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強人 第四章
    從十二歲心智開竅發現自己當不了「蔣夫人」之後,向莞覺得自己腳底的世界碎成千片萬片,好不沮喪。

    所幸天無絕人之路,上帝關了一道門,便會再開一扇窗。

    就在她小小易感脆弱的心靈深覺前途茫茫、未來慘澹的時候,港劇「大時代」讓她發現商場上你蒙我騙、爾虞我詐的世界,以及男主角帥到不行、聰明到絕頂的表現,無一不令她深深陶醉。

    她不想當被呵護的女主角,家中娘親有交代,靠山山倒、靠男人男人跑,女人靠自己最好!所以,她想成為那個商場上的女強人。

    「女強人」三個字,在十三歲那一年深深打進她心裡。

    為了變成一個女強人,她考進台北商專,一邊唸書一邊在貿易公司打工,累積業務經驗,之後插大就讀企管,輔修會計,同時又進入企業顧問事務所工作,終於確定自己的志向。

    花一輩子的時間成立一間公司算什麼,用一輩子救無數企業才叫厲害!所以她要當名出色的企業顧問,成為這一行的強中手。

    既然想要從事這一行,就得要學會管理,最基本的就是對於自我的管理──於是,她有空就會去健身俱樂部,一方面運動維持好身材,另一方面擴展人脈。

    為了達到後面這個目的,她選擇加入年費貴得讓她想哭的高級健身俱樂部,好打進貴族子弟、商業才俊的社交圈。

    沒辦法,誰教她出身寒門、血統平凡,身邊沒有自動巴上來的蒼蠅,只好自己變成那只蒼蠅。

    幸運的是,向莞先天有招蜂引蝶的外表,不必太招搖鑽研就能引名門貴公子、青年才俊等等人物自動送上門,套套交情、換換消息,最後基於「日久見人心」法則選擇交深或疏遠、對峙或合作。

    至於名門千金、社交貴婦,拜先天的粗神經及後天易於與人攀談的社交能力所賜,無形中化解美女之間王見王注定死棋的相看相厭,雖無法達到相願級完全避免遭人妒忌的功力,倒還是有不少好友手帕交。

    夏純怡就是其中之一。

    「真搞不懂你。」在跑步機上晃悠慢走,向莞瞟瞟隔壁同樣在散步的朋友。「明明晚上在這裡就能見面,還刻意跑到明達找我。」

    「我有我的用意。」

    「醉翁之意不在酒嘛,你的目標是凡庸。」

    「嗯。」夏純怡娟秀的瓜子臉上表情平靜。

    「想追他?」

    「我已經在追了。」夏純怡走下跑步機,決定洗個三溫暖結束今天的運動。

    向莞跟在後頭,非常有興趣探知內幕消息。

    「這就是你堅持僱用我為京凌企業做管理規畫的原因?」這等行徑未免有假公濟私之嫌。

    兩人一同走進女性更衣室,夏純怡神情如常,說的話也跟平常一樣實際:

    「如果你沒有本事,就算送我十個商凡庸,我也不會把這筆生意交給你。」

    「一石二鳥,算我服了你。」敵不過前輩的老謀深算。「但我懷疑近水樓台能讓你先得月,凡庸根本不知道你對他有意思。」

    「他會知道的,在我告訴他之後。」

    呵!這位姐姐也太直接了吧?「難道你想向他告白?」

    夏純怡輕笑:「說告白太純情,事實上我打算──」

    「怎樣?」

    「勾、引、他。」拭汗的毛巾蓋住一張因為太過錯愕而美感頓減的臉孔。

    向莞粗魯抓下蓋頭的毛巾。

    勾引?多麼驚為天人的字眼!怎能怪她嘴巴張得足以吞進兩顆蛋。

    「原來你是豪放女。」真真看不出來。

    由上往下巡過眼前美人一回,誰想得到彷彿經由末代工筆畫匠一筆一劃精心繪出的仕女千金,骨子裡竟裝了唐朝豪放女的靈魂,多麼的──表裡不一啊!

    「豪放?我只是在追求我想要的,如是而已。」

    「光是這樣就很了不起。」向莞拍手,衷心佩服。「雖然是已經邁入公元兩千年的現在,女性意識開始抬頭,但是主動追求男人這檔子事,真敢放手去做的女性同胞還是少之又少,男人依然站在主動的那一方。」

    「從我開始又何妨?」嫻靜的唇角勾起微笑。

    「可是──男人怎麼追?總不能送花、請吃飯吧?那是男人對女人的招數不是嗎?」

    「的確。不過男人最禁不起挑撥,所以我在嘗試勾引他。」

    「生米煮成熟飯?」不會吧?「容小妹提醒,那位老兄可是唐璜轉生、現代花公子,沒你想像中那麼有責任感:再說現在都什麼年代了,這種把戲只有電視肥皂劇還在引用以便湊合男女主角的吧?現實生活中鐵定會偷雞不著蝕把米,落得珠胎暗結投訴無門的下場。」

    「看你說得頭頭是道,想必經驗頗豐嘍?」她反將小妹妹一軍。

    「啊?」

    「妹妹有什麼好方法,不妨來個機會教育讓我學幾招。」

    「呃……」好像聞到一點火藥味哦,她向莞自認是挺識時務的現代英雌。「我只是在擔心你。你知道,依照連續劇和文藝小說的公式,生米煮成熟飯之後吃虧的都是女人,男人又不會懷孕。」

    「生一個像商凡庸的孩子也不錯。」夏純怡對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商凡庸的相貌也是上上選,兩人合作的產品品質絕不會差。

    這位姐姐哪來的信心?「並不是每對好看的父母生下來的孩子就一定承襲雙親的美貌。」人生又不像文藝小說鋪陳的那樣事事盡如人意,故事中的下一代絕對會遺傳到身為男女主角的雙親所有的優點,變成唯一的完人。「基因是會排列組合跟突變的。」

    「多謝提醒,不過我並不打算跟他生米煮成熟飯,你不必傷這個腦筋,可以把天馬行空的想像力放進倉庫堆積。追求男人並不一定正要把自己脫個精光打上蝴蝶結送給對方。」

    「所謂的勾引不就是那麼一回事?」

    「小妹妹,你的段數太低了,回去多修幾年學分再來。」夏純怡好氣又好笑地睨著向莞。

    「那還有什麼方法?」原諒一心只想當女強人的她想不到其它勾引方式。

    夏純怡不再詳述,只是賣個關子:

    「等你有需要的時候再聊吧。」

    吊人胃口。向莞咕噥。

    等她有需要──

    大概是十年後的事了吧,她想。

    目前的生涯規畫已經填滿,沒有感情的空位。

    是他敏感多心,還是真有這回事?商凡庸暗暗摸著心肝自問。

    從昨天早上開始年輕美麗的老闆大人便以非常令人「害怕」的關愛眼神瞅著他,只要落到她一雙美目前,不論移左晃右,那雙眼就像尼龍膠一樣死黏不放。

    悄悄向左跨步──不是他錯覺,是她真的一直盯著他看。

    「敢問……從昨天到現在我是哪裡做錯,犯了姑娘的大忌?」不想再接受主子無言的「關心」,還是早早自行負荊請罪了結。

    但是,昨天呈上的文件如同他一般完美到不行,今天會議紀錄、行程安排、捉刀的報表分析都承續先前的完美,毫無瑕疵,難道又是她大小姐鳳心不悅,想栽個子虛烏有的罪名請他一頓排頭?

    性命攸關之際,還是早退早好。「沒事的話我先出去了。」

    兩袖一拍,臣告退也。

    「凡庸。」

    遲一步,天堂地獄的差別。商凡庸暗暗叫苦,感歎伴君如伴虎。

    「還有什麼吩咐?」

    「你覺得京凌的夏副總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接棒接得小心翼翼。

    「該不會前天人家跑來找我,你就把她一個人晾在我這間小小斗室裡自生自滅吧?」聲音帶點慍氣。

    怎麼可能?他耶!未來秘書界的number one耶!怎可能做這種蹩腳不入流的行為。

    「我是以事務所合夥人的身份與她談過一些。對於京凌之所以找上我們的原因有初步的瞭解,夏副總擅拿分寸,該說不該說、能說不能說的部份都抓得恰到好處,不過詳細的情況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她看起來很年輕,但進退舉止間表現出來的城府極深,跟自家擅攻不擅守的年輕主子非常不一樣。

    「除了公事呢?」他老兄該不會突然改吃素不沾葷了吧?夏純怡在社交圈內也是數一數二的美人哩。

    這種對話內容跟家中兩老有點類似。「我說你在打什麼壞主意?我媽又跟你說了什麼嗎?」

    「商媽什麼都沒說,你忘了嗎?商媽跟商爸上個禮拜起程去南極玩了,沒有玩個半年是不會回來。」這是什麼兒子,連父母親到哪去了都要她這個外人提醒。

    「我忘了。」誰教自由太可貴,讓他忘記家中兩位牢頭遠遊的事情。「不愧是我媽看中的媳婦。」

    說來好笑,大學因為學長姐制的緣故認識這位直屬學妹,之後他多采多姿的大學生活開始抹上灰澀的艱辛,借講義、陳年考古題、課外輔導之餘,還有因為常常碰面引起的流言蜚語、妒羨質疑……最後不得不輪流到對方家裡暗渡陳倉,所幸他這個學妹從事小學老師的母親向若眉女士觀念開通,並沒有錯誤聯想,只當自己多了個兒子,倒是他那對成天嚷著「年輕人要跟得上時代,要站在潮流尖端」身為銀色夫妻的雙親相中她,眼巴巴等著他們兩個日久生情,來個娶媳生孫。

    「你還是不是人家兒子啊,無情無義。」

    「我也不想做個不肖子,無奈自由的滋味美妙。你不知道少了我爸媽催婚的聲音,我日子過得有多麼逍遙自在,等他們回來,又要催我娶你。」

    「別想,我瞎了才會嫁你。」

    是他廢了才會娶她吧?商凡庸不禁打了冷顫。

    「怎麼說?」

    「什麼怎麼說?」話題跳得之快,他應接不暇。

    「站在男人的觀點看她,你的評價如何?」

    「純男人的觀點?」

    「嗯。」

    「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她有很好的外在條件,這是不容忽視的一點,但是她太強了,這會讓男人備感壓力。」

    「嗤,又是大男人主義作祟。」不屑!「輸給女人又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東西德都統一了,男女就不能真正的平等嗎?」

    「這不是輸贏的問題,而是在男人跟女人的天平上從來沒有平過,你當真以為兩性平等的口號有落實的一天?」

    向莞的表情像在質疑「怎麼不可能」。

    「太天真了,學妹。我承認兩性會趨向平衡,但絕對不會平等,男女天生無論是體型、心理,本來就有差異。別人作何想,我不知道,就我個人──我欣賞如你一般優秀強勢的女人,但我更喜歡呵護柔弱無力的小家碧玉。」

    「換句話說,閣下還是喜歡當克拉克?肯特,為了女友隨時內褲外穿當超人。」說到底還是大男人心態。「也就是說,如果今天我是那種風吹柳樹倒、雨打花瓣凋的小女人,早就成為閣下獵艷名單中的一個是嗎?」

    「不盡然。」拜託!他也會挑的好不好?

    向莞挑挑眉,有預感再問下去會讓自己氣出幾條皺紋。

    「就是因為現在有你這種想法的男人當道,害得女人的地位始終抬頭不起,就算表現傑出、有能力,還是被你們在背後譏笑,冠上冷魚、恐男症、男人婆這些罵名,真是小雞小腸肚。」

    「女強人」這個名詞像是一個烙印的紅字,明明是稱讚的詞句,卻被使用者加上酸不溜丟的諷刺意味,過度的想像空間讓被冠上這樣字眼的出色女性必須背負眼高於頂、感情貧乏、婚姻不美滿、晚年孤寂,最後的下場是滿屋子的現金股息再無其它的咒詛──好像女強人就不是女人,只是有女性特徵的男人而已?

    被男人譏諷就算了,可笑的是女人的嘲弄聲比前者更甚,以羨慕和嫉妒為基底佐以自卑調配成的冷言冷語有時候比王水還毒!真不懂女人何苦為難女人,也難怪女性運動這麼多年來成效不彰。

    結婚的女強人婚姻不順遂,單身的女強人就算有追求者,也不免質疑對方看上的是自己的能力,還是純粹真心。天曉得,女強人到底還是女人,也會需要愛情的滋潤和撫慰。

    「別把我歸在那類。」這點可要鄭重澄清了:「如果我是那種人,還會甘願作你的副手嗎?」

    「誰知道你打什麼主意。」她也懷疑著哩。

    「我說過我欣賞有能力在各行各業闖出自己一片天的女人。你應該很清楚要做到出類拔翠,女人必須付出比男人更多的心力,這份勇氣和決心令我佩服,絕對沒有任何輕蔑的意思,不過談到感情方面就要另當別論,欣賞歸欣賞,喜歡是喜歡。」

    「你雖然不是大沙豬,但還算得上半頭。」看來手帕交的勾引之路不會怎麼順遂了,她想。

    商凡庸苦笑:「你說了算。」低頭看表。「容我提醒,再十分鐘,『峻東商銀』的代表就來了。要不要猜猜看是誰?」

    向莞翻翻白眼,看他那張等好戲上場的表情就知道又是哪根蔥蒜出馬。

    「標準大沙豬齊東麟?」

    「賓果!」

    單行書一臉難色望著對桌面如黃蠟、身形枯瘦的女同事,苦思不得解怎麼婉轉地向對方解釋自己並沒有──

    「行書……呃,我這麼叫你會太唐突嗎?」

    「啊?呃,不會。」溫文的表情閃過錯愕,瞬問又回復爾雅。「陳小姐──」

    「叫我阿芸吧,我們都是這種關係了。」黃蠟般的臉從一見面就泛著喜悅的紅暈,不見消褪。

    這種關係是哪種關係?他想問,但唯恐會讓對方台階難下,只好作罷,苦笑:「我想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才讓你……」

    他並沒有吸引異性的魅力,也不符合「英雄救美」戲碼規定的男主角要件,非常認份地安於「助人為快樂之本」的童軍守則,對無法視而不見的事情盡自己一臂之力。

    事情應該不是他所想的……

    陳芸接下來的話給了他答案:

    「我在台北找到工作了。」傾身向他,為現實生活忙碌的不健康臉色綻出期盼的神采。「公司也在這附近,老實說……我是刻意選在這附近的,因為你……你……」

    真的有誤會了。「陳小姐──」

    「叫我阿芸。」陳芸嘟起乾燥泛紫的唇,非常不滿他這麼見外。「那天如果沒有你的幫忙,我想我一定會很難堪,一直想要向你道謝,可是裁員的事情忙得大家人心惶惶,我又被裁員──這事不談,但現在總算有機會了;而且──」胸脯上下起伏一陣,壓抑過度的緊張。

    來之前她已經想了很多,眼前這個男人雖然不怎麼吸引人,也不像有錢的樣子,但至少老實,這年頭老實的男人少之又少,能遇見一個怎麼能不好好把握。

    再者,SE的薪水並不差,出路也多,跟著他不會餓死。

    她一定要好好把握這次的緣份。

    單行書有股不祥的預感,奈何不希望失禮於對方,又不知道怎麼逃出生天,表情顯得過份僵硬。

    「其實在竹科的時候我就已經注意到你了,你跟其他人不一樣,對誰都很親切,也很有耐心,雖然不是很帥氣亮眼的那型,但我看得出來你是個老實人,很有內涵,又愛幫助人,我想……如果可以的話,希望能和你就這麼一直交往下去。」

    一直──他們有任何開始交往的跡像嗎?好困惑。

    「我相信內在美比外在美重要,所以不會特別在意你的長相好不好看,其實我覺得你很耐看,真的!」

    「呃……」這也不是他們之間的問題吧?單行書不知該哭該笑。

    古有名訓:助人為快樂之本。但有時候助人過頭是會給自己惹上小麻煩的,再加上單行書拜個人特色只能以「平凡」兩字一書所賜,這類的麻煩次數太少,沒辦法累積實戰經驗,每每都弄得他手忙腳亂。

    「你一定也跟我有同樣的想法對吧。」陳芸的話以肯定句說出。

    「事實上……」清清喉嚨,腦中思索如何才能委婉不傷對方的心意。

    「難道你不想?你嫌棄我?」

    「不是這樣的!」

    「那你也是這麼想的嘍!」心有靈犀一點通,多好!

    「也不是這麼說。」白頭搔更短,他的表達能力一向不好。

    「那你到底是怎麼想的?猶豫不定的算什麼男人,將來怎麼一起生活!」

    一起生活?這個玩笑真的開大了。

    「我想任何人見到你那天的狀況都會出手相助的,我只是其中一個,純粹幫忙而已,希望你不要誤會。」

    「我沒有誤會,我知道你對我是有感覺的,否則不會又哄又憐。」

    他只是叫她不要哭、忍著點而已……「陳小姐,我目前沒有談論感情的打算,你真的會錯意了。」

    「為什麼不坦白呢?男女之間有感覺就對了,又何必在乎別人的眼光?」

    「呃……」是他說得不好嗎?她一直不明白他的意思。

    雞爪突地扣住單行書落荒而逃的衝動,力道大得讓他一時間抽不回來。

    「我明白你的心意,真的!」

    他嚴重質疑。「我並沒有──」

    「我知道你怕你自己配不上我,但是我也說過了,我是個懂得欣賞內在美的人,你的好,我最清楚不過,所以──」

    「哎呀呀──」

    刻意的驚訝介入這方小桌,暫時化解單行書的困窘和不知道怎麼了結的一廂情願。

    「我不知道人原來可以睜眼說瞎話到這個地步還不會臉紅。」真是算她長了見識。「這位小姐有沒有興趣行事業務工作?我正愁找不到招攬生意的職業好手。」

    純粹意外相逢,沒有半點刻意。

    向莞好不容易捱過和被人高捧為十大傑出青年、商業才俊、黃金單身漢的齊東麟一場午茶商談,受盡一雙傲氣冷眼的鳥氣和要她早日收山退出江湖嫁作人婦的女誡訓示──天曉得她嫁不嫁干齊大少何事,她娘都不囉嗦了他老兄喳呼個什麼勁。

    轉回明達科技大樓的路上不經意轉頭,就看見轉角邊咖啡店裡坐在落地窗旁的單行書一張苦瓜臉,看起來好像挺困擾的。

    一時好奇心起,她轉了腳跟,走進來挑了最近的位置玩起偵探遊戲。

    聽了幾句話,也猜出眼前戲碼名叫「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但那朵落花似乎渾然不覺流水的困惑為難一逕自唱自的愛情大戲。

    正義感──不,正確來說是閒閒沒事一口悶氣想找個目標物發洩,反正流水無意,她也樂得有個娛樂玩玩調劑身心,來出肥皂劇公式氣走這位落花小姐,拯救這位找不到台階下場的可憐男人。

    「你是誰?」陳芸擺出捍衛自己所有物的陣勢,口氣充滿敵意。她完全忘了在竹科廠那場混亂,向莞是引爆的罪魁禍首。

    「我?」

    單行書連忙起身為兩人作介紹:「陳小姐,這位是向小姐,是──」

    「行書,到現在還叫我向小姐,我們都是這種關係了。」

    這句話好熟。單行書移眸,看見面向自己的向莞在陳芸不注意的時候眨眼,流露孩子氣的頑皮。

    他敢說她已經聽了好一陣,只是不知道她何時出現。

    關係?陳芸擺出捍衛領土的態勢。

    「你跟行書有什麼關係?」不可能,在竹科的時候她沒見過單行書身邊出現這樣艷麗的女人,兩個人站在一起就像女王跟侍衛,怎麼看都不相配。

    這個社會就像一座金字塔,她跟行書屬於中層階級,這女人一看就是站在塔頂的人。

    平凡人就應該跟平凡人在一起過平凡的幸福生活,撈過界只會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小丑,他應該像她一樣認份。

    「睡在身邊的關係。」她沒說錯,那天在公園的確是睡在他身邊。

    「那個是──」欲出口的解釋被一記美目凝回喉間。

    一切交給我──朝他眨動的眼透露這個訊息,又是小孩子做好陷阱等著看誰中招的惡作劇表情,有別先前一看即知精明幹練的強勢。

    她似乎十分熱中目前的遊戲。單行書在心裡暗叫苦。拿別人認真的感情來玩這行徑,不太道德。

    但,他攤手,放棄自己當事人的身份讓向莞篡主角大位。既然他不擅處理這種事,又有人出頭要替他解決,那麼──

    就看著吧。坐回椅子上,單行書退居配角地位,訝然發現自己竟然萌生看戲的惡劣心態。

    「你跟她?」陳芸露出遭背叛的神情。「你竟然這樣對我?」

    「行書喜歡的人是我,你還是另找對象去吧,小姐。」不要怪她對女性同胞殘酷,實在眼前此姝的行為嚴重貶低女性地位。

    倒追可以,但對方已經表示拒絕還自顧自陶醉在愛情獨腳戲中就不行──這是向莞的認定。

    她不否認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感情,但眼前她看見的是死纏爛打不顧對方感受的行徑,無關愛情,只是在乎取一張長期飯票而已。

    「你……你……」蠟黃的臉孔因為激動泛起紅暈。

    「我很愛行書的,請你不要搶走他。」重炮再加一成,向莞小鳥依人偎進單行書懷裡,大剌剌坐在人家腿上。

    反倒是看戲的單行書臉紅,內心苦笑為什麼又把他給拖進好不容易才離開的戰局?

    「你……你……」

    「我知道我敵不過你風韻猶存的美麗、比不上你枯槁蕭條的完美身材,也沒有你那麼死纏爛打的厚臉皮,我有的只是一顆愛行書的心,看在我這麼可憐兮兮的懇求上,請你放我一馬,不要搶走行書。」

    陳芸臉上一陣慘白,她的反話連聾子都聽得出來。「你就讓她這樣對我?」質問箭頭指向單行書。

    深覺向莞的作法刺痛對方太深,單行書開口:「陳──」

    「沒有一個女人在看見自己的男人被搶的時候還能保持風度的。」向莞離開單行書大腿,俯身向敵,居高臨下像個女王。「我沒有一巴掌送你已經夠客氣,還是你要我傚法潑婦罵街讓你更難看?」

    「你──」陳芸倏地起身,咬咬唇,勉強撐起最後一絲自尊,含淚的眼憤憤瞪著兩人,最後忿然退場。

    「陳小姐──」單行書起身,被後頭的聲音留住。

    「如果你想再增加對方錯誤的聯想就追上去安慰人家啊。」向莞把自己的果汁搬到這桌,玩著吸管。

    「你的作法太過份了。」濃淡適中的眉鎖上死結。

    「但很有效。她最多哭個一天兩天,就能收拾破碎的芳心物色下一個對象。不要告訴我你沒有發現她只是想找個老實可靠的男人托付自己的下半生。』就是這點讓她更氣。

    就是有這種女人才會讓男人看女人不起,白白養大男人的沙文主義,好欺壓女性還自認為很了不起。

    「就算如此也是情有可原。」言語中沒有否認,他知道。

    「難不成感情這種事你也要日行一善,讓對方抱著希望?還是你覺得自己跟她日久會生情,步入禮堂完成人生大事?」真鄉願。

    她成功地留住他的腳步。「我並沒有這麼想。」

    「那就不要給對方不必要的遐想。」善良是優點,但過度的善良有時候反而是一種變相的殘酷。「感情要就要,不要就不要,曖昧不明只會浪費彼此的生命。」

    「你總是以自己的觀念套用在別人身上、強迫對方接受?」溫和少怒的性情被加油點火,燒著慍氣。

    如果他曾冷靜細想,會發現自己的溫文只要牽涉到向莞這個都會性的美麗女子就會被怒意動搖,打破他三十二年來波紋不興的平和。

    只是人在氣頭上,哪想得了這麼多。

    「我做我認為對的事。或者你要說你能解決這個問題,在不傷害對方的情況下拒絕她的追求?」

    「至少不會像你這麼過份。」

    「過份的人是她吧?用紆尊降貴的態度看待你,好像在說她選擇你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你只有點頭答應的份,無視你尷尬的表情。我說,如果真的愛一個人,會沒有注意到他的感受嗎?」

    思忖她話中含意,火氣呼地──熄成灰燼。「所以你替天行道?」

    「雖然在這個社會,愛情已經被添加太多物質之類的人工化合物,但我還是相信真愛的,我看不慣有人褻瀆愛情,還以為自己是現代癡心奇女子。」

    「我仍然無法贊同你的作法,不過還是要謝謝你。」畢竟她幫他解圍是事實。

    「真要謝我就陪我怎麼樣?」

    「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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