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微靜靜地躺在溫暖的床上,蓋著厚厚的棉被,她的短髮散落在枕上,映著臉色更加雪白,更加透明。
她的神態安詳,在深深的昏迷中,竟然意外地看不到那總是緊緊追隨她的悲傷與哀婉。她更像是睡了,不願從平靜的夢中醒來。
擲劍坐在她的床邊,緊扣著她手腕上的內關穴,源源不絕地將真氣輸送進她的體內,與一股惡寒交戰,想讓她早日醒來。
他的臉色並不比她好,也是雪白透明的,他的神態更是與她幾乎一模一樣,平靜、安詳、沉寂,似乎已忘卻了所有的煩惱與憂傷。
成劍俠立在二人的身後,看著擲劍凝視杜微的柔情眼眸,忍不住落下淚來,她轉過身,偷偷地問同樣現出悔意的霍思昭,「大師兄,丹藥還有沒有?」
當擲劍懷抱著已奄奄一息、渾身冰冷的杜微衝回來時,霍思昭果斷地決定將成派的丹藥拿出來餵給她。
這種療傷的丹藥有起死回生的效果,是成派的獨門秘藥。正是靠了丹藥和擲劍不間斷的真氣,才維繫住她的性命,直至現在。
霍思昭沉痛地搖搖頭,「已經沒有了。」配置那種靈藥極耗藥材與時間,那是僅剩的一丸了。他沒有想到,一個他所不屑的青樓女子,竟然如此至情至性,這讓他受到了深深的打擊和震撼。
門外的弟子們不敢接近他們,可是卻感染了他們的無奈與悔恨。
金璃靠在時音的肩頭,追悔莫及地哭出聲:「都是我不好……是我錯怪了她……我不該那樣說她。如果不是我亂講話,或許她不會走的……」
時音拍拍她的後背,眼睛同樣是濕漉漉的。
圍觀的弟子們也都投有料到,一直受他們排擠與鄙視的這名女子,才是世上最純潔最高貴最值得尊敬的人。他們的心中同時充斥著悔恨與無奈。
「還有沒有沒來過的大夫?」儘管這樣問,成劍俠心裡卻清楚,四天來,這周圍能請到的神醫也好,庸醫也罷,所有的大夫都來過了,無一不是搖頭歎氣,無一不是束手無策。
霍思昭還沒回答,門外響起了一聲冰冰冷冷的聲音,「我還沒來過!」
雲集的弟子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位渾身包裹在黑色衣服裡的人,他戴著大大的黑色斗篷,垂下的面紗擋住了風雪,也擋住了他的相貌。他的身材矮小像個孩童,卻背著一個與他身量極不相襯,異常大的藥箱。
無數高手羅列周圍,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現他是何時飄然而至的。
他泰然自若地走近,步伐敏捷,黑色的身形在雪白的地面上移動,顯得詭異而神秘莫測。奇怪的是,在他身後走過的雪地,留下的是極輕極淡不易發現的足印,完全與他的體形不符。
「這姑娘是惡寒所致,體溫已降到極致,若再不救治,她撐不過今天了。」
說話之間,他飄渺不定的步子已踏進門口,無視眾人的瞠目,逕自放下背後的藥箱,脫下覆滿雪的黑色斗篷,露出裡面的一色黑衫,像是一團黑色的煙霧。臉上居然也戴著一層黑色輕紗,無法看見長相,只隱約從紗隙間露出兩點異常亮閃閃而有神的眸子。
霍思昭揮揮手,遣退了充滿警戒的弟子們。
「大夫,你可以救她嗎?」成劍俠已經豁出了一切,只要有人能救杜微,管他是什麼來路!
來人冷笑著說:「還算你有耐性,可以撐到現在。不過你再怎麼努力,她也活不過今天了。」這話卻是對擲劍說的。
擲劍一震,回過頭來,眾人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臉上已經明顯出現了精力衰竭的徵兆,眼看就要支持不住。
霍思昭躬身行禮,這是他作為成派大弟子所能給予的最高的禮節,「請問閣下是?」
他傲慢地回答:「梅汝青!」
霍思昭心下雪亮了,名滿天下的神醫居然會屈尊來到這偏僻的地方,杜微性命還不該絕啊!
他眼瞅著身材矮小的梅汝青剛剛還站在門口,不知用了什麼詭異的身法,眼前一晃就來到了杜微的床前,伸出兩根手指搭在杜微的脈上。
他的手指修長,不似尋常男子般粗大笨拙,而是一雙醫者的雙手,活動靈巧,白皙細膩。
擲劍疲倦得無力說話,只用渴求的眼神做著無言的請求。
黑紗下,梅汝青的話語冷硬無情:「要我救她可以,只要答應我一個要求。」
擲劍的心中頓時燃起了希望,他既然這樣說,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
「不管是什麼,我一定會答應。求你先救救她吧!」他啞聲說,已疲憊至極。
「很好!」梅汝青似乎滿意地點點頭,而後不耐煩地揮揮手,「都出去。救好了她,我自會告訴你我的要求。」
霍思昭走過來,將擲劍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無言地率先走了出去,隨後,成劍俠慢慢倒退至門口,悄悄地掩了門。
當眾人都退出房門,只留下神秘的梅汝青時,他緊走兩步,跪倒在杜微的床前,伸手摘下蒙面的黑紗,露出一張冷艷絕俗的絕美容貌。
細長白皙的手指帶著激動和顫抖撫過杜嫩沉靜的額頭、秀眉、緊閉的雙眸、小巧的鼻子,直至毫無盤色的嘴唇。
「……我說過我會保護你的……我終於可以做到了……我終於可以做到了……」
* * *
擲劍癡癡地等待在門外,臉上帶著不可思議的決絕,
成劍俠看得清楚,他似乎準備與杜微共存亡了,這感覺讓她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
時間緩緩地流動,人們雖然無奈,卻無力抗爭,只有屏息靜氣地傾聽裡面的響動,但是裡面卻聲息全無。
「吱呀」一聲門滑開了,梅汝青又戴起了黑紗,他站在門口,個子還不及擲劍的肩頭,可看上去卻凜然神聖不可侵犯,像主宰者一般,
他的聲音依舊冰冷無情,「你可以答應我的要求了!」
只這一句,好像喚起了擲劍所有的意識,他的臉上狂喜,眼眸閃閃發光,好像整個人又有了活力似的,衝進房間。
他欣喜若扛地觸摸杜嫩的身體,她一直低迷的體溫終於恢復正常,心跳不再微弱了。
他知道,她很快就會醒過來,很快會健康起來,很快就又可以對他溫柔地笑語宴宴。他激動地將頭伏在她的肩窩,止不住地淚水盈然。
金璃首先爆出了歡呼,隨後,所有的弟子都笑逐顏開。這是決定性的轉折,這也是神奇的轉折!
就在霍思昭與成劍俠相視欣慰一笑時,梅汝青包裹得嚴嚴密密,不露縫隙的黑衣中,伸出了一隻皓白如玉的手掌,掌心上有一顆黑色藥丸。
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壓過了所有的動靜,在一片嘈雜中讓每個人都清晰可聞。不高不低,卻似笑非笑,帶著冷森森、令人顫慄的無情,「你該兌現你的承諾了。這是『六道斷生丸』,服了吧!」
此言一出,眾人都詫異地靜下來,好像全體啞了。
「你是大夫,怎麼可以取人的性命?」成劍俠首先變了顏色。這是江湖中有名的毒藥,無人不知。
梅汝青看也不看她,他這時再不是剛剛眾人還在歡呼感激著的起死回生的妙手神醫,黑色的一身裝束,令他像是駕風而來的死神般令人戰慄。
「你要毀約?」他一字一句對著擲劍說,讓他彷彿已經看到在那張黑紗下面,有兩道冰箭似的目光向他直視而來,「我既然能治好她,也自然可以殺了她!」
霍思昭的臉色難看極了,「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一瞬間,他心裡轉過無數的念頭,卻都不敢輕易妄動。
他冷酷逼人的氣勢讓他感到,他不是這世上的人,而不自覺地開始有些發抖。
「無需回答!」梅汝青冷傲地仰起黑紗,似乎對他不屑一顧,「你不相信我的話嗎?」他的聲音漸漸凌厲。
擲劍閉了閉眼睛,自嘲地苦笑。
他和杜微為什麼總是要經歷生離和死別?他才剛慶幸她的好轉,卻不想自己已等不到她再綻出笑容的時候。
他們相識至今,就一直不斷地作痛苦的抉擇,這一次,竟是要選擇誰才擁有活下去的權利!
他俯身在杜微的唇邊印下一個吻。
他吻得專一,吻得深情,吻得絕望,瞧得每個人都深深動情。
直起身,他拿起梅汝青掌中的六道斷生丸,毫不猶豫地吞進喉嚨。
「二師兄——」成劍俠驚聲尖叫,撲上來欲抓住他。
擲劍輕輕揮手彈開她,臉上帶著肅靜與平淡的表情。他屈下膝蓋,跪在杜微的床前,執起她已不復冰涼的小手,喃喃地說:「情之所終,此生不渝。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這是他一直對杜微的承諾,他做到了,並且一直堅持到死亡的前一刻。
眾人瞧得傻了,瞧得癡了,瞧得沒有一個人可以移動,只是震驚又動容地目睹著這一幕。
突然,梅汝青出人意料地長聲大笑,打破了這寂靜淒慘的氣氛。
他揚手,在成派眾多弟子的目瞪口呆中拋掉了蒙面的黑紗,露出一張秀美的絕色容顏,逕直走到杜微身前,輕拍兩下,解開了杜微被封住的穴道。
「姐姐,你都聽見了。他是個配得上你的人,我放心了!」
眾人更加驚訝了,沉睡已久的杜微就這樣緩緩睜開雙眼,吃力地回握住他的手掌,眼裡含著無限的柔情蜜情,亦真亦幻,夢囈般低吟:「……不離……不棄……」
擲劍的眼淚刷地流了出來,他驚喜地看著杜微虛弱卻由衷的微笑,心中百感交集。
「擲劍大哥,多年未見了!」梅汝青,不,是杜婷對著擲劍深深一拜,「很抱歉我這樣做,你知道,看到姐姐這個樣子,我不得不為她考驗你一下。」
事實上,杜微在他們進來之前就甦醒了,只是被點了穴道不能出聲。杜婷的考驗,拂劍的回答,她全部盡收心底。 。
眾人頓時又從震驚變糊塗了,霍思昭最先反應過:來,「那六道斷生丸……」
「那只是潤喉的藥丸。」杜婷一貫冷淡的表情略現出些尷尬,看樣子她把大家嚇得不輕,似乎做得太過分了。不過看到為了杜微奮不顧身的擲劍,她又欣慰又放心。杜微從此再不會有不幸了。
杜婷、霍思昭、成劍俠默契地走出房門,將諸多弟子的唏噓讚歎聲關在門外。
至於擲劍,他再一次堅守住亙古不變的諾言,正深情款款地與杜嫩相互凝視。他們歷經離別、火梅、人言與死亡的考驗,終於迎來了已近在眼前的幸福……
* * *
當霍思昭組織各弟子回歸他們的崗位時,他們帶著一顆顆被突然滌清的心靈會意而去。
成劍俠擦拭著臉上遺留的淚跡,也準備放下糾纏她幾日的失落與傷心,去履行她的職責時,偶然瞟到雪松的枝條微微抖了抖,落下些散碎的雪片。她愣了一下,隨後拔腿疾奔。
她衝出大門,迅速地左右相顧,腳步一刻也不停,使出渾身力氣疾速衝下山,緊迫著一個幾乎辨認不出的白色的身影。
「你快回來……」她急得大喊。
眼看得那影子越行越遠,絲毫投有停下來的打算,她急上心頭,猛然收住腳步,「嗆啷」一聲抽出隨身的長劍,叫道:「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就死給你看!」說著,她咬著牙,長劍橫過來直向頸上抹去!
「不!」眼前白影一閃,那影子閃電般奔回來,一把抓住鋒利的劍身,阻止了她近乎傻氣的行為。
鮮紅的血,從他的掌中流淌出來,滴在潔白無瑕的雪地裡,像是綻開的朵朵紅梅。
「你還在乎我嗎?為什麼卻不肯見我?」成劍俠扔下長劍,帶著痛苦和不解問。
她早猜到是他回來了,成派的人口緊密,普通人難覓蹤跡。梅汝青既然可以闖上山,必是有知情的人帶路。她卻不明白他為何煞費苦心地躲避她!
他——柳滿諒,彷彿不覺得手上的疼痛,歎息一聲,啞啞地說:「小師妹……」五年不見,她出落得更加標緻了,亭亭玉立得像朵玉蘭花,讓他一見便忍不住心馳神蕩。
「你又要丟下我一個人?」她幽幽地說,火熱的眼眸直遁向他逃避的目光,「上次是五年,那麼這次呢?十年?八年?」
柳滿諒痛苦地搖搖頭,「不,不是……」
「那麼你為何要放棄我?」成劍俠終於哭出聲來,「你認為配不上我是不是?一直以來,你都是要把我讓給二師兄的!現在二師兄有了妻子,你又急著把我留給別人了!你對每個人都那麼溫柔體貼,可為什麼你從來都不問問我的心思?為什麼你從來都去理解我心底的願望?」
這一連串的問話將柳滿諒徹徹底底地打倒了。
他是愛著成劍俠的,卻始終不敢承認。
因為,師父是有意將她嫁給擲劍的!一個是他從小最親近的師兄,一個是他默默愛著的師妹,就這樣在師父的授意下結成連理,應該是天作之合吧。所以,他小心翼翼地收藏了這份感情,不敢去面對。
但是成劍俠卻再受不了,她是個敢愛敢恨的火辣女子,有著常人難以比擬的勇氣。所以,她率先揭開了這個隱藏了多年的秘密,滿諒心中永遠的一個痛。
他健碩的身子晃動了一下,痛苦地轉過臉去,一句話也說不出。白衫飄動,映出他飄逸的風姿,亦同他的心情般飄渺恍惚。
就在那一刻,他清楚地看到了成劍俠眼中的熱切與愛意,也感受到自己內心中隱隱欲動的願望,他好想大聲說出來,他是用全部身心愛著她的!
可是不行,他是個一無所有的浪子,用什麼來照顧在他心中奉若神明的成劍俠?他一文不名!
成劍俠在滿諒沉默的臉上看出了掙扎,卻依然讀不懂,她終於絕望了,「或許我該嫁給大師兄,他為了我三十四歲仍然未娶……或許我該嫁給清文,精城振的掌門,我們門當戶對……」
她苦笑著轉過身,似乎自言自語,失神落魄地喃喃重複:「我早該知道你不愛我,我早該死心的……」
滿諒愣愣地瞅著她慢慢向前進,每一步都走得辛苦異常,他心中突然有什麼意識爆發了,衝破他一直牢牢抑制的防線,直衝腦海。
他踏雪而去,從後面扣住了她的肩膀,帶著難耐的激動與渴望,「不……除了我,你不能嫁給任何人……即使是違背師命……我也絕對不會再放棄你了……」
成劍俠背對他靜靜地站著,任他急切而有力地擁抱,臉頰上掛著淚珠,眼裡卻閃過一絲狡黠,不過這些,滿諒是看不到的。
* * *
成劍俠手捧一個貼著封條的木箱,出現在成派的議事廳裡。
成派所有的弟子,霍思昭、擲劍、柳滿諒全部按照長幼次序一一跪倒。他們全都換上了正式場合才穿的服裝,齊齊地跪了一地,氣氛莊嚴肅穆。
成劍俠小心翼翼地將封條撕下,取出了一本年代久遠,紙張泛黃的書卷。
這就是幾百年來成派掌門的掌門手札。每一代新掌門的名字由他的上一任書寫,而上一任掌門一生的功過得失,則由新掌門執筆記錄。
成宗吾曾在所有弟子的注視下,鄭重地將它封印,現在,則由他的女兒重新開啟,填寫進他們心中公認的掌門人選——成擲劍的名字。
成劍俠態度嚴肅端莊,頗有風範,她朗聲念道:「成派劍系,武林一支。天山以北,護衛一方。今以第二十九任掌門成宗吾之名,傳位於弟子……」
她的聲音突然停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般,驚訝地瞅著手札上父親的遺跡。
她曾經親眼所見,後面是空白的,父親一直殷切地等待更優秀更機智更適合做掌門的弟子出現,因此並沒有繼續將手札寫完。
但當她目光所及,看到的卻清清楚楚是父親的字跡。封條是特殊製成的,絕無可能有人開過,而同樣的封條,只有歷代的掌門才有,毫無疑問,這是成宗吾遇難前最後的決定。
弟子們見她久久不語,紛紛抬起頭用詢問的眼神望著神色頗有些複雜的成劍俠。
她清清嗓子,大聲地念道:「今以第二十九任掌門成宗吾之名,傳位於弟子——柳滿諒!」
這令所有人都大吃一驚,有些年齡小的弟子忍不住開始交頭接耳,連成派的三大弟子,霍思昭、擲劍和柳滿諒全部驚愕萬分。
原來師父挑中的並不是深沉內斂的擲劍,而是同樣俊秀出色的柳滿諒!
「弟子柳滿諒文武兼備,劍術精卓,寬厚仁忍,韌而不張,品性率真而不輕狂,可擔任成派劍系的掌門。弟子霍思昭精於馭人,善管賬目,望多協助掌門人管理系中事務。弟子成擲劍俠肝義膽,性情中人,今後擔負起劍師之任,將成派劍法發揚光大!」
成宗吾在世中,已經深深透析了三大弟子的強弱優缺,終於為他們作出了最深刻的評析與安排。這番話,說得三人心服口服。
成劍俠高舉起掌門手札,鄭重地遞到臉色沉靜的柳滿諒手中。他恭敬地跪接,再站起來時,他已經決定擔起振興成派的重任了。
於是,這場簡簡單單的掌門接任儀式便結束了,它給弟子們帶來意想不到的局面,卻為每個人帶來了更多的希望與理想。
* * *
天空一片湛藍,朵朵白雲悠悠地游著,遠處的山巒也蒙上一層薄薄的雲靄,天氣晴朗祥和。
「二師兄,你還會回來嗎?」成劍俠拉著擲劍的手,依依不捨地撒嬌。儘管已經身為人妻,她依然孩子氣十足。
「當然!這裡是我的故鄉,人是不會忘記根的。」擲劍回答,神色和藹,「你和滿諒要多保重,我們去了!」
柳滿諒自接任了掌門的重任,性情依舊溫和,平易近人。他有很多話想對擲劍說,可千言萬語到嘴邊只化成了一句:「保重!」
擲劍躍上馬車,同霍思昭等人揮手道別,轉身進到了車廂裡。
馬車是霍思昭精心設計過的,安排得舒服溫馨,杜微仍然體虛氣弱,可躺臥在柔軟舒適的墊上休養。
他溫柔地上前梳理她長長的頭髮,「我們要去江南,從此泛舟而下,過男耕女織的日子了。」
杜微的身體不適宜天山寒冷的氣候,所以他決定遷居江南暖地。
師父的遺言令他再無牽掛,再無包袱,也再無遺憾,滿諒的能力他最清楚,成派將來在他的指揮之下必定會崛起成為泰斗之宗。
杜微唇邊溢出一個幸福至極的笑容,悄然點頭。
他溫柔地吻了一下她的唇,輕輕說:「門外的梅樹開花了,你看到了嗎?清清雅雅,淡香醉人……」杜微的唇微啟開,他俯下身子,聽到她的聲音後不由得低低地笑,「情之所終,此生不渝。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她安心地伸出玉白柔黃,與一隻腕上帶著齒印的粗大手掌密密交握,兩人的掌心中,金玉劍灼灼發光……
馬車從蒼茫一片的冰天雪地直馳向四季如春的江南景致。
車輪滾滾中,世上的繁榮會變更,絕色的容顏會遲暮,富碩的財產會消散,惟有一份真情真愛,歷久不衰,永不褪色!
尾 聲
烈日當頭,似火盆一般酷熱無情。
在漫漫黃沙中,有個穿著一件長袍,戴著寬大斗篷的人背著藥箱頑強地與鬆軟的沙子爭鬥,一步步前行。
她的裝束同在天山時一模一樣,只是顏色換成了一身白。
梅汝青頭也不回,淡淡地說:「如果堅持不住,你最好趁早回頭。」他從應天一路跟至北京,然後又到天山,現在還來到漠北,如果不提目的,這份執著值得她尊敬。
她身後的人連滾帶爬地在沙上走著,他顯然很不適應這樣惡劣的環境。
少聿英俊的臉上沾滿了沙子,狼狽不堪,卻堅定地答:「這世上還沒有我堅持不了的事情!我會跟著你一輩子,直到你嫁給我為止!」
梅汝青冷冷一笑,「早知道當初就一針扎死你,免得現在煩心!」她選擇了醫者這條路,便注定了不會只屬於某一個男人的。
少聿的靴子裡灌滿了黃沙,每踩一步都十分艱難,但他仍然緊緊尾隨著她,不曾落下一步。
「有一天我真的會死在你的手裡……」他歎息著說,這女人的精力實在可怕,已經快把九州走遍了,或許他會是累死的也說不定。
她依然穩穩地前進,迎戰難耐的酷熱與烤熾,腳印深深地扎進了沙裡,聽了他的話不置可否。
他「通」一聲滑倒在沙裡,掙扎著爬起來,他不死心地繼續遊說:「你即使行一輩子醫,走遍大河山川,能救治的病人終究是九牛一毛!嫁給我有什麼不好?萬隆錢莊可以幫你在九州各地開藥鋪。我也不會把你綁在身邊,你也可以繼續行醫救人。」
梅汝青沉默不語,她繼承了師父的名字、醫術與責任,早已決心一輩子濟世救人,永不婚嫁。她從覆面的白紗裡不易察覺地向後望去,少聿儘管狼狽十足,眼睛裡,卻帶著一種她剛剛見識到便銘刻於心的堅定。
那眼神,她在擲劍的眼中同樣看到過。
少聿沒有注意到不知不覺間她的腳步漸緩,似是為他而停留,他幽黑深遠的眸子裡,不再有一貫的放蕩不羈,轉而被一種煥發出奇異光彩的深情所取代。
「我一定會讓你愛上我的!在那之前,無論是大漠、大雪還是大風、大浪,我都不會被你甩掉!」
一望無際的大漠中,一個嬌小挺拔的身影在傲然前行,跟在身後的高大男子卻一路跌打滾爬,跌跌撞撞。
他們相隔不遠不近,卻默默地互相陪伴依靠。
天山的雪峰連綿見證了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黃沙遍野的漠北中,是否還會見證另一段纏綿悱側、奇異動人的愛情?
一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