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楊洛在自家書房內獨處,臉色比在辦公室還冷。
「從事情發生到現在已經過了五年,我問過當時現場的目擊者和辦理此案的員警,他們的答案還是跟當年筆錄上一樣,沒有任何可疑的地方,你確定還要繼續查下去?」
對方平朗的聲音透過電話線傳來,這廂回以磁石般的低沉沙啞:
「我不相信事情會這麼簡單,他答應過我不會跟毒品扯上關係就不可能因為吸毒過量導致神智不清衝到馬路上。」
「但是依據現場種種跡象來看,只有這個可能。」
「你的意思是楊皓騙我?」楊洛的聲音轉冷。
和他通話的江明磊不禁打了個寒顫。「我沒這個意思。」
「雖然我跟楊皓並不像一般的兄弟那麼親近,但是他從來沒有騙過我,我相信他。」
「但是他夾克內袋裡有海洛英,手臂上也有注射海洛英的針孔。楊洛,要我提醒你嗎?他的屍體還是你親自勘驗的。」
「這點不用你說!」楊洛的聲音由冷轉硬,「江明磊,你說過要幫我查清楚這件事情!」
提到楊皓的事情他就變得這麼「生氣」勃勃。這廂的江明磊搖頭不已。
「我答應你的事我當然記得,但是檢察官那邊當時已經以吸食毒品過量導致神志不清誤闖馬路死於車禍、兇手逃逸無蹤結案,就算我查到的事實和檢察官的認定有出入也沒有辦法──」
「結案與否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不相信楊皓會吸毒,他身上的毒品從哪裡來?是誰給的?當年有沒有人去迫這個問題的答案?沒有。你知道嗎?找不到答案對我來說這件事情就沒有結束。」
「你不應該讓楊皓的死影響你到這個地步。」江明磊歎了氣。「楊洛,你的生活因為他的死變成什麼樣子難道你不清楚?」
這廂楊洛默然,話筒徐徐傳遞沉重的呼吸聲到對方耳中。
「我相信楊皓也不希望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你知道親手處理自己親人遺體的感受嗎?」楊洛反問,沙啞的聲音裡有強忍不想讓人發覺的悲痛。「當我發現開刀床上躺的人是楊皓時,你知道我是什麼感覺嗎?」
「楊洛……」
「腳下的世界沒有前兆地突然粉碎是什麼滋味你嘗過嗎?忽然間你失去站穩雙腳的力量,所有你以為你擁有的一切突然變得那麼不真實,你看不清楚在你眼前的是什麼,平常已經熟悉的人體結構因為對象是你的親人在瞬間變得陌生,你懂什麼?」
「……」
「如果我多注意他,肯多花點時間去聽他說話、去關心他的生活,他活在這個世界的時間不會只有十七年。」
「我是不懂你的感受,但是我也把楊皓當作自己的弟弟看待,別說這點你不知道,我也想查出事實真相,但是根據我的調查,事實就是這樣。」
「一定有我們沒有注意到的地方。」楊洛堅持。
「好吧,如果你真的這麼認為,我就從頭再查一次。」
「謝謝。」
電話那頭的江明磊嗤聲一笑:「要得到你這句謝謝還真是難。楊洛,有沒有人說過你是個很麻煩的傢伙?」
楊洛一愣,腦海浮上何夭夭秀致充滿傲氣的瓜子臉。「你不是第一個。」
「讓我猜猜這第一個人是誰──小何對吧?」
這邊的低吟確定江明磊的猜測。
「老實說,你對小何有什麼看法?」
「你想問什麼?」
「別跟我說你不知道她特別針對你。」
「你是指跟我作對?」
「記得我小學的時候常常欺負班上一個老是臭著臉的女同學──搶她便當吃,掀她的裙子、偷摸她的背──」
「那是性騷擾。」楊洛打斷他。
如果有視訊系統,他一定能看見江明磊賞他的大白眼。「總而言之,老師問我為什麼那麼討厭她,我忘了自己當時怎麼回答老師,但是我記得很清楚,其實我很喜歡那個女生。」
「你到底想說什麼?」
「來打個賭,賭金五萬十萬隨你開,小何特別針對你的原因很簡單──」
「……」
「恭喜你,老兄,我們家女判官看上你了。」
喀!話筒沒預警用力掛回電話架上。媽啊,他的耳朵!這廂的江明磊按著疼的耳低呼。
※ ※ ※
蓮足俐落踢開楊洛辦公室的門,淺灰色身影隨後迅速衝進來,打招呼的手卻一反常態的疲倦。
「嗨,我又來了。」連聲音也帶著一點睡不飽的慵懶。「你也在這啊。」
「難不成我在這會打擾到兩位?」
「如果你想躺在隔壁讓楊洛開上幾刀可以再多說幾句。」
江明磊吞吞口水,他在這裡混得夠熟,楊洛的辦公室隔壁是解剖室。
他還年輕,不想太早登天。「我閉嘴。」
一個素來脾氣欠佳,就像帶著手榴彈在街上走,隨時隨地都有可能爆炸的人在睡眠不足、兩眼掛上黑輪成為貓熊近親的時候,別妄想他噴出的氣焰因為有氣無力而減少殺傷力。
甚至可以說,沒有加強火力已是萬幸,畢竟睡眠不足和火氣指數依人體自然法則來說是呈正比的。
現下何夭夭就是處於這種狀態。整個禮拜每天平均睡不到三小時的情況下,要平常就像炸炮的她平易近人簡直是疑人說夢。
「滾、滾,這裡我要坐。」像在拍一隻討人厭的小狗般拍走坐在辦公室僅存供來客使用的椅子上的江明磊,何夭夭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你不必讓她。」看不慣她高漲的氣焰,辦公室的主人終於開口。
「我有話跟你說。」
「站著也能說。」
「別太過分。」她的火氣來得又快又容易。
「過分的人是你。」楊洛從成堆的報告中抬頭。「都幾歲的人了,先來後到的道理總該懂吧?你已經學會怎麼耍檢察官的派頭了是嗎?要說你學習力強還是進步神速?我的辦公室不歡迎這種人。」
「別這樣──」偷偷看表,老天!她才進來四十九秒而已,就跟楊洛貢上。
要說小何惹火楊洛的功力高強,還是楊洛最近冷淡的功夫變弱?
不管是哪樣,居中的他不作調停好像不行。「我說讓個位子又不會怎麼樣是吧,讓位給女士坐本來就是男人的天職。」
「坐下。」楊洛冷聲一喝,把好友的臀嚇回椅子上坐定之後,視她如無物的回頭跟江明磊繼續先前的話題。
被刻意冷落的何夭夭氣得渾身發顫。
她為什麼要一再挑惹這塊冰山?瞧瞧她現在落到什麼下場?他冷言冷語、他視她如無物,他他他──他根本不甩她!
那天同桌吃飯的和諧只是她的錯覺嗎?他不是真的想請她吃飯,只是因為欠她,想盡快還她,好早點撇清關係兩不相欠所以惺惺作態假裝邀請是嗎?
到最後只是她一個人在唱獨腳戲,天真地以為他不像當初那樣對她抱持反感嗎?只有她誤以為他願意交她這個朋友嗎?
又羞又辱的冷落讓何夭夭握緊拳頭站在原地,她不是不想動,是氣得全身僵硬!從小到大不曾受過這種屈辱,他也不問問她是為了什麼事弄得自己疲憊不堪、兩眼像被人打了一頓的發黑?
就算是對一個朋友最起碼的關心他部吝於給她!
這個──死,楊、洛!
啪!
「楊洛!」天外飛來牛皮紙袋砸上好友門面,江明磊叫出聲,「小何,你在做什麼!」完了完了,楊洛向來就對檢察官很反感,現在恐怕更感冒了。
還好前天沒真的跟楊洛打賭,看小何這架勢,之所以特別針對楊洛十之八九是跟看上眼差了十萬八千里的看不順眼。
完了完了,楊洛生氣是很可怕的。江明磊連看都不敢看一眼。
相較之下,何夭夭還有點勇氣,杏眼冷冷一瞅,正對上楊洛抬起的森然冷怒,雖然四目相對之後氣虛地被懾退好幾步。
「你憑什麼在我面前耍官威?」無的放矢也要有個限度,他一向無法容忍檢察官自視高高在上的惡形惡狀。
原以為她不是那種人,也告訴自己應該修正對她的態度,最後的結果卻是又一次的失望。「到最後,你還是免不了同流合污。」
「我──」再度被逼退幾步,何夭夭後悔極了。
面對一隻沉睡中的老虎,要碰碰他、摸摸他的尾巴是可以,但千不該萬不該的就是捋他的虎鬚。
她不知道他生起氣來會這麼可怕,一直以為他是塊冰山,原來冰山也會噴火。何夭夭一邊退,一邊懊悔自己衝動沒大腦的舉動。
但事已至此,正如覆水難收,她現在只想躲得遠遠的,閃過他此刻不知限度在哪的怒火。
「你憑什麼在我面前無的放矢?我是被告?還是殺人兇手?你說啊!」
「我,我……」被他一喝,嚇得噤若寒蟬的何夭夭根本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退到最後,她整個人已經貼在牆上,逃不出楊洛的怒火波及範圍。「楊洛,我──」
「離開我的辦公室。」楊洛打開門,曾經不同於其他檢察官的平和視線如今只剩冰冷和輕蔑,眸底的失望他成功地藏在深處不讓任何人窺探一二。「從今以後別再出現在我面前,何檢察官。」
「我──」
「出去。」
「我來找你是為了……」
「出去!」何夭夭垂著頭,一步步透露再明顯不過的沮喪,走到門邊時停了下來。「我──」
「要我趕你,讓你更難堪嗎?」
「我只有幾句話要說。」
「讓她說!」江明磊趕緊插上一手,何夭夭的表情是他從未見過的──傷心。
老天!他應該跟楊洛賭的吧?如果賭了,現在他荷包裡沒有十萬也有五萬。
小何從來沒有這種想哭又哭不出來的表情,小何真的是──
楊洛轉過身,擺明不想再看見她。
「我要說的是牛皮紙袋裡的資料你一定要看,那是我這段時間努力的成果。另外,你從來沒有把我當朋友看對不對?從一開始就沒有,這一點我比誰都要清楚,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對我那麼反感──」
他是對每一個檢察官都很反感。江明磊默念在心裡。
「但是我以為我可以讓你對我改觀,顯然我錯了,天知道我幹嘛那麼白疑做這些事,還以為你是真心想邀請我吃飯,高興了半天──」
楊洛會主動開口請人吃飯?江明磊難掩驚訝的看向朋友。
「楊洛,你真的是個很糟糕的傢伙,難怪那麼沒有人緣──」
天!小何根本就是在火上加油嘛,還嫌楊洛的火氣不夠大嗎?江明磊慘叫在心裡。
「你說得夠多了。」這時的楊洛已經出聲打斷愈聽心火愈盛的話。
「是啊,夠多了。」何夭夭扯開不好看的笑,一反來時的大剌剌,關門的輕聲就像離去時的毫無生氣。
「有必要對她那麼凶嗎?」眼見以前被自己寵上天的小妹被這麼欺負,江明磊多少看不過去。
楊洛沒有回答。
「她看起來快哭了,我認識她到現在,能讓她看起來要哭要哭的人不多,你是頭一個。」
「不看看這袋子裡裝的是什麼?」他將紙袋提到他面前。
楊洛一掌拍開。
「那我就幫你看嘍。」好奇心驅使他搶在楊洛阻止之前抽出裡頭的文件,一看見卷面抬頭,江明磊大叫:「楊洛!」
不理楊洛的抗拒,他硬是將文件攤在他面前。「你看!」
楊皓死亡調查報告書──斗大的字印在卷面,懾人心神。
「楊洛……」江明磊已經說不出話。
因為聽的人早在一看見書面上的字樣時就衝出辦公室。
※ ※ ※
死楊洛!臭楊洛!天殺的王八蛋、臭雞蛋!
走在法醫中心川堂上的火爆女郎讓沿路經過的人個個退貼到牆上乖乖讓路,沒有踩進女暴君火力範圍之內。
王八楊洛!十惡不赦的大爛人!混帳王八蛋!沒心沒肺沒天良的臭男人!高跟鞋一聲聲跺出滔天怒氣,不想死的就閃一邊去!
總有一天她會撕他的皮、拆他的骨──
「站住!」
噠噠噠……的奔跑聲在長廊遠遠響起。
從今天開始,她再也不管楊洛那臭男人的事,楊洛、楊皓──從她的生命中滾出去吧!她為什麼要做這些利人損己的事?
從今以後,他走他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木橋,她何夭夭不會那麼沒晶到拿自己的熱臉去貼他的冷屁股,雖然輾轉一晃眼已經貼了三個多月……但是以後休想!她再也不會做這種蠢事!絕、對、不、會!
「何──何夭夭!」
噠噠噠……跑步聲愈來愈急促。
滾吧、滾吧!該死的楊皓──不對不對!楊皓不該死,偏偏這世上多的是不該死的人死,該死的人長命百歲!該死的楊洛──也不對,這個世界沒有人該死,眾生平等,不能這樣罵。
滾吧。滾吧!不管是楊洛還是楊皓,全滾出她的生命吧!她不必繼續暗中追查楊皓的事,也不必再去管楊洛,更不要再──
「何夭夭!」
高跟鞋頓住三昧真火的步伐,鞋子的主人悻然轉身,朝往自己奔來、逐漸放大清晰的人影大吼:「我說過不要叫我的名字!」
死楊洛!他是故意的嗎?
噠噠噠噠的聲音終止在何夭夭腳跟前。
「為什麼?」她為什麼知道楊皓的事?
何夭夭當然清楚他問的是什麼,但此時此刻她何大姑娘火氣正旺,案件不受理,轉身走人。
楊洛跟上去。「為什麼?」
「你不必問為什麼,我也不想告訴你,一切就到今天為止,這件事情以後跟我沒有關係,反正你有的是辦法,用不著我雞婆多事!」
「何夭──」
「不要叫我名字!」她回頭警告性質地瞪他一眼。
「你怎麼認識楊皓?」
「楊皓?你都是這樣叫你弟弟?」這麼生疏的叫法,難怪楊皓生前提到他總免不了歎氣。
「與你無關。」
「那我跟楊皓之間的事也和你沒有關係。」死──不對,臭楊洛!何夭夭腳下速度趨快。
楊洛自然跟進,轉眼間,已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出法醫中心。
「何──」
「小何!」楊洛一把拉住她,作用力與反作用力相互為用之下,纖瘦的何夭夭在他眼前旋了半圈。
啪!清脆的斷裂聲聽似千里,卻始於何夭夭足下高跟鞋,左腳鞋跟淒慘地與鞋底分離,身首異處。
「我的鞋──」慘叫連連不足以形容何夭夭的錯愕。
她今天是走了什麼霉運?!出門也沒踩到狗屎啊!怎麼這麼倒霉!
始作俑者的楊洛一臉的錯愕不亞於她。「我──」
恨恨瞪向楊洛,何夭夭齜牙咧嘴的表情讓一張秀氣的臉變得猙獰到足以嚇跑三歲小朋友。
「放開我!」說話的同時,她憤然甩開他。
左腳已經變成平底鞋,唯一的解決方法就是傚法那靈光一閃的糖果廣告裡的西洋美女,何夭夭脫下右腳的鞋,用力扳,企圖讓它重蹈另一半身首異處的命運。
只可惜天公作弄人多於順應人,左鞋斷得輕鬆容易,不代表右鞋也這麼脆弱可欺,她使勁扳,鞋跟就是牢牢與鞋底相守不離。
連鞋子都欺負她!她花一千八百五十元買的高跟鞋竟然這樣欺負她!
今天出門應該翻翻黃歷才對,她恨!
「聽我說──」
「閉嘴!」何夭夭已經氣得兩眼冒火,也不管之前自己惹楊洛多生氣,就算這時候楊洛又發火要掐死她她也不在乎了。
命一條,要就拿去!她什麼都不管了!
「該死的鞋!」咒罵一聲,她乾脆連左腳也脫下來,赤腳踏上柏油路。
好燙!突如其來的灼熱燙得她跳回陰涼的台階。
八月中的驕陽曬得柏油路都能煎蛋。
連馬路都跟她作對!
氣惱羞怒交集,倒霉透頂直逼印堂發黑的何夭夭,加上連日來的睡眠不足,已經火大到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氣呼呼地甩開再度纏上自己的手,她回頭,一屁股坐在法醫中心的台階上,臉埋進雙膝,再也不吭聲。
她在做什麼?像個瘋子白疑一樣……好丟臉……她想請挖土機挖個地洞把她埋了……好丟臉……尤其還在他面前……丟臉丟到他面前!
她乾脆死了算了。
※ ※ ※
一般人看見這樣的畫面會有什麼反應?大概都會忍不住笑吧?是的,他想笑,但想到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自己,他笑不出來。
蜷縮在台階上的身影讓他不知所措。
幾乎從知道有她何夭夭這一個女人以來,無力感和不知所措突然成了他的拜把兄弟,在每一次針鋒相對中時有時無的找上他。
打算上前安撫,但他不是安撫人的能手,卻是能點燃這串炸炮的高手。不上前,一股疼惜從心底湧出,讓他無法視而不見。
「你──」
「不要跟我說話!」這麼狼狽,她沒臉見人了。
「我不是故意──」
「過失殺人就算是過失結果也是殺了人!每一個做錯事的人都嘛會說他不是故意的,但是傷害已經造成,就算不是故意又怎麼樣廣她吼,吼完又縮回狼狽的殼裡不見人。
滿肚的笑氣忍到這裡算是極限。噗哧一聲,接著是破功之後的大笑。
他──何夭夭不敢相信地抬頭,親眼目睹楊洛就站在她旁邊笑到彎腰抱肚。
「你這個沒心沒肝沒肺沒血沒淚沒良心的大混蛋!」她又氣又惱,一雙粉拳氣得往他身上捶,像在罵街的潑婦。「我恨你!討厭你!臭雞蛋!王八蛋!」
「再打下去難保我火氣又起。」楊洛一手各抓她一個拳頭,順勢坐在她旁邊。「一個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這句話我回送給你,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恨恨抽回手,何夭夭不停搓手。
楊洛注意到她的動作,眉頭打結。「解剖前後我都有消毒,沒細菌。」
何夭夭表情古怪地閃過他的注視。
誰理他有沒有消毒啊!她搓手又不是為了這個原因,去他的!被他一握,兩隻手一直發熱,好怪!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楊皓是我弟弟?」一直疑惑她特別針對他的原因,原來是楊皓牽的線。
「干卿底事!」被問的人顯然沒有合作的意願。
「何夭──小何,」被她一瞪不得不改口,喚她的楊洛頓感無奈。「為什麼調查楊皓的事?」
「要你管!」他要她說她偏不說,看他能怎麼樣!
「我很抱歉,但是你的態度不好也是事實,明磊沒有理由承受你無端的火氣,只因為他是刑事而你是檢察官。」
「我並不是因為明磊是刑警才這麼對他,別開玩笑了,你以為我對任何人都這樣嗎?哼,要不是跟明磊混得那麼熟,我會這樣?」
這是什麼說法?楊洛臉上寫滿不認同。「你的意思是跟你熟識的人才有機會領教你的放肆?」
放肆?「我會說它是不拘禮。」
「好個不拘禮。」能說得這麼理直氣壯的,全世界大概只剩她一個。
噓聲帶哼的口氣聽得何夭夭咬牙白眼相送,「你那是什麼口氣?」
「我應該沒有那個榮幸跟你太熟。」要他領教這種不拘禮──機洛光是想像就搖頭。「你也最好別跟我太熟,否則難保哪天我因為你的不拘禮狠狠打你一頓,你需要教訓。」
何夭夭聞言,眼睛嘴巴張得一樣大。「你──」
她被他害得這麼淒慘狼狽落魄加難堪,瞧瞧他說什麼,還說她欠人教訓!「你不是人!我的鞋子、我的腳、我的熊貓眼──你以為我是為誰辛苦為誰忙成這副德性?」他閉嘴比開口好。「你能不能不要說話,你一說話我就氣到頭痛!」
「你終於知道遇見你之後我所承受的痛苦。」楊洛存心催對手活躍旺盛的火山運動。
「楊、洛!」
奏效的結果讓楊洛再度笑出聲,大手拍上她頭頂,揉亂一頭直順的中長髮。
她讓他很愉快,楊洛不得不承認,在遇見她之後他才知道自己還記得怎麼笑。
原來,楊皓的死並沒有帶走他笑的能力。
「我的頭髮!」何夭夭又找到一個討厭他的理由。「我又不是小孩子!」
「脾氣比小鬼還拗。」
「我如果死於腦中風,兇手一定是你!」被他活活氣死。
「腦中風是自然死因,很遺憾,不干我的事。」在死亡這方面,他是專業。
何夭夭覺得眼前一黑,頭很昏……
不管怎麼吵,就算是因為他弄得自己狼狽不堪的現在,為什麼她都居於下風?她百思不得其解。
很顯然何夭夭還年輕,參不透一物克一物的自然法則,苦惱不已。
「我在做什麼……」第二次眼前眩黑的虛弱意外讓她冷靜下來,小臉再次埋進雙膝哀叫連連,「每天只睡三個小時,弄得自己明明才二十八歲,看起來卻像個三十八歲的歐巴桑,然後自討沒趣換得這身狼狽、精神不濟還得跟個臭男人吵架?我到底在做什麼……」她何苦來哉?愈想愈委屈。
「我──」
「不要跟我說話,免得我又氣到發昏!」預知自己的下場,她搶在他前頭警告,「你進去,不要理我。」
「這是你說的。」楊洛倒也乾脆,真的起身掉頭走人。
身旁空氣突然一涼,何夭夭抬起臉──搞什麼鬼!「你真的給我進去啊!」他還是不是人啊,說進去就進去!
「是你要我進去的。」
「我要你進去就進去,那我叫你去死你去不去?」
耐性告罄,楊洛雙手抱胸,居高臨下的姿態就家長輩斥責頑皮的小鬼頭。「你還要無理取鬧多久?」
「久到世界末日、久到地獄結冰、久到兩岸統一!」他一定是存心氣死她。
「第一,你活不到世界末日的時候;第二,地獄結不結冰是你死了以後才會知道的事;第三,照目前情勢來看,到你入土為安之前兩岸還不會統一。」就連吵架,楊洛都實事求是得讓人咬牙切齒。
她如果不走,她就不叫何夭夭!
身隨意動,何夭夭猛然起身,好死不死眼前一片黑抽走她雙腳的力氣,一個放軟,她就像離水的水母般癱軟直下。
楊洛及時扶住她,讓她避開俏臀和堅硬的水泥地相碰跌出一屁股疼的下場。
對一百八十公分高的楊洛來說,一百六十五公分的何夭夭的確嬌小,真正碰觸之後,掌中沒幾兩肉的骨感手臂更讓楊洛確定眼前的女人比他所想要來得嬌小得多。
女人果然是難以理解的動物,嬌小如斯,脾氣忒大。
「你──」幾乎是倒進人家胸膛的何夭夭尷尬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這下不只丟臉丟到姥姥家,連爺爺家都逛過一圈了。
為什麼在他面前自己只有一個字可以形容?
糗!她真的很糗!
下一秒,楊洛沒預警地將她打橫抱起的動作嚇得她尖叫。
「你真的很吵。」定睛看見的男人臉上的濃眉鎖出兩座高峰。
「放我下來!」
「閉嘴,受傷的人就要認分。」楊洛抱著她無視他人驚訝的目光往裡頭走。
何夭夭訝異得忘記頂嘴。他怎麼知道她左腳扭傷?
「你知道?」
「安分點,掉下去我不管。」
「你就不能對我溫柔一點嗎?」
「溫柔?」胸膛震出輕哼。「那要用在值得的人身上。」
「我不值得?」
「對你溫柔只會讓你趁機得寸進尺。」
「你真的很讓人火大。」
「彼此彼此。」
「楊洛,你有這樣抱過女人嗎?」
楊洛抿唇,好半晌終於出聲。「沒有。」
「我是第一個。」可惡,眼睛開始冒汗。
只是這樣一個小動作她就感動得想哭,甘心忘記剛才針鋒相對的爭吵,她是笨蛋,只因為他注意到她腳扭傷。
嚴格說起來,還是他害她扭傷腳的,但是──
「手拿開。」纏在脖子的白皙手臂很礙他的眼。
「不要,萬一我掉下去你負責啊。」
「手拿開。」
「不行,我怕高。」她縮進他懷裡,增加效果。
「我懷疑你有怕的東西。」
「我現在開始怕高。」
嘻!此時不扳回一城更待何時。
被他的冷淡割裂的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恢復中,快得連再生能力堪稱一絕的蜥蜴都自歎弗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