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難得,大家都回到『洞窟』了。」銀髮的修長男子把腳蹺在茶几上,懶洋洋地招呼道。他身著輕便的休閒衣,半長的銀髮隨意披散肩頭,線條瘦削的臉上嵌著一雙鷹般銳利的沙色眼眸,半開半閉間亦閃著針般的光芒。
「疾風,好久不見。」有著一頭燦爛金髮、綠眼如玉的女巫以安詳的口氣回應這位來自阿拉伯的同伴。
「囉嗦!到底有什麼天大地大的鬼事,催命似的叫大爺我回來?」火一般鮮艷的紅髮配合棕眸中燃燒的怒焰,高大的身材有著壓倒般的氣勢,只可惜無人搭理,「他媽的,為什麼我的同伴淨是一群不幹不脆的傢伙!還有你——」他手指一點,點到了倚在牆角的黑髮男子,「只留下一個『速回洞窟』的字條就走人的混蛋!多寫幾個字會要你的命嗎?」
黑髮男子雙臂環胸,一言不發,連頭都扭到旁邊去了。
「冷火跟主教呢?」
「不用說,冷火一定是跟小傢伙在一起,至於主教,八成泡在花房裡吧。」
「女巫,你是小傢伙的主治醫生,他究竟是什麼病,你有結論了嗎?」銀髮男子淡淡的口氣裡藏著關心。
「沒有。」女巫很乾脆地回答,但或許是答得太乾脆了,反倒引來銀髮男子懷疑的一瞥。
「喂,你是蒙古大夫嗎?三年連個病因都找不出來,也太遜了吧!」出言不善的是那高大的紅髮男子,向來不忌口舌的他常有冒犯同伴的言行。
貓眼般的綠瞳微微瞇起,「如果你希望下次縫合傷口時多一道不怎麼美觀的疤痕,盡可以懷疑我的醫術。」
「最毒婦人心……」紅髮男子低聲咕噥了一句,這個女性同伴是那種睚眥必報的小人,而且超級會記仇,還是別得罪她比較好。
此時,兩個年輕男子走了進來,為首者是一個暗金色頭髮的青年,溫和的面容有著沉靜的雙眸,氣質安詳而善良;走在後面的男子略為瘦削,卻有著夢幻般的美貌,栗發如羽,藍眸如冰。
「大家都到齊了。」暗金頭髮的青年向屋內或坐或臥的四人微笑頷首。
「主教,Kay招呼大伙回總部究竟有什麼要緊事啊?」性急的紅髮男子搶先問出所有人的疑惑。
被稱為「主教」的暗金頭髮的青年笑意浮漾,「有新同伴要加入,今天就是來和大家見面的。」
「新人?」
「什麼傢伙?」
「還是我來介紹吧。」Kay幽靈一樣出現在門口,笑瞇瞇地舉了舉手,「這位是修特-奧拉比,西班牙奧拉比家族的繼承人,也是你們未來的同伴。」
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Kay帶來的那個男人身上,修特-奧拉比大約三十歲上下,勻稱的身材、端正的五官,一身精緻考究的亞曼尼西服,可稱得上風度翩翩,僅憑外表來看,他更像是個不學無術的名門子弟,或坐擁家產的浪蕩貴族。
「諸位的大名我已久仰,今天能與諸位相識,是我的榮幸。」他戲劇化地微微彎腰,一雙灰眼睛已像閃電般在所有人臉上兜了一圈。
「安費德麗蒂-克拉珊諾斯,代號『女巫』,易容大師兼總部的專屬醫生。」Kay遵循女士優先的習慣為修特-奧拉比介紹。
「幸會。」女巫向修特-奧拉比迷人地一笑,碧綠的眼眸中波光閃爍。
「只有高貴美麗的女士才配得上海洋女神的名字,而您當之無愧。」修特-奧拉比瀟灑地行了個吻手禮,動作間充滿了貴族風度。
「魯貝-巴夫夏-烏茲麥特,代號『疾風』,最優秀的狙擊手。
疾風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右手撥了撥落在額前的銀髮,算是打過了招呼。
修特-奧拉比回以同樣冷淡的頷首。
「萊昂-朗納斯,代號『畢加索』,你想要什麼樣的武器,只管找他。」
「你最好有點真材實料,INC可不是公子哥兒尋刺激的地方。」嘖,一個小白臉也配進INC,Kay糊塗了嗎?
「修特在國際暗殺界的綽號是『鬼影』。」Kay豈會不明白畢加索這小子的心思,語不驚人死不休地扔出一個炸彈。
「『鬼影』是他?!」畢加索一聲怪叫,其他人也不由顯出驚愕。
「希望您還滿意。」修特-奧拉比答道。
畢加索哼了一聲,不屑地撇撇嘴,「鬼影」又怎樣,他們這些人沒進INC之前哪一個在道上不是響噹噹的硬角色?
「裡默-范,代號『阿里』,徒手搏擊的宗師。」
從頭到尾一聲不吭的黑衣男子默默伸出左手與修特-奧拉比相握。十秒鐘之後,兩人同時鬆手,阿里黑中泛藍的雙眸閃過一絲激賞的光彩,修特-奧拉比則直爽地稱讚一句:「好功夫!」
「威爾-文森特,代號『冷火』,追蹤獵殺的專家。」像疾風一樣,冷火以淡淡的點頭表示招呼。
好個漂亮人兒!在INC裡也有美得像畫一樣的人物啊!修特-奧拉比暗自讚歎一聲,他對於自己的外表是相當自負的,但看到如出自名師之手的希臘雕像般的冷火時,也不由為之驚艷了。
這個年輕的美男子有一雙最深邃最沉靜的冰藍眼眸,他從未見過如此冷漠的眼神,彷彿所有人在他眼中都如一件沒有生命的擺設,再深入地看下去,會令人感到連心肺都要凍結了。修特-奧拉比在一瞬間對這個代號「冷火」的年輕人產生了無比的興趣。
「或許今後我們會有不錯的合作。」他友善地伸出手。
「我不喜歡與人握手。」冷火不帶表情地加以拒絕,他討厭跟人有肢體上的接觸,極端厭惡。
修特-奧拉比神色自若地收回手,「太遺憾了。」
「這位是拉斐爾-席洛,代號『主教』,INC的全能冠軍。」Kay打圓場地介紹主教,語氣裡有不易察覺的驕傲。
「很高興認識你。」主教主動伸出手,笑意盈盈,予人清朗和煦的陽光感覺。
「我亦有同感。」修特-奧拉比握住主教的手,沒把驚訝放在臉上,那是雙溫暖堅定而慈悲的手——一雙不像殺人者而像拯救者的手。
「好啦,現在大家都認識了,我相信以後你們會彼此瞭解的。」Kay拍了拍手,一副大功告成的樣子,天知道,要把這群不著家的野鳥網羅到一起有多難,「修特,今後你在INC中的代號是『病毒』,如果還有其他問題,可以去問女巫,大家解散吧。」Kay一句話把病毒扔給女巫,自己率先離開,「冷火,你跟我來。」
幾人一哄而散,只剩下女巫單獨面對新夥伴。
「安費德麗蒂小姐……」
「請叫我女巫,在INC中大家都以代號互稱。」
「好的,女巫小姐,」修特-奧拉比從善如流地改口,「你們並不歡迎我,對吧?」
女巫眸中波光流動,『你說話很直率。」
「直率是我眾多美德中的一項。」
這人當真厚臉皮,女巫在心內咋舌,臉上卻笑意盈然,「既然你這麼直率,那麼我也就坦白地答了,沒錯,你並不受歡迎。」
「為什麼?」
「一匹狼想要加入狼群,就得先證明它不是一條狗。」
「我明白。」
「事實上總部裡還有一個成員你沒見過,你只要獲得他的認同就行了。」
「哦?」病毒眼中閃過一絲訝然,「這個人地位想必很重要囉?」
「那倒未必,但可以說他在INC裡是極其特殊的存在。」
「多謝你的指教,我可以希望這是出於朋友的關心嗎?」
「不,」女巫眨眨碧眼,若無其事地說,「只是一個相識的忠告。」
望著女巫漸漸走遠的動人背影,他不由大笑出聲,INC裡果然臥虎藏龍,這位金髮美人兒也絕非等閒之輩,這麼有趣的人,想必未來的日子不會無聊了!
他低低吹了聲口哨,唇邊漾起狩獵者的勇敢笑容,隨即加快腳步追了上去。
*** *** ***
「有什麼事?」
與Kay相對沉默良久之後,冷火忍不住先開口了,天使還在花園裡等他,他可不想陪這老頭玩大眼瞪小眼的無聊把戲。
「別著急,沒什麼大事,」Kay皺了皺眉頭,轉身指著沙發,「坐下,我有些話要問你。」
忍住滿腹狐疑,冷火依言而坐。
「對於天使的身世,你知道多少?」
「什麼意思?!」他驀地站起。
「不要激動,我只是問問她的身世而已,你們都是我一手栽培出來的,忠誠方面我當然信得過。」Kay神色自若地擺擺手,「我也沒有探人隱私的無聊嗜好,但最近有些情況可能涉及到天使,所以我不得不問。」
「說清楚一點。」冷火的眉峰危險地挑高,通常這是他發怒的先兆,而Kay這十四年來也只見他發過一次脾氣,就是天使因為貪玩淋雨而感染肺炎的那一次。
「有人一直在查十四年前紐約街頭走失的一個小女孩,從形容的身高、髮色、外貌與穿著來看,很像天使。」
「那又如何?」他的冰藍雙眸一無表情。
「INC不是寄養院,我也不想扮演上帝,更不可能把天使還給什麼人,但如果對方的追查會妨礙組織,那就另當別論了。」Kay收起一貫的笑容,「你明白嗎?」
冷火頷首,坐回沙發,「講重點。」
「她曾跟你提過小時候的事嗎?」
「從來沒有。」
「父母親人的情況呢?」
「也沒有。」
Kay揉揉鼻樑,「我們現在只知道對方是意大利人,勢力很大,背景也不單純,但還無法確定身份與動機。」
意大利……天使與他初相遇時,是說意大利語的,現在卻絕口不說了,但在潛意識裡應該還記得吧,當她做噩夢時,他清楚地聽到她以意大利語狂亂地叫著「媽媽」……兩者之間會有關聯嗎?或者,是她的家人前來尋找失散的她嗎?
不管是哪一種結論,都讓他心生不悅。
「你想怎麼做?」他直截了當地看向Kay,以Kay的老謀深算,定然是已有對策,否則不可能主動來問他。
「去和天使談談,如果她還記得些什麼,也只會告訴你吧。」
冷火唇邊微露笑意,這是他自踏進Kay的辦公室以來的第一個笑容,彷彿在黑暗中擦亮火柴般,迅間明亮又疾速熄滅了。
這世界上是真有所謂命運的嗎?望著冷火的背影,Kay陷入了沉思。十四年前檢回的這兩個孩子,一個渾身是傷,一個滿身帶刺,不論誰想要靠近都會招來最激烈的抗拒,而時光流逝得這樣快,幾乎是不經意間,原本稚弱的孩童已成長為青年,但對於二十二歲的冷火而言,天使永遠是他惟一貴重的珍寶,而對於天使來說,冷火也永遠是她不可拆分的命運共同體,他們早在尚自懵懂時就確定了彼此在生命中的位置,此後的生活更加加深了這種聯繫……
這樣的感情到底算什麼呢?它有可能維繫一輩子嗎?尤其生命是這麼漫長,突如其來的變數又是如此防不勝防……
Kay用力地歎了口氣,天若有情天亦老啊……
*** *** ***
那個美得超凡絕俗的小人兒就坐在慣常的台階上,仰望天空的視線呆滯而深沉,彷彿在思量著某個亙古的謎題。
以一個女人的眼光來看,天使實在不懂得如何彰顯其女性的嫵媚,短短的頭髮,不施脂粉的面龐,還有純粹中性化的穿著,配合瘦弱單薄的身材,十足地像個正值青春期的男孩。
女巫站在暗處,微微笑了笑,如果冷火真的不明白這其中的意義,那麼他就是地道的笨蛋!
而自己居然仰慕這個笨蛋,想來也有些不可思議呀,可見外表真的會迷惑人,只看冷火那張漂亮的臉,誰會想到他有著超級冷酷的個性?
在冷火心目中,除了那個孩子之外,所有人都可有可無,不會牽動他一丁點兒神經,這一點她早在加入INC一個月之後就徹底明白了。
成為天使的主治醫生三年,使她得以窺知許多私密。以她的身份與專業技能,當然很輕易瞭解到冷火與天使絕對沒有一絲一毫的血緣關係,那麼這兩個連細胞都彷彿融在一起的男女到底對未來有什麼打算呢?
如果她猜測得不錯的話,這兩個人之間還有更精彩的好戲,不過她只要靜待觀賞就行了,身為頂級殺手,切切不可隨意插手旁人的愛恨情仇,尤其當對方也是不容輕視的強者時,更要三緘其口明哲保身。
冷火絕不是個嗜殺之人,事實上,INC組織的殺手裡沒有一個殘忍的殺人狂,那種以為殺手皆是泯滅人性的惡魔不過是小說家和電影編劇們異想天開的結論。不懂區分工作與生活的殺手沒資格加入INC,這個組織之所以能屹立暗殺界數十年而不倒,自律與自省是重要的成功因素。
話雖如此,但,前提條件是不牽涉到天使。
沒有人知道一旦天使出事,冷火會有怎樣恐怖的反應。
而她,正期待著那一幕的出現。
*** *** ***
若非親眼見到,他打死也不會相信世界上竟會有人如此……美麗?
不,不是美麗,眼前的小人兒已超越了單純的美醜,而更似某些宗教中的仙子,虛幻飄渺且靈氣逼人。
天使!閃進他腦中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兩個字!
他只是隨便地坐在台階上,一襲寬大的阿拉伯長袍遮住了全身曲線,左手曲肘右手支頤,絕艷的雙眸專注於天空,似在遙望前世的故鄉,那種遺世獨立和弱不禁風,真教人忍不住要伸手去觸摸一下,以確定他的存在不是幻覺。
「我沒見過的那個成員,就是他吧?」
呻吟似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女巫不假思索地雙肘迅速向後擊出,同時返身以對,讓人如此貼近才發覺,實在有損她在INC的名聲,若是敵人的話,她只怕早死了一千次了。
真是太疏忽了,反省啊反省,她暗自在心裡嘀咕,手上的攻擊卻如狂風驟雨般疾迅而狠辣。
來人揮灑自如地化解了她的攻擊,「對不起,我應該沒有嚇著你吧?」
她沒有答話,這牛皮糖樣的傢伙實在不簡單,能如此接近而不被她發覺,即使是在她失神中也極為不易,趁此機會試探一下他的本事也好。
試探的招數變成了勢如拚命,逼得他也不得不專心以對,連退數步後終於瞅準了一個空隙,鎖住了那兩條蛇一般的手臂。
「到此為止?」他明瞭於心地笑睇她。
她則回以極其嫵媚的一笑,左腳飛踢他的面門,輕鬆地脫身。他行雲流水般地退開,瀟灑地撣了撣西裝,「不介紹一下嗎?」
女巫微微垂下眼簾,掩住了眸中懊惱的神色,方纔那一刻,在她起腳之前他就先一步鬆手了,只不過節奏銜接得如此巧妙,體貼地顧全了她的面子,偏教她發作不得。她向來對任何人都不落下風,今日卻在他面前束手束腳……
再抬起眼來,已是一臉笑意,「他是INC的天使,若你招惹到他,可是會被全體INC成員追殺的。」
「他真的叫天使?」病毒一臉驚喜。
「是呀,天使是INC裡惟一隻有代號沒有名字的成員,」她的笑容裡多了一絲不懷好意,卻被明麗燦爛的笑顏遮沒了,「他為所有成員取代號,你可以自己去問他為什麼要叫你『病毒』。」
他饒有興味地看了她一眼,彷彿洞悉了什麼陰謀,嘴唇一句,無聲地說了一句話:「我不會告訴他你在偷窺的事。」滿意地看見她氣白了臉,才勝利般笑著向天使走去。
那位精靈已經把眼光從蒼穹收回,放在他臉上了,病毒擺出自認為最善良的笑容,輕輕地「嗨」了一聲,美麗的人兒無論男女都惹人憐愛,這種上品中的極品更是具有蠱惑人心的特質。
天使眨了眨眼,沒有答話。
「我是修特-奧拉比,你為我取的代號是『病毒』,看,我們早有過瓜葛不是嗎?」
那雙澄澈的明眸定定地看著他,石榴花般的雙唇毫無開啟的意思。
「我知道自己長得還算一表人才,可是被你這樣盯著看,人家還是會不好意思啦。」
再矜持的人被他這般插科打渾地逗趣也會笑上一笑,可用在天使身上一點反應也沒有。
病毒眼珠溜了溜,彷彿下了決心似的把臉貼近天使,「如果再不理我,我就……親你嘍!」
他慢慢地一寸一寸往前湊,直到氣息相聞、雙唇近在咫尺,這小人兒還是不動如山,連眼睛都不眨了。
對視十秒,病毒慘敗。
正想認輸,身後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他不會理你的。」
一瞬間毛髮倒豎,戰慄感直衝心臟,他緩緩緩緩轉身,主教就站在一米外,慈悲地微笑著。
身後的天使風一般掠過,直接投入主教懷裡,受驚般拉住主教的衣襟。
「天使從來不跟陌生人講話,每一個新進INC的同伴,他都要觀察大半年,才決定要不要靠近。」主教輕輕撫了撫天使的黑髮,疼惜地說:「你剛才嚇著他了,要知道,他觀察了畢加索整整一年才開口跟他講話,畢加索當時激動得差點掉眼淚呢。」
病毒啞口以對,心知自己被女巫耍了一記。
什麼親自去問他,這回可算結結實實被整了。他在心裡咋了咋舌,臉上仍維持著毫不介意的風度,「多謝賜告,我會耐心地等待那一天的。」
*** *** ***
「可以抬頭了。」
從主教懷裡抬起臉來,精緻的小臉上毫無懼色,「拉斐爾,你來得真及時。」
「什麼及時?」主教溫和的臉上微現笑意,「我來好一會兒了。」
「那為什麼不出聲?」
「因為等著看有趣的表演呀,」主教的笑容多了幾分狡猾,「這種場景可不是天天都能見到的。」
「你都看見了?」天使蹙起形狀極美的雙眉,不滿地叫道:「拉斐爾,你不疼我了!」
主教故作訝然地睜大眼睛,水藍的瞳孔中飄搖著春天的碎影,「不疼你會幫你撒謊,再疼多一點兒豈還了得?」
天使眨眨眼,「你什麼時候幫我說謊了?」
「你有那麼容易被人嚇到嗎?」主教嘲笑地點點她的鼻尖,「被嚇到的應該是病毒才對吧?」
她昂起小臉,毫無愧色,「是他自己要來惹我的,我可什麼也沒做,再說,」她俏皮地斜看主教,「躲在後面嚇他的是拉斐爾你吧,你的心眼兒也不像個神甫那麼善良呀。」
「上帝對摩西說: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以手還手,以腳還腳。神甫怎麼可以比上帝更善良呢?那是褻瀆神聖的。」
天使哈地笑了出來,「你是個天生的說教者,拉斐爾。」
「如果你這麼認為,就把煩惱對神甫講吧,我以聖職保證絕不外傳。」
天使臉上的笑容慢慢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嬰兒般的無助與茫然,「神甫是什麼都知道的,對嗎?」
主教略帶憐憫地看著她,靜靜地沒有說話。
她低下頭,呢喃著:「拉斐爾,我害怕……」
「可憐的羔羊……」主教溫柔地撫摸著她瘦弱的背脊,這個孩子幾乎是他看著長大的,對於她,他不但有身為兄長的自覺,甚至有類似父親的錯覺,無論如何也不忍見她如此痛苦。「你在怕什麼呢?」
「害怕……也許會有一天,威爾不再要我……也許會有那麼一天,我必須得離開他……」
「你怎麼會這樣想?威爾對你不好嗎?」
「不是!當然不是!」她激動地否定,「但……假如我不再是天使,而變成了另外的樣子,威爾可能會很生我的氣,會不讓我在他身邊……假如我不再是天使!」
主教皺起眉,微微明白了天使的意思。每個人都在尋找心靈的寧靜,只不過方式不同。他選擇了宗教,疾風選擇流浪,畢加索沉迷於機械,阿里專注於武技……冷火則選擇了崇拜天使。每一種強烈的感情都是迷信,而冷火對天使的感情又豈止是強烈而已,有時連他都會為這種極端的保護欲和佔有慾感到恐懼,他曾經模糊地想過,或許冷火自己也沒有意識到這種感情隱含的邪惡……
主教不由自主地心頭一冷,眼神也不自覺冷了下來,「為什麼你要去想這種虛無縹緲的事呢?難道你從來都沒有擔心過冷火因為任務失敗而死去嗎?畢竟以我們的工作性質來說這種可能性應該更大才對。」
「不會啊,」天使的臉上微顯天真的驕傲,「威爾是很厲害的!他絕對不會出事!」
「你對他這麼有信心嗎?」
「當然!」
那是一種無可言喻的語調,仿如某個堅定的信仰,莫名地讓他有些不悅。
「天使……」
「嗯?」
「你……知道幸福是什麼顏色的嗎?」
「藍色啊!」她毫不遲疑地回答,「因為威爾的眼睛就是藍色的,只要威爾看著我,我就會覺得很幸福!」
「藍色嗎……」主教前前低語,有一忽兒的茫然。
天使側過頭,拉斐爾近來似乎有些奇怪呢,自從半年前失蹤了一個月之後就喜歡自言自語了。
「天使!」
熟悉的呼喚在不遠處響起,冷火的身影闖入視線,夾帶著微怒的氣息。主教拍拍天使的肩,「和他好好談談吧。」
*** *** ***
「不要和其他人太過接近。」那種不滿的口氣好像嫉妒的小孩,有點兒霸道,但是溫和的。
「拉斐爾不是其他人。」她淡淡地申辯。
「好吧,」他勉強承認,「總之別老跟他在一起。」
「知道了。」她輕輕歎氣,柔順地承諾。
冷火滿意地抱起她安置在自己懷裡,「好像又瘦了呢,看來非得讓你再多吃一點兒才行。」
「威爾……」她摟住他的脖子,「我和你……到底……算什麼呢?」
他捧起她的臉頰,溫柔得一如春風吹過細雨,「對於我,你是大使;對於你,我是威爾;沒有你,我就不是威爾了;沒有我,你也就不是天使了,這樣還不夠嗎?」
是這樣嗎?彼此除了對方,就再也沒有其他東西;少了對方,就再也不是自己,這樣……又算什麼呢?
她歎息一聲,把臉埋入他的胸膛,也埋住了迷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飛逝到一百萬光年之外,寧可讓自己做只自欺欺人的鴕鳥埋首沙中,也不想探求失望的事實。
她那瘦弱的身軀細細地顫抖著,即使冷火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也知道這樣並不算是滿意。
天使……生氣了嗎?冷火心頭浮起些微恐慌,天使的疑問正挑起他心底憂懼:當她的家人終於找到了她,當她可以脫離他的羽翼飛翔在不需要他的天空時,他要怎麼辦?無憾無怨地放手嗎?
不!他做不到!天使必須在他身邊!也許自私,也許霸道,但,他不在乎!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冷火唇邊泛起一個嗜血的微笑,他會杜絕一切可能性,必要時,不惜毀天滅地,就像十四年前一樣!那麼,就沒有必要向天使提起可能有人在尋找她的事了。
他已經簡單地排除了天使被人帶走的可能,而天使會自己離開他的想法彷彿也消滅在他強橫的命令下。
「不許離開我!聽到嗎?永遠不許離開我!」他扣住她的腰肢,擁抱她的方式簡直要將她揉碎,一時幾乎令她不能呼吸。
「你是我一個人的!」
一瞬間,他的臉彷彿化為恐怖的地獄撒旦……
*** *** ***
久違的陽光終於灑進這間寬闊的溫室,此時正值花季,各種植物紛紛獻上最美麗的笑顏以取悅主人的眼睛,然而此刻花叢中的兩人,卻都無心於這份美麗。
「你真的決定要這麼做?」主教一向沉靜的雙眸難得地抹上了遲疑的色彩。
「別告訴我你不想幫這個忙了。」天使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清麗的臉龐靜如湖水。
「我什麼時候拂逆過你的心意?」主教故作不滿地點了點她的額頭,「為天使服務可是神甫的職責啊,但……你確定自己不會後悔?」
「後悔?」天使的靜彷彿被某種無形的東西撥動了,「你知道我為這一刻準備了多久嗎?四年!我花了整整四年時間才從幾億美國人裡找到一個符合所有條件的替代品!在這期間我有幾萬個機會後悔,可是我等到了這一刻……不,我決不後悔!」
「也不打算再回去了?十四年不是個很短的時間,你仍然不肯原諒?」
回答他的,是比仇恨還要深刻的——漠然。
「既然如此,」主教彎腰摘下一朵半開的鬱金香遞給天使,「一切如你所願。」
「謝謝你,拉斐爾。」
「如果冷火知道了你為他所做的一切……」主教微微歎息,「真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是誰在寵溺著誰。」
「為什麼要讓他知道?」天使漆黑的眸子蕩漾著似乎天真的漣漪,「我也喜歡有一點小秘密呀。」
「你長大了,天使。」主教輕擁她的雙肩,這個孩子已經不再是初見時膽怯的小東西了,在這具發育遲緩的軀體內,心智正以可怕的速度成熟著。
「應該說,我的幼年時代實在太短了。」天使露出足以令陽光失色的炫目笑容,那笑容裡卻有著說不出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