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曼麗一直到接近中午才清醒過來。
她茫茫然地看著倚在窗邊的女兒身影,想起昨晚的種種,竟有種做夢般的感覺。
那真的是一場夢吧?她這樣自我安慰。
可當她的視線在四周轉了一圈,她驚覺自己正躺在醫院裡,這一刻,她又不免要懷疑:難道那不是一場夢,而是真實發生過的事?
不!她不相信,她一點都不相信!
「芸喬。」她突然急切地叫喚著。
方以彤被伍曼麗突如其來的叫喚聲嚇了好大一跳,她立即奔到病床邊,緊緊地握住伍曼麗的手,慌張地問:「媽,你有沒有好一點?」
伍曼麗仔仔細細地將女兒看過一遍,然後,一臉憂傷地問:「我怎麼會在醫院?」
方以彤愣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開口說:「媽媽昨天半夜昏倒了,所以……」
昏倒了?伍曼麗心一擰,她不希望聽見「女兒」告訴她昨天所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所以,她刻意轉移話題。
「可能是老毛病又犯了。你爸爸呢?到公司去了嗎?」
「嗯,爸爸說過去公司處理一些事,待會兒就過來。」方以彤感覺得出伍曼麗想逃避「那件事」,所以她也不好再提了。
但,接下來,她也很明顯地感覺到伍曼麗看她的眼神不再充滿慈愛的光芒,而且十分的陌生。
下午,因為伍曼麗身體已經好轉,沒有再住院的必要,因此,白漢農回來幫她辦了出院手續,送她回家休養。
關於方以彤和凌威的事,白漢農一直到兩天後,見伍曼麗的身體似乎已經沒什麼大礙,才又向她提起。
「我不同意!」伍曼麗想都沒想就否決了。
「不然你還能怎麼樣,她已經不是我們原來的那個女兒了。」
聽見丈夫這樣說,使得原本不願面對這件事酌伍曼麗,又傷心地哭了起來。
「如果她堅持要回那個男人身邊,就叫她把女兒的靈魂還給我們。」伍曼麗突然固執了起來。
「如果我們的女兒永遠都沒辦法再回來呢?」
「為什麼她要為了自己的幸福,霸佔芸喬的身體不放?」伍曼麗認為方以彤自私得不可原諒。
「她不是故意的。」白漢農替方以彤解釋。「我相信她也很努力地想要彌補我們失去女兒的傷痛。」
「你為什麼要替她說話,她是用什麼方式迷惑你了嗎?」伍曼麗已經失去理性,甚至有點歇斯底里了。
「你就不能冷靜一點嗎?」白漢農感到十分頭痛。
「你要我怎麼冷靜?我都不知道我們的女兒到哪兒去了?她一個人會不會寂寞?」伍曼麗想著又哭了起來。
就在這時,方以彤突然開門進來,剛剛伍曼麗所說的一切,她在房外都已經聽見了。
她緩緩地走向床頭,跪了下去。
「媽媽,對不起!」她神色十分凝重地說:「如果可以,我真的願意將身體還給芸喬,我絕不會因為戀棧這人世間的種種而讓媽媽感到痛苦。」
伍曼麗深深地看她一眼,眼前的女孩是她熟悉的女兒沒錯,可她身體裡卻是另一個人的靈魂,她還是沒辦法說服自己接受這樣的事實。
「你要怎麼還?」伍曼麗茫然地問。
「也許,媽媽可以請法師過來……」說到這裡,方以彤忍不住哽咽了。
她傷心地想:凌威,對不起了!也許我們今生的緣分就是這麼短暫,能夠得到這段意外的幸福,我已經很滿足,不該再強求了……
「法師?有用嗎?」伍曼麗心中燃起了一絲希望。
「你真要這樣做嗎?」白漢農有些不忍地問方以彤。
「這本來就不是我的身體,我應該還給芸喬。」方以彤十分堅強地說。
白漢農原本已經打算成全方以彤,讓她回到丈夫身邊。沒想到因為妻子的堅持,事情有了這樣的轉變,他也不知這樣做究竟好或不好?
伍曼麗見方以彤如此明理,原本對她的偏見少了許多,但基於自己的私心,她當然希望女兒能夠再回到她的身邊。
最後,她做了這樣的決定。
「如果,芸喬能夠再回到我們身邊,我一定會燒很多的金銀財寶給你,讓你在另一個世界過著富足的生活。但是,若是芸喬不再回來,我就成全你,讓你回到你丈夫身邊。」
對於伍曼麗這樣的決定,方以彤和白漢農同樣感到震驚。
這無異是一個賭局,方以彤若贏了,她便能夠與凌威再繼續當夫妻;若是輸了,她就永遠要離開這個人世間,從此生死兩茫茫,永遠不得再相見了。
於是,她向伍曼麗提出一個請求:「在請法師來之前,可不可以讓我再見我先生一面?」
對於她的請求,白家夫妻互相看了一眼,不知該不該答應她?
「只要一面就好,我絕不會違背諾言的。」方以彤誠懇地說。
伍曼麗考慮了許久,才下了決心:「好!我答應你。」
「謝謝媽媽!」此時此刻方以彤只感覺自己的心頭刺刺的、重重的,幸福的燭火似乎即將燃盡。
凌威的等待,也許將成一場空歡!
方以彤突然回來,確實讓凌威感到十分意外。
「都已經沒問題了嗎?」凌威興奮地問。
方以彤搖搖頭,含著淚的眼似乎已經透露了不祥的預兆。
「白阿姨,你去了哪裡?小喧好想你喔!」小暄小小的身影自玩具間裡竄了出來,很快地黏到她身上。
「阿姨也很想你啊!」方以彤抱起她,心疼地看著她可愛的小臉。
「小暄以為阿姨又跟媽媽一樣消失了。」小暄一臉憂傷地說:「阿姨不會再離開了對不對?」
方以彤強忍住眼淚,點點頭說:「阿姨只是到一個很遠的地方去,也許,很快地,阿姨就可以永遠和小喧在一起。」
或許,那只是一個微渺的希望,但此時,她卻自私地希望自己可以留下來。
「阿姨不可以騙我喔!」為什麼阿姨和媽媽都要到很遠的地方去呢?小喧小小的心靈已經開始感受到大人的世界裡有許多無法理解的事情。
也許,這是他們一家三口能聚在一起的最後一天了。方以彤傷心地想。
接下來的時間,方以彤盡心地陪著小喧玩玩具,甚至玩到超過了她們平時約定好的睡眠時間。
這個晚上,她還破例連續說了好幾個床邊故事給小喧聽,直到小喧終於受不了睡神的頻頻召喚,沉沉睡去為止。
她十分傷心地躺在床邊,看著女兒無憂無慮的睡容,不知不覺當中,淚水悄悄地自眼角滑了下來。
「你怎麼了?」凌威已經站在一旁看了她許久,他早已看出她今天的異常,心裡頭隱隱地有股不安的感覺。
他知道有事情要發生了,而且,這絕不是一件他樂意聽見的消息。
方以彤匆促地拭去眼角的淚水,她坐起身來,面容十分憂愁地看著凌威。
「事情並不順利對不對?」凌威已經有了最壞的準備。
她傷心地撲到凌威身上,無聲地哭了起來。
「我們到客房去說吧!」凌威輕撫著她的背,溫柔地對她說。
她點點頭,兩人悄悄地走出房間,將房門輕輕地關上,來到隔壁間的客房。
「有什麼事你就坦白告訴我,我相信沒有什麼解決不了的問題。」凌威試著給她信心。
她看著凌威那張英俊迷人的臉,心想,這可能是她最後一次能夠這樣看著他、碰觸到他。
然而,比起上一次的乍然離去,這一次她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她不該再有太多的遺憾了。
「威,我的事白家的人已經全部知道了。」她悲苦地說。
凌威心上一驚,似乎已從她的反應當中猜測到結果了。
「他們不願意把你嫁給我?」
方以彤搖搖頭,皺著眉說:「事情沒這麼簡單。」
「那他們到底想怎樣?」凌威急著問。這已經是他認為最糟的情況了,難道還有更讓人無法接受的結果?
「白伯伯倒是可以接受這樣的事,可是……」說到這裡,她就再也說不下去,並且忍不住哭出聲來。
「你不要哭,不管發生什麼事,我一定會想辦法解決的。」凌威緊緊地抱住她,此時,就算天塌下來,他也會義不容辭地幫她擋。
「白媽媽不要我,只要她的女兒!」方以彤在他溫暖的懷裡道出真相。
「然後呢?」凌威愣了一下,他一臉不解地看著她。
「我不忍心見白媽媽這麼傷心,所以,我就提議請法師來,我願意把身體還給白芸喬……」
這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結果,凌威就這樣呆在那兒,久久都說不出一句話。
凌威失神的模樣,讓她想起那天在急診室外看見的他,就是現在這樣的表情。她擔心他會因為受不了這樣的打擊而崩潰,因此,她立刻又告訴他:「白媽媽答應我,如果法師來做法之後,白芸喬仍舊沒有回來,她就答應讓我回到你身邊。」
「真的?」凌威終於又燃起一絲希望。
「嗯!」方以彤點點頭,又重新依偎在他的胸膛。凌威的心跳聲,讓她感到十分的安心。
「所以,我們能不能在一起,就看我們是不是有緣分了。」她憂傷地說。
這個結果,是沒人可以預期的。
方以彤甚至認為,現在已經沒有莫思傑的問題了,也許白芸喬會很希望能夠再回來也說不定。
如果是這樣,她也認了,畢竟她現在的生命是白芸喬給她的,若她的靈魂想要再回到自己的身體,她也無話可說。
「我真不想再失去你!」凌威覺得好無奈。
「不要這樣說,我們能夠多出這段相處的時光,應該覺得滿足了。」方以彤感覺自己的心情已經漸漸地平靜下來。
這一夜,就讓她依偎在凌威懷裡吧!
「我要向上天祈求,讓你再度回到我身邊。」凌威這樣說。
方以彤看著他,十分認真地對他說:
「威,答應我,如果……如果我沒有再回來,你就再去找一個適合的女人結婚,我覺得小喧非常需要母愛…」
凌威突然吻住她的唇,他不要再聽她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他的吻濃濃烈烈的,彷彿要將他們燃燒似的,他們在彼此身上尋找另一種慰藉,想要試著喚醒過去的記憶,可最後還是失敗了……
「我覺得這樣不太好!」方以彤在最後一刻清醒了過來。
「對不起!」凌威將她身上的衣服拉好,苦笑地對她說:「我應該要等到你完全屬於我的那一天。」
他們都清楚,那一天,似乎變得很渺茫。
然而,就算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他們都願意全心地等待。
「威,如果我們還有未來,我很想再幫你生個孩子。」方以彤雙手圈著他的脖子,認真地說。
「我不要再生什麼孩子,我只要你和小喧就好。」他現在最在乎的就是她能留在他身邊,其它的,都不重要了!
「我以前總是忙著工作,以為女人不該只是一個男人的附屬品,可現在,我覺得能當個小女人也很幸福,所以,我想再生個孩子來疼。」只是不知這個心願能否實現。
「如果你真的想要,我們就再生一個。」他寵愛地說。
「不許反悔喔!」她親了親他的臉頰。
凌威傷心地想,如果他們還有未來,就算她希望再生一打,他也會完成她的心願。
其實,他很想請求她:可不可以不要再回去白家?
但他知道這是她對白家的承諾,他不能這樣自私,一切就等「白芸喬」來做最後的決定。
誠如方以彤所說的,我們能不能在一起,就看我們是不是有緣分了。
這夜,方以彤一直躺在凌威的懷裡,他們不停地說著話,誰都不想睡,彷彿要將這一輩子的話都說盡似的
儘管十分不願,天空,還是漸漸地泛白了。
恐懼,緊接著降臨。
白家請來的不是一個法師,而是一個靈媒。
在儀式即將開始之前,白漢農很鄭重地對方以彤道歉:「對不起!請你原諒我們的自私。」
「我瞭解,這是每個做父母都不願接受的事。」方以彤很平靜地說。
「其實,我倒希望我的女兒有你的堅強和自信。」白漢農真誠地說。
「我只有一個請求,如果芸喬真的回來了,請您成全她和程修彥,不要再讓她為情而傷心了。」方以彤認為這是她唯一能幫白芸喬的地方。
「我答應你!」白漢農毫不考慮地說。
「爸爸,謝謝你。」她很真心地再叫他一聲爸爸。
白漢農動容地抱了她一下,這個叫方以彤的女孩,讓他十分地欣賞,他心想:
若女兒沒有回來,他依然可以把她當自己的女兒一般看待。
接著,方以彤又向伍曼麗道歉:
「媽媽,對不起!讓您傷心了!」
伍曼麗突然心生不忍,她緊緊地握住方以彤的手說:「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虧待你的。」
然後,方以彤就進入那個已經佈置過的房間,依著靈媒的指示,她在一塊坐墊上坐了下來,然後閉上眼睛。
沒多久之後,她感覺自己好像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雖然還是一個小空間,但周圍的景物似乎都不一樣了。她在那兒繞了又繞,就是找不到一個出口。
就在她茫然不知所措之際,她感覺有個影子向她走過來,她猛地回過頭,隨即就看見白芸喬站在那兒靜靜地看著她。
「你真的回來了?」方以彤感到十分驚訝。
「你真傻,為什麼要做這樣的決定?」白芸喬皺著眉說。
「我覺得你應該會很想回到人世間,因為你的父母親都很掛念你,還有程修彥……我看得出來他很愛你。」方以彤有些感傷地說。
「但是,你的丈夫和孩子怎麼辦?他們也很需要你啊!」白芸喬很平靜地說。
「這是沒辦法的事,畢竟我早已經是一個死去的人。」
「我覺得你比我更想活在這個人世間。」白芸喬幽幽地說。
「我想你應該知道莫思傑的事,你再也不必擔心你父親會逼你嫁給他了,而且,你父親也答應要成全你和程修彥。」方以彤很好心地提供訊息給她。
「我覺得現在這樣也很好,我沒有再回去的必要了。」白芸喬並沒有那麼強烈的意願留在人世。
「可是,你媽媽很傷心……」
「既然我請你替我活下去,就麻煩你幫我盡這份孝心。」方以彤感覺到現在的白芸喬似乎已經進入一種無愛無慾的境界,她並不戀棧人世間的一切。
「我怕你媽媽會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對於這樣的結果,方以彤有些喜悅,又有一些擔憂。
「對她而言,最大的打擊已經過去了,接下來她只要試著接受就可以。」白芸喬依然心如止水。
「你真的不想回去了?」方以彤再問一次。
白芸喬搖搖頭說:「麻煩你告訴媽媽,我現在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請她不要再為我擔心。」
看來,她是真的很滿意現在的狀況。
「芸喬,你不介意我和凌威在一起吧?」方以彤有些不好意思地問。
白芸喬終於露出一抹笑容,她溫柔地說:「凌威是一個深情的男人,我很羨慕你能擁有一個全心全意愛著你的男人。你儘管放心跟他在一起,不要再有所顧忌,我不會介意的。」
方以彤十分感謝她的成全。
「你也儘管放心,我和凌威都會好好地孝順你的父母親。」方以彤向她保證。
「謝謝你!」白芸喬向她道別。「我該走了。記住,以後千萬別再來打擾我喔!」
「芸喬,該道謝的人是我。」方以彤熱淚盈眶地目送她。就在白芸喬即將消失的那一刻,她突然又回過頭來,微笑地對方以彤說:「麻煩你請凌威溫柔一點,我還是個處女呢!」
話才落下,她人就消失了。
方以彤就這樣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
眼前突然一陣黑,「砰!」地一聲,她感覺自己瞬間失去了所有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