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寵嬌嬌女 第一章
    艷陽照得玻璃牆灩灩生輝,反射著亮晃晃的刺眼光芒,偌大的辦公室靜得針落可聞,一隅自成一格的吧檯邊,沙發上對峙坐著兩名男子,其中一名顯然已上了年紀,而且面帶病容,他消瘦骨凸的臉頰泛著蠟黃的蒼白,不時的咳嗽聲更添他的虛弱不支,但卻可見他一雙深陷的眼睛透著乞求的神情。

    另一名年輕男子的冷漠加深了對峙的氣氛,漠不關心的表情彷彿無動於衷,挺傲的姿態好似訴說著厭惡的恨意,一種已經堆積很久的憎恨之意。

    只要有一點常識的人都會知道,其中那位病弱老人的名字叫作楚治旭,所經營的法亞集團名列世界五大企業之一,但此刻他臉上頹喪的哀憐神情,實在令人難以想像他手中所握的權勢及財富有何其的龐大和驚人。

    「霄遨。」楚治旭嘶啞地喚道,「考慮我的請求好嗎?她需要你。」

    「是嗎?」爾霄遨輕嘲地一笑。

    「算我求你,照顧她。」楚治旭的聲音虛弱得只剩沙啞的呼氣聲,「求求你?」

    「我、拒、絕。」爾霄遨的唇邊勾著一抹殘酷的冷笑,眉目中有股得逞的輕蔑,

    「求你!要恨的話,恨我就好了。她需要人照顧,她需要你!」

    爾霄遨挑眉冷笑道:「我沒興趣照顧一個掠奪者、一個還沒出來就將天下的一切收攬到她腳下的掠奪者,我想她會有能耐照顧自己的。」爾霄遨的語氣仍是不在乎的嘲諷。

    淚水開始滲濕在楚治旭一張皺折的老臉上,他的嘴角顫顫地抽搐著,彷彿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爾霄遨見狀並沒有太大的反應,一雙冷漠的眼仍舊嵌在他毫無表情的臉上,好似不再有多餘的話好說,只想快快解決這令人厭煩的場面。

    「她還小,小到不知道任何事,霄遨。」楚治旭的語調襄有著絕望的低沉。

    「你能想像嗎?十年來,她背負了多少莫名的恨,多少人想置她於死地,數都數不清了!她所得到的……根本還抵不過她所生受的呀!」

    楚治旭泣血似的失聲低喊觸動了爾霄遨內心深處一灘失落已久的死水,一時間他恍惚了,在他多年裡所執著的堡壘中怔仲了。

    十歲的小女孩懂得什麼?他恨的又是什麼?爾霄遨不斷地反問自己。多年來他一直故意忽略她的年紀,當時懵懵懂懂的十五歲少年,經歷十載,如今竟還在憎惡著一名——小孩?!

    自嘲笑容撕扯著他的嘴角,這抹突如其來的笑使得楚治旭訝然。

    「霄遨……」楚治旭試探地叫喚。

    「的確,她沒錯。」爾霄遨唇邊的笑容又收斂在肌肉的緊繃裡,「但我不原諒你,絕不!」

    聞言,楚治旭痛心地咬緊牙根,無話可回,過了半晌,才又重新開口道:「那……監護權的事?」

    「我的答案仍是——不!」爾霄遨又再一次地無情拒絕。

    「為什麼?」楚治旭急切問道,「你不也同意她沒有錯嗎?為什麼你——咳……」

    突來的咳嗽讓楚治旭無法再說下去,但情況的迫切催促著他再行勸說,無奈從胸口湧上的咳嗽愈趨劇烈,在上氣不接下氣的狀況下,他根本說不出半句話。

    此時爾霄遨雖沒有在行動上表示什麼,但表情卻不再是冷冽的漠然,眼神中有股淡淡的關心,或許說是一種同情。

    「那是兩回事!」說完,爾霄遨站直身子,道:「我想你休息的時間到了,告辭。」

    「不……咳咳……不要……咳……」激動的情緒使楚治旭的咳嗽更加猛烈,拄著枴杖的雙手明顯地抖動,突地,一口鮮血伴著咳聲而出。

    「醫生。」爾霄遨見狀立即大喊道,「醫生,快!」

    隨侍在旁的醫護人員一時間蜂擁而上,川流過呆立的爾霄邀,熟練地為楚治旭作緊急處理。

    爾霄遨逃離似地旋身快步離去,落荒得像是被追緝的犯人,不顧一切地逃,逃離被逮捕得命運!

    *  *  *

    十日後

    這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楚家豪邸中瀰漫著悲淒的氛圍,沉得風吹不散,濃得雨淋不開,冷不防地天際劃亮一道閃電,映亮了宅子裡人們默哀的神情。

    他們的神情是漠然無息的,風雨的狂嘯絲毫沒有影響到他們哀淒但寬懷的心境,楚治旭雖然已經去世,但他們認為死亡才是久病多年的他最好的解脫,所以並沒有多大的哀慟。

    寂然的宅子沉伏著深厚的感情,一個小女孩跪坐在楚治旭的身側,小手緊握住方才從楚治旭臉上揭下的白色被單,小小的臉蛋呈現茫然的呆滯,不發一言地看著楚治旭死白的臉,慢慢地,無聲無息的淚水開始往她的雙煩滴滴墜落。

    細細的抽噎聲伴著淚流緩緩逸出,沒有宣告似地號啕,只聽見彷彿就要窒息的哽咽,小手不自主地將被單的一角扯得更緊,牢牢地將被單扯入自己的懷抱,無助地,她開始大叫。

    「啊——」尖銳的濃濁哭聲喊得令人對這個風雨夜更感心悸。

    「小姐……」貼身女傭小心翼翼地輕聲喚道。

    「滾開!你們給我走,走!」她的嘶號充滿了不安與絕望。

    小小的身子沉浸在哭泣的顫抖中,旁人無措地凝看著她,除了深歎了口氣,他們無計可施。

    她,楚艟艟,一個人們眼中享盡寵愛、富貴的天之驕女,如今抖落得像被遺棄的孤兒,除了哭泣,還是只能哭泣。

    風聲、雨聲、泣訴聲中,驀然一陣腳步聲摻進氛圍裡,每個人都抬眼觀看來人,除了艟艟。

    律師不預警地推門進來,但眾人的視線不在他身上,而是投注在他身後的人,一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爾霄遨。

    爾霄遨瞼龐的表情依舊冷峻,但有絲奇異的神色,牽強、難安,像極了在柵欄中掙扎的猛獸。

    他看向房裡唯一出聲的來源,皺了一下眉頭,但仍沉默地站在原處不動,隨著時間的流逝,直到再也忍受不了那聲聲嘶喊。

    「教她別哭!」爾霄遨開口低低地吐出聲音。

    沒有回答,只有眾人訝異的眼光,彷彿是集體幻覺,不敢置信爾霄遨所說的話。

    沉默半晌後,管家平緩沉穩的聲音低低回答:「她不會聽的。」

    聞言,爾霄遨的神色再度回歸無情,直至握拳難以忍耐的地步,他低吼了聲,跨開大步離開原立的位置,筆直地走向艟艟。

    在人們愕異的注視中,他停留在艟艟的身後,唇邊逸出一句彷彿無心的呢喃道:「別哭了!」

    啜泣聲頓時停止,陌生的聲音促使艟艟本能地回頭,眼瞳沒有絲毫轉瞬地看向爾霄遨,充滿淚水的眼眶微微地顫動,掛在其中的是令人心憐的純真疑問,炫晃的淚珠子仍舊不住地墜滑。

    在瞧清她的眼睛後,爾霄遨倒抽了口氣,如此晶瑩剔透的紫色,居然能夠在人類的眼瞳中綻現,讓她顯得更加精靈,更加與眾不同。

    艟艟脆弱地盯著他,不住地晃頭,皓白的牙齒將自己的唇咬得死緊,細小的雙肩顫顫地執拗著。

    俯身執起她緊握的小手,爾霄遨將她安穩地裹在大掌中,感受並吸取著她的顫抖,又重複呢喃了句:「別哭了!」

    艟艟彆扭地在他掌中掙扎著,死命地想抽回,任性、羞怯地嗚叫著,小小的身子不住地往後退。

    爾霄遨忍受她的蠕動半晌後,不由分說地一把將她抱起,旋個身坐在床緣,把她安置在自己懷中,固定她不安分的手腳後,才道:「是乖小孩就不准哭!」

    「我才不做乖小孩,乖小孩會被騙。」艟艟挾著濃濃鼻音的嗓子發出駁回的尖叫。

    聽到她的回答,爾霄遨不由得一愣,他伸手將她的頭攬靠在自己胸前,小心翼翼地問道:「有人騙過你嗎?可不可以告訴我是誰?」

    艟艟小手扯在他的襟領上,緊緊地握拳捏住後,才斷斷續續地說道:「爹地他騙我,他說過不會離開我的,他說過會每天唱搖籃曲給我聽的,他說過……他說過的!你知道嗎?他說過不丟下艟艟的。」艟艟抬頭急切地喊著,看向爾霄遨盼望他點頭。

    看著她直直流下的淚,爾霄遨抑不住心隱隱地抽痛,他痛恨起昔日對她的責怪,他怎能恨一個猶不經事的十歲小女孩?怎能呢?

    突地,他沉默地將她抱開,將她放在她原本所坐的位子上,深深地凝視她一眼後,他轉頭就要離去。

    不預警地一隻突然伸出的手臂擋住了他的去路,手臂的主人壓低聲音地向他說道:「不要逃,否則你永遠得不到解脫。」

    爾霄遨聞言渾身一顫,看著眼前彷彿穿透他思想的男子,張口欲辯卻梗咽在喉中難以啟齒,視線投向那男子微笑的臉,突然間有種知己的認同感。

    男子的笑容咧得更明顯,會心地說道:「楊鴻真,是個曾經和你有共同處境的人。」

    全數的猶疑及不可思議,此刻統統聚斂在爾霄遨的眉拱中,眼神梭視房中眾人,試著解讀他們的眼神,卻發現他們的眼中莫不是殷切的期盼和催促。

    荒唐!他在心中暗斥自己。

    回首看著不解的艟艟,她回望他的眼神是渴望安慰的脆弱,那小小身子動也不動地蜷在原處,彷彿等待著他再將她抱起,濃郁的依賴之情觸動了他,不由自主地,他回應了她無言請求,再度將她懸空抱起,讓她安穩地以他的臂作椅,胸當靠墊地偎著。

    「累嗎?」爾霄遨輕手撥開她額前的濕發,語調徐緩平淡地問道。

    艟艟微微地搖了搖頭,紫瞳映著他看著她的臉,燦燦的淚光炫動著,朦朧了他看著她的視線,她眨掉了淚霧,終於看清了他。

    不知怎地,她的淚又浮上眼眶,泛紅了眼眶,顆顆又如晶鑽般墜落,小嘴微地勾起一抹笑容。

    「不哭!」爾霄遨又是短暫的一句撫慰,但語中的溫暖明顯地可以聽出。

    衝著他含淚一笑,艟艟道:「你的眼睛長得好像爹地。」語氣裡帶著濃濃的天真之情。

    爾霄遨聞言瞼色一沉,但隨即又褪去,眉宇間掛起一抹不在乎的笑意,道:「這種小事不值得你掉眼淚吧?不哭。」他撥拭掉她眼眶墜下的淚珠子。

    艟艟聞言回眸看了楚治旭一眼,又轉首向爾霄遨搖了搖頭表示她做不到,小嘴緊抿著,紫色的眼瞳掩在黑色長睫毛的陰影下,流露出的儘是一副被棄的淒然。

    見狀,爾霄遨歎了口氣,她小臉上的表情半點不像一名十歲小孩,她直接、坦白,但容易受傷害,「你想要做什麼?」他沒頭沒腦地迸出這一句。

    「聽爹地唱搖籃曲。」艟艟純真地說出一個永遠不能再實現的願望。

    「沒有人可以代替嗎?」爾霄遨的心為她的癡傻而抽搐了一下。

    「你可以。」艟艟濕亮的淚眼緊凝著爾霄遨眉宇間酷似楚治旭的那抹神韻,似哭似笑,彷彿希望又像絕望地捕捉那抹稍縱即失的不經意。

    「為什麼?」爾霄遨愕異且不解地問。

    艟艟不回話,只是秘密地又搖了搖頭。

    「我不會唱。」爾霄遨的拒絕並不甚堅決。

    「沒關係。」將他的大手放在她交疊的兩隻小手間,艟艟衝著他的眼又是一笑,「我教你。」

    爾霄遨敏銳地感受到她小手的微顫,雪肌的冰冷直直地傳遞到他內心深處的神經,不停地撞擊著他的靈魂,破碎了他原本堅決的意思。

    屈服了!他對自己無聲地宣告。

    「好,教我。」

    旁人不知道爾霄遨在內心的掙扎,是以莫不震驚於他的回答。

    「嗯!」艟艟用力地點頭。

    「可是你得睡覺。」爾霄遨乘勢提出條件。

    艟艟為難地回望安眠的楚治旭一眼,細聲地向爾霄遨說道:「我想和爹地道晚安。」

    爾霄遨柔聲道:「去吧!」

    艟艟受到鼓勵,旋身向床邊奔去,貼向楚治旭的耳邊悄悄地說道:「爹地,你放心吧!他肯唱歌給艟艟聽了。」勾唇一笑,她輕啄了下楚治旭冷灰的臉頰後,頭也不回地撲回爾霄遨為她敞開的懷抱中。

    就在他們要走出門口之際,暗夜中突然劃下一道閃亮,映照楚治旭的遺容,乍見之下,似乎可以捕捉到他淡淡的寬慰笑容。

    *  *  *

    哄艟艟睡了,爾霄遨悄聲地啟門而出,不料在房門邊見到斜倚著等候的楊鴻真。

    「有沒有興趣和我聊聊?」楊鴻真爽朗地出聲邀約道。

    爾霄遨頷首,作了個有何不可的聳肩動作。

    「這邊走。」正了正身體,楊鴻真率先跨開步伐,領路向長廊底端走去。

    一路上兩人靜默無語,氣氛留沉在彼此的內心世界裡,思考著不同的心事,但沉默是他們共同選擇的表達方式。

    長廊末端有扇古典雕花門,透著淡淡的稚氣俏皮,卻又不失其貴氣,孩童般圓潤的線條浮雕出跳躍的律動,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小主人的房間。

    最特別的是房間的天花板,一片片的透明玻璃鑲嵌成無垠蒼穹,此刻屋外的狂風暴雨彷彿就要滲透進來,更令人感到視野的遼闊,心靈的震撼。

    「很特別。」爾霄遨以專業的設計口吻稱讚道。

    「小姐會很高興你的誇獎,這個房間是她三歲的時候,指著圖片要老爺以此為範本叫人改建的。」楊鴻真與有榮焉地敘述道。

    聞言爾霄遨頗是不信地看著楊鴻真,姑且不論艟艟自小如何受寵,但一個三歲的小孩能夠指定出一間如此與眾不同的房間設計,這未免太誇大其辭了吧!

    楊鴻真會心地微笑著,抿唇道:「這裡是她小時候的房間,看看那搖籃,你不覺得比起其他的擺飾,它顯得簡樸,不,該說醜陋多了嗎?」

    沒有半句回答,爾霄遨只是質疑且不解地看著楊鴻真,不明白他到底想傳遞什麼訊息。

    楊鴻真望著搖籃慘澹一笑,「十年前的那場風暴,我也是受害者。」語氣一頓,又道:「喬妮——我的妻子,也是被艟艟小姐的外公雷納士-波瑟所殺,那時她已有四個月的身孕,當她橫死街頭的時候,我正興高采烈地自拍賣場買回這張搖籃。」

    他的語氣平靜,彷彿在口述著一樁與自己不相干的故事,但從他眼底流露出的哀絕郁然,可以看出十年前他曾經為他妻子的死亡而極度瘋狂地崩潰過。

    「我很遺憾。」爾霄遨置身事外地感歎道。

    回應地笑了笑,楊鴻真又繼續道:「接連著一個個看似不相干的人都接著被殺,知道內幕的人都明白是雷納士所命令的,但他所掌握的流通集團是威脅各國政府的籌碼,世界經濟的平衡大多都操在他手上,以至於沒有人敢制裁他,也根本沒有人接近得了他。」

    語畢,楊鴻真垂眉乾笑了聲,又道:「我幾經追查,才知道雷納士沒有殺錯人,他所殺的全都是十八年前他所培植的幕後智囊團,除了仍舊跟隨他的人以外,其他的人全都受了煽動而背叛他,那些人為了保命,幾乎奪走他一半的產業,喬妮是其中之一,你的繼父爾以群也是。」楊鴻真的眼睛定定地看向爾霄遨。

    「繼父待我如同己出,所以我恨艟艟的外公殺了他,也因為如此,我曾經恨過艟艟,但我和楚治旭的恩怨不止如此……」爾霄遨以堅持的眼神回看楊鴻真。

    楊鴻真沉沉一歎,道:「老爺對你的事一直絕口不提,在楚家,只有少數長輩知道,尤其已故夫人嫁人後,每個人對這件事更是忌諱,我也是在楚家待了十年多,才略有耳聞。」

    「被人們漠視其實不見得不好,二十五年來,我不是過得很好嗎?」爾霄遨冷嘲道。

    「你仍在恨!」楊鴻真評道,「我也曾經有恨,為我的妻子、為我末出世的孩子而恨,為了要讓雷納士也一嘗喪親之痛,我混進楚家,處心積慮要殺掉他的女兒依琳-波瑟,和他的外孫女艟艟小姐。」

    說起艟艟,楊鴻真臉上的緊繃逐漸緩和,有種憐親之情緩緩流露,「一次的際會之下,奶媽的疏忽改變了我的決定,那時我抱起走失的艟艟小姐,爬累了的她睡在我的懷裡,我將她放進那搖籃,剎那間,我覺得我的失落被填滿了,看著她在搖籃中熟睡,我感動得流淚,彷彿我的孩子重生了。」說著他的眼眶濕潤了,大概又是憶起當年的情景。

    「我很遺憾,但我不能體會你的情感。」口裡否認著,但爾霄遨心裡並不能忘懷方才艟艟偎在他懷中的溫暖,手臂上仍然烙著她遺留的濃濃依賴。

    「或許吧!」楊鴻真喟然道,「老爺留下這個搖籃,因為艟艟小姐少了這搖籃就吵著不睡,這搖籃就好比我的忠心,她把它留下來了。」

    爾霄遨似乎毫無感動地聳了聳肩,黯下眼眸憶著艟艟的笑淚小臉,她奪去了他什麼?他不知道,但他已驚覺心中情感缺了一角。

    好厲害的女孩!爾霄遨諷刺地想,不知怎地他總覺得一定有件重要的事他不知道,艟艟對他而言是個謎,那張美麗的臉孔下一定隱藏著秘密。

    抬眼看著狂亂的黑夜,爾霄遨歎了口氣,他深深地明白:他在掙扎。

    *  *  *

    雨過天青,宅側的邊廳裡幾亮明淨,或站或坐聚集了約十多個人,包括了楊鴻真及律師,屋外景雖美,但人們的神情卻是焦躁不堪的。

    律師好似才剛到,放下手提箱,問道:「爾先生和艟艟小姐呢?」

    楊鴻真聞言停下踱步,歎了口氣道:「小姐還在睡覺,隨時可請,但爾先生一早就不見人影了。」

    「喔!」律師無關痛癢地應了聲,打開手提箱整理文件,爾霄遨的脾氣陰晴不定,他早就在這段時日裡領教透徹了,如果說爾霄遨今天臨陣走人的話,他也不會太過訝異的,而且知道內情的人,比如自己,都會體諒的。

    不悅地一瞪律師,楊鴻真焦急地又開始踱著方步,那些出去找的人到底在混什麼,怎會到現在音訊全無?

    就在每個人的引領等待中,微闔的門被輕推了開來,爾霄遨滯然地站在門口,雙臂中抱著熟睡的艟艟,環視了眾人一眼,他走進來,投給楊鴻真一個「我不逃了」的注視。

    欣慰地一笑,楊鴻真頷首退回角落,滿意地掛著笑容,視線遠放在落地窗外的一片晴藍,就好似自己的好心情化作艷陽下的點點光芒。

    不看楊鴻真的表情,爾霄遨自顧地走向一張窗邊的單人座軟椅,將自己的身軀放置在上頭,也將艟艟的重量承在懷中。

    「可以開始了嗎?」律師側首詢問向爾霄遨。

    「嗯!」爾霄遨只是發出一句低低的吟哼聲,有著淡淡的不在乎與不經心。

    早已習慣了的律師頗自得地攤開文件,尋到首句,開始朗朗地念道:「根據楚治旭先生的遺願……」

    一大串不認識的人名並沒有引起爾霄遨的注意力,更沒有注意到遺產到底包括了多少股票、債券、不動產,他斂眉垂睫地凝視著睡熟的艟艟,審視她眉宇間那抹淚意猶存的脆弱,黑亮長睫毛掩著紅腫的眼袋,粉唇微微地紅亮著,彷彿她隨時又會醒來哭泣。

    「……下一任法亞集團總裁由——爾霄遨先生接任。」律師念到這裡頓了下,看向失神的爾霄遨。「爾先生——」律師試探地叫了聲。

    「我聽到了!」冷冷地回了句話,爾霄遨不耐地又繼續道:「我拒絕接任!」

    「請爾先生聽完再作決定會比較明智些。」律師理性地勸說,又開始念道:

    「法亞的下一任總裁將是艟艟小姐的法定監護人,如果爾霄遨先生不願接任,所有股權將連監護權一併轉移到菲力-佛朗德-明克先生名下。」

    話方收口,眾人的騷動此起彼落,紛紛竊竊私語,好像那位佛朗德-明克的名聲遠播,且大有來頭。

    莫名所以的爾霄遨將疑問拋向律師,但精明的律師又把這問題丟給楊鴻真,「楊先生,我想你可以為爾先生解答吧?」

    撇了撇嘴角,楊鴻真頗鄙夷地說道:「他是這個龐大家族中最惡名昭彰的酒色之輩。」

    聞言爾霄遨愕異,「楚治旭不是很愛艟艟的嗎?怎麼會把她交給這樣的一個人?」

    「別忘了楚先生所選的第一個人選是你。」律師不禁出口提醒。

    「我……」爾霄遨一時語塞,掙扎又在心中翻騰不已,餘光又落回艟艟身上,心疼她的脆弱,卻擺明了拒絕照顧她,後悔對她的怨恨,卻又要親手將她推人深淵,怎能呢?他自問著。

    要總裁的頭街,又何必在乎多了個艟艟?要監護權,那麼對總裁的頭銜又在推卸什麼?爾霄遨想著不禁暗暗地歎了口氣,不知為何近些時日來他內心的糾葛掙扎愈來愈甚,更令他感到恐懼的是,他愈來愈不瞭解自己。一切只因艟艟!對於這一點他相當的明白。  。

    「那些長輩呢?不反對嗎?」握住唯一可供他反對的籌碼,爾霄遨冷冷地問。

    「這點請爾先生放心,他們非常贊成。」律師回道。

    在場眾人聞言不禁會心地一笑,光憑現在的時局,有誰的身世比爾霄遨更適合下任總裁?二十五年前他或許是豪門情結下的受害者,但二十五年後他是豪門世代更替的最佳候選人。

    靜靜地毫不催促,每個人只是把視線焦距放在爾霄遨身上,沒有人懂得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只是希望他能接受,讓他們彌補二十五年前對他的殘忍。

    包括爾霄遨,每個人都心知肚明不能提起二十五年前的事,為了艟艟,他們只能將昔日的過往埋在已成為過去的回憶中。

    「給我時間。」緩緩地爾霄遨道出句恍如天外渺音般的話語。

    沒有人反對,只是微微地頷首同意,接著一個個靜靜地離開,心中都頗篤定爾霄遨會接受遺囑的要求,因為有個艟艟。

    並沒有意識到室內只剩他和艟艟,爾霄遨下意識地用下顎摩挲著她的發頂,感覺著她柔軟的髮絲,神情流露著恍如十五歲少年般的無助,意識到多年來不曾有過依靠的心,以前不曾覺得孤獨,但有了艟艟的依賴,他比較出深刻的不同。

    不要嗎?她怎麼辦?要嗎?他能忘得了二十五年前是誰不要他的嗎?能忘得了恨嗎?能忘得了這些年來一個人的歲月嗎?  

    太多質疑、太多掙扎纏得他心好亂,能嗎?要嗎?雙臂不禁地將懷中人兒抱得更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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