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男一女三個人一起出遊,機車有兩台,騎士也都各沒有駕照,那麼,究竟誰該給誰載?
施佳駿和古硯阜都想載凌芝恩。只是,兩人總不好明地裡爭這事,所以,兩個男生似乎在無形中培養了一種默契,誰只要這次載過凌芝恩,那麼下一次就一定換另一個人載。
這樣的默契一直維持著很好,而默契中的那個重要女主角,卻當真是一點感覺也沒有,她傻傻地配合兩個男生的默契而不自知。
今天早上,是古硯阜載凌芝恩到烏來的,那麼回去時,自然是換施佳駿載她回去。也因為施佳駿跟凌芝恩住同一個社區,所以一起回家似乎也是天經地義的事,久了,也成了一種習慣了。
也只有在這時候,他們之間是單純的兩個人的,而且距離得好近好近。
「會冷嗎?」施佳駿問著身後的凌芝恩。
「不會。」凌芝恩說。
施佳駿沒聽她的回答,把握著機車把手的左手,騰出來撫著她停在他腰間的手。
「你手有點冷。」他把她的手挪到他的口袋裡,動作再自然不過了。
凌芝恩順著他的體貼,沒有反對,因為她確實喜歡他掌心的溫度和他口袋裡的溫暖。她喜歡這種感覺,喜歡接受他對她的關懷。曾幾何時,他們倆從她總是照顧、指使他,變成他來關心體貼她了?真是奇妙的改變,男孩真的長大了啊……
「想什麼,這麼安靜?」
「沒呀,想說今天的天氣真好,今天夜裡的星星該會很清楚才是。」秋天的傍晚太陽開始下的早,只是,混亂的天色,星星還未明就是。
「嗯……好久沒抬頭看星星了。」活在城市的人,看星星變得像去動物園看動物一樣的辛苦啊。
「是啊,我們上回看星星好像是很久的事了。」靠在施佳駿的背上,看著遠邊的天,和身邊不停飛逝而去的景色,凌芝恩感覺心情有些奇妙的飄浮。
「對呀,好像是……」
「啊!就是去年的現在啦,我們一起去看獅子座的流星雨啊!」凌芝恩想起來了。去年,他們跟皮蛋三人一起殺到皮蛋的外公家,他外公家在南投的某座山的山腳下,那晚,他們三人打包行李,摸黑上山看星星,結果,星星是看足了癮,只是他們卻也迷路了,他們一直在黑抹抹的山上打轉到隔天下午才找到路下山。
「咦,這麼快,有一年了嗎?」
「對呀,好快啊,不回頭想,都覺得好像只是昨天的事而已。」那一次她因為趕不回來上課,結果又被老爸、老師訓了一頓呢。
「是啊,時問真的是轉眼就過,我感覺,你騎著戰士的身影仍然像是昨天的事呢。」那樣威風的小女孩、那樣令他動容的書面、那樣的悸動心情,他仍然感覺胸口在跳動著、震動著,不曾有變啊。
「是啊,如今威風的戰士都只剩下最後一口氣而已了……」想到戰士凌芝恩就難過,戰士的健康一天不如一天,看了幾位獸醫都說不樂觀,它現在的生命已經進入倒數計時了,它隨時都有可能會走。
「月餅,沒關係,戰士只是搬家而已,你還有我啊。」知道她捨不得戰士,施佳駿把手伸進口袋握著她的手,安慰著她。
「我知道啊,只是……」唉,戰士陪她太久了,陪她長大、陪她哭、陪她笑,她真的沒法想像未來沒有戰士的生活啊。
「還記得你跟我說過的嗎?我們的家人永遠活在我們心裡啊。」這是五年前他父親車禍過世時,她安慰他的話,如今,他把這些話再拿來安慰她。
凌芝恩聽了沒有再答腔,她只是默默地貼著他的背,然後把原本抱著他的手,施了更多的力。
施佳駿知道她聽進他的話了,所以他也沒有再說什麼,事實上,他知道要撫平失去家人的傷痛,除了家人朋友的支持外,更需要的還有時間。
「我也覺得你掛著兩管鼻涕的事只是昨天而已。」突然,靜默了幾分鐘後,凌芝恩又說話了,她繼續之前的話題。
「兩管鼻涕的畫面,你可以忘記沒關係。」那是他的痛,沒想到她竟然都只記得他丟臉的部份,哎呀,他的優點有一拖拉庫,她怎麼都不看呢?光老記得他天天掛兩管鼻涕的事。
「呵,那樣經典的畫面永生難忘啊。」這個愛哭愛擰著她衣角的小男孩啊……讓她又愛又厭,讓人忍不住想管想保護的濕布丁。
「你老被你爸修理的畫面也很經典啊。」施佳駿也不客氣地回以反擊。她這小妮子野得不像話,從小被修理的次數簡直像喝開水一樣的無以計數。
「是啊,有點懷念呢。」其實她也不是故意要惹老爸生氣,只是,老爸實在是太愛生氣了,她也沒法子呀。
「懷念被修理?」
「都有吧……畢竟沒幾個人有那樣的童年啊。」
「是沒幾個人生得出你這種脫韁野馬吧?」
「嘿嘿,所以說我很特別吧?」
「啥?」說她是脫韁野馬,她還驕傲哩,真是。
「咦,一樣是十月,那今年怎麼沒聽新聞說有流星雨?」獅子座流星雨每年都有的呀,只是確切的日期不太一定就是。
「可能還沒到吧,不過,也不用等流星雨啊,要看星星,現在就可以啊。」施佳駿突然閃過一個想法,他開始興奮了起來。
「現在?」
「對呀,走吧。」施佳駿將機車打了方向燈,開始朝另一個方向前去。
「上哪?」
「看星星嘍。」難得有這樣只有他們兩人的時間,他當然要把握了。
「嘿嘿,我爸還老說都是我帶壞你,明明就是你帶壞我的,現在,是誰不準時回家的呀?」
「好好好,我待會打電話給你爸,說是我把你拐出來看星星的,今晚就不回家吃晚飯了。」
「你想要提醒他你無照駕駛載我出來亂跑呀?」
「呃……這……」
「好啦,走吧走吧,看星星去嘍!」管他是不是無照駕駛、管他有沒有準時回家,總之,能跟他在一起看星星才是重點啊。
沒有別人,就只有他們兩個人,就像小時候一樣,什麼事都在一起。
唉,天曉得,他們以後兩個人在一起看星星的機會還有沒有?他們都長大了,身邊的朋友愈來愈多,彼此的顧忌也愈來愈多,他們倆一起看星星好像已經變成一種奢侈的行為了。
不知怎地,凌芝恩想到這些,又突然莫名地感傷了起來。
過去的畫面閃過她的腦海,未來的可能盤旋在她的眼前,感覺,好像自己將失去什麼似的……像是將失去一樣重要的、心愛的東西。
心沒來由地一緊,凌芝恩放在施佳駿口袋的手再次加重了力道,極其用力地抱住了施佳駿,她無言地靠著他的背,什麼話也沒再說。她想就這樣任由他載她,載到哪裡都好,因為,她突然發現自己好像不能失去他,不能想像未來沒有他的日子……
太久了,他融入她的生活太久了,久到像空氣一樣的自然也重要。這,到底是什麼樣的自私心情呢?
難道說,這就是人家說的愛情?是那種只想獨佔他,不能失去他的愛情?所以,她才會看到他跟孟子儀在一起就不開心,她這是在吃醋嗎?
吃醋?真是這樣嗎?她真的愛上布丁了?遲來的認知像平地一聲雷一樣打在凌芝恩的心頭。
閃電劃過的瞬間,她彷彿也看清了這三年多來無端冒出的彆扭何來。
「怎麼了?」感覺她的用力擁抱,施佳駿知道她的心情一定不對勁,因為她從來都不曾這麼抱著他,大而化之的她總說這樣的環抱太噁心,太不像友情。
「沒。」凌芝恩無法回答,除了用力抱緊他,她不知道她還能做什麼。後知後覺的真相太讓她受驚。
感覺到凌芝恩緊緊不放的擁抱,施佳駿意識到了她對他之間的不同,她……怎麼了?這麼抱著他,是暗示什麼嗎?
夜,漸漸地落下,街燈的繁華取代了白晝。
頭一回感覺著如此曖昧的零距離,施佳駿放慢騎車的速度,因為他想讓這一刻化成永遠,讓他們的零距離沒有終點。
「布丁,你以後要幹嘛?」來到陽明山,挑了一處乾淨的草皮,凌芝恩和施佳駿並肩躺在上頭仰望著繁星。
「以後呀……娶個老婆生兩個小孩嘍。」施佳駿隨口回答著,因為他心裡一直在意著方纔她坐在後座抱他的那份力道與意義。他猶豫著要不要問她為什麼願意那樣抱他了?
「嗟!誰問你這個呀?」還生兩個小孩哩,一個就夠多了,咦,不對不對,他生小孩關她屁事呀!
「你明明就問我以後要幹嘛的呀,我想娶妻生子不對嗎?」算了,還是不要問好了,有些事情說破了反而壞事,不管她那樣抱他是有沒有特別的意義,他都希望還能有下一次。
「男生喔,果然都是一個樣,你跟皮蛋全都只想到那種事。」凌芝恩腦袋裡的畫面突然出現他跟其它女友的激情鏡頭……呃……不對不對!怎麼畫面突然跳到限制級來了……
「什麼樣?哪種事?」他的想法很正常啊,哪裡不對嗎?
「就是炒飯那種事啊。」奇怪,她是不是臉紅了?
「誰才想入非非呀,男人長大了娶妻生子很正常的好不好,是你自己起色心想歪的吧?」
「誰起色心呀,亂講!」糟糕,怎麼覺得臉愈來愈熱了,到底哪不對了?
「那你呢?你想幹嘛?」
「至少不會是嫁人生一個小孩的事。」
「為什麼只生一個?」
「小孩是魔鬼,你沒聽過嗎?」
「嘿,豈止聽過,我還看過呢。」施佳駿話中有話地定睛望著她說。
「喂喂喂,看我幹嘛?我是皮了點、野了點、不乖了點,但我還沒到……沒到……」糟糕,他們兩個什麼時候躺這麼近的,近到連他的呼吸都會拂動她的毛細孔,這……這樣……不好吧……男女授受不親呀……咦,可不對呀……他們兩個躺在一起是家常便飯了,又不是第一次,她這是在害羞個什麼鬼東西啊!
「怎麼不講下去,知道心虛了?」難得看這野丫頭也有詞窮結巴的時候,施佳駿像是欣賞一出難得的戲劇一樣地看著她。
「咳……咳……咳……喉……喉嚨突然卡住了……」轉開頭,凌芝恩不敢再將熱得冒煙的臉蛋對準他。
「月餅,你幹嘛?你今天已經不對勁一整天了。」他一直覺得她今天怪怪的,可哪怪,他也說不上來,只是依稀感覺她似乎在鬧什麼彆扭。
「我哪有。」
「明明就有,我又不是今天才認識你的,你腦袋裡不過就那幾條神經而已,我會不知道嗎?」
什麼意思?難道說他看出來她在吃孟子儀的飛醋?不會吧,她有表現得那麼明顯嗎?
「哎呀,都老朋友了,有什麼事就說嘛,幹嘛放心頭彆扭?」
「嗟,你不是知道我腦袋裡在想什麼,既然知道你還問個屁啊!」嗯,他不可能看出她在吃醋的,因為連她自己都是剛才才知道的啊。
「厚,又在說屁,我要跟你爸講,你又說粗話了。」
「說粗話怎樣,犯法了嗎?法律又沒規定女生不能講粗話。」
「法律是沒規定,但你們凌家的家法有規定啊,嘿嘿。」
「沒聽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嗎?還家法哩!」
「好啦好啦,你嘴巴愛放屁,那就隨你吧,反正你心情好就好。」反正都這麼多年,他也早就習慣了她的說話方式了,雖然不是太文雅,可是至少她不是用來罵人的。
何況,愛屋及烏嘛,心愛的女生喜歡講粗話,他怎麼聽都覺得好聽悅耳啊。
呵呵,這麼想來自己還真是有點自虐狂啊,就愛聽她活力十足地說粗話。
「你亂講什麼呀,誰嘴巴愛放屁了!」這……這臭布丁是在嘲笑她嗎?笑她總是粗魯得不像個女生。哼,對啦對啦,她就是比不上那個孟子儀啦,怎樣!
「明明就是你自己……」怪哉,怎麼突然冒火了……「呃……沒……沒……我是說我的嘴巴愛放屁啦。」
「哼!」
「怎麼啦,好端端的生什麼氣啊?」施佳駿用左手撐起自己的上半身,側身看著她。
「你走開啦!」討厭,又靠這麼近,她不管用的腦袋又當機了。奇怪,以前他靠她這麼近,她都沒感覺的呀,怎麼現在他一靠近她,她就會溫度失調?
「怎麼了嘛,有事就說啊,不說我怎麼知道?」
「沒什麼好說的,反正我就是這死德性了。」奇怪,怎麼會突然散熱功能失效了呢?好熱好熱……噢,他不要再這樣看著她好不好?他們的姿勢太曖昧了啦。
「幹嘛沒事咒自己啊?」
「你管我!」算了算了,眼睛閉起來,當沒看見他好了。
「唉,女生喲,當真是晴時多雲偶陣雨,翻臉像翻書。」施佳駿搖搖頭,又躺回原來的位置上去。
女生?是嗎?他覺得她像女生?
「噯,布丁!」凌芝恩戳著他的手叫著。
「幹嘛?」
「你……你會不會覺得……覺得我很糟糕?」
「糟糕?什麼意思?」
「就是不像個正常女生啊。」
「是不像啊。」有哪個女生不愛照鏡子的?有哪個女生會一下課就衝到籃球場上跟男生打球的?有哪個女生會為了不要穿裙子甘心讓老師處罰的?嗯嗯,沒錯,她的確是不像正常的女生啊。
「什麼,你……」嗚……果然……他果然討厭她……
「不過不像女生又怎樣?你就是你啊,獨一無二的,天底下再找不到第二個像你這樣的女孩子了,自然活潑率真又有朝氣。」
「真的?」自然活潑率真又有朝氣?哇,她有這麼多優點嗎?
「當然是真的,騙你幹嘛。」
「那如果我跟……跟……那個……」跟那個孟子儀比呢?那他比較喜歡誰?
「怎麼又結巴了?」
「沒啦……沒事啦……我是說今天玩得真開心。」終究,凌芝恩還是問不出這種彆扭的問題。
「是啊,我也是。」尤其是現在可以跟她一起看星星。施佳駿在心裡說著。
「嗯,希望我們以後不管長多大,或是有多老,都不會忘記我們今天的一切。」
「如果可以,希望我們以後還可以永遠地在一起,一起出去玩,一起看星星。」
「一起?可是我們會結婚生孩子,我們會有自己的家庭啊……一旦這樣,那還能再聚在一起嗎?」方纔他自己就說他以後會結婚生小孩的啊,凌芝恩想到這裡,心又酸了起來。
「當然可以,如果我跟你……我……」我們兩個結婚的話,那我們就永遠的在一起了。
「怎樣?」凌芝恩張大了眼,等著他未完的話。
「我是說,以後我們的小孩也可以帶出來一起玩啊,我們甚至還可以為他們指腹為婚的,讓他們繼續我們的友情。」指腹為婚繼續的是愛情不是友情,只是,他講不出口。
「是喔……只怕你小孩都生一堆了,我還嫁不出去吧。」凌芝恩從來都沒有對自己有過不滿意或討厭過自己,可現在,她突然有些厭惡起自己來了。
「亂講,你怎麼可能嫁不出去,喜歡你的男生有一堆啊。」
「那些我都不喜歡。」
「不然你喜歡什麼樣的男生?」
「我喜歡的人是……是……」你--這個字,凌芝恩怎麼擠也擠不出口。「噯,算了算了,怎麼扯那麼遠的事情去了,結婚生子,還很久以後的事耶。」是啊,她才幾歲呢,想這些做什麼,她跟他朋友這麼久了,現在突然發現喜歡他,那也許過不了多久,她又不喜歡他了也說不定啊,那她現在是在傷心個什麼勁啊?凌芝恩自己安慰著自己。
「也對啦,是還很久……」施佳駿喃喃地說著沒有再接話。然而,原本仰望星星的眼睛卻不自覺得看到了皮蛋跟月餅多年後一起結婚的幸福畫面。
會這樣嗎?他們食物三人團的未來?
布丁跟月餅究竟不配在一起,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