忽然大聲起來,彷彿是要強調什麼似的,「不過後來他們沒在一起——」
「我就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她話還沒說完,他-打斷可她。
她搖搖頭。「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不過,群亞是個專一的人,當他愛上她的時候,是一心一意地看著她的;那時候的我,只是一個瘋狂的妒婦而已,我想盡辦法要黏在他身邊、打探關於他們的『進度』,甚至還裝得很大方去跟他討論他們的感情。你知道我想做什麼嗎?我只想證明,自己對群亞而言是最重要的人,即使是他喜歡了別人!」
他濃眉一挑。「看不出來你會這樣子。」
葉涵望著水面。「那是因為你不瞭解我。每個人心裡面或多或少都有偏執、瘋狂的因子,但我想我是那種會勇於實踐這種偏執狂因子的人。他們後來不能在一起,有一半的原因是因為我,因為我的死纏爛打,讓那女生遭受很大的壓力,別人都指責她是第三者;但真正的第三者、真正感情的外來者,其實是我,而不是她。我只是正好站在傳統價值的保護之下,正好順理成章地擁有歇斯底里的要件,所以就算我做得再怎麼離譜,旁人也不會譴責我。」
他搖搖頭,表示不能苟同。「你對自己太嚴厲了。大多數人遇到這種情況,是沒有辦法冷靜思考的。」
「你說得很對。我就是那種大多數人,而且是那種會自己欺騙自己很久的人。我看到他們分手之後,我其實是萬分竊喜,我想這下子他總是要回到我身邊來了吧!所以我就更順理成章地對他溫柔……但是……」她停頓了很久,似乎是在思索措辭用語。「後來我才知道,人的感情是可以繼續存活下來的。她雖然堅持離開了群亞,但是群亞卻一直沒忘記她;群亞對她的愛,就像是用保鮮膜緊緊包起來,放進冷凍庫裡面冰凍的生鮮食品一樣,始終沒有變質,只要在適當的時空下,再拿出來解凍,又將是一道美味的萊色。所以,當她再度出現在群亞的面前,群亞的愛就開始解凍了。」
「我可以體會……」他想起自己多年不見筱晴,以為完全遺忘了對她曾有過的迷戀,但是一切記憶卻在見面的瞬間,活生生地在他腦中上演了。
「在情感上,我一直無法接受他們復合才三個月就要結婚了;但是在理智上,其實我很明白,他們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而是冬眠了數年的時間。」
他終於忍不住直指她這樁感情事件的問題核心。「你知道,你一直都站在他的立場在說話嗎?」
她微弱地辯解。「那也是我的立場……」
他強力地反駁。「不!我沒聽見你的聲音。你總是說藍群亞怎麼樣,那女生怎麼樣,但是天曉得,他們怎樣我一點也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你怎麼樣。你跟男朋友關係低潮,他又愛上了別人,然後你又介入他們的感情發展那麼多……你難道都沒有感覺嗎?你投有被背叛的感受?沒有嚴重的失落感?沒有覺得由自己是個一無是處的笨蛋?」
葉涵聽他節節逼問,眼眶開始泛出了淚水。她搖著頭,喃喃地說:「別說了,你別再說了……」
但他卻不理會她的請求,反而抓住她的肩膀,鄭重地告訴她:「葉涵,你知道你自己是怎麼回事嗎?你根本就沒有觀照自己的感覺,你是故意要忽略自己的痛苦的!可是那些痛苦還是在那邊,它不會因為你不去正眼看它,就消失不見了!你在逃避你自己,這不是堅強,這是懦弱!」
葉涵此時只能扶著他的雙臂低頭痛哭。
這是他見過葉涵哭得最狼狽的一次,但他很高興她終於能夠哭出聲音,不在乎有沒有人聽見她的傷心、 「我覺得好痛苦……我第一次跟他分手的時候,我連日記都寫不出來……我不會寫、不會寫文章了……他說認識我是個錯誤.我對他而言一無是處,我沒有令他成長,我的任性只讓他覺得萬般疲憊……」她抬起頭,努力地點著頭:「他說的我都承認,可是那卻讓我覺得自己原來不是個東西……我後來跟他維持一種固定的關係,我不是他的女朋友,但是卻擁有他這個人。那時候我跟自己說,如果有一天又遇到同樣的情況,我一定不會讓自己再淪落到像第一次分手時那麼糟糕的境地,我一定不再讓自己受到同樣的傷害,我一定不會為了愛情痛哭流淚,我一定要走得很有風度,我一定會祝福他們……」
王嘉竣安慰式地拍拍她的肩膀。「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她伸手拭去滿臉淚水。「還好有你幫我一把,叫我到你的公司去,我這一次才能走得那麼不拖泥帶水,讓他們在我的眼前消失得無影無蹤;還給我那麼重的工作讓我每天工作超過十二小時,沒時間胡思亂想 「唉唉唉!」他打斷她的話。「拜託你,我真的有虐待你到這種地步嗎?」
葉涵破涕為笑。 「老闆對夥計的勞力壓搾不叫做『虐待』,而叫做『剝削』。馬克斯的剩餘價值理論是這樣講的,大凡商品的剩餘價值皆來自於工人的勞動,是工人的勞動力賦與商品剩餘價值,而資本家必須透過剝削工人的剩餘價值,宋獲得巨額利益。」
「你共產黨啊?還馬克思主義哩!」
「虧你還是柏克萊大學畢業的學生!就算不了馬克思是誰,好歹山要聽過他的名字吧?柏克萊不是美國新左派的大本營之一嗎?」
他完全不以為然。「拜託你,馬克斯既不教我賺錢,也不教我如何建造一個好環境。我了他做啥?」
葉涵聞言笑了。他總是能夠讓她發笑,真是一個厲害的人。
忽然間,她好像能夠瞭解到,今晚為什麼他會對她大曝往事,這也許是一種可以打破她心防的好方式。
但是,她隨即否定了這樣無稽的念頭。她又怎麼會值得他如此大費周章呢?用一段對他自己而言都算是艱難的回憶宋換取她的袒裎,這樣做對他而言怎麼能稱得上是一筆划算的生意呢?
***
為什麼他會把自己多年來不願啟齒的往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
在回家的路上,王嘉竣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自己原來那麼希望能夠再多接近她一點,即使是一公分也好。這樣的渴望,讓他不惜揭露自己難堪的過往,來爭取更靠近她一公分。
他還是想得到她,現在不只是想要「人」,還想要「心」。
她的心還在藍群亞身上嗎?一思及此,王嘉竣不由得像被針刺進指頭當中一樣地痛楚。
他很想要問她些什麼,但是卻不知如何開口。
***
王嘉竣還來不及確認葉涵的感受,便被風寒所擊倒。
雖然他總算是聽到了他想要知道的事,不過代價卻不小。他在大屯公園中出汗出力、大放厥辭的結果,便是受寒著涼,躺在家裡發高僥。
從山上回到平地,他送了葉涵回家之後,使已覺喉嚨有些許的不舒服,他還以為是話說太多的結果,沒想到睡一覺起來竟是頭痛欲裂,全身畏寒。
王嘉竣走到廚房替自己倒一杯水喝喝,水是涼的上喝入喉竟讓他全身冷得直發抖。他連忙回到床上,用棉被把自己包得死緊,看能不能止住體內冒出的寒意。
就這樣子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忽然被電話鈴聲給吵醒了。
他伸手摸到了話筒,才想開口說話,卻發覺自己的喉嚨又刺又干的,而且說出來的聲音也粗嘎得嚇人 「喂?哪位?」
「呃……我找王嘉竣。」電話那頭傳來葉涵遲疑的聲音。
「我就是……」
「阿竣?你是阿竣?你的聲音怎麼怪怪的?今天怎麼沒來上班?你忘了早上有一個會議嗎?」
「我感冒了……人很不舒服……」
「有沒有發燒啊?你有去看醫生嗎?沒有對不對……這樣好了,反正下午沒什麼事,我過去看看你……」
「不用麻煩了……我想我睡一下就可以了……」
「別跟我討價還價了!就這麼決定吧,待會見,拜!」
葉涵不等他回答便掛上了電話。王嘉竣無奈地放下電話,隨即又蒙頭大睡去了。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有人在外頭瘋狂地按著電鈴,把他吵醒。
他頭痛得很,連想要起身去開門,輕輕一動就覺得全身痛得要命,彷彿全身的骨頭都被拆開來過再重組起來似的。
「怎麼這麼慢啊?」他才打開大門,葉涵便已隔著鐵門對他問起話來。
他忍不住眉頭更皺。「你說話小聲點行不行?我的頭痛死了……」他伸手打開鐵門,感受到外面的涼意,忍不住發起抖來。
葉涵趕快把他扶進客廳坐好。她伸手摸摸他的額頭,鄭重地宣佈:「你發燒了,我帶你去看醫生。」
「哎呀,女人真是大驚小怪,不過就是感冒嘛,看什麼醫生?我不想去。」活才說完,他就起身往房間走去。
葉涵一把拽住他。「不行啦,你發燒耶,我可不想以後幫一個笨老闆做事……你一定要跟我去看醫生!」
他被她這樣一扯,忍不住發出痛苦的呻吟。「別這麼用力拉行不行?我全身都在痛……沒見過女人家你這麼粗魯的……」
「別再嘟嘟噥噥的了,你趕快去換個衣服,把車鑰匙給我,我開車送你去看病。」
「不用開車啦,路口就有一家小兒科診所了;再不然信義路上也有很多耳鼻喉科,隨便叫個計程車就可以了。」
「好啊,隨便你!反正你不信任我的技術就對了,怕我把你的賓士碰壞就說一聲。」
「唉!你這女人真是不識好人心耶,我是怕你開車出去在市區裡難停車,你竟然這樣編派我……真是不可愛!難怪藍群亞不喜歡你……」
這話一出口,他和葉涵當場都傻了眼。
他懊惱地想,自己果然是燒昏了頭,竟然說出這種缺德話!
葉涵雖然有些錯愕.但是她卻更驚訝自己的反應。原來她再聽見這事時,已經不會被傷害了……她心裡逐漸泛起一種解脫的喜悅感受。
她清清喉嚨。
「唉,你說話就說話,別做人身攻擊!早知道你這麼沒口德,昨天就不該把話跟你說。」然後瞪了他一眼,「看什麼看?還不趕快去換衣服?」
「好啦,你等我一下。」他不太敢看她,像個做錯事的小孩,連忙跑進房去。
葉涵也沒閒著。她走到廚房裡面,打開冰箱,看看是否還有些什麼吃的,冰箱雖很大,但是裡面卻全是一些沒營養的食品,有一半還是都已經過期了的;有一半是各式的酒類,以啤酒佔大多數,還有少部分的汽水、果汁。總而言之,這個冰箱大而無用,從一個家的角度來說,是一個不及格的冰箱。
葉涵站在冰箱前面批判了好一會兒,聽見客廳裡面王嘉竣沙啞的嗓音在叫喚她。她關上冰箱走了出去,見他已換好一身休閒服,她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原來他連生了病都這麼好看!
這念頭一閃而逝,但卻讓她驚愕不已。她回想起自己中學時候喜歡別人的心情,當時自己也是在某個瞬間突然感受到那人具有一種無可救藥的美麗,強烈地吸引著她。後來,她一直都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因為先喜歡了對方而覺得美麗,還是因為覺得美麗而喜歡對方? 王嘉竣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冥想。「發什麼呆?我衣服換好了,可以走了。」
「你等等。」她想也不想地跑進他的寢室,拿了一件薄外套出來。「你穿這樣太少了,多穿一點吧。」
葉涵的關心那麼自然,讓王嘉竣不由得想起在美國的日子……筱晴待他的關心總是那親切自然,一如家人般,而不像其他女人對他的關心總是帶著目的、帶有一種迫不及待想沾上他的企圖。
她竟然讓他有種感動的情緒……
葉涵把外套披在他的肩上,並拍拍他的背。「可以了,我們走吧。」
***
王嘉竣的感冒的確是來勢洶洶。他發高燒近四十度,被醫生嚴重地警告,必須在醫院裡面先吊一瓶點滴才能回家。
他躺在小診所二樓的病床上,不一會兒就沉沉睡去。葉涵心想這裡有護士顧著,於是便走出醫院,到附近的超級市場買些食物,等一下回去可以熬點粥品給他吃。
她回到診所的時候,王嘉竣已經醒來了,他正喳呼著要護士小姐拔掉點滴,嚷著說要回家了。
「你又怎麼了?」葉涵問。
「你跑到哪裡去了?」王嘉竣反問。
「我去買些東西,等一下回家可以熬粥給你吃。」她舉舉手上的塑膠袋,裡面是滿滿的生鮮食品。她跟護士小姐道歉,然後拉他坐好,問道:「你為什麼說不吊點滴了?你燒得這麼嚴重,不吊點滴會好得很慢……」
「你又不陪我,我一個人在這裡好無聊……」半是賭氣的語氣。
她有點好笑地說:「那你在睡覺嘛,我看你睡得很好,所以就趁空出去買東西嘍!」
「我想去上廁所……」
她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子。「沒關係,我們現在去……」她拿起點滴瓶。 「我幫你拿著。」她帶他走到廁所,跟他說:「我站在門外,門不用關太緊,我會幫你看著的。」
「我才不怕人家看……」他嘀咕一聲才走進去小解,葉涵拎著點滴簡站在廁所門外,隱約可以聽見他解手的聲音,不禁略微紅起臉來。什麼時候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到達這麼百無禁忌的地步了,讓他可以放心地要求她參與這麼隱私的事務,而不會感到不好意思!他的信任一方面教地感到心安,因為他待地全然沒有界限;但另一方面卻引起她更大的不安,因為她懷疑自己究竟有沒有能力再與另一個人建立更親密的關係……
裡面傳出水龍頭的聲音,顯示他巳解手完畢,正在洗手,他從門後走出,開心地對她說:」謝啦。」
「沒什麼。這點滴山快要滴完了,我看你再回去躺一下就可以回塚了。」
他依言回到那小小的病床上躺好,閉上眼休息之前,還特別警告了地一下:「這次可不要再偷偷溜走了。」
鄭重其事地說完之後,他才甘心閉上眼睛好好休息,葉涵只覺得哭笑不得,生病的他跟平時完全不同,簡直就是從三十多歲的成熟男性,一下子眺回-卜幾歲的青舂朋,充滿了童稚的彆扭與耍賴式的撒嬌。
***
從診所回來,葉涵下廚熬了一鍋清淡的糙米排骨粥,讓他吃一點東西墊墊底,以免吃藥傷胃。
打完點滴,不知道是因為在診所裡睡飽了,還是因為藥效發作減輕了他的症狀,王嘉竣顯得精神好多了,所以也不想回床上去躺著,就癡癡地坐在餐桌上,張大嘴等吃。
「我好餓啊!」他無聊得發狂,只好拿起筷子對著碗沿敲出爵士鼓的節奏。
「你這樣真沒規矩!」葉涵從廚房裡探頭出來喝斥他。
但是他卻嘻皮笑臉,不以為意。
「什麼時候有東西吃啊?」他還是繼續地敲打著碗,彷彿那是一件多好玩的事情。
「好了,好了!」葉涵端出一鍋熱呼呼的粥。「我真是怕了你了。粥好了,我幫你盛。等一下吃完藥以後,你還要再躺回去休息一下。」
她幫他盛了一碗粥,本要直接遞過去給他,但看到碗麵上冒著白煙,於是便用湯匙先舀了函,一邊吹著氣,好讓粥快點涼下來。
他在一旁看著她,心裡感到十分受用。有多久的時間他沒有被別人如此細膩地呵護過了?
「好了,應該比較不燙了,你小心點吃。」葉涵把盛好的粥遞過去,還不忘叮嚀他小心燙口。
他一整天都沒進食,實在是餓得發慌,排骨粥清淡的香味,更加引發了他的飢餓感,於是忍不住舀了一大口吞下去。
「啊!」熱粥雖然不若剛端出時燙,但是仍然燙嘴,他只好仰頭張開口,一邊用手揚風,減低溫度。
葉涵看他吃得這麼急被燙到,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廠出來。
他吞下粥之後,以很不贊同的眼色瞪著她!
「你很沒有同情心耶,看見我被燙到,還笑得出來。」他不說還好,愈說葉涵笑得愈激動。
「你你你……你笑夠了沒?」
「對不起嘛,人家剛剛有提醒過你了,誰教你還是吃得那麼急。不過你這樣子很可愛哩!」
他聳了聳肩,像是聽見什麼詭異的事似的。
「拜託,別用這麼肉麻的句子形容我,我堂堂一個大男人,被你說什麼可愛,傳出去以後我還要不要混啊?」
「不會傳出去,你這麼可愛的樣子只有我看到,我發誓我會守口如瓶的……」葉涵一手按著胸口、一手朝天,做出發誓的樣子。
這下連王嘉竣都覺得好笑起來。他拉下她發誓的手,笑著說:「跟你開玩笑罷了,還當真啊?」
她也俏皮地反詰:「那我也是開玩笑罷了,你還當真啊?」說完指了指他面前的碗。
「快吃吧,再冷就不好吃了」
他輕輕啜了一口粥汁,味道濃郁但口感清淡,十分地爽口。
***
吃過藥以後,葉涵堅持他必須要再回床上去躺著歇息。
「可是我現在不想睡啊。」
「等一下藥效發作你就會想睡了。聽我的話,好不好?」
「那你要待在這裡陪我,不然我很無聊……」
「無聊啊?那我回公司拿文件來給你審好了,這樣就不無聊了吧?」
「拜託你,我現在是病人耶!這樣好了,你說笑話給我聽?」
「笑話啊……好吧。」她想了想,說:「有一天北極熊覺得很無聊,所以在那邊拔自己的毛玩,一根毛、兩根毛、三根毛……等到毛拔光了之後,北極熊就說:『啊!好冷啊!』。」
「這是什麼笑話?真冷!」
「對啊,冷笑話嘛,北極熊自己不是說了嗎?好冷0阿!」
結果他們兩個笑得不可遏抑。
「好了,這下子你總可以躺下來歇息一下了吧?」她幫他墊好枕頭,拉上被子,忽然他伸出雙臂、環住她的頸子。
她心頭一震,驚愕地問:「怎麼了?」
這雖然只是輕輕的環抱,但卻給她帶來無比的震撼,自從離開藍群亞之後,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跟男人有過這樣的身體接觸,除了在夢裡之外。現在他的呼吸就在她的耳畔,體溫就在她觸手可及之處,她忍不住心裡的悸動,幾乎要顫抖起來……
「別走。」他在她耳畔呢喃,熱氣呵著她脆弱的耳,讓她腳軟,差點整個人要倒在他身上了。
她伸出手撐著床沿,企圖拉開他們的距離,她說:「好,我坐在這裡陪你,你先鬆手,讓我去搬張椅子過來……」
他依言放開手,此時她看到他的眼神已經開始迷濛起來,心想他應該已有了睡意。等她去到餐廳搬了張椅子過來時,他已經閉上眼睛沉睡去。
***
王嘉竣睡得很沉很沉。葉涵用濕毛巾敷在他額頭上,以免發高燒傷身體-偶爾她摸摸他的頭、頸,想瞭解他是否開始出汗,但他的身體卻依然燥熱。
她一面望著他,一面想著自己對他的感覺。
她發現自己不知從何時起,對他的觀感已有一百八十度的扭轉,他在她心裡不再是奸詐狡獪的商人、不再是處處留香的花心蘿蔔,開始具有身而為人的多重面貌,複雜的家庭,獨特的過往、對待朋友的熱情、生病時的孩子氣……
愈是瞭解他的不同樣貌,她對他的感覺就愈奇特。
葉涵知道自己一直在享受他對她的善意。是的,他對她始終有種純然的善意,即使一開始他只是想挖角、想要她來替公司賺錢,但是除此之外,他對她的善意是無可否認的。人其實是一種極為敏銳的生物,總是不由自主地親近對自己友善的傢伙;她之所以能夠信任他、願意把不堪回首的傷心告訴他,或許正是因為被他的善意所召喚。
但他又為什麼在她面前如此肆無忌憚?難道這也表示自己所給與的善意,已經多到讓他能夠完全明白她的無害嗎?
她現在一點都不討厭他,相反地,她開始覺得他是個可愛的人,甚至還覺得他長得很好看。她害怕自己會愈來愈喜歡他,喜歡到無法抑止的地步,那她是不是又要再一次淪落到萬劫不復的境地了? 是的,她膽小,她不想再冒險。一個男人和八年的青春對她而言已經夠了,再來一次,怕她是要屍骨無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