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是非神色古怪,看了看啞琴叟夜明生幾人,卻不再往下說了。
鐵腳棠忙笑笑,向韋蘇二人解釋道:「六弟說老三死的那天晚上,曾經跟他說過第二天想回那個村子看看。六弟老覺得那村子有古怪,但我們去過那村子,並無異常。想來是六弟弄錯了老三的意思。」
韋長歌似有所悟地望向無是非。無是非緊抿著嘴唇,攥著拳頭,一臉的不服氣,倔強地回望過來。
韋長歌對他笑了笑,溫言道:「你三哥當真跟你說過想再回那村子去?」
無是非惱怒之意更甚,也不回答,把頭一側。
韋長歌哭笑不得,便聽蘇妄言在旁笑道:「他既然這麼說,那花三爺想必真的是有過這個打算的。」
六丑幾人默不作聲。
還是鐵腳棠諾諾道:「我們也不是不相信六弟的話,不過我們去了那村子,確實什麼都沒有!就只是個尋常村落!」
無是非激動地轉向他,手飛快地比劃著。
鐵腳棠無奈地道:「就算老三真的說過想回那村子去一趟又怎麼樣?六弟,你不是也親自去看過了麼?」
夜明生也道:「可不是麼?也許三哥是落了東西在那兒,想去取回來。」
無是非氣鼓鼓地嘟著嘴,依然不停爭辯。幾人來往不休,像是全然忘記了他們是在天下堡做客,可見平日裡就這個問題不知已經吵了多少架了。韋長歌和蘇妄言相視一笑,都是無可奈何。
卻聽鐵腳棠突然大聲道:「搬走了又怎麼樣?寡婦改嫁,天經地義!既然她漢子已經死了,那她愛嫁誰就嫁誰!又礙著你什麼了?」
夜明生在一旁陰陽怪氣地道:「六弟,你忘了?二嫂不就是守寡之後才改嫁二哥的麼?你就別說這個惹二哥生氣了。」
韋蘇二人正不知道他為何突然發起火來,這才恍然大悟。
無是非被鐵腳棠一吼,不再「說話」,委委屈屈地坐下了。鐵腳棠卻還餘怒未熄,瞪著他不斷喘氣。只聽「碰」的一聲,啞琴叟把懷裡的胡琴往桌上重重一放,臉色鐵青,目光慢慢從幾個兄弟臉上掃過,壓抑著怒氣做了幾個手勢。幾人都默默低了頭,羞慚不已。
韋長歌看向蘇妄言。
蘇妄言低聲道:「啞琴叟說,花三爺屍骨未寒,大仇未報,他們自己兄弟就在這裡吵吵鬧鬧,問他們怎麼對得起花三爺。」向六丑道:「各位不必爭了,不管那村子有沒有古怪,花三爺的事,我和韋長歌一定會盡力去辦,各位不必擔心。」
啞琴叟含淚一揖,鐵腳棠,老萊子幾人也都肅然起身,齊齊下拜。
鐵腳棠道:「我們兄弟在此謝過韋堡主和蘇公子了,唉,只盼三弟在天之靈能早日瞑目!」
韋長歌微微一笑:「老堡主在世的時候,幾位就已經是天下堡的常客,又何必跟長歌客氣?」
幾人歡歡喜喜地站了起來。
既說到往事,不知是誰起了頭,眾人漸漸地就說起一些陳年舊事,從當日老堡主的颯爽風采,到七月七壽宴的由來,慢慢就說到幾兄弟如何相識,如何結義。說到高興的地方,六丑有的扯著嗓子大聲說話,有的指手畫腳不亦樂乎,個個渾然忘我,熱鬧之極。
韋長歌聽得不耐煩,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回頭看看,卻見蘇妄言嘴角含笑,正聽得入神。
韋長歌嘴唇動了動,最後還是又直起身子,繼續聽六丑撫古追今。
夜明生興致勃勃地道:「後來你就用了鐵腳棠這個名字,大哥叫啞琴叟,六弟不聽是非也不說是非,是為無是非,而我呢,我是個瞎子,哈哈,可瞎子在夜裡可比正常人看得清楚多了,我不叫夜明生,要叫什麼?」
韋長歌聽得無趣,隨口笑問:「那花三爺為什麼叫了那麼個名字?」
屋子裡頓時寂靜下來。
六醜的嘴都緊緊閉上了,不光如此,像是連動作也都一併靜止了。
韋長歌一怔,便覺得其中必有古怪,卻也有些尷尬,正想說點什麼,卻聽蘇妄言追問道:「不錯,他為什麼叫花和尚?說來,在下也從沒聽說花三爺有什麼殘疾?他四肢健全,亦非聾啞,何以也是六丑之一?」
他說了這句話,一時間,屋裡的氣氛更加壓抑了。
好半天,那幾人就只是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說話。
韋長歌心念轉動,笑道:「要是不方便的話,就別說了……」六醜面上都是一鬆,蘇妄言急急遞過眼色,韋長歌只當沒有看見,接著道:「各位把三爺的事托付給妄言和在下,長歌還以為各位是信得過我二人,沒想到……也罷,權當我們沒有問過吧!」
蘇妄言幾不可見地一笑。
六丑尷尬對視。
半晌,夜明生道:「反正老三人也已經不在了,依我看,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了……」
鐵腳棠和無是非只看著啞琴叟。
啞琴叟終於歎了口氣,緩緩點頭。
鐵腳棠張了幾次嘴,都欲言又止,期期道:「老三……老三他……他是有點小毛病……說到這個,原本不該告訴別人,不過,反正老三也不在了,就是說給韋堡主和蘇公子聽聽,想來也沒什麼關係。老三他……他……」
頓了頓,目光投向其他人,那幾人卻都紛紛側開頭,避開了。
鐵腳棠只好低聲道:「老三他不能人道。」
韋蘇二人都是啞然,全沒想到過花和尚名為「花和尚」,但卻有這樣的隱疾。
鐵腳棠道:「老三是個男人,這事要是被人知道了,還有什麼臉在江湖走動?所以我們兄弟就只是自稱六丑,老三這個毛病卻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嘿嘿。江東六丑出了名是蠻橫不近人情,等閒也沒人敢來問,就是有那麼一兩個不懂事的,也讓我們兄弟幾個一人一頓打攆得遠遠的……」
說到裡,猛地打住了。
韋長歌只得乾笑一聲。
鐵腳棠自知不妥,一時卻又不好圓話,打了個哈哈,岔開道:「其實老三這個毛病,不是生來就有的,這和我們幾兄弟可就不一樣啦。據他自己說,他原本也跟正常的男人一樣,只是後來才……才不行了。」
蘇妄言本就好奇心重,聽他這麼一說,便要追問,才一張嘴,又覺得不太好,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好在鐵腳棠已接著道:「老三年輕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女子,一見之下,竟是驚為天人!他雖癡心一片,但卻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那女子最後還是琵琶別抱,從此天各一方,再也沒能相見。老三雖然得不到她,但這三十年來,卻無時無刻不在記掛著她,別的女子,管你是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他全都不放在眼裡——就是因為這樣,才落下了這個毛病。他發現自己不行之後,生怕別人知道了這個秘密,因此故意流連在煙花之地,做出些放浪形骸的舉動,其實都只是掩人耳目罷了。不過江湖中誰又知道這裡面的玄機?他叫自己『花和尚』,旁人聽了,還都以為,是因為他以前當過和尚、又好女色。卻不知道這是因為他俗家姓花,老三的意思,是說他這些年來,其實一直是過的和尚日子。——唉,說來,老三也算是個情種了!」
他話說完了,眾人都是悄然,想起他孑然一身,背著個「花」字過了一輩子,心裡卻始終只有那一個人,究竟可惋抑或可歎?——心裡也不知是些什麼滋味。
韋長歌悠悠一歎。
——那一時,那一地,那一眼。
抬首回眸淺笑低顰間,荏弱的剪影從此收在心底。流年偷換,情若連環,慢慢風景物事都褪了顏色,經歷許多生離死別,終於江湖子弟江湖老,蒼涼心底,便只餘那一時一地,那一抹倩影,便只有憑空而來的一個女子,猶是當年容光……
「不知是什麼樣的女子,讓他記了一輩子?驚為天人、驚為天人——想來必是風華絕代了……」
韋長歌歎了口氣,有些感慨。
蘇妄言掃他一眼,淡淡道:「那自然是艷麗非常,不可方物的了——就只恨你和我都沒那個緣分罷了。」
夜明生已接道:「可不是不可方物麼?不過老二你講得不對——你知道老三為什麼沒能得到那女子?哼,告訴你吧,那女子一開始便已羅敷有夫,三哥他遲了一步,只能抱恨終身。」輕歎一聲,悠悠吟道:「便是『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鐵腳棠擺手道:「你又怎麼知道的?什麼明珠羅敷的,我不懂你那些勞什子玩意!那年老三在漢水邊上自言自語,我在一邊兒聽得真真的,他說的可不就是揚州城裡飛觴樓的戀柔麼?」
夜明生冷笑道:「庸脂俗粉,又怎麼配得上驚為天人這四個字?——三哥這件往事,世上便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那還是十幾年的一個晚上,我和三哥一起喝酒,他喝醉了之後,就跟我講了這一段往事。三哥原本是個孤兒,從小被少林寺僧收養,就入了少林派,當了和尚。到長大了,也是一心向佛,十分虔誠。三十年前,他剛二十出頭,為了參悟佛法,獨自到一座佛教聖山朝聖,想在萬峰之顛閉關參禪。那座山山勢陡峭,道路未開,崇山峻嶺之間,就只有經年累月被樵夫們踩出來的一些小路,十分難走,非得手腳並用才能往上爬,而且稍不注意,就會有掉落懸崖的危險。」
「三哥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又會武功,爬起山來自然比平常人容易許多,可就算這樣,他也是走得又累又渴,出了一身的汗。黃昏時分,到了山腰一座荒廢的古寺,正好累得走不動了,便進了門,坐在寺門後的長廊裡歇腳。突然間,寺院深處傳來一陣琴音,鏗鏘跌宕,讓人不由得為之精神一振。三哥閉目聽了一會,便疑惑起來——這深山野嶺,破敗古寺難道竟還有人居住麼?循聲前去,卻是一個空曠的院子,院子裡蔓生的野草中間有一口三丈見方的水池。那女子,就坐在池邊上。」
「正是黃昏時候,山頭上,斜照相迎。那女子素服淡妝,嚴嚴而坐。映著夕照,真個便是明艷無匹!……」
夜明生睜大了空洞的眼睛,似乎一瞬間,他也從自己的話裡看到了那個女子驚人的美貌——
「三哥說,他當時一見那女子,三魂六魄就像是被雷劈開了一半似地,倒真的是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
一縷陽光從門縫裡漏進來,像一層薄金鋪在地上。一時間,幾乎所有人都低了頭去看那道光線,似乎這一縷陽光便是三十年前峨眉山頭的那一道夕照。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琴聲又響了起來。他猛然回過神,四處張望,那琴聲竟是來自池底!正吃驚,便聽那女子道:『是這水底的蛙聲。』他這時才看到,那女子身邊竟還跟了兩個孩子——大的男孩七八歲,小的是個女孩,不過四五歲,就蹲在那女子腳邊玩耍。山高路險,三哥年輕力壯又有武功,也是好不容易才到了這古寺,而她一個女子,弱質纖纖,還帶著兩個孩子,又是怎麼到的這半山之上?三哥是個直性子,愣了半天,便上去詢問。那女子只說自己是川中人氏,少時便遠嫁東北,這次是回家省親。說話間,那琴聲又開始響起,三哥將信將疑地俯身看向池中,果然有幾隻青蛙蹲在池中的石頭上,正仰頭鳴叫,那琴聲就是從那幾隻青蛙口中發出的!」
蘇妄言輕輕「啊」了一聲,道:「那地方是峨嵋山,那水池就是白水寺裡的白水池!」
夜明生停下來,把頭轉向這邊,道:「這個三哥倒沒有告訴我……世上竟真的有鳴聲如琴的青蛙麼?」
蘇妄言笑道:「不錯,這蛙就叫彈琴蛙,天下間就只有峨嵋山白水池裡才有——『蜀僧抱綠綺,西下峨眉峰。為我一揮手,如聽萬壑松。客心洗流水,余響入霜鐘。不覺碧山暮,秋雲暗幾重。』相傳,當年蜀僧擅琴,李白聽後就作了這首詩來送他,於是彼此引為知己,為伯牙子期之交。後來蜀僧圓寂,李白感念,在靈前長歎說:從今往後,無復高山流水之音,亦再無人為我撫琴了。結果夜來便夢見蜀僧飄然而至,說,人生在世,難得知音,你既愛我的琴聲,那明日黃昏請務必依約前來,我再為你撫琴。李白第二天再去,果然聽見琴聲,便如蜀僧在世時一般,仔細查看,才發現原來是白水池裡的青蛙鳴叫……我曾去過幾次,白水寺雖然已是廢墟一片,但白水秋月,月下聆琴,當中卻也別有一番清歡。」
他揚起頭,露出笑容,眉宇間微見悠遠之意。
韋長歌不自禁地一笑:「你什麼就去過這種好地方了?也不叫上我一塊!」
蘇妄言笑著瞥他一眼,似有些得意,卻向夜明生道:「那後來呢?」
「三哥回過頭,那女人正聽得入神,再看那兩個孩子,不哭不鬧,哥哥帶著妹妹乖乖地在一旁撿石子玩。那女子見他看著孩子,便笑著道:『這是我的一雙子女。』歎了口氣,就有點悵然,說:『這次走了,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來,所以我特地帶他們來看看這彈琴蛙。』三哥聽她言語中的意思大是淒涼,不像尋常離家背井,就上去大著膽子問她;『夫人可是家中有事?』那女子默然了一會,回答說:『外子剛剛病逝。』三哥一震,含含糊糊說了些安慰的話,什麼節哀順便,人死不能復生之類的。」
「隔了一會兒,天色黑了,半輪山月在林子後邊露出點兒銀邊來。那女子就像大夢初醒一般,驀地站起來,叫著兩個孩子的名字,那兄妹倆乖乖地走了過來。她跟三哥說了聲再見,一手抱起女兒,一手牽著兒子,就往外走。三哥想到天色已晚,路又不大好走,忙追了出去,想送她們母子三人下山,那女子卻堅持不肯。三哥便說:『天這麼黑,你又不要人送,那不如等到天亮再走吧,也好安全些!』」
夜明生不接著往下說,卻感歎道:「二哥,你平時說話十句總有九句半是錯的,可你說三哥是個情種,這句話,我倒不得不服你!」
鐵腳棠聽了他的話,滿心不快,但又急著聽他往下說,也不好和他爭辯,就只是哼了一聲。
夜明生搖著頭道:「老三他自從酒醉告訴了我這件事,後來也就不瞞我了,這些年來,這段陳年往事我聽他說了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遍了。每次喝了酒,他就會說起這事,每次說到這兒,他就開始流眼淚。」
說到這裡,想起花和尚,眼眶也紅了。
他深吸了口氣,道:「三哥每次說到這裡,就會狠狠喝它三大杯,然後流著眼淚對我說:『你不知道,我真悔啊!我後悔了一輩子,恨我自己沒有留住她!老四,你知道麼?我悔啊!——那時候我對她說,天這麼黑,你還是天亮再走吧。她抱著孩子站在門外,聽了我的話就回頭看著我,她說:『這個年月,這個世道,走到哪裡不都是一樣的渾黑麼?天亮,可這天哪還有亮的時候?』她站在哪兒,臉上神情,明明白白的就是黯然神傷四個字!我一時怔住了,等回過神來,四處都是漆黑一片,哪兒還有她們母子的影子?』……」
「——可歎就這一面之緣,三哥卻再也沒能忘記這女子。他知道自己堪不破情關,從那以後就離開了少林,四處尋找,但多年下來還是音信全無,倒像是那母子三人從那天晚上起,就這麼憑空消失了。直到最近這些年,他知道無望,這心思才慢慢淡了。」
「花三爺當真再沒見過那女子麼?」
「可不是?!本來,依他所想,要找那母子三人應該不是難事,哪知道會有後來進退維谷的局面?」
夜明生嘖嘖惋歎。
蘇妄言惑道:「茫茫人海,要找一個無名無姓的女子就如大海撈針一般,怎麼會不是難事?」
夜明生一拍大腿,道:「奇就奇在這裡了!那女人帶著孩子離開之後,三哥回到水池邊,無意中看見先前那兩個孩子玩的草叢裡有什麼東西在月下反著光,他留神看了,這才發現——原來那兩兄妹用來撿石子玩的,全是一顆顆的珍珠!每一顆怕都有拇指粗細,足有好幾十顆,居然就著麼丟在草叢裡!」
「昔日韓嫣以黃金為彈丸,射取鳥雀,千載之下,又有這兩個小孩子用珍珠嬉戲,倒不叫五陵少年寂寞。」韋長歌說著,淡淡一笑:「不過韓嫣得寵於漢武,賞賜巨萬,幾擬於鄧通,才有這樣的舉動。這母子幾人不知道又是什麼來歷,比起韓嫣鄧通竟也是不遑多讓!」
蘇妄言道:「一擲千金,那必然也是家累千金,大約不是豪門便是巨賈罷!」
夜明生又問:「請問大公子,像這樣的人家有多少?」
蘇妄言回答:「有錢的經商人家多得很,可這些經商人家往往越是有錢越是把錢看得緊。像這樣不把錢當錢的,大約不過十之一二罷了。」微一沉吟,又道:「若是武林中人,那便只有天下堡、江南鹽幫、塞北牧場、南海蛟王,以及幾個有名的世家罷了。要再不是,那一定便是出自官宦人家了。」
鐵腳棠插嘴道:「這麼說來,應該好找才對啊?——那女子是川中人士,出自豪門,嫁到東北,有兩個孩子,還個寡婦——把這些條件都加在一起,符合的人應當不會多過十個指頭,就是一個一個的去找,不消一年也就找到了。」
夜明生冷笑道:「要真是這麼容易就好了。三哥朝思暮想了三十年,難道這點他都想不到麼?話已至此,我也就不瞞你們,老三當年可是連唐門都闖過了!就是不見人,三十年來,一點音信都沒有。」
眾人相顧駭然。
鐵腳棠喃喃道:「老三為了找她連唐門都敢闖,難道真的連命也不要了麼……」
隔了一會兒,韋長歌才低聲吟道:「來是空言去絕蹤,更隔蓬山一萬重……——那女子如此特出,應當十分好找才對,花三爺找了這麼多年了,怎麼還是杳無音信?」
夜明生搖頭不答。
蘇妄言笑了笑:「人海茫茫,碧落黃泉,要找一個人哪裡那麼容易?也許要找的人與你就只有一牆之隔,可你又怎麼能知道?」
韋長歌怔忪許久。
終於一笑,道:「不錯……」
又問:「妄言,你覺不覺得這女子說的話有些古怪?」
蘇妄言點頭道:「嗯,她說世道渾黑,聽起來,像是受了什麼不白之冤,無處申訴。」
韋長歌歎道:「這麼一個光彩照人的女子,真不知她有些什麼冤屈,才會說這樣的話……」
「這件事花三爺想了三十年尚且不明白,我們這幾句閒談又怎麼弄得明白?」天色已近正午,蘇妄言起身笑道:「花三爺的事,我們一定盡力,不管查到了什麼線索,一定快馬通知各位,請放心!」
六丑會意,一齊起身告辭。
韋蘇二人將六丑送到廳門,六丑又再道謝,這才出門去了。無是非慢吞吞地走在最後,不時回頭望向蘇妄言。
蘇妄言走上去,輕聲道:「你有事要跟我說麼?」
無是非狠狠點頭,又回頭看著走在前面的幾個兄弟。蘇妄言回身看了韋長歌一眼,韋長歌會意,微一頷首,快步趕上六丑幾人,說了幾句閒話,陪著走在前面。蘇妄言低頭看著無是非,微笑道:「好啦,你幾個兄弟會在天下堡門口等你,你有什麼事要跟我說?」
無是非怯怯一笑,「道」:「我跟大哥、二哥說了,他們都不信我,說我多心——那村子真的有古怪!」
蘇妄言道:「那村子怎麼了?」
無是非不住比手劃腳,「說」道:「那村子裡有個寡婦搬走了。」看蘇妄言一臉茫然,又道:「我們避雨的地方,就在那寡婦家的屋簷下。可三哥死後,我帶著大哥他們再去那村子,那寡婦就搬走了。」
蘇妄言沉吟道:「就是棠二爺說的那個改嫁了的寡婦麼?普通人家丈夫死了妻子改嫁,那也是常事,也許真的是巧合……」
無是非有些著急,他連連搖頭,急急「道」:「三哥跟那女人說過話!」
蘇妄言一怔,竟也用手語問道:「他們說些什麼?」
無是非「道」:「三哥要我先走,說他要問那寡婦什麼事,隔得遠,三哥背對著我,我沒看見他說什麼……不過那寡婦聽了三哥的話就神色大變,幾乎是驚惶失措。她好像說了句什麼『那就是我的孩子』,又慌慌張張地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接著就摔門進去了,——隔得遠,我也沒看清楚……」
他正說著,不經意看見蘇妄言的臉色,嚇了一跳,頓時停下了。
蘇妄言愣愣地站著,蹙起眉頭,想了片刻,又追問:「她還說了些什麼?」
「……沒什麼……她就只是不停地說她不知道……」
「那個寡婦是不是二十八九歲,穿著桃紅小襖、月華裙,翠眉鳳眼,很有幾分姿色?」
他每問一句,無是非就點一次頭,他問完了,輕輕歎了口氣:「原來是她麼……」
無是非迷惘地看著他。
蘇妄言的眼中瞬間閃過一絲苦笑,他最後問道:「那個寡婦是不是姓顧,別人都叫她顧大嫂?」
無是非驚訝地微微張開了嘴。
蘇妄言卻只是勾起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