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鷹堡寨主已經整整兩天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了!也沒有人敢嘗試和他說話。即使他們真有正事要稟,被他那只暴怒的眼睛一瞪,也只能硬生生吞回去。
「仙兒!仙兒!」任憑冷劍英怎麼喊,前頭的人兒還是頭也不回拚命跑開,把他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信心又打散了。
看樣子她是真的生他的氣了!不和他說話,連看他一眼都不肯;在這種情形之下,他又如何開得了口道歉呢?道歉!道歉!該死透了!他這些日子似乎總是在向她道歉。但願她這回也能那麼善良地原諒他就好了。他和她之間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迫不得已,冷劍英縱身一躍,整個人飛上了幾尺高,然後飄降在仙兒面前。可憐仙兒半點武功都不懂,跑得氣踹吁吁的卻一下子就給追上了!她只能停下腳步,倚著牆地低下頭不語。
「不要這樣子嘛!仙兒。」冷劍英陪著笑臉要求。「我是個呆子,說話不經大腦,像你這樣美麗、善良的姑娘怎麼會看上我呢?大哥胡說,我也跟著胡亂相信,還開口對你胡說!是我的錯,我很誠心向你道歉,對不起!真的,請你不要再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仙兒依然低著頭默默不語。
「仙兒!抬起頭跟我說話,你這個樣子——」他猛然煞住,張著嘴幾乎發不出聲音。「你——你哭了?你又哭了?」他呻吟。「別這麼對我!仙兒,我不是有心的!你知道我最不願意做的就是傷害你。」
仙兒搖頭,一直搖頭。
「不知道!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了啦!」她抹著眼淚。「你是二寨主,而我只是個奴婢、一個下人,你要怎麼開我玩笑我都沒有資格說話。不過我求你別這麼殘忍,別再拿這件事來取笑我!我——我真是羞死了!」
她說著又掩面而泣,冷劍英一見,可是又急又慌又不知所措!
「我什麼時候取笑過你?我——我又怎麼殘忍了?我只是笨,說錯了話,但我已經誠心跟你道過歉了不是嗎?在這裡沒有人敢當你是奴婢、是下人,這點人明明很清楚,為什麼還要說這種話?想讓我更愧疚嗎?」他一拳打上了迴廊上的柱子。「該死!你能不能別這麼看我?我是在說明一切,不是在責備你,我說過我最不希望傷害的人就是你,你不信嗎?你不信嗎?」
「二寨主!」
「你對我而言是很重要的,就因為這樣我才會在聽了大哥要成親的消息之後急著去找他理論,我——我駭怕你受了委屈卻不敢說。總而言之,我只是——只是太關心你,難道你就不能看在我動機純良的份上原諒我嗎?我保證再也不會說出什麼你喜歡我那樣沒有根據的話了。」
「才不是沒有根據!」仙兒忽然囁嚅道,聲音小聲幾乎聽不見,臉都低到了胸前。
冷劍英雙手抱住了柱子,手指幾乎掐進了木頭之中。
什麼意思?她說那句話是什麼意思?是要他聽見?還是根本就是說給自己聽的?天!他好想轉身問個清楚,又怕這麼一面對,他會發現她根本沒說過這話,什麼都沒說過!
「你——你說了什麼嗎?」冷劍英終於問,人依然背對著她。
「嗯。」仙兒的回答簡單,而且一樣聲音極小。
這回他聽清楚了,他集中了所有的精神,所以聽得一清二楚。她真的說了什麼!她真的說了!
「你說——」
「不是沒有根據的,大寨主說的那些話是——是真的。」
「啊——」冷劍英倏地轉過身,眨著眼睛,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
仙兒說完好番話後,已羞得滿臉通紅,冷劍英的神情反應更讓她悔恨萬分。一個女孩家怎麼能開口說出這種話?她如此欠缺考慮,這下子肯定要被徹底看輕了。
她想跑開,卻讓冷劍英一把拉住了手,掙脫不開,只有站在他對面低著頭掉眼淚。
「對不起!」冷劍英啞著聲音說:「雖然我答應過不再問你這樣尷尬的問題,可是答案對我很重要,我一定要知道!你——你說大哥的話並非全無根據,那是什麼意思?回答我,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
「告訴我,仙兒,求求你拋開一切世俗觀念把實話告訴我!」
「沒有別的意思,大寨主說的是事實,我是喜歡你,我一直以來喜歡的就是你。」禁不起他一再搖晃她的肩,仙兒終於把隱藏在心底多年來的事兒給說了出來。她感覺自己的心死了!說出這一切,她在冷鷹堡該是無法繼續待下去了。
一陣沉寂,冷劍英忽然發出壓抑的嘶吼,使勁將她擁入懷中。
「我沒聽錯嗎?還是我根本就是在做夢?」什麼禮義道德全被他拋到九宵雲外去了!冷劍英把頭埋在仙兒的頸旁喃喃說著:「我一直以為你愛的人是大哥,這些年我內心的痛苦根本沒有人知道。你說我怎麼能跟大哥爭?如果是別人,我說什麼也不會放棄,可是他——他是冷劍晨,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我又如何能大逆不道跟他爭新娘子?」
「二寨主!你——」
「我喜歡你!仙兒!這輩子我只想要你當我的妻子,因此當我以為你愛的是大哥時,我下定了決心一輩子不成家。」
「你喜歡我?你——你說你喜歡我?」仙兒窩在他的懷裡,受了很大打擊似地咕噥,然後推開他猛然搖頭。「不!不可能!你不會喜歡我,絕對不可能的!」
「仙兒!」
「你一定又在開我玩笑,你一定是!」仙兒哭著說:「求你別這樣,求求你!我已經夠羞愧的了,你怎麼還忍心這麼取笑我?」
「我不是在取笑你!你看看我!看我的眼睛!仙兒,你會看出我有多認真。」冷劍英抓住她的肩。「嫁給我!仙兒,只要你一句話,我立刻去跟大哥提這件事。」
他要她嫁給他?他是認真的?仙兒此刻才警覺到這一切並不是夢境或幻想,而是事實!她的愛得到了回應,不僅不用離開冷鷹堡,還可以成為他的妻子,一輩子陪伴在他身邊。這簡直太美好了!美好得令她無法相信!
「二寨主——」
「叫我劍英。」
仙兒紅著臉搖頭。
「這怎麼可以?我只是個——」
冷劍英摀住她的嘴,打斷了她的話。
「不許你再說自己是下人。」
「我本來就是一個下人。」仙兒幽幽道。
「胡說!你從來不是個下人,以前不是,以後更不是。」他再度擁入懷。「你一定要嫁給我!受了這麼多折磨才得知你的心意,我絕對不許你在這時候說不。」
「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的,我們現在就去找大哥提這件事。」
「不要啦!」仙兒羞怯地拉住他。「大寨主和蘇蘇好像有重要的事情要談,我們還是不要去打擾他們比較好。」
經她這麼一提醒,冷劍英神情凝重了些,並歎了口氣說:
「看來還真是時機不對。我想我的確不應該在大哥心情不佳的時候拿我們的事去煩他。」
仙兒詫異地抬頭看他。
「發生了什麼事嗎?難道大寨子要蘇蘇去不是為了談他們的婚事?」
冷劍英搖搖頭。
「我想他們已經沒有什麼婚事需要討論了。」
冷鷹堡寨主已經整整兩天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了!也沒有人敢嘗試和他說話。即使他們真有正事要上稟,被他那雙暴怒的眼睛一瞪,也只能使硬生生吞回去!
冷劍英想問,仙兒也幾次鼓起勇氣想試試,但當他們終於付諸行動,得到的回答只是冰冷的眼神和沉默,還是一句話也沒有!
「一定和蘇蘇有關係。」仙兒做了這麼個不算猜測的猜測,冷劍英則下了更有建設性的定論。
「大哥很在意她,否則也不會是這副德性了。」他說。
儘管他們對自己的判定極有信心,卻怎麼也沒膽子當著冷劍晨的面提起,畢竟一個人只有一條命,是應該珍惜些。
「既然大寨子這麼在乎蘇蘇,又何必非要把她關進地牢裡呢?」仙兒擔憂而且不解地說:「地牢裡又黑又冷,蘇蘇是個纖細瘦弱的女孩子,她怎麼受得了呢?」
「寨裡有寨裡的規矩,這個你也知道。蘇姑娘不肯坦承自己的來歷和目的,大哥又在她的袋子裡搜出一大包炸藥,不把她關起來行嗎?那麼怎麼對寨裡的弟兄們交代?大哥有他的立場,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仙兒歎氣。
「我懂。只是她看起來真的是既單純又善良,一點兒武功也不懂,這樣的一個姑娘家會對冷鷹堡造成什麼威脅呢?原本很高興她要嫁給大寨主的,心想這樣我就有個永久的伴了,沒想到事情居然會演變成這個樣子。」她說著,又輕歎一聲。
冷劍英微笑著摸摸她的頭。
「我明白你的感覺,知道你很擔心她現在的情況,但是大哥說過沒有他的命令誰也不許靠近囚室,就算我有心帶你去看她也做不到啊!」
「我實在無法放心,她膽子那麼小,囚牢裡又是那麼冰冷黑暗——」
「別想這麼多了,其實你擔心的事大哥也一樣放心不下呢!」冷劍英笑著。
「哦?」仙兒詫異地抬頭。「真的嗎?你又怎麼會知道?」
「大哥不讓任何人靠近囚牢,他自己可去得勤了!送吃的那都自個兒來,昨天深夜我還恰巧看見他捧著毛皮往那兒去呢!」
「大寨主親自替蘇蘇送吃的和棉被?」仙兒簡直不敢相信。如果他真的在乎她到這種程度,又怎麼會狠得下心禁閉她?
「是我親眼所見,假不了的。」冷劍英擁過她。「好了,這下子你可以稍微寬寬心了吧?雖然大哥不得已必須採取這麼嚴厲的行動,這行動也持續不了多久了。」
「你是說大寨子終會解除對蘇蘇的禁閉?」
冷劍英笑著點點頭。
「如果我沒算錯,就是這幾天了。」
冷劍晨的理智在跟自己的內心拔河,雙方有來有往各有輸贏。可惜!至今仍無最終定論。
關了那丫頭兩天兩夜了!他也跟著兩天兩夜沒闔眼,感覺起來好像受到折磨的是他而不是她!這該死的究竟是什麼道理?
冷鷹堡的寨主替她送吃的喝的,擔心她凍壞了,還帶了暖和的毛皮給她。雖然東西都是由那個小門被推進去,兩個人誰也不曾看見誰,但以她一個犯人的身份,應該也會詫異自己居然能受到這麼好的照料吧?冷鷹堡的規矩一向嚴苛,哪個蹲苦牢的曾有過像她這樣的待遇?
他無法關她一輩子的!甚至十天八天都有問題。想著她在裡頭挨冷受餓,他就坐立難安,心神不寧。該死!她竟要拗到什麼時候?為什麼不把一切說出來?就算她真是朝廷派來的人,為了破壞冷鷹堡才來的,只要她肯認錯,他會保住她的,他拼了命都會的!
冷劍晨握拳,忽然意識到他剛才對自己承認了一件事——他讓那丫頭進駐了他的心,而且還決心不顧一切保她安全!這——可是表示他愛上了她?
對於「愛」這個字,冷劍晨並沒有多少機會去體驗認識。父母雙亡,十幾歲的他記不得太多的親情溫暖,只是自然而然地背負起照顧弟弟的責任。然後,冷鷹堡的老寨主收留了他們,他跟著寨裡的弟兄們四處劫掠,小小年紀已儼然一副純熟的山賊模樣;在這樣的環境裡,他有什麼時間和閒情逸致去學習何謂「愛」?
就因為對「愛」這種情感無所知,冷劍晨自然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或形容此刻他心裡那股莫名的佔有慾。他只明白自己不能也不想讓她離開,更不喜歡就這麼把她關在囚牢裡。然而她對冷鷹堡而言是個危險份子,他這個做寨主的又怎麼能為了心疼她而罔顧弟兄們的性命??
時局太亂了!朝廷和亂黨都想延攪冷鷹堡這批驍勇的山賊以成其大業。然而他們是一個近乎與外界隔離的山寨,雖然裡頭什麼十惡不赦的人都有,但自他們進山寨以後就受冷鷹堡的庇護;他有責任確保他們的安全,不讓他們受奸小的利用。
也許這就是他為難的地方。幾天來他就為了這個難取難捨、日夜不安。她是做戲就罷了,萬一她就像外表那般膽小柔弱、一點武功底子也沒有呢?他豈不是錯罰了她?
原本他已決心不顧一切逼她嫁給他的,那樣不但可以保住她的性命,也無損於他非得保護她的決心。可是阿孟發現了那包火藥,那包該死的火藥!那東西把他一切的計劃全給毀了!
如果她對冷鷹堡的威脅一直無法解除,那麼他遲早得下令將她處決,畢竟他有他的立場,徇私不得。在這之前他應該再和她談談,勸她說出一切,說出幕後指使人是誰,那麼他才能幫她,以他寨主的身體保住她這條命!
雪下大了,那些毛皮不曉得夠不夠暖?送去的晚飯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吃了!東想西想的,冷劍晨怎麼想怎麼不放心。一陣遲疑,他終於起身,惱怒地跨著大步走出溫暖的房間。
冷劍晨在囚牢外佇立良久,還附耳在門外傾聽裡頭的動靜。四週一片漆黑,牢裡亦無半點聲響,他想著自己是否該就這麼離去,假設她一切都好。
幾經遲疑,他決定還是離開;要探視她有的是機會,何必在這麼冷的夜裡驚擾她的睡眠?於是他轉身就要離去,卻不經意地發現他今晚送來的晚飯仍原封不動擱在原處,湯都已結成了冰。
他的心漏跳了一拍,眼睛瞪著地上的食物,腦子裡卻閃過各種可能的情況。她為什麼不吃東西?是賭氣?駭怕?還是?——還是病了?
放下手中的燈,冷劍晨顫抖著拿出鑰匙打開了囚牢的門。
「蘇蘇!蘇姑娘!」他喊著,沒有得到回音,等將油燈拿至牢中,他才看見一個瘦弱的身影倒在牆角。
就像有人在他心上捅上一刀!冷劍晨生平第一次感到恐懼。他急奔向前,一把將她攬入懷中,心疼地發現她的額頭好燙,渾身還冒著汗。
被人從地上抱了起來,蘇蘇掙扎著睜開眼睛,吃力地開口了。雖然她其實並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好冷!好——好黑好黑!不要——不要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駭怕——好駭怕——我要爸媽,我要爸媽——」
她虛弱地哭喊著,緊閉的眼角還流下淚水,冷劍晨感覺心如刀割,悔恨如潮水般幾乎將他淹沒!什麼都可以假裝,生病卻是假不了的!她此刻發著高燒,神智不清地囈語,而這都得歸咎於他的冥頑不靈。
她不僅不是練家子,甚至比一般的姑娘家更瘦弱幾分,這點他早就看出來了不是嗎?為什麼就是該死地不肯承認?硬要說她是危險份子,給她扣上罪名往囚牢裡扔?瞧瞧這下子他把她逼成了什麼樣子!
緊蹙著眉,冷劍晨用手拭去她臉上的汗珠,取過毯子欲將她緊緊包裹起來,幾乎已無意識的蘇蘇卻舉手推拒,嘴裡並發出呻吟聲。
「乖,蓋上這個才暖和。」冷劍晨以從未有過的溫柔態度說,一邊抓住她在空中胡亂揮擺的手。沒想到,他這麼一抓居然惹來蘇蘇一聲哀嚎,並開始掙扎想推開他。「好痛!我的手——疼死我了——好疼——」
冷劍晨眉一聳,倏地抓穩她的手瞧個究竟,驚愕地發現她的每個手指都有凝結的血跡!他再仔細查看,原來她的手上一是一條條被木片刮出來的傷痕。
這一定是她抓門時抓出來的!想著她因為駭怕而啜泣,想盡辦法喊啞了喉嚨就是沒有人幫她脫離恐懼,他的心疼痛得彷彿要碎了!是他把她害成這副模樣,這個他唯一在乎的女孩,卻被他的固執給傷得這麼重?什麼理由也無法為他自己脫罪!
是的,現在他終於可以相信她的無辜,但是以這種方式證明卻是他從來不曾想過的啊!
「對不起!」他緊緊摟住她,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對不起!」他喉嚨哽塞,深吸了口氣,抱著著她走出牢室。
人畜都醫的沈千浪,在寨主的一聲命令下趕至寨主的房裡檢視蘇蘇的病情,並且仔細剔除了她指甲中的木屑,上了傷藥。
「她應該是受了寒。」沈千浪在看過她的情況後對冷劍晨說:「手上的外傷倒不打緊,只是她在冰冷的牢房待了太久,身體冰涼,氣息微弱又急促,不小心的話也許會——」
冷劍晨猛力抓住他的肩。
「該死!不准說她會死!不准說!」
「寨主——」
「醫好她!你聽見了沒有?如果她死了,我要你也活不成!」
沈千浪苦笑。
「這句話我其實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並不真是個大夫,寨主。」
「至少你在這方面已經很有經驗了。」
「只要稍微冷靜下來,你會想起我醫的對象多半是動物。」沈千浪歎氣。「就算我真是個神醫吧!生死這回事有時候也不是人力所能決定的,寨主。」
冷劍晨失了魂似地坐回椅子上。
「你的意思是——她已經沒救了?」
「希望不至於如此嚴重,不過她的情況看起來實在不太樂觀。」
「救她!別讓她死!」冷劍晨沉痛地哀求,冷硬的表情出現了裂痕。「該死的人是我!是我不聽她的解釋將她關進囚牢,是我讓她在冰冷潮濕的石室待了兩天!無視她的恐懼和哭喊。所以如果有人該死,那個人絕對是我而不是她,不應該是她!」
「她來歷不明又攜有危險的火藥,關她進牢裡已經是絕對僅有的寬大了。」沈千浪就事論事,說這番話並不代表他喜歡看見一個原本好端端的女孩子生命垂危的躺在那兒。
「可是我錯了。」冷劍晨疲憊地承認。「她強烈地干擾了我的情感,所以我過度意識到自己必須公正。她說什麼我都予以否認,一概否認!因為我認為自己若是相信了她,那就是偏袒。你說,冷鷹堡的寨主怎麼能偏袒一個外人?」
「你對自己太嚴苛了。」沈千浪道。
「必須如此,我有我的責任。」
「人並不是神,寨主。」
「什麼意思?」
「就算你真錯信了她又怎麼樣?是人都會犯錯的,弟兄們會明白這點。」
冷劍晨點點頭。
「謝謝你的安慰,但是目前我最需要你為我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救她,救她!」
「我會盡力。」沈千浪微微一笑。「她喜歡馬,而我總覺得喜歡動物的人不可能太壞。」
「如果我也能早點有這個體認就好了。」冷劍晨苦澀道。
沈千浪走到床邊替蘇蘇拭去汗水。
「停止苛責自己,寨主,」他說:「一切都是天意。」
雖然沈千浪和冷劍晨徹夜守護,並喚醒仙兒反覆以冷水替蘇蘇擦拭滾湯的身子,欲降低其體溫,蘇蘇的情況卻始終不見好轉。天已微明,她依然高燒不退,氣息急促而薄弱。
三具人心急如焚,躺在床上的蘇蘇卻絲毫不知。她能意識到的只有一片黑暗,死神猙獰的面孔朝她逼近,她卻不能、也不想抗拒。
就這麼隨他去吧!死了也好過在那個又濕又冷的黑暗石牢裡多待一天。她越來越覺得自己應該在隨車子摔下山崖時就死去。在這裡——「大唐帝國」,她勇敢面對現實,學習獨立,卻被當成危險份子關進牢中,最終還不是免不了一死!
本來她還奢望著有朝一日能回去看看爸媽,畢竟她莫名其妙的來到這裡,也有可能在某個時機再回到中華民國八十三年自己的家中。而此刻,雖然昏昏沉沉幾乎沒有任何知覺,蘇蘇內心知道再也沒有希望了。她吸不著空氣,肺部像火燒般熾熱,才二十歲的她分明已走到生命的盡頭,還有什麼機會見父母一面?向他們道謝訣別?
不知道什麼力量使然,此刻的蘇蘇突然睜開雙眼,目不轉精地看著床前焦慮的三個人。
「她醒了!她醒了是不是?」仙兒低聲喊,眼底出現一絲希望。
冷劍晨拉過沈千浪,將他推向床前。
「她醒了,你快看看現在該怎麼辦!」
「她並沒有醒過來。」沈千浪在看過蘇蘇的情況後神情凝重道。
「沒有醒?」冷劍晨聳起眉。「什麼意思?她明明睜開眼睛了。」
「雖然她看起來——」
沈千浪的解釋被蘇蘇淒厲的哭喊聲打斷。他回頭,看見仙兒被嚇得遠離了床邊,蘇蘇則大聲哭鬧,雙手緊抓著身上的毛皮。
「爸!媽!救我!救救我!」她喊著,聲音非常清晰。「我好想你們,我好想——好想見你們!讓我回去!讓我回去吧!」
眼淚滑下她的臉頰,這樣傷痛的哭喊令在場三個人都鼻酸不忍。然後蘇蘇開始以她受傷的手拉扯被子!為了避免她再次傷了自己,沈千浪抓住她的手先制止了她的動作,並開口要冷劍晨過來幫忙。
「你快過來幫我按住她,我必須給她吃點藥,她這麼浪費體力很快就會虛脫的。仙兒!去外頭挖一些雪進來,這麼高的熱度一定得先退了!」
他們開始動作——仙兒朝外頭跑,冷劍晨則將蘇蘇整個抱入懷中緊緊箝制住,好讓沈千浪空出手來準備草藥。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蘇蘇感覺自己被死神擄獲了!那麼緊!那麼強橫無法掙脫!無助而絕望的她低泣,接著由心靈深處發出一聲吶喊,聲音響徹天際,幾乎傳遍了整個冷鷹堡!
冷劍晨楞住了,沈千浪楞住了,捧著雪進來的仙兒更是驚愕地跪坐在地,不敢相信他們看見的!
蘇蘇消失了!
從冷劍晨的懷裡,在三雙眼的注視下,她就像煙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什麼也不剩!
冷劍晨的一顆心霎時凍結!
蘇蘇——他的一生所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