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丫頭 第八章
    夜裡,一頂四人大轎抬來了個客人停在紅花院門口,趙嬤嬤雖沒見過這名客人,但看來頭不小,也不敢怠慢,趕緊叫出姑娘們好生伺候著。

    客人皺眉,一把推開倒軟在他身上的姑娘,由懷裡拿出兩錠金子,指名要見紅牌紅兒。趙嬤嬤見客人出手這麼闊氣,立即帶客人前往紅兒的房間。

    待酒食擺放整齊後,童詠璦坐在一角輕輕撫著琴,緩緩揚著輕柔的音律。  

    曲畢,她站起身,坐在桌前請客人用餐。

    「公子,請用膳。」

    客人激動地抓著她的手。

    「小姐!是我,我是小玉!」客人輕扯一下帽簷,一頭長髮直瀉而下。

    小玉露出圓潤的臉龐,臉上帶著笑。

    「小玉?你怎麼會裝扮成這樣來這裡?」童詠璦見真的是小玉,心裡是又驚又喜。  

    「是徐總管叫我來的。那日總管接到家中出事急忙趕回家後,發現家中並無急事,才驚覺這是調虎離山之計,於是又匆匆折回將軍府,卻發現只剩我一人昏倒在涼亭內,不見小姐及婆婆。在多日打聽後,才知道紅花院的頭號紅牌竟然是小姐,總管心想,如果上紅花院要人,豈不丟了將軍府的臉,於是先派小玉來告知小姐,明日寅時會有人來接小姐及婆婆離開,請小姐勿憂。」小玉興奮得拉住童詠璦的雙手,能再見到小姐真是太好了。

    童詠璦聽完後露出安心的笑,總算她連日來的猜測是正確的。

    「對了,這是將軍要給您的信,幾天前收到的,總管怕小姐擔心將軍的安危,所以叫我先送來給小姐。還有,總管怕將軍在前線擔心小姐的安危,所以並沒有把小姐失蹤一事報告將軍,他說希望小姐能諒解。」小玉從懷裡恭敬地拿出一隻繡得十分精緻的錦盒交給童詠璦。  

    童詠璦接過錦盒,心中流過一股暖流,手指輕輕撫過錦盒,思念的心情終於化成眼淚落下。

    「小姐別哭!」小玉趕緊掏出手絹替童詠璦拭淚。「聽總管說,將軍他們這次如果突襲成功,很有機會大獲全勝,到時小姐就能與將軍團聚了。」

    童詠璦聽了後,微微放心了些。

    但心思一轉,他凱旋歸來後呢?就能解決他們之間的問題嗎?只怕功上加功,更加大兩人的懸殊身份。

    望著小玉開懷的臉,她只能輕皺眉苦笑。

    隔日一早,童詠璦便告知瞎眼婆婆與柳小春今晚寅時將軍府的人要接她們離開的消息。

    柳小春聽到消息後,感激得痛哭流涕,又是磕頭、又是感謝的,嘴裡還喃喃地念著,終於可以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了。

    接著大伙便各自回房打包簡單的行李,待時辰一到再到童詠璦房內會づ口。

    童詠璦靜坐在房內桌前,手輕撫著錦盒,她並沒有立刻把錦盒拆開,她想等回到將軍府後,再到蓮池邊看著他寫給她的信。

    信中一定有很多他想對她說的話,她要二刻記在心裡,當作永久的回憶,等他歸來時,她再將她內心的思念二跟他傾訴。

    突然一陣風吹熄房內的蠟燭,難道是將軍府的人來了嗎?

    一雙手從後緊緊抱著她。  

    感覺不對勁!

    男人沉重的呼吸及混濁的氣息充滿著她的鼻間,令她噁心想吐。

    她直覺想反抗,「是誰?」她大叫著,卻無力從這蠻力中掙脫。

    「是我呀!」一個男聲自背後傳來。 

    趙大!  

    童詠璦被壓在桌上,瞪大了眼,一時間忘了掙扎。

    「趙大,你在做什麼?還不趕快放開我,否則我等會告訴嬤嬤,有你好受的!」她知道趙嬤嬤向來寵溺獨子趙大,但紅花院內還是有紅花院內的規矩,趙嬤嬤嚴格規定保鏢及男僕等一律不准對院內的小姐出手,如有犯者,廢去一腿一手,丟出紅花院外。之前趙大好色,企圖染指院內的小姐,結果被趙嬤嬤發現後打個半死,並囚禁一星期以示懲罰。

    難道趙大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無視趙嬤嬤的懲罰,膽敢非禮她?

    「隨你去說吧,不過你等會就要離開紅花院了,怕是也沒機會說了。嘿嘿,我之前就好想跟你來這麼一下,但我娘就是不准,還揚言如果我敢,就要把我打成殘廢,並且丟出紅花院外。我忍了這麼久,總算讓我逮到機會了,小美人兒,我看你就合作點,咱們倆快活一下,我保證會讓你欲仙欲死。」趙大說完,還伸出舌頭舔著童詠璦白嫩的頸子。

    「是誰同你說的?」她心裡已隱約猜到了,但還是決定問個明白。

    「是誰說的呀?就是我的老相好小春呀!她還說你真是好拐呢,只要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就可以把你騙得團團轉了。」說完,他粗魯地把原本背向他的童詠璦翻了身,繼續緊壓在桌上,一手興奮不已的拉高她身上的裙擺。

    柳小春!

    她真是後悔沒有聽嫵姐姐的話,竟把柳小春的裝模作樣當作是真可憐,不但起了同情,還好心的告訴她要離開紅花院的消息。

    「放開我,趙大!」童詠璦狂叫著,她想抽出藏在腰間的匕首,卻因趙大的蠻力驚人,她根本沒有力氣掙開他。

    隨著趙大愈來愈興奮,噴在她臉上的熱氣也愈來愈熱,喘息聲也愈來愈混濁,她只能扯著喉嚨狂喊著,希望有人能聽見她的求救,進來阻止這一切。

    趙大根本不理她,下半身腫脹的慾望已經快等不及了,他急切地想要佔有她,就任她去叫吧,反正這種時候,紅花院前廳正熱鬧著呢,誰也不會注意到後廳的狀況。

    趙大一手正要扯開褲襠,另一手有些分心地微鬆開了些力道。

    童詠璦趁這時候反手拿起桌上的錦盒,然後猛力往趙大頭上砸去。

    錦盒厚重又結實,趙大被敲中腦門,悶哼一聲癱倒在地上。

    「發生什麼事了?」瞎眼婆婆摸著黑,一臉喘吁吁地跑進房內。

    她正準備要到詠璦房內等候時,正巧聽見她的呼救聲,於是急急忙忙地一路跑過來,途中還跌倒了好幾次,摔得全身沾滿灰塵。手肘應該也黑青了。

    「沒事。」童詠璦重新點燃燭火,心仍狂跳不已,身上冷汗微濕了衣裳。

    「怎麼可能沒事?我剛剛明明聽見你的呼救聲了。」瞎眼婆婆正要往前一步,恰好踢到倒在地上的趙大。「這是怎麼一回事?怎麼會有個人倒在地上?」

    「婆婆,小春出賣我們,她告訴趙大我們今晚要離開紅花院的事,於是趙大起了色心,意圖要非禮我,我一時情急,不小心砸傷了他。」

    「呀?小春這人果然不可信,看來我們都被她給騙了!那趙大傷勢如何?」瞎眼婆婆咒罵著,那婊子果然無情,竟然背信忘義!

    童詠璦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趙大,他的後腦正汩汩地流著血,她伸手一探,竟無半絲氣息了。

    童詠璦心中一驚!

    「婆婆,趙、趙大他死了!」她竟然失手殺死趙大!她坐倒在地上,楞住了。

    瞎眼婆婆也驚訝得張大了口。

    一陣沉默後,瞎眼婆婆冷靜地道:「你先逃走吧,等風聲過了,你再想辦法跟將軍府聯絡,請他們幫你。」

    「可是婆婆……」

    「別什麼可不可是的了,殺人償命,就算趙嬤嬤願意饒你一命,你終究還是犯了法;更何況趙大是趙嬤嬤的獨生子,她豈會這樣輕易就放過你!」

    「可是……」

    「別可是了,你快逃,逃得愈遠愈好,等風聲過了再說。」瞎眼婆婆將童詠璦推至後門。「婆婆這有張五十兩銀票你先拿去,記得要逃得愈遠愈好,知道嗎?」瞎眼婆婆語重心長地道。千萬別讓他們找到你啊!

    「不行,要逃一起逃!」童詠璦堅持道,握著婆婆的手硬是不放。

    「我跟著你只會連累你,你放心,我這把年紀了,趙嬤嬤不會對我怎樣的。今夜子時前,你一定要出長安城門,晚了,怕就出不去了,知道嗎?快走!」她一把將童詠璦推出後門,接著緊緊地關上門。

    童詠璦完全亂了分寸,只好聽從婆婆的指示,從紅花院的後門逃走。

    逃離紅花院後,童詠璦找了戶普通人家,以自己身上昂貴的金簪換來普通人家男孩的衣服,順道抓了幾把黑炭,然後快速離開。

    接著她把瞎眼婆婆給她的五十兩銀票換成碎銀,買了一些乾糧及一匹馬,然後趁趙大的事還沒在長安城內造成軒然大波時,趕緊喬裝成一般旅客,混在人群中趕在於時前出了長安城門。》  》  》

    夜風微涼的沙漠裡,熊熊的營火將夜空染成了火紅的顏色,男人們赤裸著身體圍著營火,恣意地放聲高歌或是嘻笑談天,酒肉任意取用,大伙正大肆慶祝著軍隊大獲全勝。

    晚間,徐靖與一干弟兄們一起席地而坐,共享美酒佳餚,聽著他們開心歡呼唱著勝利之歌,有幾個弟兄甚至還手舞足蹈起來。

    他們正在回長安城的路上——行經瀚海,此地白天酷熱,但到夜晚氣溫又低得凍人,不過詭譎多變的天氣並沒有影響他們打勝仗的喜悅,就算在酷熱的白天,部隊的士兵仍是面露微笑地向前走,想到家中守候已久的家人,再難受的氣候他們都甘之如貽。

    徐靖抬頭看著佈滿夜空的星辰,心中閃過一個面帶微笑、眼裡含著情的女子,她的唇是如此熟悉,她的眼是如此溫暖,她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真實,讓他迫不及待地想趕快回府,好擁她人懷。

    甜蜜的折磨最是累人,連晚風吹來的氣息中,彷彿都有她身上淡淡的花香味。

    他起身,走到一旁,跨上他那匹銀白色的純正蒙古馬,一路往那股淡淡的花香味奔去。》 》 》

    這是第幾天了?

    沒有明確的目標、不知道正確的方向,童詠璦坐在幾天前由市集買來的駱駝身上,心中隱隱覺得事情不如她想像得那麼樂觀。

    自從逃出長安城後,她便一路向北行,沿路聽到不少有關徐靖的消息,有勝有敗,不過大多是以訛傳訛的不確實消息居多。

    一下子發生這麼多事情,她一時茫然不知該何去何從,突然有股衝動逼迫她不斷的往北走,她想見到他的意念愈來愈強大,讓她即使累了,也只稍稍做休息,隨即又馬不停蹄地趕路。

    進入大漠後,她才發現事情並不如她想像得那麼簡單,連續幾天下來,身邊的糧食及飲水已所剩無幾,連身下的駱駝步伐也愈行愈緩慢。  

    白日的高溫、夜晚的低溫,熱寒交迫讓一向身子骨虛弱的她,已經開始產生中暑的現象,原本還會汗流浹背的身體,漸漸排不出汗了。

    這是第幾天了?

    她躺坐在駱駝的身旁,望著滿天星斗,一片荒漠之中只有她和這只駱駝相依為命,她甚至有種錯覺以為這世上只剩她一人了,她啞然失笑,也罷也罷,當一切都是命吧!她喝下一口水,水沿著喉嚨緩緩在體內散開來,生命力似乎又一點一點地凝聚了起來,仰頭再看一眼滿天星斗,她直起身子,輕巧地踏出步伐,沒有瞎眼婆婆的音樂、沒有成串的銀鈴,她緩緩在沙地上,踏著輕盈曼妙的步伐起舞。

    當時嫵姐姐的舞姿也如同她現在一般曼妙吧!她輕輕地把手轉了又轉,柳腰輕慢地來回擺動著,月兒又大又圓地掛在天空上,一旁的星辰正釋放著燦爛的光華,她舞動著與他初相見時的韻律。

    「喝!」徐靖拉緊馬繩,瞇眼,看著不遠處揚起的微微沙塵。

    不是飛吹,倒像是有人走過所揚起的黃沙漫漫。

    腳下一使力,馬匹立即如箭般飛奔而去。

    童詠璦舞著醉人的誘惑,任長髮自然地披散著,讓身上單薄的衣裳迎風飄揚著,不需任何點綴、下需任何伴奏,她還是可以跳出屬於她的旋律。

    驀地,徐靖出現在她面前,她向他嫣然一笑,緩緩地舞到他面前。

    她思念已久的人兒呀!她在他僵硬的臉頰上輕輕地吻著,雙手如蛇般遊走在他線條分明的臉上。

    「好想你。」童詠璦輕靠在那寬厚的胸膛上,說出心底的話。

    好想好想好想就這樣抱著他什麼都不妻再想。

    她感覺到他身軀微微一震,於是更為主動地攬著他的腰,嗅著他身上特有的味道。

    如夢似真,這幻覺真實得教她不敢相信。  

    她輕閉上眼,放鬆心神,聆聽著他怦怦地心跳。  

    「我也想你。」徐靖輕輕地擁著她,感受著積壓已久的情感在他們之間流竄著,不管她之前如何躲避他,都無法掩蓋她早已將心向著他的事實。

    不管她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但至少在這一刻,他可以如此輕擁著她,這一定是老天爺的恩賜。  

    童詠璦聞言抬起頭,「你是幻影嗎?」如果這一切真是幻影,那麼必定是上天憐憫她,給她生命中最後一次的恩惠,讓她能如願以償地見到他。

    「不,我不是幻影,我是徐靖。」他拉著她的手放在他的臉上,讓她感受到真實的觸感。

    她兩手輕顫著,紅唇微微輕啟,雙眼楞楞地望著眼前不是幻象的思念人兒。

    「徐靖!」她緩緩地靠在他的胸膛上,上天果真是憐憫她。

    徐靖,我失手殺死人了!

    她張口想說,但梗在喉中的話語,卻是怎樣也說不出口。她怎能告訴他,她千里迢迢而來,是為了見他最後一面?!

    童詠璦緩緩將他的手輕放在她的腰間,她不能說,說了以後他會如何看她,一個殺人犯?不,她不要他用異樣的眼光看她!

    徐靖正想問清楚她出現在這裡的原因時,她踮起腳,吻著他的唇,堵住了他的疑惑。

    她輕碰著他的唇,他的唇很涼,像冰一樣,卻在她的觸動下漸漸有了溫度,她雙手環著他的頸,與他廝磨著,甜意絲絲沁入心底。她終於可以不要再忌諱身份的問題,能這樣和他相擁的感覺真的很好,她眼眶含著淚,淚眼模糊間,她看見他主動地低下頭,眼中有她的影子。  

    這一刻,她忘了他是將軍,也忘了她曾是青樓的紅陴。

    身份、地位在這裡都不再重要,她忘了這一切,只想愛眼前這個男人。

    滿滿地愛意脹滿了心底,讓她覺得有如糖蜜般地甜蜜。

    「你會忘了我嗎?」她問道,卻讓他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我會永遠把你放在這裡,永生不忘。」他低笑,牽著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前,他會一直把她放在心口上,怎麼可能忘得了。

    她看著他的保證,微笑著拉不肯的頭,舌滑入他的唇內,汲取他的愛,獨佔他的柔柔情意。她也起誓,她永遠永遠都不會忘記他的。

    淚光中,她看見他的背後有滿天耀眼的星辰,她默默記下這永遠的一刻。

    徐靖伸手替她拭去淚,低哄著叫她別哭。

    我愛你,你一定要記得我。  

    她張著口,卻沒讓話說出口,將話留在心底深處。

    隔日清晨。

    徐靖伸手想再擁緊懷中的人兒時,卻發現身邊竟然空無一物,他焦急地起身找尋,但風沙早已掩蓋住她的去向,只剩下一片黃沙滾滾。

    沒有留下任何東西,只有風仍呼呼地吹著,彷彿喃喃訴著,她美麗的倩影已無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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