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
海濱公路上,一個人影正在以極快的速度奔跑著,像是用力在追趕著什麼。
一位偶爾路過的卡車司機見狀,便好心地停下車來,讓這個幾乎是用盡全力在奔跑著的男人上車。
「先生,現在是半夜,你急著去哪裡?」卡車司機好奇地問道。
「拜託您了,請您以最快的速度開往東京的市中心好嗎?」年輕的男人幾乎是以下跪的姿勢在懇求他,卡車司機嚇了一跳,連忙一邊發動引擎,一邊試圖弄清情況,「請問發生了什麼大事嗎?」
「請您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否則我也許會因此永遠失去我最重要的人!」年輕男人眼裡含著淚水,急切地懇求著。
「好!」卡車司機從他的表情和語氣上明瞭了事情的嚴重性,他立刻將車子發動到極限的速度,飛也似地向東京的市中心駛去。
當卡車到達目的地時,季楓以最快的速度跳下車子,連一聲『謝謝』都來不及開口就衝上了大樓。
當跪在門口殲悔的和籐看見季楓飛也似地衝了過來時,連忙跌跌撞撞地讓開了路。
「真由!你在哪裡?回答我!」
撞開鎖著的房門,季楓滿含恐懼地喊著真由的名字,客廳沒有,房間也沒有,廚房也沒有,在哪裡?會在哪裡!?
「我一直在門口,真由從追你回來後就沒有再出去過。」和籐跪在地上顫著聲音為季楓提供他最想知道的情況。
那麼只剩下一個地方了……
季楓猛地撞開浴室門的那一瞬間,他就看見了他的愛人——
真由正安詳地閉著雙眼,靜靜地伏在白瓷的浴池邊,就像睡熟了一般美麗寧謐。然而,襯衣的袖口已被一片黯然的紅浸透了,那象徵著生命的暗紅血液仍然慢慢地沿著真由白皙的雙腕流下來,流下來……匯成一片怵目驚心的艷麗……
「和籐,馬上下樓去把真由的車開出來,快!」
季楓一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邊迅速用撕開的毛巾條為真由止血,「車鑰匙在客廳的玻璃櫥裡,要快!」
和籐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衝下樓去,而季楓抱著已經止住大量出血的真由尾隨而下。白色的車子以令人害怕的速度飛也似地衝向附近地區最好的醫院……
***
急救手術室的紅燈恍目驚心地亮著,季楓抱著頭坐在長椅上,看不見表情,也沒有任何聲音。而和籐則是滿臉淚水,正跪在手術室門前無聲地祈求真由能夠平安。
接到電話匆匆趕來的銳揚、夕-、大和和武田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景。
「真由怎麼了?」大和寒著臉質問最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和籐,他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和籐嗚咽著,「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聽那些人的話去傷害真由!……如果真由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他的話音剛落,武田就狠狠地揍了他一拳,「你給我住嘴,滾到一邊去!要是真由有什麼的話,不用你切腹,我立刻會來揍死你!」
「……季楓,他會沒事的。」
夕-坐到季楓身邊,摟了摟他的肩膀。
「……要是那時候我肯相信他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還信誓旦旦地說什麼要給他幸福,我根本連愛他的資格都沒有……」
隱藏在雙臂下的是無聲無息的悔恨和淚水。
「連最起碼的信任我都沒有給他,也難怪他會一直那麼不安,一直不肯相信我會給他永遠……我確實不值得他愛,也不值得他相信……」
「我問你,如果真由不幸沒能救回來,你要怎麼辦?」銳揚站在季楓面前凝重地問道。
「沒有他,我活著沒有任何意義。」季楓抬起滿是淚水的眼睛堅定地看著銳揚。
「有你這句話,我想買由會挺過來的。」
「我也相信真由一定會醒來。」大和也將手放在季楓的肩膀上,像是要給他力量。
武田拾著和籐的衣領,把他提到季楓面前,「真由是個善良的人,我想他不會忍心讓這麼多人跟著他一起離開這個世界。即使是這個該死一萬次的小子!」
「謝謝你們……」反握住每一雙伸過來的手,季楓朝所有的人露出一個含著淚水的笑意。
這是漫長的一夜,當清晨來臨時,手術室的門終於被推開了,卸下白口罩的醫生雖然表情嚴肅,但卻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恭喜你們,他沒事。但病人的左右手動脈都有很深的切痕,所以造成失血過多,可能一時半會兒還醒不過來。」
季楓倒在長椅上喜極而泣,激動的淚水自臉頰滾滾而下。
「……嗚嗚……太好了……真由得救了…」和籐跪在地上邊哭邊笑。
「真是太感謝您了!」銳揚和大和等人都朝著醫生深深地-鞠躬。
「好好照顧他,通常自殺的病人醒過來後,情緒都曾格外的不穩定。這時就非常需要家屬的細心照顧,加油吧!」醫生給了季楓一個忠告後,就和值班副醫師一起離開了急救室。
白色的病房裡,真由靜靜地躺在充滿藥味的病床上,兩隻手腕上都纏繞著厚厚的紗布,還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傷口細細地密佈在沒有被紗布包住的地方——那是真由在追他時不斷跌倒所留下的痕跡,想必他的腿上和腳上一定也有許多這樣的傷口……
季楓無比心痛地凝視著他毫無血色的臉龐,痛恨自己竟然那樣殘忍地對待自己最心愛的人。
他怎麼會這麼無情又愚蠢,讓自己深愛的人傷心、痛苦、絕望到再也沒有活下去的勇氣,他怎麼會那麼狠心……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恨不得現在躺在病床上受苦的人是他。
真由什麼也沒有做錯過,卻一直遭受著不幸和痛苦,而自己對他做了那麼過份的事,卻什麼傷害也沒有,這何其的不公平……
從認識真由的那一天開始,他一直口口聲聲發誓著要讓他忘記從前所有的痛苦,要讓他得到真正的幸福,可是事實上他又做了什麼?—— 不但背叛了真由對他的信任和深愛,還把他逼到了這樣的絕境……
如果那個時候他沒有跑到海灘上去冷靜發熱的頭腦,沒有想起真由曾經說的話,那麼現在他就已經永遠地失去最愛的人了……
一想到這個,季楓就不禁恐懼得全身發冷,從他愛上真由的那一大起,他就已經無法想像沒有真由的歲月該要如何度過……如果真的失去他,他一定也曾失去活下去的勇氣……
幸好上天終於還是把真由還給他了,因此,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無比虔誠地感謝幸運之神的存在。
病床上的真由輕輕地動了一下,季楓見狀連忙伏到他的身邊,仔仔細細地凝視著心愛的人每一個細小的反應。
真由極其緩慢地睜開了被長睫毛覆著的雙眼,一個人影便自然地映入了他紫褐色的撞中。
「真由,真由,你終於醒了……」
季楓低低地喚著愛人的名字,並輕吻著他修長的手指。
「……有沒有哪裡覺得很痛?」
像是對他的話充耳不聞似的,真由只是無聲無息地看著他。
「真由?」
季楓又試著輕輕地喚了一聲,卻依然是毫無反應的凝視。
不對!
季楓立刻敏感地發現到愛人的異樣,他雖然是在看著他,但他的視線卻沒有焦點。
「真由,你不知道我是誰嗎?」
一種令人恐懼的不安忽然侵襲了季楓的全身,真由那空洞的眼神和沒有任何表情的臉龐似乎是對周圍的一切都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彷彿他本來就什麼都看不見,也什麼都聽不見似的。
「真由,你到底怎麼了?」
季楓終於忍不住失聲地叫了起來,門外的銳揚他們聽見門內異常的動靜之後,立刻都衝了進來。
「季楓,怎麼了?」大和立即就發覺季楓的神色異常,連忙焦急地問道。
「真由……他好像不認識我,不……不僅是我,連周圍的一切他好像都沒有任何反應!」季楓的神色裡第一次浮現出慌亂,連他的聲音裡都充滿了急切和焦慮。
「怎麼會?」大和也大吃了一驚。
「的確是像季楓所說的那樣。」
銳揚也很快地發現了真由的異常。
「……他只是單純地用空洞的眼神看著我們的臉,而且視線沒有焦點。」
「是暫時性的失去記憶嗎?」夕-不安地望著愛人。
「恐怕比這個還糟。」
武田仔仔細細地看了看真由的面部表情。
「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
當天下午,醫生的診斷證實了武田的猜測,真由不是失去記憶,也不是暫時性的生理機能退化,而是嚴重的心理自閉症。
「心理自閉症的原因,是患者接受了超負荷的壓力或者是心理刺激,潛意識地不想再面對自己不想面對的事或者人,將自己的內心和記憶統統都封閉起來,以致於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
輕度的自閉症的症狀是拒絕和外界或自己要躲避的事或人進行接觸,但多數人的記憶和自理能力都還在。而患了嚴重的自閉症的人。說的現實點,他們其實跟活死人差不多,因為所有的記憶都自我封閉住了,所以他們什麼都不會,不會走路,不會說話,當然也不會吃飯和洗澡,連最基本的生活能力都沒有了。」
醫生將這個殘酷的現實告訴季楓以及銳揚他們。
「……那…有什麼辦法可以讓他從自閉的狀態裡恢復過來!?」
季楓的聲音顫動著,銳揚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鬆精神。
「那必須要花費相當長的時間,而且不一定有顯著的效果。」醫生的眉頭緊蹙著,「最壞的結果可能是徒勞無功、回到原點也不一定。」
「不管要花多少時間或者多少精力我都不在乎,」季楓堅定地表明了自己的決心,「只要有一絲希望我都不會放棄!」
「患者現在就像一個木偶一樣,什麼都不會,所以你必須在最基本的生活上去照顧他,從教他吃飯開始,以他從前的生活習慣為基礎,慢慢地引導他一點點走出自閉的空間。」
醫生向季楓指出了唯一的方法。
「而且我必須提醒你的是,千萬不要操之過急,因為患者會自閉是因為受到了嚴重的心理壓力或是刺激,所以他們對壓力和刺激會有著本能的排拒。
只要有一點點的勉強,他們立刻就會回復到原來的自閉狀態。先前一切的努力也就白費了。所以,年輕人,我要特別提醒你,千萬不能操之過急,即使是在成功的前一刻你也必須牢記這一點。」
「我明白了,我會牢記在心。」季楓充滿感激地向醫生道謝後,便和銳揚他們一起離開了診療室。
***
「我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武田端坐在季楓面前,長長地歎了口氣,「都是俊一這個蠢小子惹的禍。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應該怎樣向你道歉才好!」
「俊一居然會蠢到聽信那些小混混的話!」大和含著淚水責怪武田,「你知道他一向做事都只憑衝動,為什麼你不早一點把他已經知道這件事的情況告訴我!?」
「……對不起,因為我沒有想到他會這麼快就採取行動……」武田對於自己的疏忽感到無比內疚。
「大和,不要責怪武田。也許和籐是這件事的導火線,但讓真由這麼絕望以致於失去活下去的勇氣的人卻是我,全都是我的錯。」
季楓用手蒙住眼睛。
「現在他會變成這樣,是我不信任他的懲罰,真由所受的傷害都是我造成的。」
「季楓說得沒錯。右二所示意大和讓武田坐起來,「這件事說到底,季楓和銳揚要各付一半的責任。銳揚是罪魁禍首,而季楓是事情發生的根本原因。」
「……我也這麼想。」銳揚微微地點了點頭,「不過,現在我們並不是要討論誰對誰錯的問題,而是要幫忙提出意見,看看現在要怎樣做對真由病情的治療最好。」
「我想帶真由離開東京到仙台去,」季楓忽然提出了一個令大家都大吃一驚的決定,「因為東京的環境並不適合治療真由的病,我想把他帶到安靜自然的環境裡去慢慢地引導他走出自我封閉的世界。」
「我贊成。」
夕-思考了片刻後道。
「仙台的環境的確有利於身體的療養和心靈上的治療,也許在那裡真由會恢復得快一些。」
大和也經經地點了點頭,「真由一直希望能去一個安靜自然的地方生活。」
「看來我們都贊成季楓的決定,那麼對於這件事也有責任的我,就負責幫你和真由在仙台安排好住處。作為我減輕心理上的沉重負擔的第一步。」銳揚神色凝重地做了決定。
「……銳揚,我想辭去公司的工作。」季楓望向銳揚。
銳揚領首,「為了在仙台專心地照顧真由,你必須要辭去在工司的工作。但我想問你,等真由恢復的時候,你們還願意回來嗎?」
「會的。」季楓笑了笑,「只是……可能會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
「只要你們還願意回來,不管多久,我們都會等的。」夕-也淡淡地露出一個美麗的笑容,「我相信大和、武田還有銳揚都是這麼想的吧!」
所有的人都發自肺俯地點了點頭。
「謝謝你們。」
在送武田和大和離開醫院後,銳揚忽然叫住季楓,「季楓,在你帶真由離開之前,我想我有必要把我和真由之間的過往都告訴你。」
「那我先去陪真由一會兒。」夕-明白這是只需要兩個當事人單獨談話的場台,於是,他朝兩人微微點頭後便向真由的病房走去。
「我第一次見到真由,是在北海道的一家地方療養院裡。那天我是去探望我的一個舊時好友,他是那家療養院的院長。
在送我離開的途中我們邊走邊聊,不經意地經過了療養院的花園時我意外地聽到了一陣雖然很輕但卻優美得幾乎像是來自天堂的歌聲。感動和好奇之餘,我便走進花園去看個究竟。
當我第一眼看到坐在草坪上為他母親唱歌的真由時,我幾乎以為我真的看到了天使。
當時他正在為他的母親梳頭,邢溫柔的表情和專注的神態看起來是那麼聖潔,那麼美麗,就像是真的天使一樣。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被深深地感動了。身為院長的友人看出了我滿心的激動與好奇,便把關於真由和他的母親的事完完全全地告訴了我。
真由的母親是一個嚴重的精神分裂病患,她的病是因為真由的父親在一次飛機事故中喪生而造成的極大打擊引起的——那是在真由只有十二歲的時候發生的事。
真由的母親是在沒有得到家人許可的情況下就跟著他的父親私奔結婚,所以年幼的他得不到任何親戚的援助,也沒有任何經濟來源,只得一邊用功讀書一邊努力地打工賺錢,僅僅只靠自己微小的力量和堅強的意志照顧了他精神失常的母親整整五年。
在這五年裡,他母親的病卻毫無起色,且在第五年年末的時候,因為療養院發生的一次火災,讓她原本就不穩定的精神狀態更加惡化,在嚴重發作的時候,她不僅會用利器傷害自己和醫護人員,甚至連親生兒子她都會攻擊。即使是這樣殘酷的現實,堅強的真由卻依然無怨無悔地忍了下來,繼續耐心地照顧著失常越來越嚴重的母親。
我第一次見到真由時是他母親進入療養院的第六年,那時的他已經十八歲了。然而,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和艱苦工作,真由外表看起來仍像一個最多只有十五歲的孩子,不過這絲毫也不損害他的美麗和聖潔。就像一個誤落凡間受盡艱難困苦的天使,雖然表面蒙上了世俗的灰塵,但他的內心永遠是那麼純潔和高尚。
也許正是他的這份高潔吸引了我的視線,我生平第一次有了想幫助別人的慾望。於是,我向好友提出要資助真由的想法,但他卻告訴我,真由絕不會無緣無故接受別人的恩惠。在真由去療養院照顧母親的這六年裡,許多人都為他的孝心所感動,誠心地想幫他分擔一此責任,但結果卻卻例外地被他婉言謝絕了。因為他不希望自己欠下別人無論是人情還是物質上的債,那會讓他有一種無力和被束縛的感覺。
我忽然想起了真由那動人的歌聲,一個絕妙的念頭立刻浮上了我的心頭。於是,我便抱著姑且一試的念頭說服真由進入演藝圈,結果被他拒絕了,埋由是他討厭拋頭露面的生活。
就在我差不多要放棄的時候,忽然出現了一線希望。
某日,真由偶爾向我問起是不是可以用作曲的方法來賺額外的收入,我回答他說當然可以,只要他有這種才能。於是,他便拿出自己的作品讓我看,當原來並不對他只憑興趣而作的作品抱有太大希望的我,卻在看完幾張樂譜的時候震驚地無法自己,因為他的作品精彩得簡直不可能讓人相信是一個只有十八歲大的孩子而且只是憑著自己的興趣所做的程度,他這種不經意的才能已經完全超過了我旗下最好的幾位專業作曲人。
就這樣,音樂成為了我和真由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的接點。因為他出眾的才能和坎坷的人生經歷,使我常常會不自覺得對他照顧有加,我不僅經常會不斷加局他的作曲酬勞,而且我一個月最少要飛往北海道一次,去看望真由和他的母親。
慢慢地,他開始信任我的存在,也漸漸肯依賴我的幫助了,而他的母親也因為得到了更好的物質照顧而漸漸有了起色。這讓我很高興,因為這讓我第一次體會到了幫助別人的價值和快樂。
可是,這樣平靜的日子沒有持續多久,就在真由剛滿二十歲的那一年,他母親卻因為一次意外的嚴重發作親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而真由也因為全力阻止母親的自我傷害,身上多處受傷。我得到消息後,立刻丟下手裡的工作飛往北海道,結果卻在醫院裡看到了全身傷痕纍纍躺在病床上的他。
他母親下葬的那一天,我生平第一次看見了他眼裡的淚水和絕望。
就在那時我下定決心要把他帶回東京,因為我知道他母親的去世已經使他失去了唯一一個活在世界上的理由。而我把他帶回東京的借口,就是要求他做我的情人。雖然我知道我對他的感情並不是愛情,但我喜歡他這個理由就足以讓我去挽救他的生命。
起先我很擔心真由是不是會接受這個借口,因為異主見我和他都是男人,說不定生性保守而又認真的他會聲色俱厲地拒絕我。但我實在文想不出別的借口,說收養他,我還不夠資格,況且他也已經成年了;說把他當成兄弟,他一定會毫不留情地拒絕,因為我們並沒有血緣關係;而借口以好朋友的名義他就更不會接受,因為他奇高的自尊是最恨無緣無故受別人照顧的,即便那個人是我也一樣。
可是我沒有想到,他是真的愛上我了。所以在我提出要他做我的情人的那一瞬間,他才會不加考慮地就點頭同意。直到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他真正的心意,但同時我也深深地明白了一點——從今以後我就是他活下去的理由。
之後的六年,真由和我一起渡過了一段平靜的時光。在這六年裡,他是我身邊最親密的人,只有他才有資格分享我的喜怒哀樂,接受我的溫柔對待。所以,凡是我身邊的人都知道他是我非常重要的人,對我而言,是一個不可缺少的存在。如果夕-沒有出現的話,直到現在真由仍然是我的情人。」
銳揚說完這句話後,便不出所料地看到了季楓不悅的臉色,他微微地笑了一下。
「只是,夕-還是出現了。我和他的感情是在大大小小、接連不斷的爭執中慢慢建立起來的。也許,就是他那種強烈的個性才牢牢地吸引住了我的視線。不過,比我更早發現這個事實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真由,他從夕-出現在我生命裡的第一天起就預感到了最後的結局,直到最後他提出分手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他一直在等待著我向他說出事實。
在我和真由共同生活的六年裡,因為無須再佯裝堅強地面對現實和殘酷的人情世故,所以真由已經完全恢復了原來的天性,自然、溫柔、善良而且善解人意,因此他早就體會出我對他的感情只是一種由喜歡演變而來的親情。
可是他還是深愛著我,還是願意繼續留在我的身邊陪伴我。只是,那時候的他已經有了覺悟,他只是暫時代替我尚未出現的愛人照顧我,總有一天還是要離開我。
夕-出現以後。真由一直在我身邊默默地看著事態的發展,不加以阻止,也絲毫不影響我的情緒,只是獨自一人心碎地看著我一天天地積累對夕-的愛意。
其實,他如果一開始就不落痕跡地加以阻止——他當然有這個權利,因為那時他才是我名正言順的愛人,我的世界可能就不會和夕-有交集,而永遠地專屬於他一個人。但他卻沒有這樣做,因為他是那麼明理、善良,永遠以我的幸福為第一考慮。
所以最後,他自動地退出了我的世界,把原本屬於他的幸福讓給了夕。
對我來說,真由雖然不是真正的愛人,但他在我心中的地位絕不會亞於真正的愛人,就是因為他對我太過重要,所以在我還不知道他已經洞察了全部事實之前,我曾經想過要和夕-分手,回到他身邊,夕-的事就當做是做了一場好夢。
可是,真由卻看穿了找的心思,就在我下定決心要和夕-分手的前一天晚上,他對我說了這一生我永遠都無法忘記的一段話。
他說他很感謝我在不愛他的情況下陪了他那麼多年,給了他繼續活下去的希望,我帶給他的一切幸福他都不會忘記。所以,現在輪到他給我幸福了,雖然不是他親手給予的,可是他能藉著離開我,讓我真正的愛人陪伴在我身邊的間接途徑讓我得到幸福。
那一晚是我成人以來第一次流淚,不為別的,只因為他對我說了這樣一段話。那一晚,他在我的唇上留下了最後一個屬於情人的吻之後,就離開了我,搬到一間離我的住宅很遠的公寓,從此開始了獨自一個人的生活……
如果他沒有在去國外散心的旅程中遇見了你,說不定等真由回來以後,我還是會重新選擇和他在一起,因為他對我而言真的是一個不可缺少的存在。但他遇到了你,這讓我很欣慰,因為我真的希望真由也能找到真正的幸福。」
「你覺得真由和我在一起真的幸福嗎?」季楓的視線雖然被淚水模糊了,但他仍定定地看著銳揚。
「雖然你在年齡上比真由要小五歲,而且以他的人生經歷來比較的話你只能算是個乳臭未乾的小鬼。而且在許多方面,你都無法真正瞭解真由的感受和需要。但,就是這樣『差勁』的你卻做到了我一直無法做到的事情,那就是讓他真正開心地笑了許多次。」
銳揚真誠地笑了,他遞給季楓一塊手帕。
「要知道,真由和我在一起時從來就只有淡淡的微笑,雖然他微笑的樣子也非常美麗,但我一直很期盼他能真正快樂地大笑,而你做到了。所以我認定你能給真由真正的幸福。」
「……可是……我卻把他逼成現在這個樣子,還說什麼能給他幸福……」季楓一想起躺在病床上不會哭也不會笑的愛人,一陣錐心的痛便湧上心頭。
「我不是說了嗎?在許多方面,尤其是對於察覺真由心裡隱藏著的真正想法這一點而言,你只是個差勁的小鬼。解鈴還須繫鈴人,這一次你闖的禍必須由你自己的努力來彌補,這也是對你是否真的愛真由的嚴厲考驗,你可以把它當作是訓練你瞭解真由的一種途徑。」
季楓擦去眼角殘留的淚水堅定道,「我會的。這一次我會保護好真由,盡我的所能把他從自我封閉的世界裡帶回來。」
「加油吧,我們相信你們一定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