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夜吟 第四章
    南書清在房裡整整心不在焉了三天。

    明知始作俑者常常在門口探頭探腦,也不理睬。

    第四天傍晚總算元神歸竅,坐在桌前看書,卻仍然時不時地走神。

    "公子,您……要不要到西廂去看看?"

    周伯進了房,向南書清稟報。

    他心裡不解:三天前,這兄弟兩人半夜三更才回府,公子爺神色古怪,八成又是明夜那孩子作弄他。要說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吵個架鬥個嘴也算平常,何況公子爺素來宅心仁厚,凡事不愛計較,又頗為疼愛這個義弟,現在居然三天未曾理他,倒也奇了。

    南書清合了書:"明夜怎麼了?"

    "陸少爺整一天沒吃東西,好像不大對勁兒,是不是病了?"

    他稍一沉吟,站起身來:"我去瞧瞧。"轉過書桌,又吩咐,"周伯,麻煩您讓廚房準備些點心送過去。"

    周伯應聲,出了房門。

    穿過迴廊,已望見側廂臥房,明夜正蹲在門口,不知在做什麼,一扭頭遠遠瞧見他走過來,居然像老鼠見了貓,一溜煙鑽回房裡。

    南書清又好氣又好笑,快行幾步。

    一進屋內,就看見明夜擁了棉被怯怯坐在床上。

    "周伯說你一整天沒吃東西。"他走到床邊坐下。

    "我,那個……在生病。"被子拉呀拉地,拉到頸上。

    南書清伸手探探他額頭。

    "那麼,我去叫人請個大夫來。"

    "不用了,沒什麼大礙的。"

    棉被繼續向上拉,遮住口鼻,只露出一雙眼珠,瞄來瞄去的。

    南書清歎了一口氣,拽下被子:"就快入伏了,你老抱著棉被做什麼?得了熱傷風可怎麼是好,你又不愛吃藥。"

    明夜一歪身,倒在被上,心裡暗暗思忖。

    他既對那夜的事絕口不提,自己又怎能自討沒趣,只怕他再惱起來,可不得了。

    南書清乾脆將他拉下床,推到桌邊坐下,拿起一塊廚房剛送來的點心遞過去。

    明夜斂眉垂眸,雙手不動,一副可憐兮兮地樣子。

    "張口!"南書清一臉正色。

    他乖乖照做。

    一塊點心塞入口中,剛咬下一半,南書清倏地收回手,轉而送進自己嘴裡。

    明夜一口噎住,抬起頭來詫異地眨眨眼,望進他含笑的瞳中。

    他不惱了?

    是了,他本就心軟,這三四天也約摸氣夠了。

    緩緩吞下喉頭哽住的糕點,明夜一撲身,捉過他手中的點心,大大啃了一口,南書清來不及收回,差點被咬到手指。

    兩人立時在房裡追鬧起來。

    "周伯,好像很少見公子爺這麼,嗯……玩鬧得這麼高興哦!"

    丫環小英站在門外等著伺候。她一手提著空托盤,一手搔搔頭,瞪著圓圓的眼。

    "好像我在家裡同小弟一樣又笑又玩的樣子。"

    周伯微笑著摸摸鬍子:"別說你了,我看著小公子一點點長大,都沒見他這麼開朗過。"他滿意地點頭,"家裡有個兄弟姐妹就是不一樣,這才像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嘛,熱熱鬧鬧地多好!"

    "對呀、對呀。"小英立刻熱切地附和,"以前侍奉公子,靜得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自從陸少爺來了,我打瞌睡都不會有人罵我……啊!"糟,怎麼說漏了。她立刻捂嘴。

    周伯輕敲她一記:"好個小丫頭,你不說我都不知道,你居然偷懶!"

    "沒有啊,周伯!"她喊冤,"陸少爺有時在公子爺房裡玩到很晚,他叫我回去睡,我說要伺候著,他就允我在外頭打盹。"

    "胡說,公子爺什麼時候讓下人熬夜伺候了?分明扯謊!"

    周伯口裡訓斥,眼裡卻帶著笑意。這丫頭是個死心眼,他看她年紀小,腦子又不靈光,怕侍奉不周,因此特意叮囑要她守在外頭,結果她雖牢牢記了他的話,卻忘了誰才是她的主子。

    "是啊,公子爺向來都很體恤下人,可是周伯就不會嘛!陸少爺也會叫我偷偷睡哦。"小英低聲咕噥,"咦,周伯,你到哪裡去?"

    "太陽這麼大,我老頭子要回去歇歇嘍!你去端壺茶送進房裡,他們玩累了會渴。"周伯擺擺手,越行越遠。

    "喔,知道了。"小英又搔搔頭,仰頭望望天,"太陽都快下山了,怎麼會熱?周伯好怪……端茶端茶。"她口裡念著,向廚房走去。

    "你輸啦,這塊也是我的!"明夜得意洋洋地將最後一塊點心也掃進自己口中,說話含糊不清,"那,我很好心,盤子送你。"一隻粘滿碎糕點屑的盤子直直向南書清懷中塞去。

    南書清眼雖不甚明,手卻不慢,趕緊一把托住明夜手腕,然而卻滑了下,只聽"哧啦"一聲──

    "啊,你過份!"明夜的眼光在控訴,"搶不到點心就扯壞我衣服。"

    "呃,對……對不住!"南書清歉然地看著手中扯下的半幅衣袖。

    "沒關係,補一下就好。"明夜笑笑,其實是渾不在意的。

    "針線針線,啊,在這裡!"他翻箱倒櫃地找出針線,穿針引線地要補衣裳,一轉頭,"書清,哪兒去?畏罪潛逃!"

    "你等我一下!"一轉眼人影不見,只剩聲音遙遙傳來。

    "嗯,有資質。"明夜頷首,"練'飄萍步法'應該會挺好看。不過,依他眼神之破,撞樹的可能比較大。"

    南書清抱了幾件衣衫匆匆走進西廂,到了門口停下來,看見明夜頗熟練地飛針走線,似乎常做縫補之事。

    "斑鳩這邊叫喲嘿,斑鳩那邊叫喲嘿,斑鳩那個叫喲嘿,嘰哩咕嚕,咕嚕嘰哩……"他邊縫邊哼著小曲,一副快樂模樣。

    南書清笑出聲來,這是什麼古里古怪的歌?

    他邁進門:"你在唱什麼?"

    "咦,你抱著一堆衣服來謝罪啊!不用、不用,我縫好啦!"明夜咬斷線頭,跳到南書清面前,舉手給他看。

    "唔,針腳細密,縫得很好。"南書清微笑,將衣衫放在桌上,"你來府裡有些日子了,都沒給你添置衣物,是我疏忽了。"

    "沒事、沒事,我還有得換。"明夜隨手翻翻,"你不必特意叫人做衣裳給我。"

    "這些並不是新衣。"他拿起一件淺藕荷色的衫子送到明夜面前,"這些,都是我少年時曾穿過的,已經擱置不穿了,你若不嫌棄,就……"

    "不嫌不嫌,怎會嫌棄?我高興都來不及!"明夜笑咪咪地接過,在身上比了又比。

    說是舊衫,但都頗新,沒什麼磨損。不像他的衣裳,常常會有補丁。因為小時習武練功,總要躥房上樹,被扯破在所難免,大了也就好些,但偶爾也會縫補幾處。

    南書清伸手將衣衫套在明夜身上,端詳一下:"還算合身,那剩下幾件你應該也都能穿。"

    "你現在也跟我差不多高……噯,好像高那麼一丁點,這些年,你沒怎麼變嘛。"明夜伸伸手臂;拉拉腰身,向他眨眨眼,"真的都是你的衣裳啊?"

    "是啊,有什麼不對嗎?"南書清轉到他身後,將他的頭髮拉出衣領。

    "沒什麼不對,很好,很好。"他嘿嘿地笑。

    南書清退後一步,再看了看。

    "就穿這件吧,裡邊那件脫下去好了。"

    "好。"明夜應了一聲,轉到屏風後。

    南書清輕歎一聲,坐在椅上,隨手展開折扇輕搖。

    明夜甚少提起身世,但想必出身貧寒,才會因幾件衣服就如此高興。看到他歡歡喜喜地,自己竟忍不住有些心酸起來──倒難得這小鬼養成這麼一副樂天無憂的好性格。

    "書清。"

    一身淺藕色的明夜從屏風後轉出,笑吟吟地望他。

    他的折扇停了,一時竟恍惚起來,彷彿看到年少時的自己。

    "你幹嘛呆呆地看我,我有那麼天姿國色嗎?"明夜拍拍他光潔的額。

    南書清回過神,站起來微笑:"好像肩稍寬了些。"

    "是哦。"明夜低頭看看,有些納悶,"我練武,應該比你壯一些吧……沒關係沒關係,長短剛剛好。"

    "你先穿著,日後我再叫人給你裁製。"南書清將他手臂抬起,把漏掉的一根衣帶繫好。

    "不必、不必,你穿過的就好。"

    "啊?"南書清詫異地看他,"新衣不好嘛,你跟我客氣什麼?"

    "我沒客氣啊,你穿過的衣裳舒服。那,有你身上的味道,很好聞。"他抬起手臂,將衣袖送到南書清臉前。

    "有嗎?"南書清疑惑地嗅嗅,沒什麼味道啊,再低首嗅嗅自己肩頭,還是沒什麼啊。

    "你自己聞不到嗎?"明夜乾脆拉開他領口,鼻尖探進去,悶聲咕噥,"真的很好聞哦。"

    南書清身子微微一僵,鼻端忽然躥進一股淡淡幽香,他趕忙推開明夜,拉好衣領,"還說我,你身上倒有股香,你聞自己好了。"

    他忍不住笑,看明夜揉揉鼻頭,像只小狗似的又要挨過來,趕緊閃開。

    明夜聳聳肩,看他躲到桌對面,只好坐下,抓起桌上的扇子猛搖。

    "我衣上不薰香,身上不帶香,哪來的香味?沒有汗臭味就不錯了。對了,你別叫人給我做新衫子,做了我也不穿。"

    "好。"南書清也坐下來,目光溫柔地看他,"你要是短了衣裳,就自己去我櫃裡拿。"

    "公子,茶來了。"小英端著茶杯茶壺,敲敲房門。

    明夜立刻迎上去:"來得正好,小英,就知道你最乖了……咕咕咕。"底下的話隨茶一道灌進肚中。

    將托盤放到桌上,她一轉頭,不禁愣了愣。

    "陸少爺,你穿了公子的衣裳就好像公子的親兄弟哦。"她習慣地搔搔頭。

    "啐,這什麼話!"明夜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她的頭,相當地不滿,"照你這麼說,我要是穿了你的衫子豈不就像你的親姐妹?"

    啊?小英有點傻傻地,努力思索這個可能性。

    南書清輕啜一口茶,歎聲道:"小英腦子慢,你別再繞她了。"

    小英家貧,四年前被賣到南府做丫頭,她是家中長女,腦子卻比她十歲的弟弟還慢。明夜進南府發現的第一件樂事,就是同小英繞彎子說話,以看她困惑茫然的表情為樂,他勸了幾次也不見效,只得由著明夜去玩。

    "那好,不繞她,你就來替。"明夜說笑著,果真繞到他身側。

    南書清放下茶盞,無奈地拉他坐下。

    "你誰也別繞,乖乖地歇一會兒吧。"

    "哎哎,誰在繞誰?你們在說什麼?"

    一道宏亮的聲音傳來,既而,高大魁梧的身形晃進房門。

    "哈哈,南賢弟,我在書房找不到你,就知道你會在這兒。"溫淮中氣十足地笑著,一雙熊似的大掌就要向南書清肩上拍下。

    眼才一眨,明夜已在兩人之間,右手一撥,拍開他的大掌,惡眉惡眼地瞪他:"溫老兄,手下留情,你這一掌雷霆萬鈞,打壞我義兄,我賴誰吃飯去!"

    溫淮揉揉生疼的掌背:"陸小兄弟",我又沒練過武,下手能有多重,你別太誇張!"

    明夜睨了他粗壯的身形一眼,嗤了一聲坐下來。

    "不過,南賢弟,你這個兄弟倒沒白認,再小的事也護著你!"

    溫淮雖是個文人,卻有著武人一般魁梧的身材。他生於濟寧,承繼了山東人豪爽坦直的性子。

    南書清只是悠悠地笑,手中折扇輕搖,並不答腔。

    溫淮左瞧右瞧,桌邊僅有的兩個凳子已被佔用,他乾脆拉了書桌前的靠背椅過來,大咧咧地坐下。

    "我說陸小兄弟……"他頓了下,瞇了眼喃喃地,"啊,這件衣裳好眼熟。"

    "是我義兄的衣裳,你見過也不奇怪。"明夜喝光自己的茶,再去搶南書清的。

    溫淮隨手將明夜的茶杯移到自己面前,注滿茶水,喝了一口,蹭蹭下巴,還在思考眼熟衣衫的出身來歷。

    明夜對他針尖大的事也能研究個半天的行為見怪不怪,伸臂把茶壺提到跟前,再倒一杯茶,幾口飲盡。

    南書清搖搖頭:"小英,再去沏壺茶,別忘了多拿個茶杯。"

    "喔。"她點點頭,提著托盤出了房門。

    "喂,你來不是只為了打量這件衣裳吧?"明夜的手指在溫淮眼前晃了晃,忍不住想將茶杯直接丟在他頭上。

    "啊,想起來了!"溫淮一拍大腿,滿臉恍然,"這件衣裳是你四年前參加會試時穿的,我說得沒錯吧?"

    "那又怎樣,也值得這樣大驚小怪勞心費神這麼久!"明夜拋個白眼過去。

    "你不知道,提到這件衣裳,還有件趣事!"溫淮樂哈哈地,無視南書清的一臉無奈。

    "是嗎是嗎?快和我說說。"明夜興致勃勃。

    "四年前,我同你義兄一起參加會試,入場時,他差點被當成女扮男裝叫人轟出來。也難怪,他易害臊臉紅,長得又秀氣,被人認成女孩兒家倒也不稀奇。幸虧主考官之一的林大人與南家是世交,他出面作證,南賢弟才得以順利入場考試。"

    雖已事隔多年,如今重又提起,溫淮仍然笑不可抑。

    "那又關這衫子什麼事?"

    "你不曉得,當時禮部侍郎常大人在試場門口巡查,他就這樣……"溫淮站起來,腆肚背手地模仿,"你,那個穿淺灰衣裳的少年人,誰讓你女扮男裝來應試的?真是目無王法,膽大包天!"

    明夜笑瞥南書清一眼,見他但笑不語。

    "然後一個穿灰衣服的考生從隊裡站出來,畢恭畢敬地回答:'俺沒女扮男裝,俺是貨真價實的男兒身,大人明察!'"

    溫淮陝西口音學得惟妙惟肖:"常大人瞪那考生一眼罵道:'我又沒說你,你跑來湊什麼熱鬧?'"之後他拉出你義兄訓斥:'說你呢,你裝什麼糊塗!虧你遇上我,不然就只有蹲大牢的份。我也不難為你,你快走吧。'你義兄還沒開口,就有人嚷起來:'大人,他穿的不是淺灰的,是淺紫!"常大人惱羞成怒道:"我說淺灰就淺灰,我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什麼顏色還認不得嘛!"結果眾人哄然,一點也沒給他面子。"

    明夜詫異:"那常大人眼睛出了什麼問題,怎麼硬把淺藕說成淺灰?"

    溫淮擺擺手:"後來我們才得知,常大人天生就看不出顏色,只認得黑白灰,偏他又好面子,死不承認,結果鬧了大笑話!"

    "哎,那常大人若只識得黑白灰三色,那大多數的衣服在他眼中豈不都是灰的,他自己明知,又怎麼敢當眾自曝其短?"明夜不禁疑惑起來。

    溫淮向後靠在椅背上:"咱們又不是他,怎知他眼中世間是何種景象?反正他當時就是如此說的,八成是因那日穿深色衣服的人極多,偏你義兄的衫子色淺,站在人群中頗是醒目,才被常大人一眼瞧見。"

    明夜笑嘻嘻地,伸手輕推南書清肩頭:"你,穿淺灰衣裳的少年人,誰讓你女扮男裝來應試,真是膽大妄為,無法無天!"

    南書清掉轉扇柄,在他頭上敲了一記。

    明夜抱頭呻吟:"哎呀呀,竟敢毆打朝庭命官,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快給我拿下。"

    作勢要撲過去,南書清一閃,差點跌下凳子,明夜趕緊伸手拉住他。

    溫淮端起茶杯再喝,已是空盞,只好放下:"陸小兄弟,你這義兄可了不得噢!"

    "是哦……咦,哪裡看出來的?"不過比一般人稍呆而已。明夜不以為然,隨口應答。

    "哎,你不曉得嗎?"溫淮疑惑地把頭湊過來。

    明夜一手將他的臉推開:"曉得什麼,你有話快說,真是婆媽!"

    "南賢弟參加科舉應試,一路順利過關,十七歲就中了一甲進士,是同榜中年紀最輕的。不像我,只不過是賜同進士出身。"

    "什麼是賜同進士出身?"明夜對科舉制知之不多。

    "就是會試落第,皇上仍賜予進土之名。"溫淮直爽回答,毫不介懷。

    "溫兄文采甚好,字裡行間豪氣干雲,皇上賞識也是理所當然。"南書清微笑插了一句。

    "哎、哎,你不是去年才入的翰林院,怎麼考中幾年後才做官?"明夜不解地望向南書清。

    溫淮歎口氣道:"那是因為殿試前一個月,老大人病逝,你義兄要守孝三年不得應試,所以才耽擱了。"

    明夜沉默一下,拍拍南書清:"沒關係,我也沒有爹娘,咱們同病相憐,同病相憐!"

    南書清有些好笑地掃過去一眼,明夜天生就不像是個會感傷的人,安慰人的方式不免有些差強人意。自己與父親並不親近,感情甚至可以說是極淡的,喪父並未給他太大打擊,反觀明夜,倒是一副淒涼失怙的模樣,努力做出"你別難過,還有我做伴"的表情。

    明知他是假裝,南書清仍然心軟下來,也伸手拍拍他。

    溫淮試圖將氣氛挽回:"我說陸小兄弟啊,你要不是傾慕你義兄才華,幹嗎要和他結拜做兄弟?"

    明夜大大地嗤笑一聲,向南書清假假地一拱手。

    "小弟久仰閣下才華橫溢,願與兄台義結金蘭,不知意下如何?"語氣嘲諷之明顯,連溫淮這個直腸直肚少根筋的人都聽得出來。

    "拜託,這種理由虧你想得出來,你看我像個愛讀書的人嗎?啐,傾慕才華!"

    溫淮對他的唾棄毫不在意,捺不住好奇地問:"那究竟是何緣由?"

    南書清心裡也極是疑惑。要說他當日迫於陸烽的情面,不得不應,而明夜如此羈然不群的一個人,恐怕並不是為顧全長輩的顏面。

    的確,他為何要應?因何而應?

    他眼前浮現出當日明夜揚眉而笑的模樣,如此鮮明而深刻,讓他困惑至今。

    明夜嘻然:"當然是一見鍾情嘍,我義兄年少俊秀,風采翩翩,要不鍾情都很難,你說是不是?"

    "嗯,有道理……咦?不對不對,你少蒙我,要鍾情也是姑娘家的事,你少瞎掰,欺我好唬嗎?"

    溫淮擰著性子,非要聽個明白。猛一拍桌,驚醒正在深思的南書清。他茫茫然抬眼,看見溫淮大眼瞪小眼地盯著明夜。

    "是啊,為何呢?"他喃喃地,也不知在問誰。

    唉,真是難纏!

    明夜皺皺眉,自己也糊里糊塗的啊,又說什麼給旁人聽?

    他學溫淮搓搓下巴,沉吟半晌,咕噥一句:"也許是因為很好抱吧……"

    啊?講什麼梵語?

    溫淮有聽沒有懂,一頭霧水地轉瞪南書清,南書清卻似心不在焉地望著窗外。

    "陸小兄弟?"溫淮猶不死心,伸頭再問。

    "啊……煩死人!"明夜跳起來,拒絕再繞著這個問題打轉,他指著溫淮的鼻子,凶聲惡氣地開吼,"你再囉嗦,我就扁你出去!"

    呃,溫淮偷偷咽口口水,不問就不問,凶什麼!

    南書清的神志被明夜的叫聲拉回來,他一敲明夜:"你叫什麼,坐下來。"

    "喔。"明夜立刻變成溫順的小貓,乖乖坐下。

    溫淮好生羨慕。明夜就只對他義兄服帖,好歹自己也比南書清大個十來歲啊,真是不懂得尊老敬賢!

    "嘿……嘿,陸小兄弟,俗話說得好'君子動口不動手',咱也沒犯著你什麼,何必動氣……你別瞪我,我是想說,我已經想起今天要來幹什麼了。"

    明夜翻個白眼,向旁一歪,懶洋洋地靠向南書清。

    扯了半天,總算回到正題。

    南書清稍稍一側,沒有躲開,只好任明夜靠著。

    他微笑開口:"溫兄請講。"

    "是這樣,咱們這些同事以往總要個把月聚聚,你幾次都沒去,我是想來問,明天你還去不去……"他討好地轉向明夜,"陸小兄弟要不要一同去?"

    明夜不感興趣地擺擺手:"你們那些人在一起定是吟詩作對,我又不會,跑去湊什麼熱鬧?"

    "那南賢弟你究竟去是不去?"溫淮又轉向南書清道,"咱們在翰林院平日做編修,本來另有一群人專門進行史書編撰。但聽說最近要重編本朝國史,需從翰林院增調一批人。這一忙怕是要幾年,誰被調了去,都一時難以見面,不如大伙趁此多聚聚,免得幾年見不到,想念得緊。"

    南書清沉吟一下,道:"那好,我去。"

    明夜忽地坐正問:"抽調人手會不會抽到你們身上?"

    溫淮笑哈哈地:"怎麼可能,咱們入翰林院時日尚淺,尤其是你義兄,才一年而已,怎麼也輪不到他頭上。"

    "那就好,那就好。"明夜笑得好諂媚,"你們明日去,別忘了帶點東西回來餵我的肚子。"

    溫淮不怕死地插話:"我看你還是先填點墨水好了。"一縮頭,一隻茶杯蓋繞著頭頂呼嘯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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