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這一任的統治者是個極端英俊的惡魔。他有濃密如子夜的漆黑長髮,有雙冷峻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樑,他的嘴經常是緊抿的,而頭上的一對長角則代表著他在這個世界至高無上的權勢。
冷漠一回到冥界,便親至冥府向撒旦王請安,而由於冷漠並未隨著方序歸來,撒旦顯然已因等待而略具怒意;倘若對方不是冷漠,也許這會兒已被吼出門外了。
「為什麼耽擱了這麼久?我以為這椿任務比起你以往辦妥的那些要容易多。」撒旦半躺在長椅上,懶懶地問,並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坐下吧!我們之間用不著這麼客套。」
「你是冥界之王,而我是你的臣子。」冷漠動也不動地回答。
「哦?我是王,而你是臣子?」撒旦朗聲大笑。「你真是這麼想嗎?為什麼我總覺得你心口不一?」
盯著撒旦看了半晌,冷漠的臉上出現惱怒和壓抑。
「為什麼不告訴我她就是娜茵?」
「先坐下來再說。」撒旦揮揮手。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說,先坐下。」撒旦皺著眉重複。
冷漠怒眼相向,終究還是聽話地坐了下來。撒旦讓人送來了酒菜和水果,然後遣退了所有的小鬼。
「實在難得,居然能看見你生這麼大的氣。」撒旦拿了食物,往嘴裡送。「我說冷漠啊,逃犯是誰又有什麼關係呢?以前你從沒在乎過這個,不是嗎?」
「我現在也不在乎,但是,你至少應該先跟我說一聲。」冷漠咬牙道。
撒旦抬頭,看了他一眼。
「注意你的態度!我不須要任何人來告訴我--我該做什麼。」
冷漠沈默,半晌後再度開口。
「請你原諒,不知道為什麼,知道她就是娜茵之後,我的情緒一直不受控制。」
撒旦點頭,表示接受了他的道歉。
「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我記得當時你對娜茵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就連她藐視我的賜婚和小鬼胡來,你依然是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我還以為你對婚事告吹深感幸運呢!」
「是那樣沒錯!」
「那麼,你這會兒又是為什麼跟我大發脾氣?」
冷漠不知如何回答,乾脆來個悶不吭聲,撒旦則在飲了酒之後,歎息道:
「知道娜茵的無恥行徑後,我非常忿怒,因為她不僅背叛了你,還違抗了我的旨意;於是,我下令將她打入人界,要她在人界做一隻終年發情的母狗。結果,她叛逃了,我命人調查,發現她藉著某位女使的幫助,逃入人界,化身為有錢人家的獨生女。」
「那麼--丁元喜夫婦真正的女兒……」
「那對夫妻沒有兒女,兩個都是不喜歡小孩的人哪!」
「不喜歡小孩?」冷漠聞言,非常詫異。那對夫妻對女兒的愛,他是見過的,既真誠又無私,沒有一絲一毫的不情不願,那是絕對無法偽裝的啊!「真的是這樣嗎?為什麼我所看見的……」
「是娜茵,我說過她借助某位女使的力量,幫她布好了叛逃之路。」
「所以,她為自己預設了一個角色,在人界扮演受寵的富家千金?」
撒旦點頭。
「沒錯,就像你們出任務時所經常做的。」
「原來是這樣。」冷漠喃喃道:「她倒是為自己的逃亡做了妥善的安排。」
「還有更了不起的呢!」
「什麼?」
「和以前的逃犯不同,娜茵在逃入人界前,喝下了『失憶水』。」
所有的疑惑都解開了。原來娜茵喝了「失憶水」,難怪她能完美地化身為丁秋柔,並以無懼的單純眼神注視著他。
「你能說她不厲害嗎?」撒旦微笑著問。「將有關冥界的記憶全部消除或許會讓她在人界全然沒有警覺心,但換個角度想,沒有警覺心也就代表著她能將一個無辜者的角色發揮得淋漓盡致。告訴我,冷漠,你是否曾被她的眼神所迷惑,因而懷疑我給你的資料是錯誤的?」
「有幾次。」冷漠保守地回答,惹得撒旦哈哈大笑,而撒旦的曖昧神情又讓冷漠備覺惱怒。
撒旦以飲酒壓下笑意,好一會兒之後,才能用正常的語氣說話。
「你知道嗎?冷漠,娜茵和你是完美的一對,我若不是這麼想,就不會將你們湊在一塊兒。」撒旦說著,歎了口氣。「在你們的婚事告吹之後,我一直在想,為什麼我認為是一椿絕配的姻緣,到最後會是這樣的結果……愈想我就愈不甘心,這麼多年來,這件事始終是我心裡的一個疙瘩。」
「這又何必呢?事情會變成這樣,並不是你的責任。」
「我沒說要負什麼責任,我只是不相信自己的直覺居然會出了差錯。」撒旦皺眉,接著,稍稍前傾看著冷漠。「現在,我的直覺又告訴我一件事,你終於愛上她了,是不是?在經過這次的任務之後。」
冷漠大膽地瞪了他的王一眼。
「你的直覺果然是經常出錯,冥王。」
撒旦不悅地聳起眉。
「胡說!你為了她的事大發脾氣,而且大膽地對我咆哮,把慣有的冷靜、自製全拋到一旁去了,這不是戀愛的徵兆是什麼?我的直覺不會錯的!至少不會在同一個人身上錯第二次。」
冷漠有點哭笑不得,他們的統治者向來非常謹慎而嚴厲,但偶爾也極端不務正業。
「你應該把精神放在冥界其它的事務上。」他告訴撒旦,結果惹得冥王更加不開心。
「你對我的治理方式有什麼不滿嗎?」他問冷漠。
如果不干涉冥使的感情生活就十全十美了。這話冷漠自然是不敢說的,只能在心裡想想罷了。
「沒有這回事。」結果,他只簡單地答。
撒旦高聳的眉總算稍稍恢復了。
「你該瞭解,冷漠,是你的事情我才關心,你以為我每天都這麼空閒嗎?」
「我很感激。」冷漠只得道。
撒旦滿意地點頭。
「梵軒的表現如何?這是他第一次到人界出任務吧?」
「是的,他是個不錯的夥伴。」
「那麼,你知道我為何要他陪你出這趟任務嗎?」
「給他機會見習吧!我想。」
「聰明!」撒旦微笑著,又啜了口酒。「你是我最好的人界特派員,難道不擔心有朝一日會被某人取代?」
「冥王是這個用意嗎?」冷漠問,進府以來,首次露出笑容,並伸手取用面前的食物。
「我的直覺告訴我該這麼做,於是我就做了。」撒旦頗為得意地笑了,隨即又對冷漠說:「我的用意絕對是好的,只是,暫時還不能告訴你,你就別多問了。」
「放心,我不會問的。」
撒旦聞言,又皺眉了。
「你這傢伙真沒意思,對什麼事都一副興趣缺缺的模樣。」
「是你要我別多問的。」
撒旦搖頭。
「你實在不討人喜歡,但我總覺得日後一定會經常想起你。」
冷漠聽了,詫異地揚起眉。
「為什麼這麼說?你想見我,隨時都見得到。」
「是嗎?」撒旦語重心長地問,接著放下酒杯,揮了揮手。「好了!辛苦了這麼多天,先休息去吧!明天一早,我會召見你、梵軒以及娜茵,哦!我說錯了,是丁秋柔才對吧?」
※ ※ ※
冷漠往自己的寢宮走去,才到門口就看見倚在門外等他的梵軒。
「在等我嗎?為什麼不到裡頭去坐?」冷漠問。
「怕你一知道我在房裡,反倒不敢進去了。」梵軒向他迎了上來。「我知道很晚了,但是不來問問王跟你說了些什麼,我肯定是睡不著的。怎麼樣?一塊兒喝幾杯,順便聊一聊,好不好?」
「我能說不好嗎?」冷漠微笑。「進來吧!反正我還不想睡,有個伴說說話也不錯。」
「你這麼說還真令我訝異,我一直以為你喜歡靜靜品嚐寂寞的滋味。」
「大部分時間是這樣沒錯。」
「那麼,我還是趕緊進去,免得你忽然又改變主意了。」梵軒說著,逕自入內;冷漠只得在他身後苦笑著搖頭。
「王找你是談這次的任務吧?」梵軒替兩個人倒了酒,並拉著冷漠坐下。「他說過要怎麼處置丁秋柔了嗎?她真的就是王所要找的逃犯?我總覺得--」
「拜託!你讓我喘口氣吧!一下子問了這麼一大串,你要我怎麼回答?」冷漠苦笑著喝了口酒。
「就照我問的問題,一個一個回答啊!」
冷漠揚高嘴角,搖搖頭,又舉杯啜了口灑,沈默了片刻之後,才開口:
「她呢?睡了嗎?」
梵軒當然明白他問的是誰,是以點點頭。
「我見她睡了才離開的,還命人在她門口守著,以防她半夜醒來。」
「有勞你了。」
「應該的,只是--」梵軒看著冷漠。「她很害怕,冷漠。」
「害怕?」
梵軒點頭。
「她的恐懼深深寫在眼睛裡,她不明白自己是怎麼到這裡來的,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她的害怕很真實,不像是假裝的,可是為什麼?沒道理到了這個地步還要演戲啊!」
「那不是演戲。」
「啊?」梵軒張大了嘴,好半晌才喊道:「不是演戲,那就是說我們抓錯人了?怎麼會這樣子呢?撒旦明明要方序來告訴我們……」
「我沒說我們抓錯人了。」
「沒抓錯?」梵軒又張大嘴。「喂!你就把事情全都告訴我吧!情緒這麼大起大落的,對我的健康有很大的傷害耶!」
「丁秋柔就是娜茵,許多年前,她差點成為我的妻子。」
冷漠的簡短答案恐怕對梵軒的健康傷害更巨,因為他幾乎就像個銅像立在那兒,嘴巴張得比方才更大一倍。
看見梵軒的表情,令冷漠想笑,然而,他卻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笑的心情。這些年來,他很少想起撒旦賜予的那椿婚事,偶爾想起也都是慶幸多於忿怒;他依然不想結婚,就算曾有一絲遺憾--婚姻所能帶來的子嗣,他仍然不悔。
然後,他碰上一個人界的女孩,發現自己因為她而逐漸在改變--開始懂得關心、懂得釋放自我的情緒,變得非常不同。然而,就在他認為無可避免、必須承認自己對那女孩的感情時,事情卻朝著一個極端荒謬的狀況發展。
如果他是梵軒,也會同樣震驚,這就像童話般教人難以相信。曾經背叛他的未婚妻,再度進入他的生命,並施下更大的魔咒--撒旦的幽默感真是該死的教人不敢領教!
梵軒終於回過神來,他瞅著冷漠看,想瞧出這究竟是不是一個笑話。
「有關你那椿婚事,我也略有所聞,但要說丁秋柔就是娜茵……你怎麼能確定?在她們之間幾乎找不到任何相似點。」
「她們肩上有相同的心型胎記。」冷漠道。
「光是這樣也不能證明--」
「撒旦已經證實了我的臆測。」
梵軒閉上嘴。冷漠此刻的心情必然是複雜紊亂的,他再說什麼都只是多餘,根本是一點忙也幫不上。
就在這時候,有個女侍慌張地跑進冷漠房裡,梵軒認出她就是看護丁秋柔的人,於是走上前問:
「出了什麼事了?為什麼慌慌張張的?」
女侍一臉焦慮,喘著氣說:
「小姐醒了,她在哭,我怎麼勸都勸不停,她喊著要找冷大人,所以我……」
冷漠沒聽她說完,已經急步朝外走去,留下那女侍支吾著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說下去,梵軒只得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可以回自己房裡休息了。
這椿任務進行到此,應該算是大功告成、圓滿結束,但是冷漠和娜茵的情債糾葛,顯然是正值高潮、欲罷不能,事情究竟該如何收場呢?梵軒搖頭歎息,只盼偉大的撒旦王能找出解決方案。
※ ※ ※
溺水的人忽然看見一根浮木會做何反應?必然是緊緊攀住它不放吧!丁秋柔也是如此。當她看見冷漠朝她走來,最自然而然的反應便是朝他跑去,顧不得自己滿臉是淚就抱住他頸子不放。
噢!她真的好害怕,莫名其妙就來到這個地方,沒有人跟她解釋,也沒有人傾聽她的恐懼,這裡的一切是那麼陰森詭譎,-人卻好像習以為常。
冷漠擁著她,可以感覺她纖細的身軀在微微顫抖,教他的心掠過一陣疼,還伴隨著深刻的矛盾。
她是丁秋柔,但也是娜茵,他對她有難解的莫名柔情,卻也有難忘的鄙視輕蔑。雖然臉孔沒有絲毫相似,但只要一想起她在冥界的身份,多年前那醜惡的一幕便會不可控制地浮現腦際。淫野的呻吟和糾纏在一塊兒的軀體,有這樣的記憶存在,教他如何適應?如何取捨?
他抱起丁秋柔,走回床邊,想將她放下,結果她卻緊摟著他不放,聲音似因哭泣而碎成片片。
「為什麼要帶我來這個地方?這裡好可怕,大家都用奇怪的眼光盯著我看。我……我好想爸爸和媽媽,還有諾比。求求你,我不想待在這裡,我想回家,就算是會被人綁架,我也想回家。」
冷漠閉了閉眼道:
「不,你不能回去!」
「為什麼?」她抬起滿是淚痕的臉看他。
「很難對你說清楚,但是,不行就是不行!」
「那麼,去別的地方行不行?」她哀求。「我不想留在這裡,我不喜歡。」
「怎麼會不喜歡?你可是在這裡生活了好長一段時間啊!」明知道她不知情,冷漠還是忍不住這麼說。
丁秋柔聽了,疑惑地皺眉。
「你在胡說什麼?我從來沒有到過這個地方,怎麼可能在這兒住過?」
「有很多事你已經忘了。」
「忘了?」她跺著腳喊:「我才不會忘記這種事情。小時候,我住在山上,每天都和堂兄們玩在一起--不是摘果子,就是逗弄迷了路的小動物……這些事我都記得一清二楚,可見我的記憶力好得不得了,如果我來過這裡我一定會記得的。」
看來,她是完全融入她自己所設定的角色中了。冷漠不願再對她多說什麼,因為她曾喝下「失憶水」,要喚起她對冥界的記憶,可以說是絕無可能。
「先睡吧!」他說:「所有的事情到明天就會結束了。」
「結束?」丁秋柔不怎麼明白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但她只問了自己最關心的。「是不是事情一結束,我就能回到我爸媽身邊?」
冷漠沒有回答,直接抱起她放回床上,並替她蓋上被子。
「睡吧!別多想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我害怕,怎麼可能睡得著?」她拉著被子說。
「沒什麼好怕的。」冷漠道,轉過身就要離開。
丁秋柔一把拉住他的手。
「不會有人傷害我吧?你會保護我嗎?」
冷漠只是看著她,沒有回答,於是她又問了一次:
「你會嗎?你會保護我不受任何傷害嗎?」
複雜的情緒閃過冷漠的臉上,有激情、有矛盾,還看得出深深的自我壓抑。然後,很突然地,他彎下身子將她再度擁入懷裡,閉上眼睛緊抱著她,緊得她因疼痛而蹙眉。
「你怎麼了?我的腰……別這麼用力,我不能呼吸了。」
「那就暫時呼吸吧!」冷漠喃喃道,接著,低頭佔據了她微張的雙唇。
丁秋柔又忘了掙扎,她任他激烈狂熱地吻她,並扭動著讓自己的身軀更貼近他,偶爾更以幾聲低吟助長他的慾火。
冷漠將她壓倒在床上,唇滑過她的頰、她的眼、她的頸子,雙手恣意在她的腰際、她的胸前搜尋;而她歡迎他的觸碰,她感覺緊貼著他、不再分開是她所經歷過最棒的事。
她的柔順幾乎令冷漠瘋狂,當他好不容易解開了她上衣的兩顆扣子,他感覺自己的手顫抖得厲害。然後,非常突然地,他警覺到自己在做什麼,自我厭惡及劇烈的忿怒頃刻間澆熄了他的慾望。
他倏地離開她站好,雙手握拳且怒意在眼中顯現,僅有不穩定的呼吸聲顯示他曾在情慾邊緣徘徊。
至於丁秋柔,她和這個男人有過兩次接吻,兩次都結束得如此突兀,她真是既惱怒又迷惑。
「怎麼了?」她蹙眉問:「我做錯了什麼事嗎?」
冷漠眉一揚。
「你沒錯,只是印證了一句話--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儘管外貌和身份已經不同,你潛在的淫蕩基因是不會改變的。」他極冷酷地道。
這麼惡毒的指控讓丁秋柔愕然,雖然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得承受這些,但他話裡的輕蔑卻深深地傷害了她。
丁秋柔流著眼淚,慢慢躲回被子裡,冷漠則在瞥見淚水滑落她臉頰的剎那,完全失去控制。
「不許哭!」他咬著牙吼:「我說不許哭,聽見了沒有?」
被他這麼一吼,丁秋柔啜泣著,更將頭埋入被中。這瞬間,冷漠的表情難以理解,最後,他以陰鬱的表情看了看床上聳起的被子,然後,忿怒地一拳擊向牆壁。
※ ※ ※
回到房裡的冷漠,灌了好幾杯酒卻依然清醒,想藉著酒精讓自己較容易入睡的目的沒有達成,反倒是原本混濁的思緒愈來愈清晰了。
把懊惱和挫折感一股腦兒全發洩在別人身上,這樣的男人是最差勁的,不是嗎?冷漠這麼想著,對自我的厭惡愈來愈深。明明知道她對冥界的事已毫無記憶,卻又殘忍地說出那些話傷害她,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存的又是哪門子的壞心眼?
這些問題其實是有答案的,只是他害怕去想,他深受她所吸引,卻又拒絕承認。
是這樣的嗎?他愛上了這個人界的女孩,即使她根本就是娜茵,他那個在結婚前夕和其他男人斯混的前任未婚妻?
該死的!他怎麼能不在乎這個?他怎麼能愛上一個曾經背叛過他的女人?冷漠大喊一聲,並摔破了杯子,接著,乾脆直接拿起酒瓶把酒往嘴裡灌。
怎麼辦?該如何做才能解開這一團亂?一向冷靜的他首次體會到心煩意亂是什麼,而就這麼一次的體驗,彷彿在他胸口刺一刀似的,令他疼痛不已。
明天,一切都將在明天告一段落。
撒旦對緝捕而回的逃犯向來不會留情。他們不是被眨入人界,成為任人宰割的家禽家畜;就是被監禁在冥界的地牢,直到自然死亡;無論是哪一種,都會令他們生不如死。
她也會有相同的命運。當年她不服冥王的判決而私逃出境,此刻便注定了要面臨更嚴苛的懲罰。而他,以冥界「黑冥使」的立場來說,是應該以公平超然的態度來看待這次的審判,但他做得到嗎?即使以他目前對她又氣又恨的情緒來看,恐怕也無法眼睜睜見她被判刑卻無動於衷。
一思及此,冷漠更覺心煩。這時候,他才發覺最迫在眉睫的問題是明天一早的審判,而不是他和她之間的情愛恩怨。他開始懊惱了,後悔剛才沒有先和撒旦談談這件事,他雖無力改變王的決定,至少可以針對情況想想辦法。
這念頭忽然讓冷漠覺得好笑。替她想辦法?難道他想冒著惹撒旦不悅的危險為她脫罪?哈!這不可能,就因為她是娜茵,冷漠絕不會站出來替她說半句話,他可不想成為笑柄,讓每個人都有機會當著他面,對他指指點點並嘲弄一番。
既是如此,就等著旁觀明日的審判吧!冷漠這麼告訴自己,卻不由自主地記起在人界的幾天時光。在那短暫的時光裡,她是丁秋柔,而他是她的隨身保鑣,她逐漸給予他全然的信任,他則盡心地保護她不受任何傷害。
回到了冥界,這些都不存在了。他猶在遲疑自己對她究竟是何感覺,事實便打破了初萌芽的情愫。有娜茵的陰影夾在中間,再加上身份懸殊,他們之間等於已經沒有未來可言。
要用這些確實的道理說服自己應該是件容易的事,但冷漠卻覺得一顆心莫名其妙地作疼,好像生命中流失了什麼,然後空虛便趁機進來填滿空位。
喝著酒,任思緒隨意而行,然而,它們總停留在冷漠極力想忘卻的地方。她信任的眼眸、她羞怯的碰觸,他們的擁抱以及他們的吻,老天!教他如何能遺忘?怎麼能?
就這麼提著酒瓶半躺在床上,時間在恍惚間一點一滴慢慢流失。不知道經過了多久,冷漠開始察覺到週遭有了些微的聲響,整個冥界由寂靜逐漸轉變為嘈雜。
黑夜已經過去,新的一天來臨。女侍們端來溫水請冷漠梳洗,並送上豐盛的早餐供他享用。所有的事情都依循著一定的秩序進行,只有他的心依舊想著昨晚,沈溺在她帶淚的眼眸中。
歎口氣,冷漠扔開酒瓶站起來,他用清水洗臉,並以手指頭稍微梳理一下頭髮。然後,他走到桌旁,對於盤中那些食物一點胃口也沒有,只拿起咖啡啜飲。
咖啡還剩下半杯,熟悉的雷聲響徹整個冥界,冷漠放下手中的杯子,知道休閒時間已經結束,撒旦的審判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