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石頭,你幹麼只畫石頭不理我?我可是你娘子耶!」
女孩問了七、八遍,那個埋首在自己樂趣裡的男孩還是沒理會她。
「石頭,你畫什麼畫得那麼醜呀!這是熊嗎?」黑呼呼的一團,她都看不出來,只能憑外觀輪廓來猜測。
男孩持著枯枝沾墨畫畫的手僵了下,一會又繼續動作。
「不是熊?那是狗嘍!」
男孩整個人抖了下,像在忍住氣。
「哎唷!你畫得那麼醜,要人家怎麼猜啦!」小女孩嘟著嘴,一副不滿的模樣。「是狐狸?是貓?是豬?是兔子?都不是!難道還是老鼠?」
「是者虎!我畫的是一隻老虎——」他扯開嗓門大吼。
可惡!他畫的圖真有那麼糟嗎?
男孩惱火了,開始著手收拾東西,他把他簡單的畫具一古腦兒全拿起,他不在她面前畫了行不行?
「哎呀哎呀,石頭相公你要去哪?」小女孩追上前。
男孩止住了步,火大地轉了身,讓來不及停止的女孩一頭撞上來。
「哎唷!會痛的耶!相公,你下次要停住的時候,要先通知我一聲嘛!」
她再次迸出的「相公」二字,讓他隱忍已久的火氣一次爆發出來。
「我警告你,我不是你的相公,你不要一直纏著我!快點滾開,聽見沒?」
不管他臉色多難看,女孩依然笑容可掬地勾上了他的臂膀。
「好啦好啦,別生氣了嘛!我是笨,所以看不出你畫的是隻老虎。哇!沒想到我相公這麼厲害,居然會畫老虎耶!」
她半是吹捧的話讓他的心情稍稍好了點,但還是……
「放開我。」男孩悶悶地說。
「不放!你可是我的相公耶!要是我一放手,你跑不見的話,那我怎麼辦?」
「啊——」男孩扯了下頭髮,受不了似的吼了一聲。
跟她說了幾遍,她怎麼都聽不懂!他不是她相公,也不想當她相公,她怎麼這麼討人厭呀!
用力扯開巴著他不放的小手,男孩立即加快腳步掉頭跑開。
「喂喂,相公,你等等,等等我嘛!喂,相公!」
想跑!這可不行,他可是她認來的相公耶,怎麼可以讓他溜掉呢!
閻谷,一個隱藏在高崖下的世外桃源。
相較於傲鷹堡的宏偉,這裡更親近自然,滿山遞谷的綠意盎然,奇卉異草處處可見,更讓居住在此的人倍覺心曠神恰。
有人謠傳閭谷是個神秘組織,裡頭高手雲集,也有人謠傳閻谷富可敵國,這都是因為閻谷谷主歷代以來,皆少露面於世人,而閻谷本身行事又頗為低調的緣故。
但這些都是謠言嗎?
她並不這麼覺得。這裡的大漢個個孔武有力,一定是自小就習武強身的緣故:再者,舉凡木材、紡織、錢莊、鏢局、食坊,閻谷經營的商行都略有涉及,若說它只是小富,她也不怎麼信。
閻谷內,谷莊雖然不華麗,卻不失莊重。
當然,如果沒有下午經歷的小插曲,她想她會更喜歡這裡。
當晚,她正在睡夢中。
「娘子、娘子……」
似有若無的細喃聲驚醒了她。
是誰?誰進了她的房間她卻毫無感覺?
不用張開眼,多年來的訓練讓她立即做了反應,一掌劈向靠近她的影子。
只不過,她的手在半空中就讓人攔截住。
按捺住驚愕,她睜了眼,朝背光看不清楚面容的入侵者沉聲問道:「來者何人?」
「娘子,是我啦!才一晚沒見,你就認不得我的聲音啦!」讓他好傷心唷!
娘子?!
會這麼叫她的就只有昨天撞上的無賴了……
她豁然睜大了眼。
修長的身影映入眼簾,一張她不想記起的俊逸輪廓陡地靠向前,他熟悉的眼眸嘴角噙著濃烈的笑意……
果然又是他!
她瞪著還抓著她不放的大掌,想扯回,他又不肯放,她忍不住皺眉道:「你怎麼進來的?還有你來我房裡做什麼?」
「娘子,你這話問得好奇怪,什麼叫我怎麼進來的?當然是走進來的嘍!我是特地來喚娘子你起床,好帶你出去欣賞虹林裡特有的晨間美景。」
他帶笑的黑瞳一瞬也不瞬望著那雙散發著迷人神采的水眸,果然和他所想的一樣,他娘子剛睡醒的模樣最動人。
「你不曉得男女有別這個道理嗎?你一個男人怎麼可以任闖女子寢房呢?」就連在傲鷹堡,她那幾位親如兄長的朋友也沒這麼做過。
「你是我娘子,我是你的相公,夫妻本就同房,我來你這兒可是天經地義的事,幹麼擔心這擔心那的?」
佟靈兒聽了簡直吐血。他可真是不要臉!兩人明明連堂都沒拜過,可以這麼理所當然稱自己是她的相公?!
「你該不會想說連我的床你都要上來躺?」
「當然想啦……」
收到她一記殺人的目光,他頓時重咳了幾聲。「不過,我可不想夜半讓娘子踹下床,還是先忍個一段時間好了。」
「你給我閉嘴!」
眼看又有一掌朝自己劈來,男子連忙往後跳離她好大一步,吐著氣拍胸脯道:「喝!娘子,你不會又想像昨天一樣對我動手吧!這樣不好耶!哪有娘子想謀害親夫的?這可是有罪的唷!」
「你快給我滾出去!」她說得咬牙切齒,每次見到他她的火氣總會冒出來。
「好啦!那你換衣服的動作快一點,外頭有些涼,記得多披件衣,我在門口等你。」
退到門邊,他突然又折回了身,露出了一臉難以啟口的模樣。
「唉∼∼明知道說出來你會不開心,但我還是想說……娘子,嗯,你那雙敞露的白皙小腿,和露了截兜衣的嬌態真的……很秀色可餐呢!」
語畢,他一溜煙地,人早已竄到門外。
留下不知該羞還是該氣的佟靈兒,滿臉染紅的將不聽話溜下肩的薄衫拉好,並做了件從她脫離孩童時期後就不再做過的事——
拿起枕頭狠狠扔向那闔上的房門。
層層薄霧中,天空掀出一抹灰藍,大地初醒的朦朧美,盡在這若隱若現的光束間。
漸漸地,微弱的光束變成白光,照射在雲層上所映出的朝霞,形成一片金黃色的光輝。
葉上的露珠,在金光的折射下,閃耀著七彩夢幻般的色彩,她知道這片森林名為「虹林」的由來了。
這一刻,天與地,渾然結合成一體,令人歎為觀止。
嗯,看在這趟果真沒白來的分上,她姑且就不再計較他擅自闖入她房裡的事,但是……
「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靠過來!」她斜睨著他。
「-,娘子,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呢?好歹也是我帶你來這兒,多少對我和顏悅色點嘛!我又沒有什麼惡意,娘子幹麼老是嫌棄我呢!你不知道你對我這麼冷淡,我多傷心呢!」
說著說著,他的面孔換上了小媳婦狀,低著頭,貌似委屈。
「我說過不要叫我娘子,我不是你的娘子!」到底是誰在折磨誰呀!
「我就知道娘子你在嫌棄我,想想為夫的我真是好可憐,天還沒亮就忙著守在娘子的房外,深怕錯過喚娘子起床的時辰,害你錯過這良辰美景。沒想到我的費盡心思卻換不到娘子的深情相待,我怎麼這麼可憐∼∼」
佟靈兒發現自己跟他根本是牛頭不對馬嘴,他擺明了故意不聽進她所說的話。
「我說你……」她一愣。
這……他他他……
他怎麼流起淚來?!
「嗚∼∼娘子你嫌棄我、不要我、討厭我了……哇∼∼」他開始像個孩童般哇哇大哭起來。
「喂,你……你別哭呀!」好像變成了她欺負他似的。
佟靈兒手忙腳亂安慰起他來。
這下兩人的立場全顛倒過來,原本不希望他靠近的她,猶豫了會兒,只能主動將手貼在他的肩膀上輕拍著。
「你別這樣子,一個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
「嗚∼∼」他依舊哭著。
「你別這樣好不好?」老天,到底誰能來救救她?
「嗚∼∼你嫌棄我……」
「唉!你……」她該回答「對,我就是嫌棄你」,然後拍拍屁股走人,這樣他以後就再也不會纏著她不是嗎?
可是,他嚎啕的哭聲陣陣傳人她的心裡,讓她有點不忍。
「我沒有……」她安慰自己「沒有」嫌棄他。
「你不要我……」他瞅著雙淚眼,指控的盯著她瞧。
她深吸一口氣。「我沒有!」
「你……討厭我……」溢出眼眶的水珠開始有收回的跡象。
「我沒有,行不行?」佟靈兒逸出了口長氣。
在堡裡,大哥的冷靜高傲、魂的頑皮搗蛋、翔的機智風趣、魄的惡言惡語,她哪一個不是應付得得心應手?
反倒是對他,一個有著一身深不可測的功夫,有時無賴像個痞子,有時又像個孩子般無理取鬧的男人,她卻是招架無力,只能投降。
「你真的不嫌棄我,沒有不要我,也不會討厭我?」
臉上堆滿了期待,那副小心翼翼詢問的模樣,沒由來的讓她的心軟了下來。
像在哄個小孩般,她對他的態度和善了許多,語氣也柔緩起來。
「是,你快把臉抹乾淨,都多大歲數了,還哭成這樣子。」滿臉鼻涕淚水的,真難看!
「遵命,我的娘子。」他露出了抹最燦爛的笑容。
已經懶得再去糾正他的稱呼,她知道他絕對不會乖乖聽從:他愛叫就讓他叫,反正等她出了閻谷,他們兩人就再也沒有任何瓜葛。
只是他的身份仍令她困惑。「你……到底是誰?」
他嘴邊沾著輕如春風的笑痕。「你的相公,小駱駱呀!」
「小駱駱?!」
驚呼的男子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是,你認識他嗎?」佟靈兒臉上閃過抹尷尬。
這彆扭的名字從她嘴裡說出來,也挺難為情的,聽起來好像是情人間的小名,雖然他們根本不是這種關係。
送她回飯廳後,那個自稱是她相公的小駱駱就這麼撇頭離去,能在閻谷莊園內來去自如,他的身份應該挺特別的。
「他……他說他叫小駱駱?!要你叫他小駱駱?!」
綠衣的表情除了驚訝外還帶點憋不住的笑意,令佟靈兒更加不解,但唯一可以知道的是,他的確認識他!
「哈哈哈……」一連串的笑聲從綠衣的喉間發出。
她皺眉。「綠衣公子。」
「啊,不好意思,咳,關於這小駱駱的事,他的確是閻谷裡極為重要的人物,過些時候你就會知道他的身份了。」
「不能現在嗎?」又不是在打啞謎,時候到了才能揭曉。
「我想,關於小駱駱的問題並不是我請靈兒姑娘來此的目的,靈兒姑娘應該要把重點放在我們谷主身上,不是嗎?」
他不提,她也正想找他問呢!
「都過了一天了,你們的谷主呢?怎麼沒見到他人?」「小駱駱」的事,就先擱一邊吧!
「請靈兒姑娘再耐心等個一天,過了明天,谷主自然會出現。」
又是要等!
佟靈兒不免在心底小小埋怨,她是讓人請來的,但為什麼什麼都要她等?!
「我知道靈兒姑娘一定相當疑惑,為什麼非得要明天之後才能見到谷主,那是因為到那時,你就能清楚瞭解谷主的病了。」
「不能先告訴我?」
「我想,等靈兒姑娘見著了谷主,再說會更為恰當。」
佟靈兒皺了下鼻頭,她不懂這裡的人個個在要什麼神秘,但既然她答應了人家,那就認命的等吧!
離她居住的廂房外莫約數十步之處,有一片成蔭的垂柳林,無事做的她,下午便到那溜躂了會兒。
在她準備回房時,突然發現柳樹林的東隅處,有一問隱於角落的小木屋。
湊上前,發現門微微的敞開,帶著好奇,她推開了門。
這是一間非常簡陋的房間,一張由四個方凳環繞的圓形木桌,上頭擺滿了一碟又一碟盛著不同顏料的瓷盤,右邊除了張老舊的硬床外,沒有任何傢俱。
左面牆板橫放了三個高架櫃,上頭堆滿了一顆顆的石頭,走近一瞧,那每一塊石面都讓人刻上了畫,塗了彩色的顏料。
又是畫石頭。
這讓她想到了一個人。
沒錯,能在石頭上畫出這麼令人難以辨認的圖,不就是那個「小駱駱」嗎?
「娘子,怎麼是你?!」一句驚訝聲閃過,他不動聲色的出現在她身後。
還以為誰這麼大膽闖入他的工作房,卻沒想到這人是她!
雀躍的心因乍見她而狂亂跳著,他才打算找個空檔把娘子帶來,沒想到她竟然自己出現在這裡。
「這裡……是你的房間?」
這謎樣的男人武功在她之上,她早明白了,對於他能毫無預警的出現,她也不怎麼意外。
「不,這裡是我擺放成品的地方。」
側過頭,她對上那雙黝黑帶笑的深眸,突發奇想道:「你這麼喜歡畫石頭,為什麼不取名叫『石頭』算了?」
她的話讓他的內心撼動了下,他直勾勾的盯著她瞧,眼裡快速閃過一抹異光,隨即消逝無蹤。
嘴角揚起笑容,方才失神的他已不復在。
「叫石頭多難聽,我比較喜歡娘子叫我小駱駱。」
擰了下鼻,他含著抹傻笑。「我還想找個時間帶娘子來這裡看我的寶貝作品,沒想到娘子先一步來了。怎麼樣、怎麼樣?我畫的是不是很棒?這石頭上的一刀一筆可都出於我的心血,我很少讓人觀看的,當然,除了娘子以外。」
他像個準備討賞的孩子,仰著臉等待她的讚賞。
佟靈兒只能讓笑僵在唇邊,緩緩吐出幾個字。「呃……不錯。」
「我就知道,娘子一定會欣賞我的作品,哪像那個綠小子……」
他咕噥幾聲,隨即執起她的手,放了一個他最引以為傲的作品在她的手掌上。
「娘子,你看,這可是我畫得最久的一個作品唷!你瞧這石上的圖,是不是比真的還真?」
她仔細詳端這團灰灰有嘴有腳的繪圖,這該不會是只水鴨吧?!
她試著避開重點道:「是滿像真的。」
「就是嘛!你瞧那雄赳赳的模樣,有哪只鷹的雄姿能比得上它?」
原來是只老鷹呀!佟靈兒恍然大悟。
「你為什麼這麼喜歡在石頭上畫畫?」這是她挺想知道的事。
「就是喜歡嘍!」他把玩著自己畫過的石子。「喜歡把自己看到的、喜歡的、不想忘記的,找個東西把它記下來,讓它能夠永遠的保存住。我小時候很窮,最容易取得的畫布就是隨處可見的石頭呀!」
他的手拿起了一顆放在最上面的石頭,用袖口輕柔地將上頭的灰擦乾淨。
她微微將目光瞄向他特別照顧的石子。
上面的畫從衣著看來,是一個紫色衫衣的女子,不過,看不清面孔。
「這是誰?」
「對我來講,一個很重要的人。」拭乾淨後,他再度將它放回原處,對著她笑。「也是我最珍惜的回憶。」
不曉得為什麼,他這次的笑,讓佟靈兒看了好不舒服,好像摻著落寞和點悲傷,讓她心一揪,頓時胸口有些悶。
有可能……那上頭的女人有可能是他的心上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