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封志尚一臉桃花的俊朗和對女性無微不入的體貼是中正第一分局裡難得一見的優質男、深受分局女同事愛慕的原因;那麼,任裘靡中性修長的外型和不太理人的冷淡行徑,就是深受少部份女同僚仰慕的中性美。
身手矯健、一舉一動介於粗魯與柔膩的中性味道,再加上如果沒有被她的冷淡逼退千里都有機會看見的清麗臉蛋,讓她在分局裡的人氣指數稱不上第一也排得到三、四名。
這其中,以勤務指揮中心的范曉愛為最,如同第一組林鳳吟小姐,她身兼勤指之花、任裘靡後援會第OO一號始祖會員、該會主席等身份。
只要有空,都會晃到第三組的辦公室找心目中的偶像。
之前因為台北治安成為新聞焦點,讓負責辦理刑事偵查的第三組人員忙得昏天暗地,現在新聞過時、消了聲息,第三組的業績壓力頓時大減,任裘靡出現在辦公桌的機率也比較高。
蓮足飄飄如風輕移,范曉愛晃進第三組,撒嬌嗲聲:
「裘──靡──」聲音像摻了化骨粉,讓人聽了骨頭酥軟到不行。
封志尚抬眼,正好送倩影飄過身邊往搭檔方向去。
雙腳高掛桌面、沉溺在吞雲吐霧中的女人還來不及抬眼,後背就壓下一股重力,胸前多了兩隻白玉似的手臂。
想也知道是誰。「交班了?」
「當然啊,要不怎麼來找你。」好懷念的味道,想死她了。「之前你忙辦案整天看不見人影,想死你了。」
「嗯。」
回應還是跟平常一樣冷淡,不同的是她容許范曉愛近身,還像只無尾熊巴著不放的舉動;對不喜歡被親近的任裘靡來說,這已經足以跌碎一夥人的眼鏡。
「聽說上個禮拜你生病,可是那陣子我幫人代班,沒辦法去看你,所以這次我帶了你最愛吃的蘋果,給你好好補一補。」
任裘靡看看她,不忍說明蘋果雖有食療效果,卻還不到「補」的程度的事實。
她還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面對故人的妹妹,很難板起臉色、拒之千里。
「林誠。」封志尚把路過的同事叫住。「范曉愛是裘靡的什麼人?」他早他好幾年就在這裡,應該知道。
「你不知道嗎?」跟裘靡搭檔這麼久,又不是第一次看到。
「知道就不會問了。」此言說得超級不甘。
「她是范人傑的妹妹。」
「范人傑?」這位老兄又是誰?
「你不知道嗎?」
「知、道、就、不、會、問、了!」
每說一遍,對方臉上的錯愕就像一支箭硬生生刺到自己心坎、就像在傷口上灑鹽,痛呀!
又來了,為什麼她的事所有人都知道得那麼理所當然,反而是他這個搭檔無知得沒有天理?氣人哪!
「范人傑就是在你之前裘靡的搭檔。」林誠小心翼翼說,怕被當事人聽見:「范曉愛是他唯一的親人,他殉職之後都由裘靡照顧──雖然說照顧,但其實是裘靡被照顧比較多,你看──」
兩個男人看過去,范曉愛的小手正捏著一片蘋果餵食看報紙的任裘靡,兩人親暱的世界籠罩著一股讓人臉紅的曖昧。
「她該不會──」愛上任裘靡了吧?這句話他說不出口。
「應該不是吧。」林誠摸摸下頦,若有所思。
「應該」是個很強烈的字眼,充滿不確定的可能性,加上任裘靡長得太中性,潛進酒吧出外勤的時候,兩個人還曾經一起陷入被女人搭訕的麻煩裡。
他就算了,但她──
嗶──嗶──危險信號在心中喳呼喳呼響,亮起象徵危機的藍紅警燈。
「你看你那是什麼表情,咬牙切齒難看死了,是嫉妒人家美女在抱,還是傷心曉愛看上的不是你?」林誠打趣道,怎麼也不可能是氣曉愛纏上裘靡,老是王見王互不相讓的兩個人,說什麼也沒辦法聯想在一起。
他咬牙的是她乖乖吃下范曉愛喂的蘋果;切齒的是范曉愛對她上下其手。
為什麼不是他──啊啊……封志尚被自己心裡的聲音嚇了一跳。
他剛在想什麼?
為什麼不是他?怎麼會有這個念頭?
「你抱著頭幹嘛?」林誠不解。「頭痛嗎?我幫你去跟老大要普拿疼。」眾所皆知,老大的抽屜是普拿疼和落健生發液的貨物集散中心。
「我、我沒事。」突來的領悟差點燒光他腦漿。
能不能──把剛才發現到的事情塞回腦袋最深處不再想?
封志尚傚法鴕鳥精神,想找個洞把自己給埋了。
「喂喂,你臉怎麼紅了?」發現他不對勁的林誠推推他肩膀。「搞什麼鬼?你腦袋裡是裝了什麼鬼念頭?」會讓人莫名其妙突然臉紅的念頭通常非淫即蕩。
「沒……沒事。」他支支吾吾,乾脆趴在桌上不露臉。
看起來就不像沒事的樣子。
領悟是件很可怕的事,封志尚深作此想。
真的很可怕,由「領悟」帶頭串連的往往是自己以前從沒想過、以後也不可能會刻意去想的事情。
如果不夠快、不夠突然,就不叫「領悟」,它像是靈光一閃,但留下的不見得是好東西。
為什麼那夜見她擅自行動反應這麼大?
為什麼一心想跟她培養默契、建立良好的搭檔關係?
為什麼聽說她生病請假就像個老媽子殺到她家?
為什麼甘心被她虧、被她損、被她使喚?
為什麼嫉妒范曉愛那雙在她身上遊走的賊手?
為什麼……太多的為什麼,激盪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領悟。
照理說,發現自己愛上一個人不應該感到驚悚,但是發現愛上的人是任裘靡,這真的非常驚悚。
領悟當時,封志尚不是心底泛起一股暖意,而是背脊感到莫名寒意。
他不是被鬼附身就是被下降頭,沒道理啊!
她冷得像塊冰,他常被凍得皮膚龜裂,就算在綿羊油裡滾過一圈,還是救不回自己的細皮嫩肉。
沒有錯,在她眼裡他像個笨蛋,在她面前他的表現也像掉了腦袋,時常要蠢到不行。
形像已經定型,就算想扭轉也無能為力。
不知道就好了、不領悟就行了……是哪位仁兄發明「領悟」這個東西的?
「啊!誰踢我!」
「我。」這種做了心情愉快的事捨她任裘靡其誰。「要當屍體我會叫人送你到停屍間,不要蹲在這邊擋路。」
「我在找東西。」他想起在這的目的。
命案現場的搜證,唉,連辦這麼正經的事都不自覺會分心,全是因為她。
「找到了?」
「沒有。」他連要找什麼都不知道。
「這件事交給他們做。」任裘靡指著隨後跟來的監識人員。「組長要我們先把人帶回去。」
「知道了。」唉……冰冷冷……這世界有什麼事能讓她變臉?他還真想看看她平靜以外的其它表情。
人總是這樣,稍有動心就開始貪心,想從對方那裡得到回應,愈多愈好。
「警官!小心啊──」
緊張的大叫將封志尚帶回現實,原本交由警員暫管的嫌犯不知道怎麼掙脫的,手上抓著一把菜刀向兩人衝來。
面向走道的封志尚看得正著,任裘靡則因為背對嫌犯,反應慢了點。
銀刀隨著衝勢眼看就要刺進站在較前頭的任裘靡身上。
「危險!」封志尚直覺就是勾住身前的人往後拉,另一隻手臂在她身前作盾牌護人;任裘靡則以他為依靠起腳直踢,正中嫌犯執刀的手,配合得極好,動作間沒有一絲空隙。
刀在半空劃了幾個圈,鏗鏘落地。
幾位警員見狀,趕緊衝上去壓住逞兇的歹徒。
「你沒事吧?」
「沒事。」懷中的人聲音平靜。
「嘿嘿……」抱著她哩……
蘇──收收口水,千萬不能被她發現不對勁。
「你笑什麼?」
「呃──我發現我們的默契很好。」她還沒發現,可以多抱一會兒,真好……
封志尚滿足地瞇上眼,享受難得的軟玉在懷。
胸前的禁錮似乎沒有鬆動的打算。「再不放開,手脫臼不要怪我。」
聞言,封志尚迅雷似的雙手立刻高舉投降白旗。「我放了。」算他怕死。
這傢伙──最近怪裡怪氣的,看她的眼神也不對勁。
想不透,原本要逼退他繼續和她搭檔的刻意挑釁,因為他愈來愈奇怪的言行不得不叫停收斂。
之前叫他煮咖啡總能聽見碎碎念,現在他是謹遵成命還邊哼歌助興,十分樂意;過去拿話損他、冷眼瞪他一定會看見猴子跳腳的反應,現在是笑瞇瞇、態度曖昧不明,分局上下人人看在眼裡。
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讓人無所適從。
他是瘋了嗎?她擺明活整他也能甘之如飴?
封志尚衡量雙手,突然發出聲音:「二十四、三十。」勉強接受。
「什麼?」
「你的腰圍跟下胸圍──」
啪!清脆巴掌聲,響徹雲霄。
多麼痛的領悟!
如果說封志尚想看見任裘靡冰山以外的表情,那他成功了。
非但成功,而且是大大的成功。
因為這幾天下來,任裘靡對誰都是平常的冷淡表情,就只有對他是一張臭臉外加三尺厚的防護罩,擅近就送直拳一記,瞥過來的眼神像看見每逢月圓就會跑到山上嗷唔嗷唔叫的動物。
左頰的五指山一直到第三天才消聲匿跡,挽救不了成為分局笑話的事實。
最可怕的是沒有人認為他是因為吃任裘靡的豆腐才挨刮,每個人都笑話他高估自己男性魅力,調戲女性受害者,終於被賞了一記鍋貼,活該死好。
想也知道是誰栽的贓。雖然認栽,還是心懷委屈。
「我又不是對誰都這樣……」不是他自誇,這年頭純情的人不多,像他這樣的純情男,已經可以列入保育類,要好好珍惜了。
偏偏就是有人視如糞土、待如賤草。
果然沒錯!不知道什麼時候潛伏到封志尚身邊的范曉愛耳尖聽見這句話,立刻放話警告:「對裘靡就不行。」
「嚇!」她什麼時候跑到他這裡的?封志尚嚇了跳。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他對裘靡不懷好意,要不然怎麼會成天到晚繞在她身邊打轉,汪汪汪叫個不停。
在范曉愛眼裡,封志尚是頭心懷鬼胎的色狼。
「嚇人啊!」拍拍胸口,不怕不怕。「你來找裘靡的吧?她人不在。」
自從意識到自己的感情歸向之後,對范曉愛,很難不介懷。
誰叫她跟任裘靡親密得讓人看了就嫉妒,酸哪!這種心境。
「膽小鬼。」全分局她跟誰都可以和平相處,唯獨跟他就不行。
打從半年前他一來分局成為裘靡的搭檔開始,她就看他不順眼。
當時就有種裘靡會被這個男人帶離開她的感覺,現在越發強烈。
裘靡讓他進她住的地方……連她還有哥哥都沒去過。
她不高興,非常不高興!
「我告訴你,裘靡不會接受你,你最好死了這條心。」
「我表現得那麼明顯嗎?」連待在勤指中心的她都看得出來。
還是──只有她先看出來了?
「你看裘靡的嘴臉那麼噁心,瞎子都知道你打的是什麼主意。」
「喔?那你說說我打的是什麼主意?」俊臉湊近她。
「誰、誰知道啊!」范曉愛紅了臉。
「你不是說瞎子都知道我打什麼主意?」不覺得前後矛盾?
「我……我……我不要你接近裘靡,離她遠一點。」
嘖嘖,這位小姐敢情是來放話的?「我說你有什麼資格放話?」
「我瞭解她,我知道她不會看上你這一型。」
「那麼她喜歡哪一型?說來聽聽,供我參考如何?」
「你──你──」這傢伙的嘴臉讓人看了就有氣。「我告訴你,除非你有辦法變成我哥,否則休想──嚇!」
挑釁的話在嚇人的凶相下緊急煞車,還不小心嗆到自己的口水。「咳……咳咳……」范曉愛咳得臉紅脖子粗。
小命不保的危機意識升起,她怎麼會以為平常嘻嘻哈哈看來沒品的男人不具任何危險性?
她錯得離譜,也不想想人家混的是哪一組,站在第一線從事犯罪偵查的刑警,再怎麼成天嘻皮笑臉,要凶起來也是很可怕的事。
此時不溜小命難保,她──
「剛剛的話──」封志尚早一步扣住點火引爆就想開溜的小姑娘。「再說一遍。」
「我、我說──我說──」
「你說除非我有辦法變成什麼?」
「變,變成我……我哥……」
「范人傑?」
沒想過,他是真的沒想過這位老兄的存在。
才剛意識到自己感情歸向的他,還沒深思熟慮到任裘靡是否有對象的問題上,更遑論是在他之前和裘靡搭檔的男人跟她有除了搭檔以外的關係。
「裘靡跟你哥?」
是了,就因為兩人的關係匪淺,她才無法釋懷,心心唸唸的都是過世的人,這麼簡單的事情他居然現在才想到。
這種老掉牙的劇情公式竟然又一次在現實中、在他的生命裡上演!
男主角愛上的是對死去男友無法忘懷的女主角──有沒有搞錯!
他是對天上諸神做了什麼缺德事,才被這麼耍著玩?
情敵這個字眼首次出現在求愛的計畫中,對象是住在冥府的男人,就算想寄封挑戰信也不知道要找誰送,又該怎麼打這場仗。
難度太高,他怎麼跟已經持有冥府護照的男人搶女人?
「我、我告訴你哦,我哥跟裘靡很好,就算是現在──裘靡的心裡也一直有我哥的存在,你看她抽的煙就知道了。」
煙?他想起任裘靡隨身的煙盒及男人味十足的打火機。
用不著聽他也能串出事實,偏偏就有個人存心要他不好過。
「我哥最喜歡抽的香煙就是Seven Stars,裘靡以前是不抽煙的,一直到我哥出事之後,」
「是嗎?」
「沒錯。」雖然裘靡沒說,但事實一定就是這樣。「所以你離裘靡遠一點。」
「為什麼要?」
「因為裘靡跟我哥──」
「他已經過世了。」見她啞口,封志尚更進一步:「換句話說,就算以前關係再怎麼密切,裘靡現在也是自由身;只要單身,我就有機會──事實上,就算她現在有男朋友,我也不介意橫刀奪愛,感情不是交通規則,沒有禮讓左轉車先行的規定。」
「你……你……」
「還是你要她抱著范人傑的墓碑到老死?」看見范曉愛咬著下唇欲哭的模樣,封志尚歎了聲,試著放柔說話的口氣,哪怕他現在心火直冒,想狠狠搖晃沒事不知死活前來挑釁的小呆女。「我無意輕蔑他。他是個好警察,我敬重他,但沒有理由讓一個活著的人用一生去哀悼紀念一個人,除非她心甘情願。」
「裘靡她──」范曉愛說不出「心甘情願」四字,她也不知道一直依賴的人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我不知道裘靡以前是什麼樣子,我只知道跟她搭檔這麼久從沒見她笑過,你曾經看過她笑嗎?」
范曉愛無法說謊,乾脆抿緊嘴巴,什麼都不說。
「你也沒見過對吧?」封志尚從椅子上站起來,伸伸懶腰。「就算一次也好,我希望能看見她的笑容。」
「一樣……」
「你說什麼?」
「我不答應!」
「她不能一輩子都當你哥哥的替身。」封志尚突然斂起笑容,嚴肅地瞅著她。「我不懂你在想什麼也不想知道,但是我跟裘靡的事沒有你插手的份,這點你應該很清楚。」
「我才不──」
「我一向不喜歡威脅人的,尤其對象是個女人。」封志尚壓低面孔,帶笑的桃花臉有必要時也能帶煞。「你要我威脅你嗎?」
范曉愛被突來的凌厲氣勢嚇得倒抽口氣。
這……這個男人──根本就是個──
「你不希望吧?」
「我要告訴裘靡……」他表裡不一,好可怕。
「隨你。不過我懷疑她會相信你的話。」
「曉愛?」剛進來的任裘靡見到人喚了聲。
「裘靡──」嬌小玲瓏的身子衝進單薄的胸懷控訴:「他威脅我!」
任裘靡來回看過兩人,站在辦公桌前的封志尚朝她無辜聳肩。
「勤指中心沒事嗎?」讓她又跑來閒晃。
「我──」
「先回岡位工作。」任裘靡拍拍她的頭,轉向搭檔。「組長要我們一起去找他。」
「來了。」封志尚吹著口哨,志得意滿晃過來,只差沒學狗兒搖尾巴,還不忘送個敵人一記得勝的示威眼神。
早說了,裘靡是「眼見為憑」原則的忠實信徒,沒看見的事情,任誰說都不會輕易相信,他就是抓准這一點才敢放狠話。
薑還是老的辣,他這個搭檔可不是當假的。
年輕稚嫩的小妹妹想代兄上場打仗,還得多練幾年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