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我行來江湖道館,目的很簡單,其實只想看一看他那寄人籬下的姊姊過得好不好,順便替她送來手機,免得她的朋友找不到她。
小和式房裡,此刻坐著三個人。
「對不起,我們道館裡沒有多餘的空房,時間已經很晚,你有什麼話要對盈盈說就快說,說完請離開。」
「『令狐』大哥,你擋在我和我姊中間,要我們怎麼講話呀!」任我行語帶嘲笑道。
想不到有個人能對他姊姊如此死心塌地,六年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難怪娘親大人已經倒向他。
「這樣的距離就夠了,你別想再靠近盈盈一步,不對,你連我都不准靠近,要說什麼話坐在那邊說就好。」
令武中那張懼怕被暗算的神情,逗得任我行哈哈大笑。
「我不會無緣無故對你下手,當初是父命難為,而且你又害得我姊那麼慘,我當然也是一肚子氣,自然……」
「阿行,你和老爸做了什麼?」
察覺說溜嘴的任我行,在姊姊的疑問下,像個蚌殼閉上嘴猛搖頭。
「他們不讓我見你。」令武中攬住她,從她眼眸中瞧見了困惑及惱火,腦袋一轉,他知道所有原因出在哪裡。
怪不得兩人重逢時,她一點也開心不起來,甚至生氣,原來這些人把事情全隱瞞住。
瞞著他去找她、想見她,卻一次次都被阻擋在外。
「阿行,武說的話是真的嗎?他來找過我,你們不讓他見我,甚至也不告訴我?」
冷冷的語調讓任我行瑟縮一下,「那個……是老爹的主意。」
這下子不承認都不行了,不過,說什麼也要把責任推給別人,任我行捏了自己大腿,做出可憐貌。對不起了,親愛的老爹。
「老爹的固執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氣令狐大哥害你受了重傷,當眾把令狐大哥揍了一頓,沒想到老爹都一把老骨頭,打起人的力道讓我和老娘看得都心驚膽戰,是老爹下令不准他見你,我和老娘都愛莫能助,他來一天,我們就擋一天,來兩天,就擋兩天,他想硬闖,我就只好對他出手了。」
任盈盈晶眸裡閃過複雜的情緒,最後換上一抹柔光,與令武中對望。「你不會是因為失敗太多次,所以乾脆放棄我,趁我人都沒醒就離開了?」
他晃頭,「不是。」
大掌撩開劉海,那兒有個淺淺傷疤,像個永遠抹下去的記號,提醒著他當天發生的事,每見一次,令武中仍是心有餘悸。
「任伯父教訓的對,都是我太自恃甚高,又莽撞自大,從不衡量後果,才讓別人用傷害你來報復我,如果我一直是這個調子,難保你不會再受到傷害,這不是我要的未來,我告訴自己,絕對要改去任性衝動的個性,而且,還要成為一個不是靠動手打人過下半輩子的男人,我要有能力照顧你,在沒有達到這個目標之前,我沒有資格見你。」
任盈盈兩手覆住在她額際遊走的厚掌,將感動藉由掌心上的溫暖傳給他,瞅著他,她半開玩笑道:「看來我那時候真的傷得很慘,不然你也不會這麼認真想上進。」
想她以前怎麼勸他都沒用,原來「身教」果然比「言教」好呀!
老實說,她這個當事人一點印象都沒有,唯一記得的就是額頭一陣劇痛,張眼後人就躺在醫院,家人總是輕描淡寫她的傷勢,不過她心知肚明,如果只是皮外傷,她怎麼可能昏睡三天三夜?
「何止慘,姊呀!你被鐵棒敲得頭破了好大一個洞,腦部重創又失血過多,醫生也說了,如果你昏迷二天都不醒來,有可能再也醒不來了。」
他說的全是事實。「而且,你曉得你渾身上下有多少瘀青嗎?好在有老爸的獨門藥膏,能盡快疏散瘀血,要不然……」
「阿行,夠了!」
任盈盈出聲制止,因為原本抱著她的手臂突然一勒,他的臉上因重溫往事滲出冷汗,貼著她的身體明顯微顫著,她心一擰,因為他看起來害怕極了。
「姊,我還沒說完耶!」
「閉嘴!你沒看見你已經嚇到武了嗎?」
任我行擠了擠鼻子,一臉不可思議,他嚇到那個一舉就可以讓好幾個人躺平的令武中?
「沒事了,武,回神吧!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在你眼前。」
她語調輕快,拍拍那張蒼白的方臉,沒料到令武中猝然狠狠把她擁抱住。
「問題是,我根本忘不了那天的事情,我衝進去,只看到奄奄一息的你倒在地上,額頭沾滿血,我真怕要是晚了一步,是不是就會失去你。」
她不吭聲,任他倏緊的五指抓疼了她。
「你弟弟說得沒有錯,你差點就成了植物人,這都是因為我的關係,你家人不讓我見你,我一點怨尤都沒有,因為這本來就是我的錯。」
任盈盈瞪了任我行一記,後者只覺得自己好無辜,又……又不是他棒打鴛鴦,是老爸,老爸呀!
「任伯父說,除非你原諒我,不然絕不讓我見你,聽到你脫離險境,我怕看到你不原諒我的表情,所以我匆忙離開,只敢用寫信的方式,告訴你我的歉意和決定,雖一直沒回音,但我仍然天天期望有一天會收到你的信,告訴我你已經原諒我,願意等我回來。可是六年的時間真的好久,在我實現我的目標後,我真的等不下去了,所以才回來找你。」
這番話,聽得任我行額角直冒冷汗,趁那兩人沉浸在「只有你和我」的世界裡,纖瘦的身子緩緩地朝門板爬去,輕輕拉開,悄聲闔上。
任盈盈靜靜摸著令武中的臉龐,表情淨是溫柔。
「盈盈?」他一把握住在臉上亂摸的小手,對上她的吟吟笑臉。
「你離開的這六年,一直都有寄信給我?」唇上揚起炫目笑容,任盈盈的聲音輕柔的聽不出火氣。
「從未間斷。」
「多久寄一封?」
「一個星期一封。」
「哦∼∼」她輕輕點頭。
一個月四封,一年約四十八封,這六年嘛……
好小子,這群人竟然藏了她將近三百封的信!還任她一直誤會武。
那些日子,他是不是也像現在一樣,常常露出這種讓她心疼的自責表情呢?
「盈盈,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一臉粲笑,那雙烏溜溜的眼珠子,近距離的將他整張臉龐兜了一圈,而後緩緩落在距離十公分的胸瞠上。
她的笑容太過燦爛,一絲奇異的感覺流過他胸口,似乎忘了剛才的難過。
「想什麼?」
「我想,我是不是該請教阿行一個問題。」
「什麼……什麼問題?」他口乾舌燥的舔唇,看著從自己掌中掙脫的小手,正大剌剌貼在他胸口,隔著薄薄衣物,有一下沒一下的畫著圈圈,令武中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
她……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掌心貼在他的胸口,感覺到他的心跳好快,任盈盈揚起賊笑,很高興自己一個小動作也能撩撥到他,
「我想問他的問題有好多個。」她指的是屬於她的信,「可是,有件事我現在就想知道答案。」
朝他拋了個媚眼過去,她兩條玉臂攬住他的頸子,整個人貼向他。
察覺到他微乎其微的喘氣聲,任盈盈更得意了。
「可是阿行剛剛溜了,所以,武,由你來回答好不好?」她嬌聲嬌氣道。
現在這種情況,一個你朝思暮想的美人主動親近你,哪個男人能不為所動?他眸底只有她嬌媚的模樣,渾身上下無一不因懷裡的她激動,早忘了自己叫啥喚啥了。
「你想知道什麼?」
「到底阿行是怎麼打倒你?」
這個……
攸關男人的面子問題,令武中及時收回神,逃避她勾人的注視,決定不開口。
「我想知道,快告訴我啦!」
「你知道要做什麼?」
任盈盈收回方才誘人犯罪的微笑,仍勾著他的頭,用非常認真的表情與他對看,正經道:「好讓我把你打倒啊!」
嗄?他因為她正經八百的口吻嚇傻了。
瞧見他驚駭地張了嘴不知道要說什麼的反應,任盈盈忍不住噗笑出聲,她已經成功引開他的自責了。
清脆的鈴叮笑聲喚醒呆愣愣的大腦,他的眸光異樣閃變。「你把我打倒想做什麼?」
「你猜呀!」
任盈盈笑容可掬,毫無感覺背後擁著她的大手正緩緩地往上爬,畫過她的背脊,來到她的香頸後,不著痕跡將她按近。
「我猜不到。」
「很簡單的答案,不把你打平,你這麼大的個兒,我怎麼撲倒你呢!」她說的煞有其事,末了還慎重的點點頭。
錯愕只維持幾秒鐘,醇厚沉穩的笑聲從上下滾動的喉頭發出,「你想撲倒我,嗯?」
迷人的臉龐就在自己面前,他不是俊俏的男人,但此刻絕對是最吸引人的男人,紛亂燥熱的氣直吹拂在她的頰上,任盈盈的呼吸被打亂了。
「誰教……誰教你故意用男色誘惑我。」
「我色誘你?」輕揚高音量,他想起早上的事,手指輕刮嬌紅的臉蛋,他覺得無辜極了,他只是想讓她知道自己昨晚的感覺而已。
但是效果卻出奇的好呀!
「可不是嗎?誰教你故意露出太可口的模樣,害我心癢難耐想把你當點心吃了。」
盯著他的眼有絲頑色,她故意發出「嘶」一聲,表示她正垂涎著呢!
「嗯,我瞭解,看得到卻吃不到的確很難受。」他頗有同感的點點頭,手指親密地穿過她的髮絲,撫摸細緻的肌膚。「因為我也有這種感覺。」
任盈盈嬌嬌睨著他,被他火熱的視線盯著蓋了臉。「是嗎?找還以為你開始改行當起君子了,以前你不是這樣……」
他發出沉沉笑聲。
「到底是誰想把誰吃了,恐怕你還弄不清楚吧!」
唇找上細膩的肌膚,他親吻著她的粉頰,沉濁的呼吸搔得她耳邊一癢,小臉熱紅。
「你絕對不會知道,我有多麼想要你,我只是怕,我的衝動會把你嚇跑了。」
「我膽子又不小,那有這麼容易被你嚇走。」她小聲咕噥著。
「是是,我低估了你。」沒想到她會想到餓女撲男這招,他又笑了,「這樣好了,不用找你弟弟,你想撲倒我,只要跟我說一聲,我很樂意任憑你處置,好不好?」
她嬌羞的捶了他一下。
下一秒,他的唇又尋上她,一觸即發的火苗燒著擁吻的兩人,他將她壓倒在榻墊上,任盈盈摟著他的頸,盡情的回吻。
掌下觸碰的胸膛驀然消失,她張開一雙迷茫水眸,目光不解的看著在她唇上、頸上落下印記的男人,為何離開她坐起身?
「你……」見他一副要離開的模樣,一種莫名的失落感升起。
令武中知道她想偏了,喉間發出混濁笑聲,輕輕將她抱起。
「盈盈,這裡不大適合吧!」
咦?
貼近她的耳,他沙啞著道:「這裡隨時有人經過,我只想換個地方,回房後,你愛怎麼撲倒我都隨你。」
這一天,道館裡籠罩在一片詭異的氣氛裡。
一封近似恐嚇的信件被送到令武中手上,信封上沒有地址,只有署名給誰,信封裡是一張再普通不過的信紙,上頭用紅筆寫著--
滾離這裡,否則後果自理,
大伙面面相覷,評估這封信的真實性。
「小七,你說這信是早上從道館信箱裡發現的,有注意到今天早上門口有人在附近鬼鬼祟祟嗎?」
「對不起,大師傅,我沒有注意到,我七點在門口打掃時信箱還是空的,一直到八點鐘左右,我又再一次檢查信箱才看到。」
「不知道是誰寄的信,也不能確定到底是惡作劇、開玩笑,還是認真?」
「最近我們有跟人結下什麼梁子嗎?」
這一問,大家不約而同想到同一個答案。「林霖館!」
前陣子,林霖館的人明目張瞻跑來鬧場,結果踢館不成,還讓他們打了回去,這封信鐵定就是他們用來威脅的!
「大師博,我們應該怎麼辦?」
沉吟一會兒,令武中抬頭,用一種穩重的聲音道:「先觀察幾天,看看有沒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我們再來決定應變方式,不管是不是惡作劇,上頭的字眼並不和善,所以這幾天,大家還是多少小心點。」
眾人紛紛點頭,都同意令武中的決定。
「還有,幫我看著盈盈,她是我們當中最無力自保的人,我希望你們能以她的安全為優先,幫我保護她。」
「大師傅,你為什麼不乾脆先送她回任寶堂?等我們查明事情真相,確定安全後,再讓她回來不是更好。」田伯光自以為聰明的提議。
藍鳳凰瞥了白眼給田伯光,「哎呀!你怎麼那麼笨,大師傅哪捨得讓任小姐離開,沒瞧見他們這幾天黏得可緊了,要是把任小姐送回去,你要大師傅晚上孤枕難眠嗎?」越說越羨慕,忍不住送了一記哀怨目光給風清揚。
可惜那木頭仍是無動於衷,倒是其它看出瑞倪的人掩嘴偷笑。
令武中輕咳一聲,掩飾不自在,私心是真的不想任盈盈離開,到目前為止,他仍怕任家會搶回她。
「別再鬧了,總之目前就這麼處理……」
「武!」
嬌笑聲遠遠傳來,令武中快手將紙條揉成一團,大家更是懂得自動「跳過」方纔的話題,喝茶的喝茶,聊天的聊天……
「咦?大家都在呀!」
任盈盈一手聽著手機,一手拉開扇門,原以為這裡只有令武中一個人,她吐舌道:「看來我打擾你們了,抱歉。」
「你沒打擾到我們,盈盈,你進來。」
令武中攬過她到膝上坐好,這一幕又教幾個孤家寡人看得好羨慕呀!
臉上露出一抹不好意思,旋即就被甜美笑容取代,她繼續講著電話,「嗯,是呀!我見到武了。」喜。
「原來,你們早知道那件事!」怒。
「我也知道誤會他了,他那時候一定很不好受。」哀。
「好好好,沒問題,我會和他說!」樂。
令武中垂首,愛憐地瞧著她臉上千變萬化的表情,他想,他這輩子怎麼看也不會膩。
「OK!那我們後天同學會見囉!」
同學會?!
眾人將目光一致放在濃眉深鎖的令武中臉上。
這時候任盈盈要外出,好嗎?
然而,第二天,信箱裡再次收到一封匿名信,任盈盈想要踏出江湖道館的大門的機會是……
想都別想!
最後警告,小心你最重要的人!
哼!
沒道理他說他忙,連同自己都不准參加同學會吧!
以為派些人在她身邊打轉,她就出不去了嗎?不過就是躲開幾個人,這麼簡單的事情她都做不到,那就太對不起她那智商高的腦袋了!
瞧,自己不就輕輕鬆鬆,躲過那些傢伙出了門嗎?
任盈盈得意的表情在瞥見前方條條大路時,瞬間垮下,很好,以往都是老弟載她到火車站去,現在東西南北,哪一條才是往火車站的路呢?
沒關係,她為自己打氣,她這次是有備而「出」的,早就請人畫張簡單的地圖給她。
所以,不怕!
任盈盈再度綰起笑容,背包往身上一拋,開心向前跨大步。
但她沒注意到,有輛黑色的車子正緊跟在她身後。
任盈盈失蹤了!
江湖道館內是雞飛狗跳一片。
令武中緊抿的唇透露著緊張,他命自己一定要冷靜,但是種種不好的結果在他腦裡盤據不去,實在教他很難冷靜下來。
近日來的斷水斷電,就足以證明真的有人在暗中搞鬼,想讓他們江湖道館關門停業。
今早清晨,那女人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偷溜出去,只留下說明要去「台北」的字條,要他們別擔心--但是,他怎麼可能不擔心!
從垂頭喪氣回來的人看來,外出尋找她仍是一無所獲。
「怎麼辦,找不到人。」
「你那邊呢?有消息沒?」
「有消息我早把人帶回來了。」
「該死,就剩鳳凰和小珊她們還沒回來,希望她們能找到任小姐。」
僵凝著臉,令武中一句話也沒說,但從他緊握拳頭泛白的關節來看,他是憂心到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該死!為什麼她不肯聽他的話,乖乖待在道館,硬要出去參加同學會!如果她回來了,他肯定要狠狠教訓她,不過此刻他只希望盈盈能平安無事。
藍鳳凰回來了,她腳才踏進門,眾人便圍了上去。
「鳳凰,找到人沒?」
藍鳳凰口氣消沉,「我沿著往火車站的路向人打聽,可是沒有人有印象見過盈盈。」
「那小珊呢?她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
「我和她分頭去找,怎麼,她還沒回來嗎?」
大家搖搖頭,室內陷入一片寂靜,突然,小七從外大喊著街進來,「大師傅,大師傅,又有信送來了!」
這封信的樣式像極了前幾日寄來的恐嚇信,在這節骨眼收到這封信,無疑是帶給大家更大的恐慌。
令武中不禁抖著手拆開信封,他的臉瞬間慘白:
這是你不聽話的代價
信封裡,掉出一個女用的發圈。
信封落地,大家的心沉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