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知道身後她在追趕著,但是,燕赤霞抬頭看一眼越來越古怪的天色,實在不能停下腳步,只怕這麼一停,過去的所有努力也就隨之而去了。
無論如何,嬰寧,你要挺住啊!
霹靂貫穿了蒼穹,利劍一半劈開昏昏沉沉的宇宙。剛才多少還算是陽光燦爛的天氣一轉眼已經變得好像地獄被打開的黑暗了。
“搞,搞什麼鬼啊!”冬天一邊跑一邊忍不住嘀咕。她對古代的天氣不太熟,但是在自己的那個年代,從來沒有聽說過什麼冬季以後還有打雷閃電的。不過不管怎麼樣,這麼詭異的事情一定跟前面那個跑得幾乎就要飛起來的道士脫不開關系。
嘿!想擺脫她?不要做夢了,她黑街大姐頭可不是假的。當年還沒有做上大姐頭位置的時候,隔三差五少不得也會因為積怨舊仇給人拿著刀子在後面追殺。這一身跑路的功夫就是那時候練下的,老實說,她一直認為這個功夫比什麼道術都頂用多了。
“轟”的一聲,巨雷轟鳴,直直砸在冬天身側不過兩米處。
“哇靠!要砸你也看著點啊!前面那個拼命跑的家伙才是目標,不要亂劈哪!”被嚇著半死的冬天抱怨連連,腳了卻沒有半刻停過。
一直跑了有半個多小時,冬天以為自己大約差不多可以直接到閻王殿去報道的時候,極目遠眺處猛地出現了一幢大宅子。
捂著肚子彎下腰,冬天竭盡全力才制止住自己抖個不停的雙腿。喘息了半天,才蹣跚著向那座大宅子走過去。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剛才道士就是在這大宅子門口失蹤的。
不過說起來也真是奇怪啊,為什麼有這樣規模的大宅子不建在城市裡,反而往這四面環山的地方建?若說是別墅的話,這周圍的景色也實在不怎麼樣啊。
難道古代人的審美觀有問題?啊,多半是了,否則她這樣的大美女在兩個男生面前晃來晃去都有十天了,那兩個家伙依然老不著調。
哎,莫名其妙來到這個時代,真是委屈自己啊。
才走到那大宅子的門口,還在尋思著怎麼混騙進去,大門一開卻已經有人出來招呼她了:“請問,是年姑娘嗎?”
“是……吧?”她跟這個人認識嗎?應該不會啊。
“啊,燕道長等您好一會兒了。”來人匆匆忙忙把她往大門內請,“請,請請請!”
說笑吧?她眼睜睜看著燕赤霞跑過來的,最多快她不過五分鍾,什麼叫做好一會兒?冬天微微挑挑眉毛,不動聲色地跟著那個穿著實在是很難看的衣服的男人走進大宅子。
咦?一眼掃過去,總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不對,但一時間卻也說不上來。冬天搖搖頭,決定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即將要見面的燕赤霞身上。
嘿,先前她就想他怎麼轉性了,竟然放任她緊緊追在身後,原來是設個圈套讓她自己上鉤。卑鄙小人!見了面第一件事情就送他兩個拳頭,對,這是他欠她的。
穿庭過院,原來這個大宅子還出人意料地大,冬天心中想著。然而才一腳跨入後院,她立刻就明白不對的地方在哪裡了。
疾雷電鳴下,就是這個看起來尋常的後院,迎接她的竟然是——滿天粉色的霧氣就如同二月的櫻花細雨一樣籠罩在整個後院裡!
“妖氣!”年大天師終於開張大吉,“妖氣啊!”冬天指著那滿庭芳華,“看見沒有,這個就是妖氣沖天的症狀啊!”
然而那個領路的僕人表情卻有些呆滯,“啊——”
冬天當他嚇傻了,連忙好心道:“我知道這樣的場面不是你這種尋常百姓可以接受的,你躲一邊吧,看我……”
“啊啊,可是燕道長沒有跟你說嗎?”那個僕人打斷工冬天難得的天師秀,“這個宅子裡大部分都是狐仙啊!”他說著,甚至還露出了“可愛”的狐狸耳朵作注解,“比如說我。”
“年冬天,你還愣在那裡做什麼?”燕赤霞的一聲暴喝把不良少女從癡呆狀態下面解救出來,“還不趕快過來幫手?”
“噢!”冬天連忙跑了上去,“這到底……”
“你不用管那麼多,先幫我設壇立香!”燕赤霞滿面通紅,緊緊捏著手中的金錢劍,頭發披散,連道袍都被撕裂了好幾處。
“明明好像做了什麼最見不得人的壞事……”冬天暗暗嘀咕道,手中卻盡快地在家僕搬來的長桌上鋪好八卦幅布,立好香爐貢品,手指一彈,等等——
“老大,我只會請三陰火,祭天的話不是要你的三昧陽火的嗎?”書上好像是這麼說的吧?
“我就是要借你的三陰火,請各路神仙避開。”燕赤霞不耐煩地道,說著話的同時不由又轉頭往後面緊閉的廂房門望了一眼。
“啊——”猛然一聲淒厲的慘叫從那裡面傳了出來,嚇得冬天已經在指頭上燃起的三陰火裊裊變成了一股白煙。
“出什麼事了?”那個叫聲太可怕。
“你不要分心!快!”燕赤霞額際浮出一片薄汗,手中金錢劍飛舞,腳下倒踩七星,在虛空中設下冬天看也看不明白的陣勢。
“啊——啊——嗷——”然而房裡的慘叫聲卻愈見淒厲。一個相貌普通但看起來就頗有福澤的男子在廂房門口轉著圈,“娘子,娘子,你要撐住啊!”
這種場景好像很容易看懂,耶!電視上每次都是用這個鏡頭說明是在生小孩的嘛,燕道士那麼神經兮兮地沒壇做法干嗎?
“把那卷紅綾給我!”燕赤霞大喝一聲,對著冬天耳提面命,“等一下我踏一步九宮位,你就始我撒一把紙錢!”
“喂你很缺德耶,人家在生小孩你卻要撒紙錢,是詛咒人家小朋友嗎?”這樣的事情他也做得出來,哈!自己真是看錯他了。
“我沒時間跟你廢話!”燕赤霞大怒,“你到底幫不……不好!”
一陣粉色的狂風呼嘯著從那小小的廂房當中席卷出來,轟得廂房門板頓時變成一片木屑。冬天一個轉頭看過去,當時差點就這麼一口氣憋在氣管裡直接去閻王殿報到。
那廂房當中赫然是一頭巨大的白狐,正在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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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風猛地飄颯起來,庭院中的家僕紛紛倒地,一時天地間只剩下雷電轟鳴、狂風肆虐。
白狐產子啊!難怪天地變色,那是妖孽啊!
“啊……”淒厲的慘叫從那頭巨大的白狐口中發出來,“燕,燕……我不行了!”
“胡說胡說胡說!”燕赤霞在狂風當中腳步踉蹌,然而每一步依然一絲不苟地跨出去,“你可以的,你答應過我的。”
他蹙著眉,臉上的表情看在冬天的眼睛裡卻突然奇怪地熟悉起來。那是,那是大呆看著玫瑰的神情——
很久以前就知道,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人會對另外一些人有跟別人不一樣的感情。大呆和玫瑰雖然一直給她笑了又笑,但是心裡也總有點羨慕,希望自己也可以是被別人覺得有不一樣感情的那一些人。而來到這裡後,心底裡不知道為什麼,有時候就會亂想,想那個神情,如果可以的話,有一天也會出現在這個俊美的道士身上。
只可惜,當她剛剛開始向往的時候,那個道士卻如此這樣清楚地拒絕了她。她從小到大都是這麼一個人照顧自己也過來了,所以,就算被拒絕,也沒有什麼的。但是心裡卻還是存著希望,也許事情還沒有到讓人絕望的地步,他終於有一天也會露出那種表情——
是的,現在她看見那個道士的這種表情了,只不過,那個另外的一個人,卻終於還是不是她?
風好大,但是為什麼大到連自己的心也奇怪地痛起來?
“守義,守義——”那白狐呻吟著,“我對不起你們王家……”
“不是,不是,不是的!”喚做王守義的男子掙扎著一樣在狂風當中蹣跚,“娘子,你是最好最好的娘子,若不是為了我,你根本,根本就不必受這樣的苦。”他大聲呼喊著,“燕道長,你救教我娘子啊,救救她啊!”
“刷!”霹靂猛地砸下來,正正砸在香案供桌之上,供桌一分為二頃刻倒地。
“冬天!撒錢!”燕赤霞一咬牙,抖開手中的紅綾,轉眼間一幅十丈紅軟密密圍住白狐,“撒錢啊!”腳步卻是一陣踉蹌。
冬天木然地抖開包袱,一把把紙錢按九宮八卦的方位撒出去。
“嗽——啊——”慘絕人寰的淒吼依然一聲聲不斷地從那紅軟錦綾的後面傳出來。
“啪!”狂風呼嘯裡猛然傳來一聲清脆聲響,冬天心裡一跳,抬頭看過去恰好是燕赤霞手中金錢劍散落成枚枚金錢四下掉落,而道士本人則從眼耳口鼻間進射出鮮血,萎頓倒地。
“燕赤霞!”冬天心慌得手中紙錢全撒,顫抖著跑上去要扶他起來。
然而燕赤霞晃晃悠悠卻又重新自己站了起來,“我,我的法力不足,冬天,你,你來握住我的手……”
握住他的手?冬天焦急的心頭猛地一冷,已經伸出去的手輕薄無力,好像飄搖在風裡那樣從他攤開的手心滑過。他的手,寒冷似冰。
“你想借我的法力?!”冬天迷迷惘惘,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知道,“但是我為什麼要為一頭妖孽浪費我的法力?”
對啊,就是這樣。心裡頭酸酸澀澀的感覺不用理會,但至少自己沒有錯!冬天睜大眼睛瞪著燕赤霞。
“啪!”一道霹靂猛然墜落,就在兩個人之間劃開了一個裂口,狂風猛烈到恨不得把所有的東西都卷起來拋到空中再摔下去。
他望著她,而她則努力不把自己的視線從他的眼睛裡移開,她要告訴他,她這麼做才是對的,她沒有錯!
低不可聞地歎息一聲,燕赤霞拔身而起,一個起落進入了圍住白狐的紅綾之中。
竟然,竟然又逃了!
“燕赤霞!你這算什麼?”冬天幾乎目瞪口呆地咆哮著,幾乎不能相信。這個臭道士竟然為了那頭狐狸精說也不說一聲就從她的面前再一次消失,好像她是一個如此不可理喻的小孩一樣!
風雷狂呼,不知何時起,便是滿天疾雨根根似針,條條如箭——只不過片刻,冬天已經渾身濕透。
“姑,姑娘!年姑娘!”
腳下什麼東西在拉她的褲腳?冬天咬牙切齒地低頭去看,卻原來是剛才還在門口轉圈的王守義,此刻正匍匐在地上叫她。
“香蕉你個狐狸精,你放手!”
“年姑娘你誤會——啊喲!”狂風旋起來,一直把他吹出三丈開外,然而人一落地他又馬上爬了回來,濕透的衣袖裹住手臂,“我,我不是狐狸精。”
冬天很想踹他一腳,並狠狠告訴他:就算他是老虎精也跟她沒有關系。然而一張口結果就吞進了滿口暴雨風沙,結果滿心滿肺都結了冰一樣澀痛冰冷。
“年姑娘,無論如何……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家娘子……”王守義死命拽住她的褲腳,這一次擺明就算風再大他也不放手的決心,“救救她!救救她!”
沒有別的言語,整個天整個地,所有的風雨雷電都遮不住這樣一句簡單到可笑的話。
救救她——那麼誰來救我?
“天地不容,你知不知道?她是妖孽,你知不知道,各法有各命,你知不知道……”冬天恍恍惚惚的,連自己也不相信地說出這樣的大道理。
“但是,燕道長也進去了啊!”
一矢中的!痛得冬天真想咬人!
“燕道長一直一直都會救娘子的啊,從來都會救的……”王守義還在那裡說,“總是救的,”
冬天跳起來,手撫紅錦,“我救!”
只是這紅錦綿綿密密看不見入口也沒有頭,冬天跳得再高也進不去裡面的世界。
“讓我進去!”嘶吼,“讓我進去!”暴跳,“讓我進去——”冬天慘白著臉,心明明跳得好像擂鼓卻總感覺越來越來冷,越來越冷。
一道淺色的白光猛地從她的眼前掠過,冬天想也不想一頭扎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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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好疼!好疼!”嬰寧翻轉著自己的身體,“燕,我很疼啊……太疼了……燕!”
“嬰寧,馬上,馬上就好了,你,你再用力,再一下!”
“燕……我不要生了,我不要生了……他不是你的小孩……我不要……”
“胡說胡說!”燕赤霞顫抖著,一手舉起自己的道袍為恢復成人形的嬰寧遮住滿天風雨,一手按在嬰寧冷汗涔涔的額頭,“我把法力渡給你,你很快就會生出一個寶寶,一個完全是人的寶……寶……”
“我不要做人了!”嬰寧哀號,“你總是騙我,你況做人好,做人很快樂……啊……呀!你騙人!我做人一點也不快樂!”
“怎麼會?你看,你看守義對你多好?他從來不在乎你是不是狐妖,他……”
“但是,他不是你!”嬰寧狂吼出來,“他不是你!”撕裂一樣的痛楚,不,不是生產的關系,而是因為心裡面的一塊把整個身體都絞成了碎片,“你以為你把我丟給王家就是給我快樂了嗎?我所有……所有的快樂……只有當年在山上你送我那只竹笛的片刻……”
“嬰寧,你不要多說話,用力……”
“啪!”一個耳光扇在燕赤霞的臉上,“我很疼啊!真的很……疼……我快要死了!”嬰寧一雙腿拼命地張著,血流成河。
“不會,你不會死!”燕赤霞心亂如麻,卻又不敢不裝出鎮定的樣子,“你想想,你還要帶著這個孩子回山上給你姥姥看,告訴她們狐妖可以變成人的,你成功了。”
“我才不管她們,她們是人也好是妖也好,她們都有自己的命!啊……”嬰寧掙扎著抬起頭來,“我只要……知道……你,你究竟為什麼要把我嫁給王守義?你告訴我,”她揪住他的衣領,“對你來講,我究竟是……什麼……啊!”
燕赤霞顫抖著手,“我,我的心,一如當年,當年送你那只竹笛的時候……”
騙人!他在騙人!嬰寧知道他在騙人。
那時候他在前山修道,她在後山修煉,一個為了成仙,一個為了做人。相遇的時候,他不過是一個少年,她卻已經修了千年,她幾乎是看著他長大的。本來一直相安無事,直到有一天,他送給她一只竹笛,從此什麼都改變了。
是他逼著她變的……
“要做人並不是只有拼命害人這個方式。”他說,“從來狐妖都以吸人精氣為修煉的方式,但是你可以試試看另外一種。”那個時候,他望著她,雙眸澄清得好像一汪清泉,“也許有點辛苦,但是可以做人,那也是很快樂的。”
“什麼辦法?”她全身心地相信著他。
“嫁人!”他微笑著,笑瞇瞇笑瞇瞇的臉龐奇異地帶著銀灰色的寂寞。
“嫁……給誰?”心跳得好快,那一霎那幾乎就是永恆的快樂,比“真的”做了人還要快樂。
“我會給你選一戶好人家,只要你積修善德,答應我從此不再使用妖力,我會從旁相助,你也就不會淪落妖道,變成一個真正的人,可以生兒育女,可以快快樂樂……”
“那個時候你為什麼不要我?”揪這濕透的衣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終於要死了,但是這個問題無論如何也要問清楚,“為什麼……不是……你娶我?啊……呀……”
“我是……守義對你不好嗎……”燕赤霞攥緊拳頭,“他對你那麼好,從來不在乎你是狐妖,不顧世俗偏見還為你在這裡建宅安家,你為他延續香火,從此自己脫離畜生道,不好嗎?”
不好不好不好!嬰寧望著他,他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沒有他,就算真的做了人,還不如是妖來得快樂。
“啊,呀……”劇痛又一次襲來,嬰寧迷迷糊糊,是的,他不明白,其實她也不明白。
“生了,生了!”一個清脆的聲音猛地加入進來,只是嬰寧痛得昏昏沉沉,沒有力氣理會。
燕赤霞卻大喜,“冬天,你來得正好,趕快過來幫手。”
冬天跑過去,一手按住嬰寧跳動的肚子,本能地輕輕擠壓。
這個狐狸精果然好漂亮,即便生產的時候一身的血污,但是還是真的好漂亮,冬天簡直歎為觀止。然後下一刻猛地尖叫起來,“啊——”
她,她,她雙腿中間那個小小的細細的胳膊是什麼?啊啊啊,好可怕,是人耶!小人兒耶!
但是等等,為什麼這個狐狸精身上又開始長毛了呢?
“她,她,她又要變身了!”冬天顫抖著叫道,“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燕赤霞閉閉眼睛,憔悴至極,“我的法力不夠……”
冬天連忙道:“我給……”顫抖的話音未落竟看見了他按著嬰寧額頭的手。
我的身上有毒嗎?為什麼你每一次都那麼龜毛得連碰我一下都不行?
你是女孩子,我是出家人,自然有很多不方便——
她是女孩子,他是出家人所以碰一下就不方便,現在這個狐狸精在生小孩,他這個出家人倒是方便得很了?這算什麼邏輯?
“不要發呆了,你來按住她的額頭!”燕赤霞空出手來擦一把臉上的雨水,“快點!”
“……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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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哭聲傳自王守義懷中抱著的襁褓裡,那個小嬰兒一雙妙目活脫似像那個叫做嬰寧的狐狸精。
風光霽月,兩個時辰以前那場翻天覆地的狂風暴雨就好像大家都在做夢一樣。
一片喜慶道賀聲裡,冬天呆呆地坐在一邊。
接生耶,她,堂堂的黑街大姐大,為一只狐狸精接生!
那血淋淋、熱乎乎、黏嗒嗒、稠蔫蔫的感覺一直到現在還殘留在她的手上,更不要說那個剛剛生下來的小人兒對著她的第一眼就是為了吐出堵塞住咽喉鼻腔的那團粘液。就為了那口“噗”,冬天決定痛恨小孩子到底,管他多漂亮多美麗……
“啊呀,年姑娘!”猛地一個聲音插入她慌亂的思緒當中,“謝謝你謝謝你!”
轉頭看去,是那個王守義。
“若不是年姑娘你和燕道長,我,我不要說是喜得麟兒,就是娘子也保不住了。多謝,多謝!”王守義一邊說一邊眼淚就撲哧撲哧往外掉,落到嬰兒臉上的時候自然又引來一陣喧囂的啼哭。
真的要謝的話,可不可以不要再提這件事情?冬天很想這麼跟他說。可是擠了半天,就是沒有辦法對這樣的老實人說這種話。
“啊,對了,燕赤霞呢?”
“燕道長正在後院為我王家設壇酬天……啊啊,年姑娘,我還沒有謝你……”
冬天趕緊加快步伐往後院跑,等他謝完她差不多也要因為沒臉見人而自殺謝罪了。
“燕赤霞!”要是讓她看見他又跟那個狐狸精在一起,他就死定了,“燕赤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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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好休息一下,”燕赤霞搭完脈,輕輕放下娶寧的手腕,“生產耗費了你太多的元氣,你好好休息。”他溫柔地輕聲道。
嬰寧閉著眼睛,沒有做聲。燕赤霞以為她睡著了,輕輕起身正要往外走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衣袖被她緊緊拽在了手裡。
“嬰寧?”
“燕——我的孩子,究竟是人還是妖呢?”閉著眼睛,嬰寧澀然地問道,“現在的我,究竟是人還是妖呢?”
“當然,當然是人啦。”燕赤霞為她蓋好被子掖好被角,“妖是不會生兒育女的,你看你的寶寶,多漂亮的孩子……”
“但是如果有一天別人告訴他,你的娘曾經是妖怎麼辦?”
燕赤霞一愣,半晌道:“你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好不好?我叫守義進來看看你,”
“燕!”嬰寧猛地睜開眼睛,“剛才我說的話是真的。”
燕赤霞沉默著。
“我說的,喜歡你、想嫁給你、想給你生一個小孩子,都是真的。”嬰寧那雙秋水一樣的瞳眸泛起一陣陣漣漪,“你……”
“砰!”房門一下子被人推開來,與其說是道賀不如說是討債一樣的聲音闖入房間。
“恭喜恭喜,恭喜你脫離畜生道從此不做狐狸精,恭喜你生的寶寶漂亮得跟個人似的,一點也不像狐狸!”冬天氣勢洶洶地跑進來,一把拽起燕赤霞,“神棍,人家王先生外面有請。”
嬰寧和燕赤霞同時一愕,王家有請過教書的先生嗎?
“哪位王先生?”燕赤霄不確定地問道,“是守義嗎?”
冬天不耐煩地推著他出去,“這種問題要自己去尋找答案,不要每一次都依賴人家。”緊接著便又“砰”地把門關上從內裡鎖住。
燕赤霞苦笑著揉揉鼻子,這個“人家”還真是不讓人依賴得徹底啊。不過無論如何,在這個時候被她打斷,心裡還是松了一口氣。
他這裡松了一口氣,房間裡的兩個女人卻同時斗起氣來。
黑街上每天都有談判的事情發生,冬天有時候更是上下午趕場一樣通街地跑。但是談判得多了,或多或少也摸到了一些訣竅,比如說怎麼嚇人啊,怎麼偷襲啊,怎麼從不可能變成現實啊……總之,但凡談判,一定要先利後冰(就是先給好處讓對方嘗嘗甜頭,然後趁著對方眉開眼笑的時候一冰棍子砸下去,不死也去掉半條命了這樣)。
所以在對上狐狸精那雙眼睛的時候,冬天笑容滿面。
“那個,狐狸姐姐!”笑瞇瞇笑瞇瞇,“你的寶寶好漂亮哦,一雙眼睛跟你一模一樣,真是可愛到斃了!”嘁!那個臭小孩一見面就吐我口水,我恨定他了。
嬰寧望著她,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她在山上修煉,才一下山就聽從燕赤霞的安排嫁給了王守義,可以說是半點人情世故也不懂。只是看著這個笑瞇瞇的女孩子,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她好像比自己更加像狐狸。
“狐狸姐姐貴姓啊?”傻愣愣地看什麼看,沒有見過美女嗎?我都這麼放低身架了,你還想怎麼樣?
“胡……”嬰寧低低地回道。
“好姓啊好姓啊!”冬天動腦都省了,張口就贊,“你看胡椒就姓胡,胡蘿卜就姓胡,胡說八道也姓……呃……總之這是非常好的姓。”
“……是這樣啊?”
“當然是啊,看姐姐你長得這麼漂亮,就是因為姓得好啊。”冬天眼睛一轉,“而且姐姐日子過得那麼好,也是因為姓得好啊。”
“……是這樣啊?”
嘁!膽敢不相信我。“你看你有大房子住,有人服侍,老公又對你那麼好……喂喂,你怎麼可以閉起眼睛?”冬天簡直要發火了,“我還在說話耶!”
不可以的嗎?嬰寧睜開一雙明眸,“我倦了,”她說,“要睡覺!”
“但是我話還沒有說完耶!”冬天氣得跳腳,自從來到了這個詭異的年代,什麼事情都不順心,都沒有人買她黑街大姐大的面子,真正氣煞人了。
嬰寧揉揉困倦的雙眼,“哦。”她說,”你說吧。”一雙妙目硬是撐著聽她不知所雲的話。
冬天頓時罪惡起來,但是有些話還是要說的,“離燕赤霞遠點!”
嬰寧打個哈欠,“嗯,然後呢?”
“然後?”冬天抱起雙臂,現在她是明白了,這個狐狸精從心底最深處開始都在不屑她,“你最好搞清楚,”她說,“我是天師耶!”
“所以我最不喜歡天師啊!”嬰寧歎口氣,“我族裡好多姐妹都是被天師收了去的。”
冬天大喜,“燕赤霞也是天師——”所以你也不應該喜歡!從邏輯上來講是這樣的吧?
“但是我喜歡燕啊!”嬰寧看著她,“就算他不是天師我也喜歡他啊!”
總覺得這句話哪裡不對,冬天想了半天反應過來,“話不是這麼說的,你應該說,就算他是天師你也喜歡他……”
“既然你知道為什麼還要問我?”
“……”他個香蕉狐狸精的,她上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