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談年少的戀愛 悲慘的勞工
    週五下午四點半,挎包裡的BP機鬧鐘準時響起,許盈不動聲色,不一會兒董哥站起來收拾東西,「走,回家吧。」她和苗傑立即積極響應。

    這是她故意弄的小把戲。公司四點半下班,可董哥向來粗心大意不看表,通常注意到時間已經過了二三十分鐘,她來的日子不算久,哪敢主動提出准點下班,苗傑也不提,弄得她每次都要晚半個小時到家。後來,她便在BP機裡定了下午四點半的鬧鈴,董哥聽了鬧鈴,一次兩次還以為有人傳她,時間久了也知道那是提醒下班的鈴聲,漸漸也就以之為準了。

    出了軟件園,三人向不同方向走去,許盈心情愉快腳下生風,步行到公車站的十五分鐘路程只用了十二分,上公車沒佔到座位也不在意,晚上約好了和羅潔羽去聊QQ,羅潔羽又提前花光了生活費,賴上她請客,沒問題,她心情好。

    到家後,高呼一聲「我回來了」!正在廚房爭論使用了二十年的老菜勺缺損的那一塊體積究竟是一半還是一小半的戶主夫婦也不吵了,忙碌著端菜飯上桌,戶主夫人到兒子房間——人不在,又去女兒房間,「別玩電腦了,快吃飯!」心滿意足地回廚房,攢了一輩子,終於住上樓房,雖不豪華,但也算寬敞,比平房好太多了。

    飯桌上,許盈向戶主報告:「我晚上和羅潔羽去網吧包宿,就在咱們家樓下那家,明早回來。」

    「哦,出去小心點。」戶主應著,已不若前些年管束嚴厲。

    「小弟,你去不去?」

    許君快速扒著飯,「不去,我要練級,開學前一定要把這套遊戲通關。

    戶主照舊叮囑:「要有節制,別開學走了還惦記著。」兒子考上外地的大學,想看緊點也沒辦法。

    「不會。」許君笑笑,「一開學,我碰都不碰。」

    「行,有自控能力。」戶主滿意了。

    戶主夫人看看女兒,「你這兩天挺樂的?」

    「對啊,挺樂,我幹嗎不樂?」許盈仰天大笑狀,「真幸福啊啊啊∼∼」

    「嫁不出去你就幸福了?「戶主夫人沒好氣,「等你到那一天別說我沒給你張羅!」

    「哪能呢,我感激老媽一輩子!」許盈嬉笑完,又板起臉,「以後少來弄這些事,無聊!」

    母親大人氣得用筷子敲她,「沒人要你就有聊了?你都二十五了,你自己去交一個,誰給你操這份心?你那些同學,沒有合適的?」

    許盈心裡一跳,「沒有!人家都有老婆孩兒了,誰答理我。」

    「看看,你明年就二十六了,過了二十六就不好找了,都是別人挑剩的,然後你也剩家裡,剩的挑剩的……」

    「我願意剩家裡,我高興!」許盈不屑地撇嘴,「誰敢來挑我?我捏死他!」

    家中惟二的男性成員悶聲發笑。

    「這什麼死丫頭?」母親大人不跟她一般見識,「以後沒人管你這事!」

    「啊謝謝您高抬貴手,不勝感激!」就差沒作揖了,許盈真希望老媽說到做到。

    上個週末,她被收留者勸回家,本來心一橫,見就見,沒什麼了不起!誰知男方那邊有事沒來,喜得她高呼萬歲,幾天後這事又不了了之,更讓她整天心情極佳樂呵呵。

    晚上一定要狠狠聊個通宵,一洩她上周積的滿腹怨氣。

    ☆☆☆☆☆☆

    網吧裡坐了八成人,有幾個吸煙的,空氣不太好,網管來回走動,為網蟲們解決各種雜七雜八的問題。

    羅潔羽第N次吃吃笑著扯她,「哎,來看這個!」

    許盈歪頭瞄了一眼她的屏幕,「嗯,很酷……耶?你怎麼把QQ秀弄成半男半女的?」

    「簡單,你看,先用女的,選髮型,穿裙子,保存……」

    許盈聽了半天,「學不會。行了,你別老拽我,好好聊你的,我都快讓你拽成半身不遂了。」

    將她拉自己的手推回去,注意力轉回自己屏幕上,該下載的小說都下載完了,以往天天掛在網上的聊友今晚卻沒有上線,大概又去迷她的足球帥哥了。唉,這個聊友不在,她選在今晚包宿基本算是白來。

    無意識又去點擊「收郵件」,收件箱仍舊空蕩蕩的,翻出一封寄自兩天前的郵件,再仔細看一遍,心裡便也空蕩蕩的。

    信很短,僅僅四五十字,寥寥數句,卻足以讓人的心情跌入低谷。

    「一直以來的天氣很差,日子過得不甚開心,同學之間相處平平,點頭之交而已,都忙自己的事,在校幾年也學不到什麼……」

    他常常是這樣低郁的,敏感、傷懷,前一刻還愉快地笑,後一刻不知怎地就忽然心潮低落了,做了兩年同桌的她,自然是勸解嬉鬧的最近人選。那一段年少歲月,都很孩子氣,一種似有若無而青澀難言的感覺,悄悄地隱隱地不知不覺滋生。快樂、悲傷、難過、興奮,在堂上課下相互分享,你搶我的筆,我用你的尺,今天在這個書桌裡藏了那個的筆記,明天在那個書包裡翻出這個的字典,笑一陣,鬧一陣,轉過頭去,為這樣一丁點隱約的親暱而偷偷竊喜,十幾歲懵懂的年紀,已經知道,這是一種不再尋常的同窗情誼,只是彼此都謹慎把持,從不在言辭中稍露一絲曖昧尷尬的味道。

    也許是矜持、也許是理智、也許是怯懦,後來又後來,分開,偶爾相聚,總是眼神錯過……或者,根本就是不自覺閃躲,年少而青稚的感覺,永遠是晦澀而捉摸不清的。

    面對這樣一封隻字不提她上封信內容的回信,她失望無言,竟不知如何回復才好。

    不知所云地敲了兩段文字,不再迫於相親壓力,反倒不是很強烈盼望這一封何時能得回信,反正只有她念念不忘,那人無動於衷,她還能再如何試探?

    一賭氣點了「發送」,馬上又後悔,應該再斟酌一下的,可惜覆水難收,發出的信是追不回的。

    正懊惱間,QQ傳來有人上線的聲音,許盈精神一振,總算逮著一個,她好無聊,絕不能輕易放走這個倒霉鬼。

    呆呆的頭像閃爍流彩,她一樂,居然是鍾辰皓!

    送上一個傻笑,敲字——「嗨!」自打第一次在他家上網,就互加了好友,只是她在家只能撥號,既慢又貴,極少登陸QQ。

    那邊詫異回話:「今天怎麼捨得耗電話費聊天?」

    嘖!倒蠻知道她。「我在網吧,今晚包宿。」嘿嘿,有很多時間。

    鍾:要注意安全。

    許盈皺下鼻子:知道啦兄台!

    對方傳來微笑的表情:「相親相得如何?」

    這死傢伙,哪壺不開提哪壺!不過,倒真是該向他炫一下自己目前的心境。

    盈盈一水間:得意地笑∼又得意地笑∼∼∼

    鍾:怎麼?

    竟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告訴他,許盈一連敲了三個錯字,手忙腳亂地刪掉重敲:根本就沒見著,那人家裡有事,臨時取消,幸運地逃過一劫!

    鍾:還「偶」呢,這次不見,還有下次。

    一個怒臉丟過去:少觸我霉頭!

    那邊沉寂一陣,想必是他年老手拙,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表情回復。許盈暗自笑等。

    過了一會兒,傳來的信息裡果然只有文字:下次再有,你怎麼辦?

    她不由皺眉,真的有點傷腦筋了。這不是玩笑,老媽是舊思想的人,女兒眼瞧今年二十五明年二十六,逐漸邁入邊緣年齡,老人家斷不會坐視不理。

    盈盈一水間:我也不知道啊,真頭疼!

    鍾:辦法只有一個,就是盡快自行解決。

    盈盈一水間:是啊是啊,我當然清楚,可是男朋友不會從天上掉下來,我東逛逛,西逛逛,怎麼也碰不到。

    指尖微頓,又感覺一股氣硬在嗓子,忙努力壓下去,不想不想,她要快快樂樂地聊天,不要想那些窒郁的煩心事。

    鍾:是嗎?看你那天反應,我還以為你有了男友,卻不敢和家裡說,才那麼激烈反對,不願去看。

    許盈一僵,這話像一根針,尖銳鋒利,讓她毫無防備,腦裡剎那發漲,感覺額頭有點異樣滾燙。

    不中,亦不遠矣!

    明知鍾辰皓絕不可能知曉,這不過是一句不經心的玩笑話,她卻像被一下子看穿了所有潛藏的心事般驚惶,拚命轉著念頭盡力掩飾。

    盈盈一水間:你猜對了,我是有暗戀的人。

    那邊又是一陣悄無聲息,想來是唬住他了,目前正驚訝中吧?許盈又等三十秒,捺不住地先發信息。

    盈盈一水間:是梁朝偉啦!哈哈,剛才有沒有信以為真?

    這回倒是很快得到回音:你明天休息吧?

    許盈納悶,他怎麼沒接剛才的話?也好,免得她東扯西話遮得辛苦,她有時也怕,這段心思埋在心底這麼多年,憋得久了,真有可能會在某個忍不住想要發洩的時機傾吐出來,而網絡,就是最好的渠道。

    消息又發過來:明天休不休息?

    她趕緊回話:休息,不然我怎麼敢來包宿?

    鍾:你過來吧,有好東西給你。

    她好奇了,在表情欄裡找不到「垂涎」表情,只得作罷:什麼好東西?

    鍾:來了就知道了。

    盈盈一水間:現在就告訴我好不好?

    鍾:不行,你自己過來看。還有,不要包宿了,早點回去睡覺,明天上午九點就過來。

    盈盈一水間:不包宿?我都交錢啦,好虧,不幹!

    鍾:我補償你,改天我請你包宿。

    許盈一笑,她自是不會當真,但回應卻要給的:這可是你說的,不許反悔。

    鐘,不反悔,你也不要隱身裝做下線,十二點之前必須回去睡覺,熬夜對身體不好。

    真是真是,居然被看穿!他管那麼多幹什麼,不就是給她件東西,她哈欠連天地去也不影響什麼吧?

    鍾:中午做紅燒排骨,怎麼樣?

    許盈很不爭氣地心動了,老爹可很少捨得買排骨哎,而且也不會做紅燒那種味道,讓她深以為憾。

    盈盈一水間:老是去你那混吃騙喝不好吧?

    那邊的稅官八成在屏幕前發笑:沒關係,歡迎你來混吃騙喝。

    聊了一會兒,鍾辰皓下線了,許盈還在為自己的饞嘴行為羞愧,雖然沒有表現得很明顯,但自己的缺點又怎會不清楚,好像小說裡喜好美食的蠢蠢女主角,男主角隨隨便便用兩道佳餚就把她收買了……

    心裡驀地一跳:貪吃女主角、她、會做菜、男主……

    拜託拜託,不要害她胡亂聯想,她拒絕這種白癡橋段出現在現實生活裡,尤其是和她有關係!

    怒敲一下鍵盤,言情小說果然荼毒她不淺,不知不覺就會天馬行空地歪想。

    羅潔羽詫異地轉過頭,「你拍鍵盤幹嗎,死機了?」

    許盈趕緊摸摸鍵盤四處查看,「沒拍壞吧!都這麼破舊了,我可不想替老闆更新設備。

    ☆☆☆☆☆☆

    一進門,就差點撞到主人身上,許盈好容易扶著他站穩,不滿地抱怨:「換個腳踏好不好?這麼窄,每次進來都會踩到地磚,擦來擦去多麻煩。

    「好,明天就換個大一倍的。」鍾辰皓笑著,幫她把背包掛到門後衣鉤上,「外面冷不冷?」

    「冷!凍得臉都僵了,真要命,都二月下旬了,忽然又降溫,東北的天氣就是折磨人!」許盈脫了鞋,在地板上跳啊跳,「你家暖氣給得真好,有二十四度吧?」

    「差不多……把拖鞋穿上。」鍾辰皓拿雙拖鞋給她,「地面涼。」

    「才不涼,比我家地面暖和多了。」許盈解開羽絨服,看見他只穿了件襯衫,連薄毛衣都沒穿,便笑說,「我過冬天,你過夏天,一室之內,好大的差距。」

    鍾辰皓又接過她的外衣,也掛到門後,「屋裡熱,毛衣穿不住。」

    「是啊,上次就領教了。」許盈揉著凍僵的臉頰,「有什麼好東西給我?」

    「過來。」他在沙發上拎起一件咖啡色羽絨衣,見許盈走過去,便罩在她身上,「試一下。」

    許盈糊里糊塗地試穿,「幹什麼,誰的衣服?」

    鍾辰皓幫著拉拉鎖,將她馬尾辮順到頸側,戴上帽子,端詳一陣,「很合身。」

    「好厚哦,真暖和。」還沒從室外的寒冷中緩過勁兒,一件厚厚的大衣上了身,自然是愜意非常。

    「不介意撿別人的衣服穿吧?」鍾辰皓微笑道,「我大姐兩年前買的,才穿了一次,就嫌瘦不穿了,昨天她找出來打算用它換雞蛋,我覺得可惜,就要來了。」

    「穿了一次的大衣換雞蛋……真浪費。」許盈喃喃慨歎,「送人也好啊!」

    「所以送給你了,你別嫌棄就好。」上一次和她乘公車,終於知道她為什麼喜歡往人多的地方擠,也清楚了她愛和人擠挨著坐的原因——她冷!她的羽絨衣穿了五六年,早就不大御寒了,問她為什麼不買件新的,才知她嫌貴,想將就這一冬,明年再說。

    許盈訥訥地說:「不好吧,還這麼新……」說實話,她的很多衣物都是表姐給的,沒什麼介不介意,自家姐妹,從小親密無間地一起長大,穿了幾次不再穿的衣物送給她是常有的事。江敏也曾把自己不合身的衣裙送她,她更從羅潔羽那討來畢業後就沒用處的校服當清掃服穿,但那是感情很好的女同學,而眼下……她跟他可只算半熟而已啊。記起昨晚胡思亂想,現在就更讓她惴惴不安了。

    「新的才送人,舊的換雞蛋。」鍾辰皓玩笑道,「覺得不好意思?」

    她連點三下頭,像小雞啄米。

    「這邊來。」他推她到客廳東側牆的桌邊,指著其上一大堆報表,「來幫忙好了。」

    許盈吃驚地翻了翻,「這麼多,都用手抄?」

    「抄完還要錄入到電腦裡,局裡換稅務系統,所有管戶資料要重新整理錄入,大概要忙兩個月。」

    「好辛苦……」

    「多一個人幫忙,就會快一些。」

    許盈慢慢抬眼瞄他,「難怪你昨晚讓我早點回去睡覺,原來要抓我做苦力。」

    他笑,「沒錯,昨晚幾點睡的?」

    「……十二點。」真實情況是凌晨三點,羅潔羽撐不下去了,兩人只好打道回府,一覺昏睡到早上八點。

    「幫我抄資料,衣服算酬謝,這樣就不會不好意思了吧。」

    許盈嘿嘿一笑,暗暗叫苦不迭。

    ☆☆☆☆☆☆*

    從那天開始,每逢週六、日,苦命的勞工按時報到,資料一抄就是一個多月,許盈和這位仁兄從半熟混到爛熟,交情不比江羅兩名死黨差。

    然而就算熟到再爛,也擋不住一個不可迴避的問題——男女有別,某些意外情況是很難啟齒的。

    早上八點鐘,許盈盯著電話,猶豫猶豫猶豫……

    說吃壞東西拉肚子?NO! NO! NO!這個借口難聽死了,女孩子怎麼可以出現這種不雅的意外?

    頭痛?胃痛?感冒太重爬不起來?要不,就說家裡有點事走不開……直到抓起電話撥了號,具體借口還沒有最後確定。

    「喂——」

    「起來了?吃飯沒有?」稅官那邊有來電顯示,知道是她,「不然過來一起吃?」

    「懶豬!都幾點了,你還沒吃飯啊?」她非常順口地損他,完全忘了他的恩人身份,「我吃過了,你自己慢慢吃吧。」

    「嗯。」他笑,「你什麼時候過來,九點?」

    呢……她有點小小問題哎……不大方便哎……「唔……差不多。」啊啊啊她不是想這樣說,借口借口,她應該說……

    「那好,我吃飯了,你坐車要小心。」

    「哦……」

    嘀……那邊掛機。

    她是豬她是豬她是豬!

    苦惱3三分鐘,決定了——到他家待一會兒,再找個借口溜回來。

    八點十分至八點五十五,公車上,繼續想借口中……

    九點整,敲開鍾辰皓家門,見攤了一桌子的報表,主人明顯已奮戰一段時間的情形讓她義不容辭加入,二話不說勤奮筆耕。

    時鐘滴答滴答,他一句她一句地聊著閒話,偶爾興致起說笑一陣,笑後又接著寫,不知不覺一個多小時過去,許盈換了下坐姿——僵住。

    見鍾辰皓仍低頭在寫,沒有注意她,於是慢慢動一下……啊!

    停兩秒,再移一下……啊啊!

    咬牙,慢慢撐身站起,濕熱的感覺讓她暗叫不妙,要命,她好像沒帶備用品,原以為打個招呼就能走,沒想到一拖拖了這麼久。

    鍾辰皓抬頭,「怎麼了?」

    「沒事,我……上廁所。」她強笑,盡量繃緊肌肉,撤開椅子,以表面無異狀的步伐移進洗手間。

    五分鐘後,她從洗手間出來,堅決地道:「我要走了。」

    鍾辰皓疑惑地站起,「家裡有事嗎?」

    「嗯……」模糊應聲,速速遁逃。

    到門口穿鞋,主人站在身後準備送她,忽然拎起她一處衣角,納悶地端詳:「這是什麼?」辨認出後訝然,「是血!你哪裡傷著了?」

    許盈惶然回顧,猛見衣擺上不知何時沾上的兩三處明顯的紅跡,頓時跳樓的心都有了。

    啊啊……她不要活了!

    ☆   ☆   ☆

    許盈不記得上一次因為這種尷尬事出糗是什麼時候,她只記得很小很小當她還不太懂得此類女性常識時,班裡就有女孩子在這種事上出過醜,同班的某個小男生不懂事地大聲嘲笑,被氣憤的女體委按在牆上一頓暴揍……多年以後的今天,她萬分感激她面對的是一名冷靜穩重成熟有修養的紳士。

    可是,她還是好想哭,嗚嗚嗚……丟死人了!

    冬天的衣物繁冗層多,貼身穿的全都被經血浸透,連厚厚的毛褲也未能倖免,還好外褲上看不出來,但兩層衣擺都染了血痕,是不小心滴沾上的,不明就裡的人看見,八成會以為她殺人潛逃。

    門響了,主人歸來,將買的東西遞給她,她忍不住怯聲問:「小賣部的人肯賣給你?」

    「去超市買的。」鍾辰皓神色未動,他當然不能說超市大嬸看不過眼,憤慨聲討他媳婦太懶,連這種東西都讓男人去買,「我也不懂,隨便拿了兩包,要是不對,我去換。」

    「不不不,不用換了,挺好的!」她羞得想去撞牆。

    鍾辰皓又去衣拒裡拿出自己的睡衣睡褲,「昨天才洗的,我還沒有穿,你先換上,把你自己的衣服洗一洗,用洗衣機甩干,在暖氣上烘一烘,下午就能穿了。」

    許盈其實很想就這樣將就回家算了,但見他比自家老爹還像老爹的架式,不由羞窘漸去,默默接過來、默默蹭進洗手間、默默把自己罵了一萬遍啊一萬遍……

    十分鐘後,她穿著大得不像話的睡衣推開門,探頭小聲道:「那個……肥皂?」

    「在這裡。」鍾辰皓將肥皂盒拿給她,見她衣袖挽至肘部,也不知捲了多少折,褲腿也是相同情形,不覺有趣,「你也沒有矮到哪裡去,怎麼穿起來像十歲小孩?」

    許盈瞄瞄自己,很想為自己申辯一句:這是男女體形差別啊!就算她和他一樣個頭,穿他衣服也不會合身的。

    默默縮回去,坐在小凳上洗呀洗搓呀搓。

    鍾辰皓才轉身走開幾步,一回頭卻見她竟垂著頭,一邊洗一邊抹眼淚,像是受了天大委屈,讓他想笑又不忍笑,只得宛聲勸慰:「其實,小婷第一次……也是在這兒,也是我幫她買的。」

    許盈詫異轉頭,慢慢對上稅官無奈的眼神,盯了好一陣,終於繃不住「撲」地一笑。

    原來,他也很可憐啊……

    ☆   ☆   ☆

    春季風大,沙塵暴範圍日益蔓延,從室內向外看,天地籠罩在一片美麗綺艷的橘紅色裡,然而到戶外走上幾分鐘,才發現極細的沙塵瀰漫無邊,令人呼吸困難嚥喉乾澀。

    許盈頂著一頭亂髮衝進稅務大樓,在消防鏡前觀察了一下灰撲撲的臉。唔,還能見人。用手指理順辮子,將頰邊碎發勾到耳後,拍拍身上的灰塵,從旋轉梯上樓。

    這麼惡劣的天氣出來只是為買兩份季度報表,實在有點浪費她辛辛苦苦跑趟腿,於是決定順道看看鍾辰皓在做什麼。在專管員辦公室門口瞧了瞧,沒發現目標,不由唾棄:上哪兒吃喝玩樂去了?缺乏敬業精神!

    午後的稅務局空曠寂靜,人員寥寥,許盈仍然不好意思等電梯下四樓,便去推樓梯間的門,才推開半尺,乍見兩三個人堵在門外說著話,微愕鬆手,趕快退回去以免打擾。

    僅隔著一道虛掩的木門,免不了聽得清楚,一個稍稍高亢的女聲委屈地道:「科長,不是我想吵,本來都在一個屋子裡辦公,有點摩擦也難免,一次兩次都能忍,可她老是在人背後挑撥,我可受不了……」

    「誰挑撥了,你說話有點根據!」另一個女聲反駁,「科長,那就調開吧,省得她疑神疑鬼,本來和我沒關係,她倒揪著我不放。」

    「和你沒關係?說這話臉都不紅!」前一個女聲憤然道,「今天我都親耳聽到了,你現在才撇清,晚了吧!」

    「你聽到什麼了……」

    許盈暗忖站在這兒實在不合適,人家辦公室內部糾紛,她還是閃遠點比較好。

    才想轉身退避三舍,卻聽到一個沉穩的男聲說道:「好了,我大致瞭解了,你們也不要再爭執,是調開還是別的途徑解決,我會去和黃科長研究一下,再向局長反映……」

    許盈吃了一驚,那個人居然是鍾辰皓!他不是普通科員嗎,什麼時候陞官變成科長了?

    踱到走廊裡,在牆上懸掛的稅務人員介紹欄裡掃瞄,看到了!某一行第二張照片就是他,照片下方標明「xx科長——鍾辰皓」,喲喲,果然當官了哎,她上兩次來也沒注意往牆上看,什麼時候的事呀?

    照片裡的每個人都制服筆挺,莊嚴端謹,代表稅務機關清正莊重的精神和形象,然而人多事就多,其間也會有爭吵有磕碰,甚至吵到要上級調解糾紛……許盈暗暗好笑,印象裡只有小學時才有這種情形:兩個同學吵嘴或打架,班主任頭疼地解決爭端,或調開座位,或找兩人嚴肅批評談話……

    長辮忽然被撥了一下,有人在背後笑說:「看什麼呢,這麼聚精會神?」

    她回頭,視線首先繞過面前的傢伙,瞥到那兩名女稅務員正一前一後地往辦公室走,一個二十多歲,一個三十出頭,年輕的那個還往這邊瞧了一眼,都有點激動的樣子,卻不知誰是受委屈的,誰又是矢口否認的。

    「你這張相片照得有點胖。」許盈一本正經,「科長同志,哪年上任的啊?」

    「照片是三四年前的,那時候是比現在胖一些。」鍾辰皓笑笑,

    「原來的科長調走了,我頂個缺,到前天剛好一月整。」

    「不用太謙虛,雖然稅務局的科長多得可以排隊,大小也是個官嘛。不過,你們那間辦公室整個一娘子軍……」她偷樂,他就是娘子軍隊長!

    「什麼娘子軍,你當別的男同事不存在?」鍾辰皓糾正她的偏頗觀點,「你自己進辦公室數一數,看看比例是多少。」

    「難道超過十分之一?」許盈果真去查,查完了回來很不服氣,

    「那麼多人不在崗,誰知道男的有沒有超過五分之一。」

    「三分之一都不止。」鍾辰皓看了下她手中捏著的報表,「不著急回去的話,進來坐一會兒吧。」

    「好啊。」她笑呵呵地跟著進辦公室,忽然想起來問,「那你以後就不是專管員了?」

    「嗯。」

    「也不管戶了?」

    「不一定。」鍾辰皓給她倒杯水,莞爾,「不用怕,你有不懂的,還可以來問我。」

    許盈再一次感激上蒼,有熟人就是方便好多。

    再很小聲地問:「有沒有漲工資啊?」

    他笑,「有,想吃什麼?」

    「切切,說什麼哪,我可沒叫你請客哦!」她誓死捍衛自己薄弱的尊嚴,「我是那種賴人家請客的無聊人士嗎!」

    「小鐘,你的雞蛋,我幫你領來了。」一位稅務大叔將一小紙箱雞蛋放在桌上,「這誰呀,你妹妹?」

    鍾辰皓瞧瞧許盈,笑道:「差不多。」

    她心裡熨帖帖的十分受用,他真當她親人的話,她會幸福死的!

    稅務大叔湊近小聲說:「你和小趙怎麼樣,有感覺沒?」

    「打聽這個幹什麼,你打算重找一個?」鍾辰皓打開紙箱看了看,「不怕嫂子罰你跪洗衣板……哦,時代進步了,聽說現在改跪電腦主板了?」

    「幸虧我們家沒有洗衣板也沒有電腦。」稅務大叔感慨,「啥都能換,就是媳婦不能換啊。

    見他晃悠悠踱開,許盈瞄了瞄鍾辰皓,也伸手抓了個雞蛋,疑惑地問:「稅務局還發雞蛋給職工?」

    「對,你們單位沒發過?」

    「哪會有這種好事,不拖工資我就心滿意足了。」她想了想,忽然驚歎,「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職工福利!

    鍾辰皓失笑,「傳說?你父母單位沒有發過東西?」

    「我家媽媽沒有單位,老爹嘛,很久以前好像有的,不過這幾年工資都開不出,更別說福利了。」許盈再瞄他,蹭啊蹭地離他近些,抑住笑意,「你去相親了?」

    「不算相親,原本就認識。」他不窘也不惱,比那個在他家氣得哭鼻子的呆丫頭平靜沉著百倍,「你有意見?」

    「不不,我哪會有意見,怎麼可能。」啊啊啊!好好玩好心癢好好奇好想……跟在後面觀摩一下哦,只要事不關己,這是一件多麼有趣的事啊!

    鍾辰皓看著她閃閃亮的眸子,拉過另一張椅子坐下,「這週末我可能不在家,你等我電話,如果我不出去,你再過來。」

    「哦,好。」許盈理解地點頭,「約會是吧?沒問題。」心裡卻微微有點酸,哼哼哼,重色輕友!

    一個甜美的聲音在辦公桌隔斷上方響起:「哎,晚上出去吃飯吧。」

    她一抬頭,暗讚一聲「美女」!精緻的紋眉長長的睫毛,紅唇潤澤,皮膚白淨,是誰沒事閒著抨擊施朱著粉?純屬嫉妒人家以恰到好處的化妝襯托原本就不俗的麗色。見鍾辰皓看過來一眼,應一句「好。」她有點不滿了。

    美女歡快道:「然後晚上再去逛夜市。」又得到回應後,便欣然而去。

    許盈嚴正批評:「喂,你不對哦,都有了相親對象,還跟別的美女吃飯逛街?」

    鍾辰皓笑,「我沒和你吃飯逛街嗎?」

    「去去,我和你說正經的,曖昧不清可不行,會讓你女朋友誤會的。」

    「就是她。」

    What?

    許盈遲鈍了半天,指著那個在某一辦公椅坐下的窈窕倩影,「你是說……」

    他微一領首,重複道:「就是她。」

    「哦——你啊你,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居然談起辦公室之戀?」許盈調侃,聲音壓得低低,「誰先看中誰的?快,老實交待!」

    鍾辰皓手裡的筆輕輕敲著桌上的材料紙,不緊不慢不溫不火:「自有熱心人牽紅線,單身男女完全不必自己操心對像問題。」

    「啊那不就是……」專愛牽線的歐巴桑?她氣憤乍起,「怎麼到哪兒都少不了這種人,以紅娘自居以配對為己任,天天打聽你多大了,是不是還單身,我認識某某家小孩挺好的,你要不要見一下,也不管人家願不願意煩不煩……」

    鍾辰皓淡淡笑著,聽她氣呼呼抱怨不絕,然而十幾秒後那嘰裡咕嚕一大串忽然消音了,不由微一抬眼。

    她臉孔貼在蛋箱上,在遙遙看著同事趙姝月,然後轉回頭,臉頰仍然很可愛地貼在紙箱壁上,向他微笑。

    「她很好。」面前的女孩子真摯地說,「真的很好!」

    她瞳裡有著一種純淨的溫柔,那麼誠懇地讚美。

    「要珍惜。」她又說。

    明明是很鄭重的口吻,在他耳裡,卻怎樣都帶著一股孩子氣。只是,這樣認真的語氣,卻也讓人無法不認真地傾聽。

    「你……那個……」她有點不好意思了,眼睫垂了一下,「你也那麼好……哎呀,我是說,你一定會幸福……」她掩著嘴彎著眼睛笑,「哦哦說得好漫畫,你聽不慣沒關係,只要知道我的誠意就夠了。

    她控制不住情緒,愛激動又愛哭,本就像個沒有長大的孩子,愛看漫畫,看到入迷會吃吃地笑,也會撲簌簌掉淚;愛看小說,經常搬來台詞當笑話講,也會清醒冷靜地分析書裡與現實的差距。她的心志言行與實際年齡還算相當,只是不善交際,初入社會時,面對一切羞澀困窘不知所措。他指點她,照顧她,在工作方面幫助她,她便信任他,依賴他,赤誠待他。

    「事先說好,你結婚就不用通知我了,我窮,你也知道,沒錢隨禮的。

    鍾辰皓一怔,笑:「不用這樣吝嗇吧?」

    許盈嘿嘿乾笑,專心在紙箱裡挑雞蛋玩,唔……哪一顆比較漂亮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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