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一場大雷陣雨,破壞了早晨艷陽帶來的好天氣。但是,這並不影響「展青」校園裡的學子們。因為,今天是期末考的最後一天啦! 下課鍾一響,這學期的最後一堂考試正式結束,而這就代表——大家期望的暑假即將來臨嘍! 只見三五成群的學生們匆匆交了考卷後便像脫韁的野馬一樣,不是結伴打算去KTV狂唱個三天三夜,就是呼朋引伴地決定去中南部踩踩土地。之前因為準備考試而禁錮的各種渴望,在今天全部得到解放! 歡樂的氣氛登時籠罩住整個校園,但,那是指大部分的人。 樊愛在監考老師最後的警告中,不得不放棄手上的答案卷。掙扎到最後一秒,將定她生死的那張紙交了出去後,監考老師大略地瞄了答案卷幾眼,然後用鼻孔輕哼了兩聲。「哼哼。」 哼哼?哼哼是什麼意思啊?好像在說「你玩完了!」一樣。 真是糟糕。她昨天辛辛苦苦熬夜做出來的小抄居然漏了兩張在家裡忘了帶來,所以剛剛才會一直死賴著不交考卷啊,只盼多瞪它幾眼,答案就會自然顯現……當然,這是不可能的啦, 不管、不管了啦!答案卷交都交了,還能怎樣?現在只能做最後的打算了。 將桌上的東西全數掃進她那個用立可白、奇異筆畫滿各種圖案和簽字的書包,她抓起車鑰匙,衝出校門。 雨當然還在下,且一時半刻不可能停。校門口外一群群穿著校服準備待會去狂歡的學生們高興得連衣服濕透了都不管。不過,他們臉上的表情跟樊愛的——差很多。 下這什麼雨啊!昨天氣象報告不是說今天會一整天晴空萬里嗎?騙人!害她沒帶雨衣出來。 樊愛戴上阿尼安全帽,將永遠扁扁的書包很不雅地往她寬大的學校運動服裡塞了進去,避免待會書包裡頭浸水。接著,她發動小綿羊,當它是只神駒似,以時速百里的高速在雨中奔馳。 途中,一輛從巷子轉出來的BMW險險與樊愛的小綿羊擦身而過。 「喂!你不要命了啊!」車主從車窗探出頭,對著以一記蛇形漂亮閃過車子的樊愛叫罵。 樊愛的反應是:伸出一隻手,朝身後比了根中指,然後用喇叭來一段「愛的鼓勵」。 身後的BMW車主當然回以一連串精采的國罵,但四周同校的學生們倒是一致拍手、吹口哨向樊愛喝采。 樊愛也不客氣,她放開雙手,以絕佳的平衡感保持行進中的機車,兩隻手向四周比了個「勝利」的手勢,然後揮揮手,迅速消失在雨幕中。 「哇!那是誰啊?好囂張喔。」 「咦!你不知道嗎?她就是貿三甲有名的男人婆——樊樊啊。」 「啊!就是那個開學第一天就跟學長單挑的那個?」 「對啊對啊!當時那個學長是本校的大哥大,好像有加入幫派的,且專找學弟學妹們或一些弱勢學生的麻煩。由於他爸爸是學校的理事長,所以訓導主任啦、老師啦,都拿他沒辦法,大家對他是避之唯恐不及,而被他找上的,也只好自認倒楣。」 「沒錯。」另一名男生跳進來湊一腳。「直到那個男人婆出現。」 「她一個女孩子……單挑那個大哥大學長?」起頭發問的二年級男生不敢置信地問。 「對呀。」另兩個幫忙解惑的男同學翻了翻他的校服。「厚!虧你還是他的直系學弟,居然都不知道她英勇的事跡。」 其中一個男同學翻開書包,拿出前幾期的校刊。 「看!這一期校刊就有當時這件事的專題報導,很精采的咧。」他現寶似地指著校刊封面。 那是一個兩手握拳的女生,雖然穿著裙子,卻不怕走光地抬起長腿,掃向臉上已經紅一塊、紫一塊的大個子男生的照片。 「哇!好帥!這是誰拍的啊?」發問的男同學雙眼綻放出崇拜的光芒。 「新聞社的那些校園狗仔隊啊,他們無所不在啦。不過,你也不用太惋惜現在才知道,你那個直系學姐天天都嘛在創造奇跡,幾乎每一期校刊都有她的消息。」 「真的?!」以前校刊都被他拿去墊便當說。好,從現在開始,他一定要用心收集學姐的報導。 「你不知道,打架對她來說是家常便飯,聽說以一對十都不是問題。不過,她拿手的三分線空心投籃才真的讓人佩服得五體投地。」男同學在—空中比了個投籃手勢,模仿校園風雲人物每投必進的英姿。 「哇!我的學姐這麼了不起!」 「喔哦,看來我們的校園女英雄即將又要多個粉絲了。」兩名早已是「樊樊後援會」頭號支持者的男同學笑說。「別急,別急,暑假有的是時間讓你每天來學校瞻仰她的尊容。」 「咦!為什麼?」誰會在暑假還跑來學校啊? 「暑修啊。樊樊沒有一次暑假是不回來學校報到的。你要是哪次的暑假沒看到她來學校,那肯定是她被『二一』——直接退學啦!」 啊!他想起來了。每次大考結束,學校公佈各科系的排名時,他們國貿科總是墊底的那個名字……好像也是兩個字耶。 靠近士林夜市的某條巷子裡,一家以手工煎餅聞名的泡沫紅茶店此刻正座無虛席。除了因為煎餅好吃、飲料風味特殊之外,外面的傾盆大雨也是原因之一。 滿滿一桌又一桌的客人,有些桌上擺滿了吃的喝的,有些只放了幾杯飲料,三三兩兩的人群天南地北地東扯西聊,聲音比外頭的雨聲還大。 突然,吵雜的聲音被一記踹門而入的聲響給中斷,安靜了近二秒鐘;當來人現身之後,大家才又見怪不怪地繼續剛才各自的話題。 「樊樊啊,你是要踹破我店裡的大門才高興是不是!」冰心小棧的老闆——楚天南,撫著額頭低叫。 「不好意思啦,楚大哥,我只是在試試你家的門夠不夠堅固而已。」 樊愛笑笑地朝吧檯行了個禮。 「哼,它哪天要是毀了,你一個月的薪水都不夠我扣!」見樊愛頭髮上還滴著水,楚天南丟了塊抹布給她。 「謝啦。」不在意丟來的可能是剛剛才擦過什麼的抹布,樊愛拿著就往濕透的臉上抹。 「要吃什麼自己弄。別忘了五點半準時打卡。」楚天南以老闆的口吻說。 「行了,我了啦。」她自動自發地走進吧檯,替自己調了杯梅子綠,先大大的吸了幾口,然後順手抓了幾片煎餅放在盤子裡,將飲料連同吃的一起端出吧檯。 靠窗的一個桌子,二男一女圍在那,正在玩撲克牌。 「哈羅,樊樊,你今天怎麼這麼晚啊?」林浩成打出一張紅心J,抬起頭問。 「對啊,」林浩成的下家——莊志維,用一張黑桃J蓋過林浩成的牌後,順手抓了樊愛盤中的一片煎餅吃。「你考試一向不都是第一個交答案卷的嗎?該不會是你又和誰打架了才耽誤時間吧?」 「不是啦,哪那麼多架好打。」一屁股坐到兩個男生對面,也就是楚天欣的旁邊;樊愛也不管他們的牌打到哪裡,橫手就將撲克牌全掃到一旁。 「別玩了。阿欣,快幫我算一算成績啦。」將一疊濕漉漉的試卷從書包裡拿出來,樊愛焦急地對楚天欣說。 展青的考試向來都是試卷和答案卷分開,學生們考完試後可以將試卷帶出考場,方便學生們先行計算一下自己的分數,心中好有個底。 望著被好友掃掉的一手好牌,楚天欣在心裡歎了口氣。 「急什麼,你不是被當慣了?」 天欣的話惹來浩成和志維的大笑。 他們兩個也常被當,但被當的次數加起來絕對無法超過樊愛。他們抱拳做出甘拜下風的模樣。 「是啦,我是被當慣了,但被當沒關係啊,我是怕一不小心會被當到退學。」將皺成一團的試卷一張張攤開,樊愛再次要求:「快嘛,阿欣,快幫我算算,看我這次會不會被『二一』,等下吃飯我請客。」 請客?楚天欣挑眉。「請問,吃哪裡?」 樊愛伸出大拇指,朝地上比了比。「這裡呀。」她等下還要上班呢,能跑去哪? 果、然。 天欣連話都懶得講,直接朝空中翻了個白眼。 「拜託!」浩成大叫。「你做人可不可以不要這麼摳啊?」 「這裡是天欣他哥開的耶,她在這裡吃東西還要給錢嗎?你是請哪門子的客啊。」志維也說。 「啊哈哈哈,沒辦法嘛,我窮啊。」樊愛抓了抓頭髮,皮皮地回答。 廢話!錢都拿去繳暑修費了,當然喊窮。 「你也真是厲害,每科都有辦法作弊,還每科都有可能被當。」天欣搖了搖頭。 「拿來吧。」接過那些被雨水弄得有點糊了的試卷,還不知道「噹」字怎麼寫的天欣,拿起桌上用來點餐的原子筆,開始批改樊愛填在試卷上的答案。 浩成和志維雖然也是展青的學生,但因為不同科系,他們讀的是資處,所以這個忙他們幫不上, 「你這學期的輝煌紀錄呢?」志維向樊愛伸出手。 雖然無法幫她計算考試成績,但另一種成績,他們倒是能幫上忙。 「什麼輝煌紀錄?」樊愛疑惑地眨著眼睛。 「就是那些大大小小的警告和記過啊什麼的。拿出來,我們幫你看看你這學期是不是又能幸運地低空飛過。」浩成替志維翻譯。 真的不誇張啊,這男人婆超神,每一學期因曠課、蹺課、無故缺席等被記的警告和小過,扣一扣,操性都剛剛好六十分,即便是故意的也沒法算得這麼準。 樊愛依言從書包中拿出一堆通知單,那些通知單中有紅色的和白色的,兩個男生每次看了,都要忍不住嘖嘖稱奇。 「你到底是怎麼辦到的啊?訓導處開單子的老師在夢裡一定也能寫出你的名字。」志維開玩笑地說。 「咦!這是什麼?」幫志維整理那些通知單,好幫樊愛計算操性成績的浩成,在一堆紅白單子中,看見了一張折了好幾折、卻仍折不出方正的 四角形的黃色紙。 「啊!不要看啦!」樊愛伸手要搶回來,浩成及時將手中的紙拿高,並往後退開身子。 由於桌子的阻隔,除非樊愛的手可以像孫悟空的如意棒一樣伸縮自如,否則,也只有跺腳的份。 但跺腳?這可不是她這個男人婆會幹的事。 樊愛見搶紙不成,索性將書包用力擲向對面。 「中!」隨著樊愛的大-,書包砸向浩成那張俊臉。浩成一受擊,不由自主地往後倒栽下去,手中被他用力捏成團狀的紙也跟著飛了出去。 紙團呈拋物線在空中飛了近二秒的時間,然後準確無誤地「兜」一聲,掉進樊愛前方數過去第三桌的一杯飲料裡。 「啊……」被書包打中跌下椅子的浩成微微地張開了嘴。 樊愛恨恨地用吸管挑出飲料中的一顆冰塊彈向浩成的額頭,並丟了個「都是你!」的眼神,然後在那個飲料才喝過一口、便遭不明異物侵入的客人打算用手將那個「異物」撈起之前,快步衝了過去。 「到底是什麼東西啊?樊樊幹嘛緊張兮兮的。」連遭兩次攻擊的浩成撫著額頭低叫。 「不管是什麼,因為你,害我也被波及。」志維比了比左臉頰上的水漬。顯而易見的,剛剛那塊被樊愛用來當武器的冰塊,在親吻過浩成的額頭後,也在他頰上留下了痕跡。 「還有我。」天欣放下原子筆,指了指面前一張張沉浸在紅色液體中的試卷。 「啊!我的紅茶!」原來剛剛書包打中的,還不只是他的俊臉。 志維拍了拍浩成的肩膀。「不用替你的紅茶哀悼,你還是先為自己默哀一下吧。」他比了比那些試卷。 因為紅茶的浸染,那些試卷早已看不到樊愛用鉛筆寫上的答案了。 「這下可好,」天欣用著看好戲的口吻說:「我再天才,也不可能平空計算出樊樊的成績,你等著吃樊樊的拳頭吧。」 浩成先是愣了一下,然後—— 「哇!我不要哇!」他抱頭哀號。 因為突來的雨勢,買完書後準備散步回家的莫慎雲被迫躲進「冰心小棧」暫時避雨。 他其實可以打電話回家,要家裡的司機開車過來接他。但一想到今早與父親的爭執,他便打消了念頭,寧可在這間吵雜的泡沫紅茶店裡看書,也不願提早回去面對問題。 這間泡沫紅茶店共有兩層樓,他選擇了一樓要往二樓的樓梯旁靠角落的位置;雖然不能斷絕鬧烘烘的噪音,但起碼可以與那些人拉開些距離。 看書時,他比較喜歡獨處;而角落的位置,可以讓他背對那些人,只需面對牆壁。 由於多年的閱讀習慣,他早已培養出一讀書就可以忘卻身邊一切事物的本領:也因此,就算身旁的嬉鬧聲再大、說話聲再吵,他依然很快地進入「閱讀狀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直到那一聲—— 兜! 從書中抬起頭,莫慎雲瞇著眼研究起杯中的「異物」。 這……是什麼啊? 一團看來像是紙的東西落入他才喝了一口的飲料裡,先是重力加速度地沉到杯子的最底處,然後才浮了上來;現在則是一半露在飲料外,一半還在飲料內。 當莫慎雲好奇地伸出兩根手指,打算捏起平空而降、在杯中載浮載沉的「異物」時,一陣匆忙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最後,停在他身旁。 「先生,不好意思!」 莫慎雲聞聲,側過頭,就對上一張笑臉。 笑臉女孩剪了一頭俐落短髮,一對不算秀氣卻非常漂亮的眉毛下,是一雙笑彎的眼;雖然笑得瞇瞇的,但光芒萬點,他可以想像當那雙眼睛張開時,會是多麼的活靈活現。 莫慎雲瞄了眼她身上的衣服,認出是離此大約二十分鐘車程的展青學生。 「有什麼事嗎?」他推了推鼻樑上的鏡框,輕問。 樊愛驚訝於男人好聽的嗓音,發現這個男人全身上下充滿了濃濃的書卷氣息,斯文的五官雖然線條柔和,卻隱含銳氣萬千,尤其那雙鏡片後的瞳眸,像兩池內斂而飽含氣勢的深潭。 他,看起來好像才大她沒幾歲。 回過神來,樊愛想起自己的目的,輕輕咳了咳。 「呃……真不好意思,」樊愛尷尬地用手比了比他的飲料。「那個是……是我朋友不小心丟到這裡來的,能不能請你還給我?」她微窘地說。 莫慎雲看了看自己正用拇指和食指捏著一角的紙團,再看看她。 「這個?」 「對。」樊愛點了點頭。 「可是,它在飲料裡面……」怎麼還?都快泡爛了。 樊愛誤會了他的意思,連忙說: 「不要緊、不要緊!我是這裡的員工,我馬上替你換一杯飲料,不用錢。」她豪氣地拍了拍胸脯,並看了看他的飲料。「薄荷冰點嗎?我馬上為你換一杯過來。」說著,就將他桌上的飲料給端走。 「不用麻煩……了。」來不及說完最後一個字,人已走遠。 莫慎雲轉過身,盯著她大踏步離去的背影,看到她在前往吧檯的途中,給了他身後數過去第三桌的其中一個男學生頭上一記爆栗;然後同桌的另一名長髮女學生又比了比桌上,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只見要幫他換飲料的女孩眼睛忽地張大,表情看起來很生氣,接著就一拳揍在那個男學生的臉上。男學生被揍得偏了臉龐,但由於背對著他,所以他無法看到男學生的表情,但……那一定很痛吧? 教訓完浩成的樊愛,不期然對上莫慎雲吃驚的表情,忙笑笑地朝他大喊: 「馬上好、馬上好!我打完人馬上就幫你換飲料過去!」話落,莫慎雲見女孩將待換的飲料先放在一旁,然後捲起袖子,一副準備大開殺戒的模樣。 「啊啊啊!不要啊!樊樊大姐饒命!我下次不敢了啦!」男學生的哀叫跟著傳來,還有另兩個一男一女輕微的笑聲。 莫慎雲的嘴角不禁微揚。 呵,好有活力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