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在聶小倩做鬼經驗的幫助下找到了替鬼增補陰氣、給人削減陽氣的方法,冬天過來替小倩跟木頭書生訂約會。
然而,書生卻不見了!吃了一驚的不良少女正在疑惑卻又在夕陽的餘光當中看見西廂有人影掠過。
「寧……不對,是燕赤霞!」驚呼出聲的時候,就連冬天自己也嚇了一跳。明明在早上已經受到了這樣的拒絕和侮辱,為什麼當「燕赤霞」這三個字吐出口的時候,自己依然心跳得這麼快呢?
不是,應該已經死心了嗎?
啐!誰他香蕉個神棍的會死心,要真的那麼容易死心的話,自己也不像自己了。想想看當聶小倩說有辦法整治狐狸精的時候,是誰開心得像個芭樂似的也就該知道自己是多麼厚臉皮的女人了。
「沒錯的,我這樣好的女人他不要,那絕對是他的錯誤,既然我如此善良,自然是應該擔負起糾正他錯誤的重擔!」不良少女變身為督導愛情正確觀點的女戰士,卻又在隨後陷入沉思。
「他剛才應該已經聽到我的聲音了,那為什麼還要離開?啊啊,難道就是因為聽見了我的聲音所以故意躲開的?」這就太過分了!冬天大為憤憤不平,「就算不想見我也不用這麼狼狽地逃吧,何況這裡是他的窩,他難道就不回來啦……」
心中突地一跳,「道士為了她不惜走火入魔,要以自身修為對抗她的天劫,還在她家門口擺下了『璇璣』陣助她脫險。」
聶小倩的話猛然間躥上心頭,頓時就像一桶冰水徑直從頭給她澆下來。
「不會的吧,不會的吧……」冬天口中唸唸有詞,心中卻越來越慌,「為了這麼一個狐狸精,你就連命也打算不要了?」怨怒的火燒到心裡反而變成一股殺機,「既然這樣,那麼我就替你看住你的命好了,你不要的話,我要!」
她一面想著一面就開始向寺外走去,然而腳步卻又頓在蘭若寺的門口,「總覺得好像有件事情沒有做……啊啊,寧采臣!」
連忙踅回來,向著燕赤霞的房間跑,寧采臣果然還在燕赤霞的床上昏迷著。
冬天端起桌上的水杯把裡面的水徑直賞給了書生的臉,「起床啦,起床!」
寧采臣「嗯」了一聲,悠悠轉醒過來,才一睜眼又是驚慌失措,「啊啊,燕兄,年姑娘沒有事,真的沒……」雙目逐漸清朗卻看見害他痛暈過去的罪魁禍首正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啊,嗨,年、姑娘。」
「你,你剛才那話是什麼意思?你見到燕赤霞了?燕赤霞很擔心我?」冬天恨不得從他的腦海裡直接把剛才燕赤霞擔心自己的那些片斷挖出來重播給自己看一遍,「他,他是怎麼說的?怎麼做的?」
他,燕赤霞原來也是在意她的,是這樣吧,這個是事實吧?
「他,他……」書生瞠目結舌卻怎麼也說不出來,一張臉漲得好像要滴出血來,「他,他……」
「行了,不用說了!」因為解釋已經變成多餘的了,她已經明白了。燕赤霞在乎她,很好,這樣就對了。
冬天轉身就要出去,終於還是在要離開的時候想起此行的目的。
她掏出一張符紙,三陰火一祭化成灰燼後放入茶水中,「今天你受了很重的傷,趕快把這個喝了。」她的口吻和氣勢不容寧采臣抗拒,書生只好乖乖把這實在難看的符水一古腦兒喝個精光。卻看見她轉身叮囑道,「光喝符水還不夠,如果要保命,今夜三更去後院湖心亭找高人相助。」
寧采臣被她嚇住,「小生,小生已經命不久矣了嗎?」
冬天看著他,「是啊,你已經沒救了!」沒辦法,蠢得沒救了啊!
「嗚嗚,哇——」
書生的號哭聲中,冬天翻著白眼走出去,臨了還關照一聲:「別忘了,今夜三更,後院湖心亭!」至於他有沒有聽進去那當然就不關她的事了。
燕赤霞,我來啦,你要等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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嬰寧把視線從兒子的身上挪開,不過半刻卻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好,好可愛啊,這樣的小孩子哪,竟然是她的兒子!她自己的兒子!她,嬰寧,一隻白狐精的兒子!
「格格。」寶寶小手揮了揮,發出一聲甜美的輕笑,雪白的小臉上露出一個小小的酒窩。
「哦,喏喏喏喏喏。」嬰寧的手指輕輕放下去,讓他的小手抓著,她覺得她的世界全部的幸福就在這裡,就是這一刻。
奶娘輕輕走進來,「夫人,燕道長來了,老爺問你要不要見他,那麼脫了……」
「啊!」嬰寧笑著抬起頭來,「燕來了嗎?好,我這就去。」
這一夜的天氣特別清朗,算起來明日就是清明了,卻也不見什麼淒風苦雨。嬰寧喜歡這樣一抬頭就可以看見星辰的夜晚,還有那暗暗浮動著的花香,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在說明著她已經是一個人了,一個可以生兒育女的活生生的人了。
一個可以匹配上燕的人了!
還有什麼可以比這個更加幸福?
「燕兄,你,你所說的,難道難道……」轉過彎就是書房了,猛地王守義顫抖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嬰寧輕快的腳步不由自主停了下來。
「不錯,嬰寧現在還不是真正的人。要從妖轉變為人,除了以前的苦,她還必須經過『四九』天劫這個關口。」
認識燕幾乎就有一輩子那麼久了,嬰寧卻從來沒有聽見過他這樣凝重的語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到底做錯過什麼事讓老天給她這麼多這麼多的磨難,直到現在還不能成為一個人?她輕輕扶住一旁的廊柱,心中不祥的預感卻越來越重。
「守義兄。」燕赤霞的聲音繼續傳過來,嬰寧簡直可以看見他深鎖眉頭的樣子,那眉間的褶有幾道她都知道。
「趁著嬰寧尚未到來,我不妨坦白相告。」燕赤霞說,「我的法力已經大不如前,本次施法我雖然盡力而為,只怕到最後還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所以我這裡有幾個錦囊,裡面是以我本命元符寫的平安符錄,倘若屆時我實在支撐不下去,就請你把這幾個錦囊一一掛在嬰寧、孩子和你自己的身上……」
王守義呆住,「那,那,那燕兄你呢?」
「我?我怎麼會有事呢?」燕赤霞若無其事地哈哈笑起來。
說謊!燕在說謊!嬰寧衝出去,一掌推開書房房門,「燕,燕在說謊!」
房間裡的王守義和燕赤霞一起嚇了一跳,然後就在那一刻,閃電突如其來讓整個天地間為之一亮,就在眾生尚蒙昧的時刻,天雷又猛地響了一響,清明到了。
清明時節欲斷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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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經很深了,雖然天上的星光也不少,自己手上還提著一隻燈籠,但是昏黃黃的一團光芒在這樣的黑夜裡,反而比不舉著燈籠更加讓人感覺恐怖。
寧采臣一步一個顫抖地往荒廢許久的蘭若寺後院湖心亭處走去。
事情起因於今天白天,當自己一覺從昏睡當中醒過來,書房已經變成了一道廢墟。還來不及心疼那些絕版的好書,冬天就出現在他面前,義正嚴詞地告訴他有關他生死存亡的大事——要他晚上三更來後院湖心亭處。
在給他灌下了一大碗的符水以後,那個不負責任的半天師就此消失,他甚至來不及問清楚這到底是什麼符。不過估計也不是什麼好符,因為很快地他就覺得冷了起來。明明已經是春天了,竟然冷得他不得不翻出燕赤霞的棉被來蓋,而看不到兩頁書甚至就此睡過去,秋試一天比一天近了,他卻在這個時候看書看得睡過去!
醒來已近三更,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他不得不「勇敢」地提起燈籠去湖心亭。
好冷啊!
寧采臣一邊走一邊顫抖著,同時也因為顫抖的關係或多或少地忘記了恐懼這回事。他一步高一步低地走過正殿,穿過左側迴廊的月洞門,殘破得有些慘不忍睹的後院就在眼前,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後院似乎有點不太一樣。
薄薄的霧氣散開在濃黑的夜色裡,不知道哪裡來的光線,讓這些霧氣變得竟然有些藍瑩瑩的起來。書生微微打了一個冷戰,埋怨著這似乎滲到骨頭裡去的陰冷,然後就在這個時候,他聽見了——
一開始是淺淺的,以至於讓他以為僅僅只是某條溪流的叮咚;但是後來輕輕地似乎發出了金屬的音質,於是他又以為是春夜的風吹動了簷下鐵馬的-琮;然而那聲音卻又悠揚起來,便似當年蘭若寺未曾破落前的夜鳴禪鐘。
不,也不是!寧采臣突然停住腳步,這聲音絕對不是梵音的無色、無相、莊重、肅穆,而是有些衰怨,刻著纏綿,即使只是聽著這聲音,似乎便可以看見一個小小樓閣上頭,一燈如豆,一個背影也寫滿了婉約的女子把思念和人俚曲,怨也是念,念也是怨,纏綿繞粱,屢屢不絕。分明就是誰家女兒良人遠去未歸,心怨伯勞飛燕比翼成空所以在那裡自述情懷地理著絲桐……
寧采臣靜靜地聽著,不知不覺,手中的燈籠早就熄了火;不知不覺,眼中竟然緩緩流下淚水;不知不覺,那無關風月只是寂寞的琴聲猛然間就全部把他的心填滿。
琴聲漸漸低啞,但是那種無奈的哀怨卻叫寧采臣突然就完全明白了奏琴者的心痛——
寧采臣不由自主往前奔去,腳步臨亂心跳如擂呼吸急促,匆忙到連自己都不能相信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是完全符合邏輯的,只是知道,快點,快點!快點才能赴上這等了那麼許多年許多世的約定,快點才可以見到這個企盼了那麼久的人兒,傻就傻吧,亂就——亂了吧!
風捲起湖心亭中不知道何時掛出來的紗幔,一幅幅如煙似霧,偶爾顯出端坐在亭中的女子,一身素衣不勝夜寒,滿頭青絲情思華年。寧采臣一直跑到了橋上才駐步,而後卻慌亂地搔搔頭,全不知道該怎麼好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風又旋過來,一塊絲絹從湖心亭中飄了過來,穿過紗幔越過乾枯的湖面輕飄飄慢悠悠一直到了寧采臣的面前,「啪嘰!」掉落下來。
寧采臣還沒有反應過來為什麼一塊絲絹的落地會發出「啪嘰」這樣的聲音,一個斯文、溫柔好像剛才琴聲般好聽的女聲幽幽響起:「公子——」
「公子?!」寧采臣抬頭看天又低頭看地,左瞧右望了半響才明白這個「公子」指的就是自己,頓時腦中一陣轟鳴,管不住兩行熱淚就泉湧而出。
公子,公子耶,他寧采臣終於被一個美女稱為公子了。
「呃!」亭中的女子等不到他的回應,只好輕輕咳了一聲,柔聲道:「公子,可否請你為小女子將那方絲帕,那個那個——撿起,那個那個——拿來?」
柔柔軟軟的京白有種做出來的嬌柔,不過書生全沒有在意。寧采臣一抹熱淚,忙道:「沒有問題,沒有問題!」當然沒有問題,就算是刀山火海,那第一個叫他「公子」的女子只要開口,他也去闖了。於是一彎腰從地上撿起那方絲絹,只覺得柔軟滑膩,不過他這輩子接觸的絲絹不多,所以也不明白這究竟是不是。但是無所謂啦,書生幸福地高舉著絲絹向著湖心亭走過去。
紗幔三重,一層一股芬芳,一重一種旖旎,終於看見那個女子的時候,寧采臣突然就呆住了。眼前的她,真是比顏如玉還要顏如玉的女子啊!
「小生,小生莫非是死了!」寧采臣顫聲道,「若非如此,怎麼真的能,真的可以見到這樣美麗的女子,莫非,果然是死了啊!」
那女子顯然沒有聽見書生的嘟嘟囔囔,淺笑著向他伸出一隻皓白柔荑,「公子。」
「什,什麼?」望著那纖手,寧采臣一時間又呆住。
「那個那個——小女子的絲絹啊——」女子慢聲細語道,隨即就有兩朵紅雲飄上了芙蓉玉面。
「啊?啊!」書生恍然大悟,連忙把手絹遞上去。誰知道腳下一滑,當場就在那女子的面前跌了一個狗吃屎。
寧采臣尷尬得恨不能當場找個洞鑽下去,然而一抬頭,卻赫然發現那個比書裡的顏如玉更加顏如玉的女子,她,她,她竟然是雙腳離地三寸來高地漂浮著的。
一開始他尚以為是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又揉一揉,直到那個慌張起來不由露出本來蘇州口音的女聲響在自己耳邊的時候,他才猛然頓悟了。
「哎啊,寧公子,奈阿好啊……奈,呃,你做什麼這麼瞧我?」
「你,你是白天救了我的那個,那個,」寧采臣慘白了臉,「女鬼!」
蕭瑟瑟一陣春風掠過,春寒料峭,更冷的卻是一顆心。聶小倩當場也白了臉,「不是,不是……」
她的話音未落驀然間整座蘭若寺卻一起顫抖起來,早巳乾枯的湖心亭周圍的湖水泉湧出來,幾乎漫到腳脖子了寧采臣才看清楚,那水竟然是鮮紅鮮紅的猶如人血一樣。
「怎麼,怎麼會這樣?」看清楚異變的聶小倩來不及解釋,身形一轉攔在書生的前面,「你快走……」
她話未說完,那鮮血般的湖水當中竟然伸出千萬隻人手向著他們抓過來,天地間頓時鬼哭狼嚎成一團。
「啊——」寧采臣慘叫一聲,他要暈了他要暈了,但是轉念一想又覺不行!他伸手拉住身前的女鬼,「這個世道道不可道,妖孽重生豺狼當道,我們趁早脫身才是善莫大焉。」一面不知所云地說著一面猛然使力拖住她就跑。
「吼!」猛地天地間一聲大吼,聽著就是那麼耳熟,分明就是白天自己和年冬天被關在那個書房裡時聽見的咆哮,「小倩丫頭你做得好。」這次卻清清楚楚發出了人的聲音,「快快讓我食用這個書生,我好脫身出來跟你快活。」
「不是不是不是的……」聶小倩完全失去了主張,顫抖的櫻唇變成了刷刷白的兩瓣,翕了又翕,張了又張「你相信我」這句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書生拉著女鬼奔跑的腳步頓了一頓,聶小倩的心頓時也涼了一涼,卻看見寧采臣又是一扯她的衣角,「這邊走!」
他,原來他是在辨路。聶小倩甚至來不及再說什麼,透明的淚水就這樣流了下來,「你,你為什麼這樣相信我?」就在連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時候!
寧采臣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呼了一聲,才結結巴巴笑著回答:「你,你若是要吃小生,小生自然,自然,自然也是沒有法子,反正,你救,救過小生,給你吃掉,也比給,那個老妖怪吃,好,好點!呼……我的媽啊,怎麼又來啦?」
聶小倩整個人都掉在他那個有點結巴有點蠢的話裡,等好不容易清醒過來卻發現剛才血池裡那千千萬萬的人手已經變成了一隻巨大的手正向他們兩個抓來。她慌忙一扯寧采臣,帶著他斜飛起來,「走!」
那只妖手堪堪抓了個空,天地間頓時又是一陣咆哮:「聶小倩!你竟然膽敢背叛我?!」
聶小倩苦笑著轉頭看一眼正「勇敢」要做出微笑表情給她看的書生,心中突然一定,「背叛就背叛了!你這老妖用肉身化做蘭若寺騙我慘死這裡,又用我的屍骨要挾我不得輪迴,幫你害人……我早就恨不得把你銼骨揚灰……啊!」
胸口猛地一痛,正帶著寧采臣掠飛的小倩連同書生一起跌落塵埃。
屁股著地說不痛那當然是假的,但寧采臣顧不得自己身上的痛楚首先撲過去,「你怎麼樣?怎麼樣?哪裡摔得疼了?」
痛苦從胸口蔓延到全身,聶小倩知道這是蟒精在折磨她的屍骨了,但是又如何呢?所有的痛在他來到她面前問一聲「你怎麼樣了」的時候,都變成了過眼的雲煙。
「我,我叫聶小倩……你,你以後……會不會偶爾……想起這個……名字?」
「不會!」寧采臣鐵板釘釘地回答她,然後在給她一個安慰的微笑的同時說,「因為我要天天看著你念著你的名字,所以,絕對不是偶爾想起這個名字!」
「啊!」聶小倩被震驚得一時間幾乎連自己的痛苦也忘記了。
「我們去找燕赤霞,找到冬天也好,我們不會死的。」寧采臣抱起她,踉蹌著往前奔去。
「好淒婉,好纏綿!」蟒精老妖的聲音愈發洪亮,「我倒要看看,你們怎麼逃出我的手掌心去!」大喝一聲,那抓來的妖手猛地又大了一倍不止。
寧采臣百忙中還回頭看了一看,結果當然是嚇了一跳,趕忙用盡自己所有的力氣跑。
聶小倩早就已經淚流滿面,「逃不了的,逃不了了!」蟒精老妖的厲害,她比誰都清楚,只是沒有想到終究還是連累了他。
「放我下來……」他就可以自己逃了。
「噓,乖乖的,我們一定可以,呼呼,逃,逃出去!」寧采臣一緊雙臂,反而把她抱得更加緊,「我們,呼呼,我們,可以,呼呼,逃出去!」誰知腳下一個不穩,被石頭絆住,一人一鬼頃刻摔成一團。
蟒精老妖的笑聲頓時進發出來,「逃啊,你們逃啊,逃得出去?哇,哈哈哈哈哈哈!」妖手懸在半空當中猶如貓捉老鼠一樣故意放縱著他們。
「啊!」身上的痛楚令小倩忍不住又是一聲慘叫,「你走吧,不要管我了。你自己去找燕赤霞和冬天,他們,他們都在王家,你幫我跟冬天說,我,我對不起她,我是騙她……」她雙手往寧采臣的胸口一推,金光乍現,小倩頓時又是一聲慘叫,「那是什麼……」
「啊啊,竟然,小生竟然把這個寶貝給忘記了!」寧采臣慌忙放開小倩,伸手扯開自己的衣襟,日間冬天扔給他而他也幸未遺失的《奎華寶典》在陰沉的夜裡熠熠生輝。
「這是……」他正要給小倩興致勃勃地解釋一番,卻看見小倩花容慘淡,身形竟然透明起來,「啊啊,你這是怎麼了?」
「別,別過來!」小倩半呻吟著,「痛!」
彷彿為了呼應這聲「痛」一樣,半空中那妖手驀然發出一聲嘶吼,下一刻便縮小成原來的那般大小。
「原來是這樣。」寧采臣頓悟過來,繞過小倩痛得翻滾的身體,「小倩你忍一忍,我打跑了妖怪就好了,你忍一忍,再忍一忍!」
他猛地抽出《奎華寶典》放在妖手面前,「走開,走開!你給小生我走開……」
《奎華寶典》金光大盛,隱隱約約裡便可以聽見龍虎宗千百年來捨身取道的歷代道長加持祝禱的誦經聲,一聲比一聲高亢,一聲比一聲莊嚴。
悠悠蓮香四溢,這黯黑深沉的夜裡竟然在不知不覺中開遍了滿地的蓮花,每一朵的蓮心上點著一支紅燭。妖氣熏染的蘭若寺就在此刻竟然變成了人間仙境。
蟒精老妖的肉身還是被燕赤霞的法術拘禁著,它本來是想利用聶小倩騙冬天打攪燕赤霞施法救人,即便他們兩個不因為醋海生波自相殘殺也一定會折損許多法力,同時自己元神出竅吞噬了陽氣十足的書生後便能趁機解困。
誰知道聶小倩私心一動,竟然險些壞了它的大事。好在百無一用是書生,寧采臣又掛戀聶小倩的安危不願自己離開,它心中好笑並且認定今夜可以得償夙願,誰知道就在最後的關頭那迂腐到簡直混蛋的傢伙竟然掏出了燕赤霞一派的道書。
要知道肉身被困,元神本來就弱,那燕赤霞想了諸多方法也不能逼得它元伸出竅,這次若不是自以為萬無一失絕對不會做出這麼危險的事情。這一次可謂是自作孽不可活,那孱弱的元神怎麼可能經得起《奎華寶典》內那麼多道長的加持法力,老妖嘶吼一聲,元神逃無可逃,眼看就要被消滅殆盡……
「寧采臣!」聶小倩本來就被老妖拘禁屍骨,幽魂更是經不起《奎華寶典》的威力,嘶吼一聲,便是連她自己也以為自己要魂飛魄散去了。
而書生聽見聶小倩的慘呼手不禁一鬆,《奎華寶典》跌落下去。而就這樣片刻,滿地蓮花頓時枯萎,妖手伴著老妖的咆哮一起消彌得無影無蹤。
寧采臣連滿頭的汗水都顧不得擦拭一下,慌忙跑到聶小倩的身邊,「小倩小倩,你怎麼樣?」
聶小倩想笑一笑,笑那個書生銼銼的,那麼緊張的樣子,就像,就像真的喜歡上了她那樣。
不過這樣也好!她看著自己越來越透明的雙手,這樣也好!就算謊言好啦,她聶小倩至少在魂飛魄散的時候不是孤單單的,還是有人,會記住她的。
她為什麼那麼笑?半透明的臉上那種好像一切都已經滿足了的笑容映到自己的心裡卻變成了冬日的冰霜,寧采臣猛地抓住她的手,「小生,小生總是相信書中才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哎,我在說什麼啊!小倩!你聽著,我在聽見你的琴聲的時候,總是覺得很寂寞的心裡那一塊就給你填滿了,我想看見你,摸到你,我想以後的歲月有你可以陪著我……這也是廢話!總之,我不要你死,啊啊,又說錯了,我,我……反正,我們去找燕赤霞!他一定治得好你。」
他慌慌忙忙就要抱起聶小倩,然而自己的手卻就這樣穿過了那個心目中比顏如玉還要顏如玉的女孩子的身體,「啊啊——」
適時,九霄雲動,閃電如同金蛇亂舞,霹靂一聲接著一聲,那是清明到了。
清明時節雨紛紛——
——***》※《***——
「守義兄,請你為我壓陣!」燕赤霞低喝一聲,縱身而起,落在花園裡精心佈置下的「璇璣」陣內,手中靈旗一翻,頓時整座花園當中煙霧瀰漫,再也看不清楚誰是誰,誰在哪裡。
「上借九天無根水,下邀十八混沌王。遮天所為行正道,蔽地不求昧良心。天意無路濟眾生,眾生黑白亦不明,轉開璇璣重覓道,各方神明請放行。急急如律令!」
嬰寧顫抖著坐在陣中,不喜歡的淒風苦雨從天而降,落在發上淋濕身軀。每一道霹靂,每一次閃電,都是那麼窮凶極惡,似乎不把自己打入十八層地獄就絕不罷休那樣。
痛!雨珠打在身上就像被石子砸中一樣;啪!一聲聲雷鳴就像老天在宣告她的罪惡一樣。
她到底做錯了什麼呢?她到底算什麼呢?她在他的心底到底是什麼呢?
好想好想所有的時間都停留在那個時候,那個春光明媚,連浮雲都寫上多情的季節。燕穿著素色的長袍,對,她從來不願意把那個叫做道袍,但是他穿著就是那麼好看哪!一揚手,一抬足,分明就是一幅人都畫不不出來的畫。山流碧泉,水映紅花,清冽的空氣好像水晶一樣,有時候他還會坐在那泉邊的石頭上,用竹笛輕輕吹一曲悠揚的音調。
她知道,那時候山上除了她這個小白狐還有很多其他的精怪,好像兔精啦,蛇妖啦,還有那只雀仙,大家都那麼喜歡他,喜歡這個雖然穿著道袍,但是還是會溫溫和和對著它們笑的道士。
直到——他送了她那只竹笛。從此他就不再吹啦,聽說是因為他師傅不喜歡他跟它們接近,說它們是妖孽,是天意不能承認的罪孽!
然後她才明白過來,那個悠揚的曲子,其實,其實是很寂寞的!
但她曾經那麼情願把自己一生的時光全部用來換取那個他送給她竹笛的那一刻,她是從那一刻開始才真正想要做人的,做可以匹配上燕的女人啊!
風好大,雨太猛,每一個雨點落到身上都是痛苦,但是心底始終迴盪著那個寂寞的調子,嬰寧的臉上慢慢露出笑容,口中輕輕哼起那熟悉的曲子,燕,燕,燕!
什麼時節,我把竹笛還給你,你再為我吹一首不寂寞的調子吧?
「嬰寧,心思不要浮動,好好坐著!」燕赤霞的聲音穿透了重重雷聲的轟鳴,「記住,你千萬千萬不可以離開你現在所坐位置的十步以外。」
燕,你還記不記得那個曲子?我一直不明白,明明是那麼悠揚的曲調,為什麼細聽了卻又那麼寂寞呢?你能不能告訴我?
「我給你的經文呢?你坐在陣中要心無旁騖,認真誦讀!」燕赤霞喝道,「我會幫你脫開這四九天劫,轉生為人的。」
燕,你的法力已經衰退得即便我也很清楚地可以看見了,你還不知道嗎?我轉生為人,我為什麼要轉生為人?轉生為人以後,假如你卻已經不在了,那麼誰來讓我交還那只竹笛?誰來把我想要的那一刻還給我?
「轟!」天雷陣陣,嬰寧哼著心中的調子,輕輕站了起來。
燕,我已經不在乎要不要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