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談年少的戀愛 稅官的烏龍案
    十二月了,還沒有正正式式下場大雪,天一直都陰著,混沌蒼白的天幕讓人瞧一眼都感覺睏倦,冷風從牆角掠過,幾張破皺的廢紙被吹得移動幾厘米,微微瑟抖著,又移動幾厘米。

    狹窄深長的小胡同裡,多數是老式的泥磚平房,陳舊古老,牆皮脫落,斑斑駁駁,至少經歷了四五十年的風風雨雨。胡同蜿蜒深幽,交錯相通,覆蓋方圓三四公里,要想細緻探尋,沒有幾個小時是走不完的。

    他已經在這裡徘徊了兩天,衣袋裡還剩幾塊錢,逃學一個多月了,茫然地坐火車到處走,陌生的人與環境卻讓他更加茫然。錢花得差不多了,不得不折回,不想回學校,不想回家,他只好在街上遊蕩,這一片小胡同清寂幽靜,就成了暫時的避風巷。

    天漸漸有點暗了,各家逐一亮起燈來,隱隱聽見誰家的女人喝斥聲,然後又有小孩子的哭叫聲響起來,還有鍋碗瓢盆的丁當聲、水缸裡嘩嘩流淌的自來水聲,電視機傳出的模糊的對白,不知哪戶院裡的狗叫……一切的聲響,構成平凡人家最普通瑣碎的日常生活。

    這一區的人們顯然收入不高,通過半透明的覆窗塑料布可以看到很多戶還使用古舊的火炕和泥坯爐灶,幾乎家家房頂上都矗立著各式各樣的煙囪與自製的簡易電視天線,電線接得橫七豎八,離地面四五米的高度形成一片交錯凌亂的蜘蛛網。

    可是,這樣生活水平的人們,這樣簡陋的家居設施,卻透出一股溫暖的氣息,比起同座城市遠遠的另一邊,冰冷的家,沒有生氣的空間,他寧願在這裡不知疲倦地徘徊,往返折復。

    他知道,父母的婚姻因為自己而勉強維繫,在童年與少年時期一直保持平靜的假象,如今他二十來歲了,父母終於攤牌,協議離婚,儘管已經成年,但仍然感覺被拋棄,只不過是時間推遲一些而已。

    逃學不是為了阻止什麼,他只是茫然,當不再需要與被需要,當不想再繼續一段婚姻,夫妻雙方就決定分手,於是,一個家庭分崩離析。

    是的,他失去了他的家,有血緣的至親從此不再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

    晚飯時分,家家戶戶傳出飯菜香,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剛溜出門口幾步,就被隨後追來的爺爺揪了回去,「馬上就吃飯了,還上誰家去?」

    「我再玩一會兒……就玩一會兒!」孩子哀求著扭著掙著,但仍是敵不過大人的力量,被拎進屋去。

    飢餓感如潮襲來,他轉身慢慢踱開,剩餘的錢除了坐公車回家,幾乎不足以果腹,但他不想回去,不願也不甘。

    伴隨饑俄的,是隱隱擴大的一股怨恨,他飢寒交迫在街上遊蕩,父母也還在為離婚而爭執不休嗎?如果他餓死凍死在街頭呢?如果他打架吸毒呢?如果他殺人放火呢?誰會為他著急,誰會為他擔心,母親會不會掉淚,父親又能否歎息?

    天色黑透的時候不過才五點多,冬日天短,大人孩子都不愛往戶外來,彎曲幽長的小胡同隔很久才經過一兩個路人,偶爾有人出門倒泔水,倒完便冷得縮脖聳肩趕快拎桶往回跑。

    他摒住寒意站在陰暗處,已經有四五個人陸陸續續經過都沒有下手,罪惡的念頭萌生只在剎那,多年的道德法制教育牽絆住他的腳步。

    不知哪家夫妻拌嘴升級成摔鍋砸碗,孩子的大聲號哭掩不住大人尖厲怒罵,他的心慢慢冷下去,所有的家庭平靜背後都隱藏著撕裂人心的傷口,究竟有沒有人能真正珍惜自己的生活?

    辨不清是難捺的飢餓感作祟,還是乾脆自暴自棄地想看看父母到派出所認他時的錯愕表情,當一個穿著厚重大衣,毛領豎起擋住半張臉的女性經過時,他跟了上去。

    連自己都聽不太清的「把身上的錢拿出來」這句話出口後,女子並未注意地仍往前走,稍放大音量重複一遍,並按住她肩頭,女子才困惑而遲鈍地轉過身來。

    衣領散開,某戶窗子射出的昏暗燈光打在她臉上,才讓人看清,那不過是個初中左右的小女學生,身上的大衣也許是女性長輩送給她的,才被他誤認為成年人。

    小女生眉頭上方蹙成兩個淺淺的小渦,眼睛不太有神,像是忙於功課而睡眠不足,一臉疲倦困頓的神情,不知所以然地看著背光的他,開口:「你不冷嗎,怎麼不穿大衣?」

    他怔住,當然冷,十二月天,他還穿著離校時身上那套春秋運動裝,天氣越來越寒冷,他只是裹緊衣裳咬牙忍耐,空白的大腦竟完全忘記還有添衣這碼事。

    又重複著「把錢拿出來」,才讓這小姑娘略微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她仍然動作有些遲緩地翻了翻自己的衣兜,翻出幾張零幣,

    「我只有七塊錢。」

    他遲疑著,不知該轉身就走好,還是伸手接過這幾張紙幣好,呆站了足有一分鐘,小女生忽然道:「你餓不餓,胡同口的小吃鋪賣熱面,我幫你買一碗。」

    他完全不知所措了,小女生返身往胡同口方向走,走了十來米,一轉頭見他站在原地不動,喚一聲「走啊」,他竟然真的下意識跟了過去。

    進了小吃店,女孩為他要了一碗熱面,自己卻盯著油膩的桌面發呆,待他不知其味地吃完,女孩仍然沉默著,和他一起出門。

    在某處牆角時,見這小女生抬眼仔細瞧自己,是想記住他的特徵好去報案嗎?光線這樣暗,他又頭髮半長、鬍子拉碴,她能看清什麼呢?

    富有同情心的無警覺的小女孩,真不知該慶幸她遇上了自己還是自己遇上了她。

    「你上幾年級?」

    小女生突如其來的問題讓他愣了下,是從衣服上看出自己也是學生的吧?對於初中的孩子來說,與已上大三的他有著遙遠的距離,像隔了一代的感覺。

    「我班裡的兩個女生,上星期也離家出走,家長、老師、同學們都在到處找她們。」小女生慢慢地說道。

    「她們的媽媽每天都來學校問有沒有回來,誰收到了她們的消息……」她的聲音嘶啞了,眼淚大顆大穎地滾下面頰,讓他措手不及,「她們媽媽一看到我們就哭,然後大家一起跟著哭……」

    他想說一句什麼,卻卡在喉中發不得聲,是多要好的朋友呢,才讓她這樣擔憂焦急在陌生人面前失聲淚下?

    「我好怕,她們要是被拐賣了……被逼去偷去搶、被打了、被……怎麼辦?」

    離家出走的女孩,比男孩要多幾倍的危險,更不像他,只要能自控,就不會走上歪路。他當然明白,社會上黑暗的地方有多少雙不懷好意與邪惡的眼睛,在等待捕獲和糟蹋那些花朵一般天真而不明世情的女孩子們。

    「你快回家!快回家……」面前的小姑娘啞著聲音對他說,讓他的心臟不由自主地瑟縮起來,他哪裡還有家可回?

    「不要再劫別人的錢了,快回家……」小女生只是重複著要他回家,沒有更多的華麗而煽情的言語,卻如此觸動人心。

    這個有著柔軟感情的孩子,在陌生的人跟前泣不成聲地哭著,那麼多急切憂慮的情緒,是給她至今杳無音信的兩個同班同學,而真真切切能被耳膜感知的規勸聲,給了一樣離家的他。

    他在那孩子的哭聲中站了良久,慢慢轉身離去,夜裡下了一場雪,他在雪裡走了整整五個小時。

    兩天後,他回了家。

    生活的車輪仍在不急不徐地前進,該發生的總要發生。父母終於離成了婚,他回校繼續學業,畢業後,恰好分配回這座他出生長大的城市,從此獨自生活。

    很久很久以後,他有時仍會想起,如果他當初劫的是另一個人,也許就是完全不同的情況,十有八九,不會有他以後的孤單但平靜淡然的日子,曾經那麼激烈反對父母分開,甚至幾乎以自己的未來為代價,現在仔細想想,又有什麼,分分合合本是人間常情,只要理解一些,寬容一些,以平常心對待,實在沒有什麼捨得計較和固執的。

    而人生的際遇又是多麼奇妙和匪夷所思,從沒想到會再次遇到那個小姑娘,可是偏偏在多年後的某一天,他去同學家,在樓下鎖自行車時,極輕易地就認出了她。

    除了臉頰豐潤了一些,眼睛有神了一些,那女孩的模樣身高幾乎沒有什麼改變,尤其,他的記人能力比那笨丫頭強一萬倍!

    那個寒冷的冬夜,他茫然無措而頹喪失望至幾乎失足的地步,因為這份小小的溫情,而銘記一生。

    更沒有想到,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他那常常抱怨生活平淡乏味的女朋友,卻不知,她已經遇上今生最浪漫的緣分。

    ☆☆☆☆☆☆

    睜開眼時還差幾分鐘六點,他躺在床上不動,想著昨夜夢裡那些似是而非的片段。許盈拉著他去看胡同老房子的舊址是幾個月前的事了,這兩個星期他便忽然陸陸續續做了些昔日情景的夢。夢境裡,有些是當時的確發生的,有些是亂七八糟扭曲凌亂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也不奇怪,他生平惟一的烏龍搶劫事件,印象不深刻也難。

    更烏龍的是,多年以後,本是一種照顧的心情去指點那初入社會的小女生,卻由於相處時間太久,情感產生了質的變化。這就是年齡相仿的壞處,現在已經完全無法理直氣壯地辯解:他當初是多麼心無雜念,僅僅單純幫她解決一些她解決不了的大小問題。

    忽然聽到敲門聲,大概是早起的送報員,他掀被起床,到客廳去開門,卻詫異發現是許盈呵著手縮著肩站在門外。

    「這麼早?」

    「我跟我爸說到江邊看霧,玩夠了再回去。」她脫鞋進屋,見了床就直撲過去,抱著尚有餘溫的被子滿足地咕噥,「好暖和!

    主人從背後壓上來,抱住她低聲笑,「很暖和。」

    「暖和個鬼,我一身的涼氣,快起來。」推不動他,只好努力翻個身掙扎,「等一下,我把外衣脫下來。」

    鍾辰皓動手解她的外衣,三兩下脫掉,一股清新的沁涼寒氣退去,進入鼻端的,是女子身上隱隱的柔馥馨香。

    手已經探進了她衣內,她才遲鈍地躲著笑嗔,「往哪兒摸?」

    他的下巴在她頸窩蹭著,順便檢查她穿了幾層:「穿這麼少。不冷?」

    溫熱的手掌在自己背上摩挲,感覺奇異而舒服,許盈抱著他寬厚的肩背掀開他睡衣,看著他光滑的皮膚,抑揚頓挫地背誦:「自從用了螨婷,小紅點點真的全都不見了,感覺好像換了一身皮膚一樣,看這裡、看這裡、看這裡……」然後大笑。

    鍾辰皓哭笑不得,她總這樣亂七八糟想起什麼就來一句什麼。

    他牢牢抱定她,在她唇上吻了吻,「去登記吧。」

    「呸呀!」她乾乾脆脆否決他由地下戀人變為合法伴侶的要求,

    「我還沒過夠單身貴族的癮呢。」有人要了,因此格外猖狂。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和家裡人提起我?」

    「唔……很快很快。」可不能告訴他下周自己有場相親宴,嘿嘿,終於能心甘情願親身探究一下相親的樂趣了。當然見過之後要馬上撿個理由拒絕,她只想瞭解瞭解相親的具體情形,並無興趣腳踏兩條船,「我跟你說,我家老爹特逗,我有手機後,我媽不也張羅買了一部?這回我爸也眼紅了,老是躲在陽台偷偷用我或我媽的手機撥家裡電話,我們一接他就掛機,然後我和我媽反應過來就去陽台逮他,見他正在那兒偷樂。他還說,等他有錢,就買部一萬塊錢的手機……拜託,一萬塊都能買台筆記本電腦了,哪有那麼貴的手機?」

    鍾辰皓笑,「他有錢也未必捨得吧。」那位他只見過一次看上去有點嚴肅的父輩,沒想到竟會這樣有趣,將來相處,想必也會融洽愉快。

    「對呀,他見了五毛錢的茄子都不會買七毛錢的。」許盈踢踢他小腿,「今天去兒童公園吧。」

    「兒童……」

    「看我幹嗎?當然不是因為兒童公園是全市惟一不收門票的公園,我是想回味一下童年樂趣嘛。」她哀悼自己貧困的孩提時代,「那些碰碰車呀、飛船呀,我小時候都沒有錢玩,眼饞了很多年,趁現在還能玩得動,當然要去過過癮。」

    他潑她冷水:「本市的娛樂設施落後簡陋,管理員不會讓成年人騎木馬開電瓶車的。」

    「啊你也知道那座木馬和旁邊的小電車?」許盈興奮地揪住他逼供,「說,你坐過木馬沒?」

    他點頭承認,「當然,那座旋轉木馬大概比我還要年長一些。」

    「太好了,快起來洗臉吃飯,我們一起去回味童年!」親親女友熱血沸騰地將他從熱乎乎的被窩裡轟了出去。

    ☆☆☆☆☆☆

    兒童公園已有很多年效益不好,設備陳舊,遊人稀少,海盜船、龍車、太空飛梭等遊樂設施,只坐上一個人也開動一次。這個週末,遊客很意外地比平常多了三成,除了十歲以下的孩童,也有幾對學生情侶。鍾辰皓估量一下,整座兒童公園年齡最大的未婚男女恐怕就是他和許盈。

    許盈開始也東瞧西顧地很不好意思,玩了兩個項目後就完全不理他人目光了,海盜船一口氣坐了五次,管理員善意地表示理解年輕人重溫童年的心情,更驚歎這姑娘堅強的抗眩暈能力,並在利益驅使下竟允許她乘坐本該禁止十三歲以上人員乘坐的木馬,滿場旋轉起伏的機械木馬上,一群平均年齡在五歲左右的小鬼頭裡,突兀地顯出某個不知羞且玩得自得其樂的年輕女子。

    用竹竿魚網搭建的簡易八卦陣,許盈繞了二十分鐘終於從出口成功出陣,認真地舒了口氣,「終於一雪十年前的恥辱!」

    比她先晃出來的鍾辰皓已等候許久,「那時沒走出來?」

    「是啊,最後被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領出來,丟人。」她盯他一陣,翻他衣兜,「你繞得那麼順利,身上有指南針吧?」

    鍾辰皓抓住她亂摸的手,「別鬧了,快中午了,吃點東西好回去,你下午不是要複習看書?」

    「今年我再考不過去就跳江!」她握拳。

    他不理她胡亂賭咒發誓,牽著她的手一同到冷飲攤前買了瓶礦泉水,許盈忽然半蹲身躲在冰櫃後,「不會吧,我好像看見老爹了,他明明感冒臥床,怎麼會逛到這兒來?」

    鍾辰皓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幾十米開外的樹下涼亭裡,一群老人圍坐著下棋拉二胡,也有站著看、走動閒逛的,「在哪兒?」

    「咦,不見了,是在人群裡還是我看錯了?」許盈沒心思填肚子了,拉著他火速撤退,「快走,不管是不是,先閃再說。」

    「我就這麼見不得人?」

    她捂著嘴樂:「哪有,你如此玉樹臨風瀟灑調儻風度翩翩。」出了公園門,才挽著他手臂坦白,「其實有一次我和你逛街時被我爸看見了,他那天晚上問我,被我搪塞過去,我是想等我這次自考過了,再正式和爸媽提。」

    鍾辰皓玩笑道:「要是沒過呢,再等一年?」

    「少烏鴉嘴,這次一定能過!」許盈送他兩粒「白葡萄」,又低頭靠著他笑,「不會啦,考完試就說,好不好?」

    鍾辰皓攬著她,默默地想著:春天正式登門,秋天差不多就該辦婚禮了,老人們比子女本人還要心急,會樂見其成的。雖然這丫頭嚷著又麻煩又費錢不要辦婚宴,但固守傳統的父母們不可能同意,無論如何也不會省下這項儀式。

    照例被送回家,樓下沒什麼人走動,許盈趁機抱住他黏了好一會兒,她喜歡這樣擁抱的感覺,比親吻還要心動的滋味。

    然後,她不留情地轟他:「走啦走啦,害我看不下去書就是你的錯!」

    鍾辰皓眼蘊笑意,看她輕嚷無憂的嬌憨模樣,那麼簡單就感覺幸福的孩子一樣的她,也是他一生的幸福。

    花了半小時終於和男友告別完畢的許盈,心情愉快地進入家門,經過戶主大人房間,看見門口的拖鞋,心忖戶主就是戶主,這麼神出鬼沒,沒多久前還在兒童公園附近遛彎,居然比自己先到家?

    「老爹。」軟著聲調進屋,爸爸跟前,她永遠是長不大的嬌嬌女兒。

    「回來了?」戶主老爹躺在床上,見許盈進來,露出虛弱的笑,伸手牽住女兒細緻的手掌,「到哪去玩了?

    「兒童公園。嘿嘿,把小時候沒玩過的統統玩了一遍,好過癮!」努力把歡快的氣氛帶給老爸,笑一笑,病跑掉!

    許家戶主愛憐地拍拍女兒的手,「自己去的?

    「對呀。」心虛心虛!老爹,等她考完試,一定帶稅官回家。

    「怎麼一個人去,也沒人陪著。」戶主歎著,女兒這麼大了,還是孤單單獨來獨往,「別老是一個人,找個伴……」

    「小敏和羅潔羽都到外地工作了,誰陪我啊!」許盈特意輕快地笑,瞬間決定提前至下周見識過好玩的相親後,就把鍾辰皓領回來,「老爹,你上午沒出去?我看到有個人特像你哎。

    「沒有啊。

    「哦,大概是我看錯了。」放下心來,想想也是,老爸這次感冒好像挺嚴重,哪會不在家歇著卻出去逛公園,「藥吃了嗎?

    「剛吃了感冒膠囊。」

    「我是說胃藥,對了,這次胸悶嗎?再吃點什麼藥,硝酸甘油……我說老爹,拜託你去檢查檢查心臟吧,說不定你的胃病是心臟引起的。」看了看寫字檯,上面堆著兩大包各式各樣的藥瓶,足有二十多種,從去年非典前到現在,老爸的病情漸有起色,只是春季是多種疾病復發期,他的氣喘胸悶又有抬頭現象,再加上這幾天感冒,精神便不大好。

    「醫院那些大夫能看出什麼,除了要錢還懂啥!」戶主大人對醫生很沒有好感,尤其那些一周只坐診一次的所謂名醫專家。

    「好歹人家那叫專業人士,不信他們信誰。」許盈好心地替醫生辮解,心裡卻默默贊同,陪老爸看病那次,見鬼的專家就是張口問問,聽診器都沒用,看都沒看,兩分鐘後就「拍片去吧」「抓藥去吧」,一開就是五百塊的針劑,還是藥店裡聽都沒聽過的,想另買都不可能。最後還是老爹自主決定,到小診所打了幾天青黴素,果然頗有起效。

    但是,老爹不肯去醫院的最大緣由,自然還是捨不得花錢。勤儉一輩子的父親,剩菜剩飯從來不會扔掉,背心襪子破了好多洞都不捨換新的,執拗背後隱藏的心思,誰能不瞭解呢。

    「心臟病肯定是有的,我自己還不清楚?你看,胸悶氣喘時含點丹參片,或吃硝酸甘油,不一會就好受多了,這不就是心臟病?人身上的病哪有不相互牽帶的,這個心臟和胃的關係啊……」戶主大人久病成醫,說起理論來滔滔不絕,比正牌大夫還有架式,論述得許盈白眼偷偷翻到天邊去。

    一勸就比別人還能講,長篇大論荼毒你閨女的可憐耳膜……哇,十五分鐘了,還在講,阿爹您老人家真的是病人嗎?

    插個空隙扯開話題,漫不經心應付兩句就趕快趁機逃回自己房間,許盈對戶主老爹的演講功力歎為觀止,感慨怎麼自己沒遺傳到這份好口才。

    拿起教科書翻了兩頁,唉,看不下去,玩了一上午,現在還在興奮中,隨手抓起手機給鍾辰皓髮短信:在坐公車嗎?

    一分鐘後,短信鈴乍響,回音到:好好看書,別分心。

    可惡,小學老師啊他。

    百無聊賴,又發給死黨之一:敏敏,我好無聊哦!

    十分鐘後,沒反應。

    死丫頭,睡著了?居然不理她,換人。

    再騷擾羅潔羽:就快考試了,我昨晚還一口氣看了三本言情小說,今天又玩了一上午,好煩。

    馬上得到回復:去死吧!

    許盈瞪著手機屏,十秒後那邊又發來一條補充:你腦子進水,咋還有臉活到今天?

    啊……啊混蛋!

    砍翻!鞭屍!炸她QQ黑她信箱!下回在傳奇三上PK她!

    她將手機扔到床上,自顧大笑一陣,抓起書全神貫注努力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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