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府的第二天還是惡夢的延續。
昨夜是哭著哭著不知不覺睡著的,上官蔻心即使在睡夢中也不安穩,黎明時醒來覺得更加疲憊。原本想再躺回床上休息一會兒,負責服侍她的婢女月兒已經來敲門了。
「你醒了嗎?小姐。王爺命我來帶你至書房。」婢女進門後這麼說,臉上沒有半點笑容。
「書房?」上官蔻心下了床,感覺昨天被打了的臉頰還隱隱作痛。「一大早的,王爺要我到書房有什麼事呢?」
「當然是教你讀書識字了。」月兒將洗臉水擱下。
「但是——天才剛亮啊!」
「那又如何?」月兒以不耐的語氣說:「夫子已經在書房等候了,小姐難道還想貪睡?聽說小姐什麼都不會,什麼都得學,不勤勞些怎麼可以呢?」
見她這般傲慢無禮,上官蔻心有些生氣。
「你既稱呼我小姐,不應該以這種語氣對我說話吧?」她對月兒說。
月兒聽了不僅毫無悔意,神情反倒更加輕蔑。
「王爺雖要我們喊你小姐,但王府上上下下誰不知道你根本就不是什麼小姐,你只是個私生女,出身也不比我們高貴多少。王爺要我們來服侍你,我們不得不從,但你若想自比公主在王府作威作福,我們這些婢女也不是好惹的。聯合起來一定整得你在王府待不下去。」
她說兩句,人家卻回了她一大串,究竟誰是小姐誰是丫鬟,上官蔻心真的很想問問。不過她終究還是什麼也沒說,人家已經聲明過了,以她寄人籬下又勢單力薄,是絕對無法與她們那「丫鬟聯盟」相抗衡的,她還有什麼好說的?
「知道了,我換過衣服就會到書房去。」
「小姐要自己更衣?那再好不過了,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呢!」月兒說著就朝外頭走去,到了門邊又停下腳步轉過頭對她說:「是你堅持不要人服侍的,可別又到王爺面前去嚼舌根啊!」
傲慢的丫鬟關上房門走了,上官蔻心有點茫然,呆了半晌才開始梳洗更衣。她先到父親的墳士走了一趟,在那兒跪了好一會兒,摸摸疼痛的臉頰,努力想逼回眼中的淚水。
「爹!女兒又來看您了,昨天有九王爺和其它人陪著,女兒不能久待,有很多話都沒辦法跟爹說,現在這兒只有我們父女倆,我們就好好聊一聊好嗎?」
當然了,墳裡的人是不曾回答她的,所謂的聊一聊也不過是她一個人自言自語。雖然如此,上官蔻心還是伸手撫著墓碑,開口輕柔緩慢地述說,將她僅有一點對母親的記億告訴他,也道出她在冰雪原生活十多年的點點滴滴。
「女兒相信您一定是愛著娘的;所以才會拋下一切找尋我們母女,可惜女兒來晚了,無緣見爹一面,希望爹能在天上和娘重聚,永遠不再分開。」
她傻氣地說,感覺有一陣輕風吹過,就像是父親聽見了她的話,給她的回答。
「要代我向娘問好喔!」她含著淚微笑,繼續道:「爹!女兒也有了喜歡的人,他長得很好看,高高的身子和漂亮約五官,還有銀白色的長髮和眉毛,對女兒更是百般珍愛憐惜,女兒想要與他結為夫妻,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又一陣風拂過,上官蔻心仰頭看天。
「爹!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是很悲哀的事,這您最清楚了,如果爹和娘也喜歡昔浪哥哥,答應蔻心和他在一塊兒,請告訴昔浪哥哥,要他快來接蔻心走好嗎?女兒在這裡很不快樂,常常都想哭」
「蔻心小姐!」氣呼呼的婢女月兒突然在她身後喊。「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我不是告訴過你,夫子正在書房等你嗎?四處都找不到人。害我讓王爺罵了一頓,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我只是來看我爹。」上官蔻心擦擦淚水站起來。
「你爹已經死了,那只是個墳,只是塊墓碑!」月兒惡意地說。
「你給我閉嘴!」上官蔻心大聲喝道,她已經受夠了這丫鬟的傲慢無禮。
「你——」月兒被她突如其來的怒氣嚇了一跳,手撫著胸瞪著上官蔻心。
「你別再來惹我,否則我撕爛你的大嘴!」上官蔻心模仿駱昔浪的神情語氣,話說完,還冷冷看了她一眼才走開,忽然覺得心情好了許多。
駱昔浪倏地睜開眼睛,四週一片漆黑,依舊沒有上官蔻心的身影,就像前幾回一樣,只是夢境罷了。他閉上眼睛又睜開,在黑暗中坐起來,視線空洞地投向遙遠的某處,心裡泛起苦澀和疼痛。
她是否感受到他絕望的思念,所以夜夜都到夢裡來看他?
駱昔浪喜歡這麼想,雖然這對他無異是種折磨,他卻甘之如飴。如果白天想她千百回,能喚得她夜裡入夢來,他願意。但是為什麼?她在他夢中總是流著淚,一臉的哀怨神情,每每教他一身冷汗驚醒過來。
他告訴自己那只是夢,她在王府會很好的,絕對好過她留在冰雪原或是「傲笑山莊」;為了她好,他才放開她;這麼難的事情,他是為她做的,她怎麼還能在他的夢裡哭泣?
駱昔浪下床走到窗前,凝望明月,她的笑臉便出現其中,深吸口氣,就能聞到屬於她的淡淡清香。已經三天了,她的身影無時無刻牽扯著他的心,想起她拉著他的手,神情那般不捨,他真想立刻將她接回身邊,永遠不再放開她,但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他不僅沒有付諸行動,反倒越來越畏縮退卻。
像他這樣的人,什麼也無法給她,根本不應該再出現在她面前。九王爺就是這個意思吧?
駱昔浪苦澀地扯扯嘴角,繼續在望著窗外,直到雞鳴響起,他轉身走出了房間。
「什麼?」稍後,駱夫人房裡傳出她驚愕的低喊。「你要離開「傲笑山莊」?」
「對不起。」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離開「傲笑山莊」?」駱夫人扯著他的衣袖問。
「這——我原本就沒有打算留在「傲笑山莊」。」駱昔浪只能這麼說。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傲笑山莊」是你的家啊!」
「您別急,娘,我知道這裡是我的家。」
「那你還說要走?」駱夫人神情焦慮。
「我留在這裡不好。」
「不好?你這麼說——你這麼說難道是還在怨娘——」
「不,不是的!」駱昔浪忙安撫母親:「請您體諒我,我想回到習慣的生活環境。」
「冰雪原嗎?你要回到那個冰天雪地的地方?」
「嗯。」
駱昔浪聲音輕柔,態度卻很堅決。駱夫人看著兒子,知道無法改變他的心意,只得長歎一聲,問道:
「你真的決定了?」
駱昔浪點點頭。
「那蔻心呢?你們的婚事又怎麼辦?」
「不會有什麼婚禮了。」駱昔浪淡然道,臉上完全看不出情緒的起伏。
「沒有婚禮?」駱大人錯愕地抽氣。「為什麼?這是怎麼——」
「別問了,娘,沒事的。」
「浪兒!」
「婚禮延期了,只是這樣而已,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延期?要延到什麼時候?」
遙遠無期,駱昔浪苦澀地想。不想跟母親多做解釋,他只是搖搖頭並站起來。
「我這就要離開「傲笑山莊」,請娘代我向義揚和寒梅說一聲。」
「現在就要走?」
「請娘多注意自個兒的身子,如果「傲笑山莊」有什麼事。要義揚燃起狼煙,我看見了便會回來。」
「浪兒!」駱夫人哭著朝他伸出手,駱昔浪則上前擁住母親。
「再見,娘,您保重。」不同於來時的混亂情況,駱昔浪悄悄地離開了與他無緣的家。
上官蔻心的新生活可以說是既充實也孤單,充實的是她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很忙碌,忙著學這個學那個,孤單的則是她的心靈,空虛得一無所依。每當夜深人靜,她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房裡,對駱昔浪的思念就如潮水般湧出。
他為什麼不來?為什麼到現在還不來接她?他們不是說好的嗎?他來接她,然後一塊兒回冰雪原去,他答應過的,為什麼卻讓她在這裡癡癡地等?
這幾天她曾不止一次想找王爺問問昔浪哥哥的事,但不論她找誰傳達,用盡任何辦法,所得到的答案都是那些,王爺不在,王爺很忙,王爺正在接見誰,她就是見不到他。她除了繡花練字,就只能一天又一天地等待,再加上她所遭受到的輕蔑和排斥與日俱增,日子更難挨。
她消瘦了,臉色也蒼白,精神更不好。因為吃得少,睡得也少,會如此也是必然。不過她仍盡量找時間到父親墳前靜坐,那是少數能讓她感覺溫暖的地方。她和父親天南地北閒聊,最常說起的就是她在冰雪原的點點滴滴,雖然這話題總是勾起她淡淡的愁。
在來到王府的一個月後,上官蔻心推開幾個嘗試阻攔的婢女,終於在書房見到了九王爺。
「對不起,王爺,能打擾您一點時間嗎?」她在門外探頭問。
坐在桌前的王爺抬起頭看她。
「是蔻心啊?這個時候你不在房裡繡花,跑書房來做什麼?」
「是這樣的。我有點事情。」
「先過來坐下吧!」王爺指指對面的椅子。
待她一坐定,王爺便開始詢問有關她的習字刺繡等課程進展如何,她也只能一一回答,而王爺聽著聽著皺起了眉,似乎對她的學習進度不甚滿意。
「得多花點心思啊!」王爺對她說:「你也算是上官家的千金,各方面都要有一定程度的水準,禮儀方面尤其要注意,否則在時時有大官出入的王府可會鬧笑話的。還有,和你談了這麼一會兒,本王發現你遣詞用字仍欠缺高雅,說話還帶著點奇怪的腔調,這樣是不行的,得改過來。」
「是。」上官蔻心低下頭。
「我知道你現在是苦了點,但誰教你什麼也不會呢?樣樣都得從頭學,自然是累了些,但是為了你終身的幸福,就忍忍吧!」
「我的終身幸福?」上官蔻心不解。
「是啊!本王會替你找個身世人品都一流的對象——」
「等等!王爺,您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還會有什麼意思?當然是替你找個好婆家,這是你爹臨終前的托付。」
「但——我已經有婆家了,就是「傲笑山莊」——」
「住口!」九王爺怒喝。「這些天來要你勤修養苦學習,結果你一點也沒有成為官家千金的自覺,還是念念不忘那個外貌怪異的傢伙,真是叫我失望。」
「昔浪哥哥的外表一點也不怪,他只是——」
王爺一拍桌子!
「還敢跟本王頂嘴?虧我還請了人來教你舉止禮數!」
挨了罵的上官蔻心只得又低下頭,但這不代表她心裡就沒有怒氣。她討厭人家說昔浪哥哥的不是,即使是王爺也不應該以外表來判斷一個人的好壞。
她明明已經有了婚約,王爺卻說要替她物色對象,還以輕蔑的口吻批評昔浪哥哥,這表示他根本就不打算遵守這樁婚約,之前說什麼另擇良辰吉日再行婚禮全是敷衍之詞了!
九王爺見她沉默,誤以為她已在反省中,於是收起了怒意,打算好好跟她把事情說開。
「聽我說,蔻心,先前你只是個不知身世的孤女,駱昔浪也許勉強算是還不錯的歸宿;但如今不同了,你已經回到上官家,雖不是本王的女兒,但也稱得上是千金之軀,而你父親臨終前將你托付本王,本王有責任為你尋得更好的歸宿,你只管在王府學你該學的,其餘本王自會為你安排。」
上官蔻心雙拳在裙上緊握,抬起頭問:
「為什麼?王爺當時不是說過,要昔浪哥哥另擇吉日到王府來迎娶嗎?為什麼現在又說出這種話?」
「這——」王爺頗為不耐,根本無意自圓其說。「我說過那樣的話又如何?駱昔浪來了嗎?一個月來都沒有他的消息,想必他自知高攀不上,早已將你忘了,而你還傻傻地在這兒癡等!」
這些話動搖了上官蔻心的信心,因為事實就是如此,她的昔浪哥哥一直沒有來接她,甚至沒有讓人捎來隻字詞組。難道他正如王爺所說,已經逐漸將她淡忘了嗎?
「所以我說,你還想著那白頭髮的傢伙做什麼?」九王爺看著她繼續道:「再過一陣子你就會脫胎換骨,成為名副其實的大家閨秀,到時候便有許多王公貴族之後供你選擇,哪一個都好過那駱昔浪千倍萬倍——」
「不要說,請您不要說了!」上官蔻心捂著耳朵站起來,無視九王爺錯愕的表情跑出了書房。
不用說,當天晚上上官蔻心更是無法入眠,在床上一會兒掉眼淚一會兒歎氣。翻過來又翻過去,最後她倏地坐起來,眼裡閃著決心。
離開王府吧!她對自己說。反正這裡唯一讓她眷戀的只有父親的墳,在離開之前去向他老人家道別就是了。
這麼想著,上官蔻心毫不猶豫的下了床,飛快地換上輕便的衣服,忽然想起王府戒備森嚴,哪裡是她想離開就能離開的?她才走出房門只怕就要驚動不少人了。
歎了口氣,上官蔻心又坐回床上,她靜下心來思索著,希望想出能悄悄離開王府的方法。
這可不容易啊!前門日夜都有人看守,絕對出不去,後門則是上了鎖,沒有管家的鑰匙也開不了。圍牆很高,再厲害也爬不過去,難道真得從地底下挖個洞通到牆外才行得通?
咦?洞嗎?她似乎曾經在哪兒看見圍牆上有個洞,被人用一塊木板給擋住了。但——究竟在哪裡呢?上官蔻心皺起了眉,集中精神努力回想著。直到頭都疼了才終於教她給想起來了。
那個洞就在爹的墳後頭。有天下午她又在墳前自言自語,一陣涼風把她的手絹給吹到了牆邊,她過去撿拾的時候發現的。大概是家丁偷懶,沒有將洞補好,只找了板子遮住,再搬了塊石頭擋著。
她沒有搬開石塊,當時根本只是瞄了一眼,所以也不知道那個洞有多大,她這樣的個頭能不能鑽過去,但也總是個機會,是她離開王府的一線希望。
嗯,現在就去試試。蔻心不想帶走王府中的任何東西,所以什麼也沒有拿,就這麼躡手躡腳出了房間,朝軌東邊的圍牆走去。
這條路不算太短,她盡可能小心,中途還躲過了兩個值夜巡視的人,總算來到了父親墳前。在這種時候到這種地方來,說真的還有點恐怖,如果墳裡頭葬的不是自己的父親,只怕她早已尖叫著逃走了。
上官蔻心照例跟父親說了些話,這次還包括道別,然後她走向牆迸,左右看了看,確定沒有旁人,開始彎下腰搬動石頭。
她費了好多力氣,搬動了大石塊,也移開了木板,結果卻發現那個洞好小,不要說是人了,也許只有小狗小貓才過得去吧!
她沮喪地跌坐在地,擦擦汗水長歎一聲。沒辦法了嗎?她真的出不了王府,要一輩子待在這裡了?這時候,好像在響應地做的,一陣風吹過她的頭頂,感覺非常舒服。
於是上官蔻心抬起頭。看著漆黑的夜空有一輪明月及點點繁星,然後她看到了圍牆,果然如地想的一般高不可攀,除非她會飛,否則她絕對是出不了王府了。
她才這麼想著,頭一偏,卻看見圍牆旁有棵大樹,其茂盛的枝葉恰好伸過了高牆。
上官蔻心閉上雙眼,深吸了口氣就要往下跳,忽然她又想起應該把嘴給摀住,萬一掉在地上哎喲地叫了出來可就不好了。不過真的好高、好可怕啊!比起爬上樹來,往下跳可就需要更多勇氣了。
她再次閉上眼睛、深呼吸、摀住嘴巴。然後告訴自己,往下跳就能去找昔浪哥哥了,如果她沒有摔斷腿的話。
然後她就往下跳了,但她著實沒有想到,自己竟會掉落在一雙手臂中。
「蔻心?」駱昔浪無法置信地盯著懷裡的人,心想這夢境未免太過真實了。
「昔浪哥哥?」上官蔻心也一樣不敢相信,她眨眨眼睛,懷疑眼前朝思暮想的人不過是個幻影。
「真的是你?」確定了慮一切是真實的,駱昔浪才開始感覺到害怕。「你——你居然從這麼高的樹上跳下來,摔傷了怎麼辦?」
「我很好,一點傷也沒有。」上官蔻心根本就心不在焉,伸出手輕輕撫摸他的臉頰。「真的是你!昔浪哥哥,你終於來接我了!」
「我——」駱昔浪無言。他並不是來接她的,只是人想念她,到這裡來只不過傻氣地想離她近一些,根本不敢奢望會見到她。「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從這麼高的樹上跳下來?」他只能問。她真的嚇著他了,他的手到現在都還微微發抖著。
「人家想離開王府去找你。」上官蔻心回答。
「在這種時間?」
「白天出不了王府啊!」
「那也不必用這種危險的方法,如果不是我恰好在下頭接住你——」
「是啊!昔浪哥哥來得太巧了。」上官蔻心笑著說,就像完全沒聽見駱昔浪的責備似的。
駱昔浪蹙眉。
「我說的不是——唉!罷了,你日後絕對不能再爬樹翻牆,聽見了嗎?」
「為什麼?」
「當然是為了你的安全。」駱昔浪兩道白眉因為她的傻問題而揚得更高。
上官蔻心聽著又笑了。
「冰雪原既無大樹也無高牆,昔浪哥哥用不著擔心啦!」
「冰雪原?」
上官蔻心急切地點頭。
「我們快回冰雪原吧!昔浪哥哥!」
駱昔浪看著猶抱在懷裡的她,半晌後才將她放回地面上。
「你——要留在王府。」他說,轉過身背對她。
「什麼?我要留在王府?」從錯愕中恢復過來拘上官蔻心拚命搖頭。「不!我不要留在王府!我要回冰雪原,我要跟你一道回去!」
「我要去雲遊四海,不回冰雪原了。」駱昔浪咬牙對她說了謊。
「那——那我們就不回冰雪原啊!」上官蔻心上前拉他的衣服,「昔浪哥哥去哪裡我也跟著去哪裡,什麼地方都好,只要是跟你在一起。」
蔻心!別說這種話,拜託別對我說這種話,駱昔浪心裹在吶喊著,卻只能狠心告訴她:
「我不是來接你的,你不能跟我去任何地方。」
拉著他衣服的手緩緩鬆開,上官蔻心一步步往後退,直到圍牆擋住了她。
「你——昔浪哥哥不是來接我的?」她的聲音微微顫抖。
「不是。」
「那為什麼來?」
「來道別。」
既是道別,又為何挑這個時間?」
駱昔浪無語,淚水湧出上官蔻心的眼眶:
「你連見我一面都不肯?」她的聲音破成碎片,心也一樣。
駱昔浪緊握雙拳,他不敢轉身,怕就此再也離不開她,
「留在王府對你最好。何苦跟著我浪跡天涯?」他只能這麼說,聲音裡的苦澀難掩。
「如果我喜歡浪跡天涯呢?」看著他的背影,上官蔻心知道自己永遠無法遺忘。「求求你帶我走!讓我跟你在一起,對我而言那才是最好的。」
駱昔浪閉上眼睛,似要將這番話刻在心裡。
「對不起,請你忘了我們的婚約,我是個連心都不安定的人,不值得托付終身。」他說。
「果然是這樣嗎?你就像王爺說的對我沒有絲毫留戀了?」
「去吧!去敲王府的大門。走進那扇門後就忘了我,白魔駱昔浪只是個冷酷無情的異類。」
「你不是。」上官蔻心露出苦澀的笑容。「你有情有義,誰也比不上,這點我從來沒有懷疑過。」
沉默了好一會兒,駱昔浪再次開口:
「快進王府去,我也該走了。」他花了一個月時間築起的心牆越來越脆弱,再不離開,他所有的忍耐都白費了。
「你要走了嗎?甚至不再轉過頭來看看我?」
駱昔浪才跨出一步就聽見她這麼說,但他怎麼能回頭?看見她傷心哭泣的模樣,他如何還走得了?就這樣,駱昔浪繼續往前走,而看著他漸行漸遠,上官蔻心覺得自己正逐漸死去。為什麼?為什麼她癡癡地等,等到的是他的離去?他真的已經不愛她、不在乎她了嗎?昨日種種歷歷在目,今朝卻絲毫不留痕跡,叫她如何相信?
「昔浪哥哥!」上官蔻心朝他離去的方向淒絕喊道,接著便失去知覺,身子軟軟滑向地面。
駱昔浪終於還是回頭了,看見的卻是一個倒臥在地的身影。他幾乎發狂,轉身快步奔回上官蔻心身邊。
「怎麼回事?剛才還好好的——」駱昔浪跪下來,以顫抖的手將她樓入懷中。「醒一醒!蔻心,你究竟怎麼了?醒來跟我說句話,別嚇我!」他沙啞地在她耳邊說。
就在這時候,圍牆那頭傳來陣陣騷動;為怕王府的人發現造成混亂,駱昔浪在遲疑了片刻之後抱起上官蔻心,施起上乘輕功離開了王府。
抱著不省人事的上官蔻心,駱昔浪冷靜盡失,心神極度慌亂。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往何處去。他先是朝「傲笑山莊」急奔,又覺得這麼做並不妥當,此時他無心封任何人解釋這一切,先讓她甦醒過來才是最重要的。
於是他抱著她奔向青梅鎮,先到「平安客棧」敲門,再請小二哥去請大夫。在等候大夫到來的時間裡,駱昔浪不時摸摸她的額頭,探探她的鼻息。發覺她雖然沒有發燒,呼吸卻明顯稍嫌微弱,這令他焦慮不已、坐立難安。
替上官蔻心醫治臉頰上刀傷的老大夫匆匆趕來,謹慎地替她把過脈,然後皺著眉對駱昔浪說:
「這位姑娘太過疲累,營養也不足,雖然不是太嚴重,還是應該好好調理,我這就開一些養氣補血的藥——」
「只是這樣嗎?疲憊和營養失調?」駱昔浪寒聲打斷他。
老大夫陪著笑臉,對這頭髮比他還白的年輕人他可是見識過的,惹不得吶!
「是!是!並不嚴重,吃些補藥調養調養就會好的。公子用不著擔心。」
「那她為何忽然昏了過去,而且到現在還不見醒來?」
「這——應該是人累了吧!老夫很仔細瞧過的,沒什麼大礙,或許再睡一會兒就會醒來。」駱昔浪再也無法等了,衝出房間打算把那蒙古大夫抓來宰了,卻在樓梯口遇上客棧的店小二。
「啊!駱公子,您來得正好,有位和尚說要找您呢!」店小二笑著說。
那天看見駱公子抱著位姑娘來敲客棧的大門,掌櫃的和他都嚇了一跳,不過不是以前那種恐懼了,只是單純吃了一驚。當然啦!知道那位姑娘竟然就是上官小哥,他和掌櫃的才真是目瞪口呆呢!
「和尚?」駱昔浪喃喃道,接著推開店小二衝下樓去。
老和尚坐在桌前喝茶,看見駱昔浪一臉焦急來到眼前,呵呵笑道:
「太難得了!老和尚我還以為你是天塌下來也不會失去冷靜的人呢!」
「果然是您,師父。」忽然見到了師父,駱昔浪非常訝異。據他所知,師父已經多年不曾離開冰雪原了。
「你還認識其它的和尚嗎?」老和尚說著又哈哈笑了兩聲。「對了,究竟有什麼事能讓你這麼緊張?我實在很好奇。」
駱昔浪看著師父,想起猶在床榻上沉睡的上官蔻心,他跪倒在地,對著老和尚磕頭,絕望地要求:
「請救她,師父。請您一定要救救她!」
坐在床沿,看著她蒼白且消瘦的臉孔,駱昔浪心疼不已,卻又無能為力。第四天了,她一點也沒有醒過來的跡象,再這麼沉睡下去,神仙也救不了她了。
駱昔浪歎息,愛憐地伸出手觸摸她的臉頰。
「為什麼不醒來呢?還在生我的氣嗎?」他啞聲低語。「師父說是我的錯。是我傷了你的心,因為這樣,所以你不肯醒來,不想再跟我說話。」
「真的是這樣嗎?你在怪我?」他的笑既苦澀又淒涼。「既然如此,為什麼不醒過來罵我打我呢?就這麼動也不動,一點也不像你了。」駱昔浪看著她,頹然地將臉埋入雙手中。「我會死的,蔻心,如果你不能醒過來,未來那麼長的日子,我要怎麼活下去?」
在一陣沉默之後,駱昔浪繼續道:
「我愛你。蔻心,我是真的愛你,愛得胸口發疼、不知所措,如果能夠與你結為夫妻,聽你一次次喊我相公,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所以,看在我全是為了愛你的份上,你就原諒我吧!在王府外是我言不由衷,我想放開你,好讓你去找更好的人、更幸福的未來,就因為我愛你,所以我——」
他閉了閉眼睛,壓抑不了的情緒突然間爆發了。
「該死!」他怒聲咒罵並站起來在房裡艘步。「為什麼我要在這裡像個傻子似的說個不停?我是愛你、寵你,但這些話我想要說給醒著的上官蔻心聽,而不是像這樣——」他停了下來,又回到床邊看著上官蔻心,最後俯身擁住她。「噢!求求你醒過來!別這麼對我,我愛你,你聽見了嗎?我愛你啊!上官蔻心。」
駱昔浪開始親吻她,可以說是絕望地吻過她的唇、她的雙頰、她的額頭、她臉上的所有地方。然而當懷裡的人依舊毫無反應,淚水終於從他刀鑿般的臉頰緩緩滑下,滴落在上官蔻心緊閉的眼瞼上。
「想死嗎?蔻心,」他在她耳邊柔聲問。「真的不想再活下去了嗎?那麼我陪你,不管你想去哪裡,都讓我陪著你吧!」
駱昔浪緊緊抱住她,很緊很緊地抱住她,心裡還傻氣地想著也許能弄疼她,讓她醒來。
「痛嗎?蔻心,痛的話就告訴我,張開嘴巴告訴我。」他甚至還傻氣地說。
「很疼啊!昔浪哥哥。」從他身下傳來模糊虛弱的聲音。
駱昔浪愣住了,半晌後才慌忙鬆手起身。
「蔻心!蔻心!」他抓著她的肩膀搖晃,驚喜地看見她的睫毛上下動了動,然後睜開了眼睛。
「啊!原來不是夢,你真的在這裡!」上官蔻心說,伸出手想碰觸他,但似乎力有未逮。「怎麼了?我好像一點力氣也沒有。」
駱昔浪說不出話來,只能緊握住她的手,後來又覺得不夠,還是將她再次擁進懷裡,這才有了一些真實感。
她醒了,感謝老天爺!她真的醒了!
「我的頭好昏,似乎有很多事都模模糊糊的。」上官蔻心靠在他胸前說。「我們終於成親了嗎?昔浪哥哥,所以你才會跟我睡在同一張床上?」
駱昔浪輕吻她的額頭。
「我們還未成親,不過也快了,就等你把身子養好。」他說。
「我病了嗎?」
「嗯,不過已經不要緊了。」
「是嗎?那很好。」上官蔻心抬頭看他。「我夢見你了,昔浪哥哥。就在我醒來之前。」
「哦?」她醒了,又恢復她說他聽的模式。
「在夢裡你說了好多好多話,真叫我吃了一驚,你原本是那種能不說話就絕對不說話的人呢!夢果然是和現實不同。」
駱昔浪聞言苦笑。他的真心誠意居然被誤以為是一場夢境。想必他當時所受的折磨她是半點也不知道了,不過一直和她說話這方法是師父傳授的,終於能夠將她帶回他身邊,她忘了什麼或誤會了什麼都無所謂了,日後再解釋也不遲。
「我們會回冰雪原嗎?」雖然人很虛弱,上官蔻心卻有問不完的問題。
「嗯,等我們成親以後。」他微笑看著她。「找會帶你去見師父,他老人家說你和他有緣。」
「好,一定要帶我去見他喔!」她的頭靠回他胸前,但不下片刻又抬起來了。
「再跟我說一次好嗎?你在夢裡跟我說了好幾次的那句話。」
起初駱昔浪不明所以,看見她蒼白的臉頰染上一抹紅暈才領悟過來,想起在她昏睡中所說過的話,向來不善於以言辭表達情感的他也臉紅了。
「那個啊,就等你把身子養好了再說給你聽。」他讓她躺回床上,瞬間便又恢復了原有的冷靜傲然。
「我這就下去替你找點吃的,你乖乖等著,不許下床。還有,一會兒掌櫃的和小二哥,還有宋青天那傢伙肯定會來看你,你不准說大多話,尤其是對那個姓宋的,聽見了嗎?」
「掌櫃和小二哥?還有宋捕頭?」上官蔻心不答反詫異地問:「難不成我們又回到了青梅鎮,就住在「平安客棧」裡?」
「沒錯。」
「那怎麼好意思?上回在這兒吃住都沒給錢呢!」
「我會一塊兒算給掌櫃的,你就別為這種小事操心了。」駱昔浪說著朝門外走,忽然又停下來轉過頭。「你記住我剛才說的話了?不許跟那個姓宋的多說廢話。」
「知道了。」她甜笑著回答,依戀地看著那白色的身影走出房間,感覺自己贏弱的身子正逐漸好轉。在安靜的等待中,記憶也慢慢地回到她腦海。有關王府,有關他們之間。但是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和她的昔浪哥哥一定會在一起,她會緊緊黏著他,教他怎麼也拋不下她。
她上官蔻心可以對天發誓。
這時候掌櫃的果然偕同宋捕頭和店小二進房來了,上官蔻心為發誓而高舉的手於是改為輕搖打招呼,房間裡霎時便充滿著溫馨的說笑聲。
人間有情,美好無限啊!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