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你的天使 第二章
    雖然現在的市長當初競選時強打治安牌,主張大力掃黑、掃黃;上任後,的確常在電視上看見市警局局長親自帶隊掃蕩特種行業,「似乎」罪惡已遠離。不過,我向來只把新聞上那些打擊犯罪的畫面當笑話看,因為全是事先套好招的戲碼,專騙相信正義的無知市民。  

    正義的屍骨已寒。  

    黑街的生意可旺著呢。本市南區有一條惡名昭彰的黑街,整條街上特種行業林立,是黑道第一大幫派義雲幫的攢錢財庫;成天出沒其中的不是幫派分子就是從事特種行業者,藏污納垢。整條街找不出一戶可稱為正常人的居民。白天沉寂死靜,夜晚生意盎然的黑街可是夜夜笙歌、紙醉金迷,我絲毫看不出市府的改朝換代對黑街有何影響。  

    我為什麼那樣瞭解黑街?  

    答案很簡單,因為我就住在黑街。  

    但是,我既沒有在特種行業兼差打工,也不是幫派分子。  

    那我為什麼會住在黑街?  

    答案依舊很簡單,因為我雖然不是幫派分子,但,我爸是。我爸是義雲幫現任五位副幫主之一。  

    說來話長。我爸小時候是安分守己的好學生,長大後是年輕有為的傑出青年,踏上江湖路純屬意外。  

    老爸的媽早逝,老爸的爸是酒鬼,會打人的酒鬼。老爸從小處在困窘痛苦的環境,幸虧頗有唸書天分,很受師長讚賞提拔。老爸立志做個自立自強的好孩子,一路憑優異的成績拿獎學金唸書。大學念電機,在第一學府的四年裡還認識了如花似玉的未來老婆(也就是我媽)。老媽念法律,天之驕女,頭腦棒,外貌好,  家世一流。老媽的爸是特務頭子,老媽的媽是黨政大老之女(這  種家世比較適合用「可怕」來形容)。老媽的爸非常欣賞老爸。老爸當完兵,娶了老媽,小倆口申請到同一所大學,在獎學金與老媽娘家資助下,一起赴美深造。赴美的第四年,兩人愛的結晶(不要懷疑,就是我)呱呱墜地,同時老爸即將獲頒電機博士的文憑,老媽也將取得法學碩土學位。  

    太美滿了,不是嗎?老天爺眼紅了,它決定不讓故事繼續美滿下去。  

    從故鄉打來的一通求助電話中斷了老爸幸福快樂的日子。  

    電話是老爸故鄉的一位鄰居打的。這位鄰居伯母為人很好。熱心助人,老爸的成長過程中處處受她關懷照顧。鄰居伯母有三個兒子,ど子和老爸同年。但這位ど子和老爸截然不同,從小就是師長眼中的麻煩人物,高中轉了五次學還是沒能順利畢業,反倒是一腳踏人黑道,投身義雲幫,呼風喚雨,順遂得意。老爸二十八歲博士學位在望;么子先生二十八歲當上堂口堂主。  

    但是ど子先生的春風得意同樣觸怒了老天爺。  

    那時義雲幫樹大招風,執政當局下令全面整頓,警務、情報系統聯手發威,義雲幫許多幫眾都被捕下獄,搞得風聲鶴唳、人心惶惶。ど子先生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被逮捕,但他背負的罪名並不是移送綠島住在大哥套房就能解決的,因為ど子先生被控涉及一樁強盜殺人案;在那個年代,法院是執政黨開的,呈堂證物可以偽造,法官斷案大多全憑「自由心證」。眼看ど子先生只剩死路一條,ど子媽媽傷心欲絕隔海求援(誰叫老爸有一個律師老婆和一個特務頭子岳父呢)於是老爸急忙收拾行囊踏上返鄉路;同時,也步上了不歸路。  

    返台幫ど子先生消災解厄的過程裡,老爸結識了義雲幫的傳奇人物:殺手「惡狼」。  

    然後,就像荒謬劇一般,本來是和事老,搞到最後卻變成當事人。救出ど子先生之後,老爸竟也決定加入義雲幫,一千人等全都傻眼!老媽的娘家氣瘋子,尤其是老媽的母系親屬(黨政大老們)直威脅要老媽和老爸離婚,就連老媽的爸也不太能諒解老爸的抉擇。  

    老爸放棄博士文憑,留在台灣;老媽回美國念完碩士,留在當地執業。我呢,在美國待到七歲,然後被老媽送回台灣陪爸爸一起生活(老媽的娘家當然強烈反彈,但老媽是天之驕女,不是乖乖女,會聽話行事那才有鬼!)。老爸和老媽雖沒離婚,卻長期分居兩地,這算是哪門子的婚姻關係?  

    十八年前,老爸加入義雲幫;十八年後,老爸已是義雲幫副幫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聽起來風光,實際上可一點也不。  

    十八年來,峰迴路轉。現在的義雲幫,早已不是當年老爸嚮往的義雲幫。  

    當初老爸是為了救ど子先生而接觸義雲幫;後來因為和「惡狼」相見恨晚而加入義雲幫。  

    十年前,原任幫主被不明狙擊手暗殺,幫內要推選新任幫主之際,惡狼突然被列為警方首要圍捕對象,逼不得已,惡狼潛逃出外,就此匿居國外;石康維順利坐上幫主之位。後來道上盛傳,惡狼落難全是石康維搞的鬼,因為論資歷、論能力,惡狼才是當幫主的最佳人選。  

    石康維就是ど子先生。  

    很諷刺,是不?  

    老爸在幫裡的地位變得很微妙。他是石康維的救命思人,也是惡狼肝膽相照的好友;他救了石康維,石康維卻陷害惡狼;命運之神真是殘忍。老爸心灰意懶了,認清幫派的黑暗,石康維基於救命之恩,讓老爸當上副幫主,卻只是給了一個架空的位子以防老爸和惡狼聯手演出復仇記。老爸也無意爭權,近年來已逐步淡出幫內活動,不像其他副幫主那樣積極培養自己的人馬。  

    看起來挺慘。呃……其實只是「看起來」啦!私底下,老爸也有秘密經營的「副業」,神不知鬼不覺,而且很成功。  

    老爸始終和惡狼保持聯絡。六年前,老爸老媽與惡狼夫婦合作在美國加州創立一間科技公司,公司交給惡狼妻子的侄子(關係很複雜吧?)負責運作,營業規模在六年間擴展迅速,業績有聲有色,然而卻沒有人知道那全該歸功於四個閒著沒事的幕後投資者(四個裡面的兩個男人,一個是名噪一時的殺乎,一個是台灣第一大幫的副幫主,嘿嘿!)。鑒於先前的投資成功與合作愉快,四位年紀、野心都不小的合夥人正摩拳擦掌,積極準備進軍大陸投資設廠。  

    老爸跟「慘」一點兒也扯不上關係,逍遙自在得很。  

    我知道幫內的新生代大都崇拜石康維的狠辣作風,認為老爸和惡狼是「過氣的老傢伙」。錯得厲害!我認為老爸和惡狼才是真正的聰明人,尤其是惡狼。當年惡狼根本不是狼狽潛逃,而是將計就計順水推舟,因為惡狼早對黑道生涯萌生倦意,加上繁重的幫務,使他無法多陪伴久病的妻子;惡狼的妻子三番兩次下達最後通牒,然而身為幫內重要支柱的他如何能脫身?於是明明事先得知石康維要陷害他,他也不先發制人,就乖乖地扮演「被害者」,借力施力,成功地擺脫幫派包袱,隱居國外陪妻子寧靜安然的養病,再也不必過刀口舔血的日子,恬然自得。  

    笨的是誰?  

    那些十六、七歲迫不及待混跡黑道、一心想當老大的毛頭小於才是真的笨蛋!  

    四點放學,搭上一路狂飆的公車(我懷疑公車司機是暴走族出身)呼嘯過大半個市區,奇跡似的在四點十五分抵達我的目的地。平常耗時四十八分鐘的車程濃縮成十五分鐘,我由衷歎服於駕駛的神乎其技。  

    跳下公車後,我望著絕塵而去的公車屁股,心裡想著:還是叫老爸幫我買一份意外險比較妥當。  

    這年頭要把一個小孩拉拔成人可不是簡單任務。出了門,要提防被綁架、被飆車族砍、被公車撞、被砂石車輾、被心理變態潑硫酸…,」進了校園,要擔心暴力勒索、過度體罰、課業壓力……呼!「家長」這個身份真是非常人足以適任。  

    或許我也該提醒老爸去看管精神科才對。  

    我邊走邊胡思亂想,來到丁字路口,一拐彎便進了聲名遠播的花柳地——也就是我住了十一年的街區。  

    黑街只在夜幕低垂時分才會顯現熱鬧風華。晚間七點過後,店家陸續開門營生;半夜三點過後,一個接一個關門收工;太陽露臉之後,黑街才肯打打呵欠合眼就寢。晝伏夜出,日夜顛倒。  

    由於現在不到五點,夏季又晝長夜短,亮晃晃的街道看不見半隻小貓,迥異於市區下班尖峰時段的車水馬龍。  

    呃……好吧,我更正一下,今天黑街如同往常這個時候一樣人車稀落,也沒半隻小貓,但,多了一大群黑烏鴉。  

    黑街長達三百公尺的街道兩邊分屬義雲幫兩個堂口掌管。左邊歸鏡堂,右邊歸水堂;主事者不同,風格也不同。鏡堂堂主是幫裡的中生代,沉穩保守派,旗下的酒店也走傳統經營路線,是那種企業高層應酬聚會偏愛的地方;水堂堂主是幫裡的新生代,唷野心,也積極拓展,旗下的酒店公關全是大膽敢玩的辣美眉,花樣特多,沒有尺度,吸引許多求新鮮刺激的尋芳容。  

    因應黑道年輕化趨勢,近年來水堂也將觸角伸人校園,大幅吸納在學學生。幫眾人數激增,平均年齡卻急遽下降,十七、八歲當上堂口大哥的例子隨處可見。  

    眼前這數十個黑衣黑褲稚氣未脫的少年,想必又是水堂的新人。  

    其中有幾個少年看我走進黑街,向我投來極不友善的眼神,一副我誤闖他們領地的樣子。  

    哼!有沒有搞錯?我心裡想著,論先來後到,你們這些個只會逞勇鬥狠的小毛頭才是不折不扣的外來者。  

    我梭巡少年們的臉,找了半天,總算瞧見一張年齡稍長、較為面熟的臉孔。他應該進水堂有半年了,常在黑街來來去去,可惜我想了半天還是記不起他叫啥名。沒辦法,黑街裡穿黑衣黑褲理平頭的男人太多了(看起來也一個樣),我哪有本事記清他們的大名啊?  

    我朝他走去。  

    他也發現我要找他,有點驚訝,點點頭,「盈盈小姐。」  

    只有這條街的人這樣叫我。盈盈,不是我身份證上登記的名字,而是老爸為我取的小名。這個小名背後有一個令人發噱的典故。  

    「你們家大貓在嗎?」  

    「打過他手機了嗎?」他反問。  

    「打了。找不到。」  

    他皺眉用力想了一下,無奈地對我說:「那我就不知道了。」  

    好,很好。為什麼今天我想找的人全都不在他們應該在的位子?  

    「有要緊事找大貓哥?」  

    「沒什麼。」我擺擺手,「今晚十一點前看到他的話,告訴他我有事找他。」相準街道左右無車,我一溜煙橫越馬路,跑向對街。  

    我家位在黑街左邊中段一棟三樓公寓的二樓。  

    拾級而上,掏出鑰匙,開了門回到家。我拖著沉重的腳步要回自己的房間——  

    等等!我倒退兩步,歎一口氣,「爸,你洗澡不用關門的啊?」  

    浴室門敞著,深藍色四腳浴缸裡躺了一個僅頭、手與腳丫冒出白色泡沫水面的男人。浴缸旁邊擺了一張長几,上面有一台手提音響、十幾片CD、一個冰桶與兩瓶紅酒。如果我沒看錯,音響原是我房間床頭的鎮床之寶,CD也是從我房間CD架上搬下來的(包括現正播放的濱崎步精選輯)。真懂得享受。  

    老爸緩緩將左手持的酒杯湊近唇邊啜了一口,一臉陶然自得,輕鬆回道:「寶貝女兒上學去了,家裡又沒人,有什麼關係?」  

    「那,我現在回來了。」  

    「好啊,歡迎回家。」  

    「爸!」  

    「唉!我又不怕你看。」  

    「……」  

    「不想看?」老爸挑眉笑望著我,一點也沒有自我反省的意思。「喔,好吧,那你就順手把門關上嘍。」  

    我垮下肩,放下書包,走進浴室。  

    「才四十五歲就過起六十五歲老頭子的退休生活。」我嘟起嘴巴叨念著」,  

    「及時行樂。」  

    我拿起紅酒,端詳瓶身的標籤,「喝紅酒泡澡缸,真愜意,嗯?」  

    「嫉妒啊?」老爸依舊笑笑的,「你要不要也來一杯?」  

    「謝啦!」我敬謝不敏地把紅酒放回冰桶,「我沒有在浴室喝酒的習慣。」  

    老爸噴了一聲,一副「小孩子懂什麼」的表情。  

    我又拿起那一疊CD看了看。不是又娼又跳的年輕辣美眉就是陽剛味十足的搖滾樂團。老爸喜歡吵鬧的音樂氣氛,我看出來了。  

    「濱崎步合老男人的口味嗎?」我放下CD,雙手環胸,睨著老爸。  

    「很好啊!嘗嘗年輕人的口味也不錯。」老爸把酒杯擱回長几上,兩手分別搭著浴缸邊緣,閉上眼,舒服自在樣。  

    「下午四點,你究竟在泡哪門子的澡呀?」  

    「天氣熱,消暑嘛。」老爸睜開眼看著我,「盈盈啊,你可不可以別一回家就找我碴?」哀怨的哩。  

    「我是怕你泡成沙皮狗。」我毒舌道,「老人的皮膚易鬆弛喔。」  

    「會嗎?」老爸不為所動,「我覺得自己還滿麗質天生的。」  

    「惡。」我懶得繼續教化這位只有「禮義廉」觀念的老男人,不耐煩地說:「爸,人家要上廁所啦!」  

    老爸一陣悶笑之後,手指了指一旁的馬桶,「盈盈啊,馬桶在那兒,請自便。長這麼大了,難道還要老爸幫你吹噓噓,你才尿得出來嗎?」  

    「唰」地一聲,我忿忿地拉上浴簾。  

    老爸一邊搓銑著手臂,一邊懶懶的說:「MOMO又來了。大貓中午把她送來,說要你晚上陪她去逛夜市,他就丟下MOMO一個人在茶行寫作業,自己溜得不見人影。你等一下去看她的功課寫完了沒?陪她去夜市逛逛,晚上再順便帶點東西回來給我當消夜就好。」  「死大貓!」嘿,我還沒要他跑腿辦事,他倒先使喚起我來了?「他老兄又沒花錢請我當保姆!可是怎麼從暑假開始到現在,我陪MOMO的時間比他多啊?」  

    「能者多勞,誰教你人緣這麼好呢?」  

    啊!我、想、尖、叫!  

    才不是人緣好呢,這叫勞碌命。  

    勞、碌、命!  

    回到房間,我書包往床上一扔,換下一身制服,從衣櫥裡挑出一件灰白色棉質長褲、一件桃紅色棉質細肩帶背心、一件白色棉質連帽外套美國棉協會應該找我當代言人,對吧)。打扮整齊,拿出放在書桌底層抽屜的一小袋CD,又跑到老爸房間搜刮了老爸皮夾裡的一些銀子和車鑰匙。  

    一切就緒。我已準備出門充當伴遊女郎。  

    「爸,我要出門嘍。」我探頭進浴室說。  

    老爸仍舊陶然地晶酒兼泡澡,只有音樂從濱崎步的換成五月天的「軋車」。  

    「去吧,路上小心。」老爸趕蒼蠅似的揮揮手,巴不得我趕緊出門別再煩他。  

    老爸口中的「茶行」距離我家只有三棟建築物。  

    不過雖說是「茶行」,它裡頭也的確擺了一些好茶葉,但它是不賣茶的。都說了黑街儘是特別行業,當然多的是掛羊頭賣狗肉的店。店面只是障跟法,做壞事總不好太聲張。開茶行,不賣茶,「茶行」的主要功能是:堂口聚會場所,義雲幫鏡堂的黑街根據地。  

    鏡堂現任堂主多年前是我老爸的小跟班;副堂主多年前是受我老爸濟助的小孤兒(老爸當年為了救石康維而勞心勞力之後,深獲啟發,開始長期捐款撫養特定貧苦家庭的兒童。受人點滴,湧泉以報,雖不指望小孩長大為他效力,但至少有備無患,世上少個敵人也好。當然另一個重要原因是,老爸童年的遭遇使然。老爸不希望問題家庭的小孩長大也變成社會問題)。鏡堂和我爸的關係可想而知。我平日就不時窩在茶行泡茶打電腦,像是家裡一樣自在。  

    茶行是一棟二樓高的老建築。黑街的建築物最高也不超過四樓,樓齡至少都有三、四十年,內部一再重新裝潢得相當現代華麗,外觀卻數十年如一日。不是不想徹底拆除改建,而是不能,因為整條街的產權另有其人,義雲幫只能用,不能動。  

    我跨進茶行大門,一眼就瞧見那位蜷在沙發上抱膝看電視的MOMO小姐。她非常違背本性,不看電影頻道、不看卡通,一臉既茫然又專注的矛盾神情死命盯著某頻道播出的純台語發音的無字幕連續劇。  

    看她這樣子,我忍住笑意,道:「你還是轉台吧。」  

    MOMO轉頭看了一我一眼,可憐兮兮的說:「台語真的很難懂,我看了半小時還是跟不上演員說話的速度,腦袋來不及翻譯呀。」  

    我哈哈大笑。今天總算碰見一個心情比我糟的人。啦啦啦,真好。「那就不要看啊!」我一屁股坐到她身邊,說著風涼話。  

    「我想學台語嘛廠MOMO目不轉睛看著電視畫面。  

    「沒出息。」我嘲笑,「大貓都沒拚命學英文了,你又何必那麼努力練台語?」  

    大貓和MOMO是極離奇的一對。MOMO的爸是香港人,媽媽是台灣人,香港出生,美國長大,英語說得比粵語流利,粵語講得比國語好。大貓和MOMO表姐是好朋友。MOMO的表姐其實有一點喜歡大貓,卻明白自己不想當大貓女友,那太累了!表姐嫉妒大貓能遊戲人間,於是突發奇想,想設計陷害大貓愛上她古靈精怪的表妹MOMO。MOMO是數學資優生,腦子動得  

    快,鬼點子也多,於是表姐也不管表妹未成年,四年前十四歲的MOMO返台省親時,表姐丟給MOMO這個挑戰,介紹當時二十二歲的大貓與MOMO相識。MOMO是滿漂亮沒錯,可大貓沒色慾薰心到對小妹妹出手的程。MOMO不氣餒,回美國後勤練中文,一天寄一封長長的e-mail給大貓;大貓本來也沒想回信,後來看MOMO詼諧逗趣的生活點滴看出興味來,慢慢開始魚雁往返……然後,不小心弄假成真!原本只是玩玩遊戲的兩人,不慎玩出真感情。  

    礙於MOMO仍只是美國高中生,兩人現在只能等寒暑假才能在台相會。苦命鴛鴦。  

    MOMO一回台灣就常往黑街跑。黑街的「母語」是台語,幾乎每個人都講。MOMO有很大的挫折感,國語都不甚了了,何況台語呢?鴨子聽雷。為了更深入大貓的生活,MOMO矢志學好台語。可惜,每次才有一點進展,MOMO的假期就結束了;一回美國,四、五個月後再來台灣,先前學的都忘光,又得重頭學起。苦情女MOMO。  

    MOMO齜牙咧嘴朝我扮了個鬼臉,「不要挑撥離間。」  

    我逕自抓起遙控器幫她轉台,跳、跳、跳,嗯,卡通不錯,「這個比較適合你。」  

    「唉喲,你幹嘛亂轉啦?MOMO想搶回遙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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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有給她遙控器,而是塞給她一小袋我從家裡帶出來的CD,「哪,送你。」  

    』這是什麼?"MOMO滿臉好奇的打開袋子。  

    「台語歌曲CD。」我說,「袋子裡頭的寶貝可是我特地去唱片行為你精挑細選的。」  

    「我又聽不懂。」MOMO一臉問號。  

    「你回美國之後可以哼哼唱唱,學習效果比較好,也不容易忘。歌詞都滿生活化,又有歌詞可看。不懂的也可以問你媽咪,總比你現在在這裡看一頭霧水的連續劇來得好。」「嘩!」MOMO既高興又感動的抱住我,「盈盈真是個貼心的大好人。」  

    MOMO滿含興趣的翻看著我送給她的CD。  

    我瞥見前面玻璃長几上的一本超厚數學題庫,順手拿起來  

    翻了翻,「作業寫完了?」  

    「寫完啦!」MOMO得意的比出勝利V手勢,「全寫完啦!」  

    「有什麼好得意的?」哉恥笑她,「你的邏輯運算能力有瑕疵。」指的不是好的解題功力。  

    MOMO是數學資優生,這個暑假她應該參加美國某個為期兩周的數學資優夏令營,但她一心想來台灣,只得與她的數學指導教授討價還價,最後以三百題題庫成交。十四天的資優夏令營換三百題高難度數學題型,我嚴重懷疑她的數學程度。  

    MOMO沒說什麼,一臉甘之如飴的甜笑。  

    「作業寫完,你可以回美國了。」我說,「你們學校也該開學了吧?」  

    「下星期。」MOMO說,「我下星期走。」  

    「是嗎?」  

    這些日子以來,我已經稍能摸出MOMO的思路軌跡。她愈強調她下星期走,我愈篤定她會在本週末以前離開台灣。  

    MOMO一臉心事被猜中狀,吐吐舌頭,笑而不答。  

    她不想對大貓說再見。  

    我識趣的移轉話題:「你家那隻大貓呢?死哪兒去了?」  

    大貓也真是奇怪,他又不是鏡堂人,卻老是把女朋友往鏡堂丟,自己跑出去逍遙,簡直把鏡堂當托兒所嘛。  

    不過也難怪啦!鏡堂環境確實比水堂單純許多,還有我這個閒人可充任保姆嘛。哼!  

    「莫宰羊。」MOMO操著生硬的台語。聳聳肩,「流落街頭吧,我想。」  

    我對她的回答感到匪夷所思。「你要不要和大貓一起去看一下精神科?我覺得你們病得挺嚴重。平時分隔兩地拚命寫電子郵件;現在好不容易有假期能小聚,卻又經常各玩各的。你們這一對的怪異程度不亞於我爸媽。」  

    MOMO老神在在的吟起詩來:「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不錯嘛!國文有進步。」  

    「哪裡、哪裡。是家母調教有方。」  

    「哼!」我說,「我等著看你們這般遠距戀愛能維持到幾時!  

    「哦喔,好酸喔。」MOMO的鼻子像狗似嗅了嗅。「沒人愛真是寂寞喲!」  「……我看你晚上好像不太想去逛夜市了哦?」  

    「嘿,不能混為一談。」MOMO深怕我真的把威脅付諸實行,連忙站起身來拽著我的手臂。「走、走、走,逛夜市嘍!」  

    有人說我的開車方式很驚悚。謠言嘛,真是!  

    我以時速八十拐進黑街,一手掌控方向盤,一手摸索出前座置物廂裡的車庫遙控器,在距離我家一百公尺遠按下車庫鐵卷門開關,「轟」一聲,鐵卷門緩緩上升,站在我家一樓車庫前的幾個人嚇了一跳,隨即很有經驗地各自閃開,幾乎是同時,他們前腳一跳開,我已駛到家門口,方向盤猛一轉,車身立即鑽進車庫,安全上壘,得分!  

    一氣呵成,利落完美。哪有驚悚呀,謠言嘛,真是!  

    我心情愉悅的收拾今晚的戰利品,下車,走出車庫,手握遙控器隨意向後一按,「轟」,電動鐵卷門緩緩下降。  

    「去收個驚吧。」看著那幾個剛躲過車下亡魂惡運而驚魂未定的年輕鏡堂人,我好心(?)的建議道。  

    「沒人告訴過你,你開的是BWW嗎?」我背後傳來一個懶懶的聲音。  

    死大貓!我轉身,「那又怎樣?」  

    「BWW是轎車,不是跑車。」大貓帶著笑意雙手環胸看我。  

    玩世不恭的浪子、遊戲人間的痞子、手長腳長的過動兒……以上特點加起來就會得出一隻大貓。也就是現在我眼前的這個傢伙。  

    「誰說我把BWW當跑車?」我白了他一眼,「我向來把它當成砂石車開。」  

    大貓聞言,笑得樂不可支,頻頻喊妙。  

    輪到我雙手環胸。我耐心等著看他神經病發作到何時止歇。  

    過一會兒,大貓終於止住笑,一邊伸手揩揩眼角的淚,一邊問:「對了,你送MOMO回家了嗎?」  

    「送啦!」我心裡暗自冷笑,「送她『回去』啦。」  

    由於和MOMO在夜市玩得太hidl,最後送MOMO回她舅舅家時,MOMO索性對我坦白供出她明天清晨就會搭機返美。而,大貓不知道。  

    我很期待看見大貓得知MOMO已不告而別時的表情哦,明天下午即可揭曉,嘿嘿!  

    「那就好。」大貓點點頭,不疑有他。  

    我淺笑,不動聲色。心懷鬼胎。  

    「喂,你找我有何貴幹?」大貓終於想起正事,一副無賴狀。  

    「啁?」因為幻想大貓的淒慘下場想得太入神得意,我一時沒聽懂大貓的問句。  

    大貓覺得好笑的揚起眉,「下午說要找我的人不是你嗎?還是我聽錯了?」  

    對!我恍然回神,抬起腕上的表看了看,十點二十分,很好!  

    「也沒什麼啦!」我心生一計,故意上上下下打量著他。  

    「喂,你是什麼意思啊?」大貓被我看得心底發毛。  

    「沒,」我露出詭笑,「沒什麼大事,只是……你知不知道我最近學會看面相斷吉凶?」  

    「看相?」大貓非常懷疑,「你?」  

    「是呀。」  

    「……」大貓不解的問:「敢問你是把我當成笨蛋嗎?」  

    沒錯!「怎麼會呢?」我心裡想的和嘴巴講的完全是兩回事。  

    「明明就是!」大貓的口氣變得篤定。「你的葫蘆裡究竟賣些什麼藥?」  

    「哪有?」我試圖做出無辜樣,「你很多疑喔。」  

    「哼哼,」大貓斜睨著我,  「說吧,你對我的面相有何高見?」  

    「噴噴噴。」我無比沉痛的搖搖頭,一副腫瘤科醫學遇見癌未患者的模樣。「危險啊、危險!」  

    「危險什麼?」大貓覺得有趣。  

    七月半鴨子不知死活。  

    「印堂發黑,劫數難逃啊。」  

    大貓的反應是:毫不留情的笑出聲來。  

    「年輕人不要不信邪。」我氣定神閒,「你相不相信今晚子前和明天日出後不久會相繼發生令你倒霉痛苦的事?」  

    這下子,大貓不笑了,探索的目光射向我,「你知道什麼?」  

    「天機不可洩露。」我輕快而甜蜜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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