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外面遊蕩了一夜的他終於去找了悠遠,並且在他家暫住了下來。
在暫住的期間,他瞭解到了悠遠和他大哥之間的一切紛紛擾擾,糾糾葛葛,再看自己的時候,不由得有些羨慕悠遠了。
在那期間,他還認識了一個也暫住在銀家的怪人,銀蕭。
他從未聽說過悠遠還有這麼一個奇怪的表哥,他好像知道很多事情,時常會說出一些很睿智的話,但是大多數時候他卻非常膽小、怕事、沒用……而且多舌。
「逃避,不能解決事情呀。」
一個多雲的夜晚,他坐在銀家屋頂上看月亮的時候,銀蕭叼著一根煙出現在他身邊,悠閒地道。
他不答話,眼睛和銀蕭一起飄向已經守在因家門口近一個月的銀之川身上。
銀之川和銀悠遠的事情他一直都知道,可是在自己的事情之前他還並不太瞭解,直到現在,他才似乎在恍然間明瞭他們的想法。
「直面問題這種英雄的行為,可不是每個人都行的。」他回答。
和悠遠一樣,他們都在逃避,但是悠遠逃避的是幸福的可能,他逃避的,卻是無路可退的絕望。
銀蕭沒說話,蹲了下來,也給他一支煙,幫他點著,眼睛似笑非笑地盯著他。
「剛才啊,銀之秀和銀之美打電話來了呢。」
他的手一抖,煙掉到了地上。
「不過悠遠衝他們大罵了一番之後就摔了電話。」
他撿起地上的煙,有一口沒一口沒滋沒味地抽著。
「那跟我已經……沒有關係了啊……」
那段時間,為了躲避銀家大哥的追蹤,龍不得不跟著悠遠一起從後門翻牆上下學。
那一天,他比悠遠走得要早,說好在經常翻牆的那個地方等著他,然而等龍翻牆過去之後,一落地就看見了一個他萬萬沒有想到的人--
文彩!
文彩會來找他,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的。他們之間必定需要一個了斷,她也一定會說出把那些照片交給他父母的意思,這是很自然的事情,可他沒想到的是,她並不是來做他所想的那些事情的。
到了側門牆邊,那牆外頭有人說話,悠遠沒在意,把書包帶掄了掄,呼一聲扔過去。
只聽外面」啊呀!」一聲,有人倒地。
是哪個倒霉鬼啊?不是砸死了吧!
悠遠慌忙攀著樹爬上牆,一看:」哎?大姐大,龍?」
牆那邊的小路上,龍呈屍體狀癱在那裡,大姐大文彩正在檢視凶器。
「悠遠?原來是你……」
「我不是故意的……」
「算了,這樣他也會比較乖,你願不願意幫我把他移到我車上去?」
「非常樂意!」只要你別追究我的過錯!
悠遠吭哧吭哧爬下來,和她一起吭哧吭哧搬著龍丟上車。
他們平時翻這邊的牆就是因為這兒人少,就算用盡各種姿勢翻也不會有人側目,也因此丟書包的時候就特別的大膽……恩……現在才發現,其實在這裡殺人移屍也很完美!
做完幫兇,悠遠拍拍手撿起書包打算離去。
「喂!別走!我還要你幫忙呢!」
「啥?」悠遠回頭,」你不是還要把他分屍吧?」
秀美哥和自己的關係她應該還不知道,因此悠遠說起話來也特別的放心。
「不,我有話想和他說,得帶他到另一個地方去,萬一他醒不來你還要幫忙……」
說實話悠遠不想淌這趟渾水,她和龍的問題應該他們自己去解決,不過……唉!還是心虛!
龍躺在後座上,悠遠坐上副駕駛的位置,文彩開著車,三個人一起,驅車駛向不知名的地方。
悠遠看著文彩專注開車的側臉,有些疑惑。她其實長得很普通,五官沒有任何的特色,你即使打量她十分鐘也找不出她哪點與眾不同來。可龍就是」喜歡」她。
「喜歡一個人是沒有道理的。」龍說。
這話沒錯,可問題是,他說的一直都是」喜歡」她。
喜歡就是喜歡,在中國的語言中,它和愛是完全不一樣的。
龍扶著被打的懵懵的腦袋從後座上垂死掙扎起來。
悠遠扭過身對他笑:「醒啦?」
「這是要去哪裡……?」
「杳無人煙的地方。」悠遠說。
「然後把你分屍。」文彩說。
龍乾笑,悠遠卻笑不出來。
她是認真的。
悠遠知道。
下午的街道,車水馬龍,滿耳只聽到繁華的聲音,滿眼只看到城市的繁榮,在這樣嘈雜的地方,每個人痛苦的摸樣,每個人掙扎的聲音,就被不動聲色地掩埋了。
他們不知道她想開著車跑去哪裡,她一直在漫無目的地亂轉,似乎是想找個什麼地方把他們丟下去,然後像那些聲音,那些景像一樣,無聲地掩埋掉。
「大姐大……」悠遠困難地開口,」龍已經醒了……用不著我了吧?我可以回家了嗎?」
她冷冷道:」你想我丟你到哪裡?禁止停車區?還是車最多最容易撞死人的地方?」
「……那就算了……」也的確不好停車……
天漸黑下來,路燈一盞一盞亮了。大姐大好像終於下定了決心,將汽車駛入一個地下停車場,停了下來。
她抽出鑰匙,看著他們兩個。
「悠遠可以回去了,龍曉清,你跟我來。」
有點像警匪片分配任務……?
他們兩人很快下車,悠遠稀里糊塗地跟著,他們走入電梯,悠遠呆楞楞看了一會兒,等門關上才想起來,撲上去扯嗓子大吼:」喂!這裡是哪裡啊!你們可不能把我丟這裡就跑了啊!」
而他們給悠遠的回應只有電梯門上不斷變化的樓層數字。
「真是一點義氣也沒有!」悠遠怒而大吼。
一低頭,發現手上空空,書包呢?
……忘在大姐大車裡了……
氣死!
閃動的號碼停在最高的24層位置,24……對了,大姐大曾說過她的公司就在某個24層的寫字樓裡的,就是這兒嗎?
悠遠按下上升鍵,樓層號碼又依次下移。
不把書包要回來可不成,否則今晚回去……
想到老媽擰著悠遠耳朵尖叫的摸樣,他的頭現在就痛起來了。
電梯門滑開,他走進去,按下上升鍵。
電梯即快且穩,指示燈不斷變化著,很快就停在了24層的位置上。
這一層沒有人。
悠遠在黑洞洞的樓層裡轉了好大一圈後才接受這個事實。
現在是下班時間,工作的地方當然沒有人,不過奇怪的是,這裡不僅沒有人,連任何的辦公用具也沒有。
這是空空的一層樓,除了好像被洗劫後剩下的垃圾之外,沒有其他任何東西。
是搬家了嗎?
那龍和大姐大在哪裡?
悠遠又四下轉了一圈,才好不容易在一個隱蔽的拐角處找到了一個通向樓頂的窄小樓梯。
樓梯很陡,但對悠遠來說不是問題,四腳……不,四肢並用就爬了上去。
太陽早已消失在地平線下,天上掛上了一牙彎彎的月亮,星星很少,只有特別明亮的幾顆,今夜有薄雲,天空也顯得髒髒的。
樓頂上是空曠的地帶,風很大,他剛一冒頭就被一陣大風吹得險些閉了呼吸。
悠遠沒有看見龍他們,但是談話聲卻順著風聲刮過了悠遠的耳朵。悠遠順著聲音的來處找去,發現他們是在樓頂邊緣處的護欄旁邊,龍坐在護欄上,文彩扶著護欄站著,兩個人用很大的聲音說話。
看著他們的樣子,悠遠忽然就不想叫他們了,便弓起身體,悄悄地溜到離他們最近的一個護欄拐彎處藏起,偷聽他們。
「我只想告訴你,我沒有背叛你!」她說,「那個人……突然過來吻我。」
「是嗎……」龍的眼睛似乎在笑,卻又似乎毫無表情,「那已經跟我沒關係了……」
「幾個月前他就開始追我,我拒絕了他,但是他還是不放棄。他不知道從哪裡得知了我們交往的消息,用這個要脅我不要見你,我想見你……我想見你告訴你事情的經過,可是我說不出口,等我拿出勇氣的時候,你卻又不聽我說!把我甩在那裡,跟那兩個男人一起走!我覺得太絕望了……就接受了他的追求……我告訴自己,如果你願意給我一丁點的消息,讓我知道你並沒有放棄我,我馬上會回到你身邊,告訴你全部的經過!……可是……那段時間,你既不來找我,也不給我打電話。」
「我打了,可是你的電話沒有人接,後來就變成了空號。」
「那不可能!」她幾乎尖叫了,「我的電話每天都在等你打!那是你專用的電話!從來也沒有響過一次!」
龍看看她,搖頭,低頭:「現在說什麼也沒用了……」
「曉清!」
「不是你的關係,而是……我背叛了你!」
她看了他一會兒,笑了起來。
「我以為你不會告訴我。」她繼續笑,就好像停不下來那樣,「你真的跟兩個男人……我以為只是輸在了一個男人的手裡,想不到是兩個!你覺得你對得起我嗎?我沒有背叛你,絕對沒有!但是你呢?沒有搞清楚事實就靠到了那兩個陰謀分子的羽翼下!你究竟在想什麼?你過去不是這樣的!曉清!」
「你搞錯了一件事,文彩,」龍淡淡地說,「先背叛的人是我,我在根本不知道你和別人的事情之前就已經愛上了那兩個人,所以你沒有錯,錯的是我。所以我不敢見你,你知道嗎?我在害怕……我不敢見你……」
於是錯過了,就補不回來了。
「我破產了,你知道嗎?」這是文彩的聲音。
「今天才第一次聽說。」
「我被人騙走款項的事不是已經登上了報紙頭條?」
靜。
「……對不起……」
「你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對不對?破罐子破摔?」
靜。
「我不要你同情我,曉清,你是我所愛過的唯一一個比我小的男人,可是我卻把我全部的真心都給了你。為什麼不愛我?」
靜。
「那兩個設計師確實很優秀,可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去愛上男人,而且還是兩個,難道你就不覺得羞恥嗎?即使我年紀比你大,甚至有時候朋友們都嘲笑我老牛吃嫩草,可我是個女人!只這一點,難道也比不上他們嗎?」
「不,你比他們優秀。」
「那你告訴我為什麼!」
「因為我是個混蛋,你滿意了嗎?」
「曉清!」
「你還想要我怎樣?我告訴你我已經對那兩個人死心了,分手了!我也被我家趕出來了!我也對你沒有感覺了!我們分手吧!你聽清楚了嗎!女人!」
「你不是說過喜歡我的嗎!」
「那已經過期了啊!」
悠遠幾乎笑出聲來。
在口袋裡摸了半天,找出了一支昨天在老爹那裡偷來的煙,叼在嘴裡,用打火機點著,深吸一口,讓裊裊的青煙如絲般從口中抽出,風亂舞,煙霧的絲隨風散去,一點痕跡也沒剩下。
男人永遠都是實話分子,只要開口,就絕對沒有假話存在,只是那樣的」真實」沒有一定的保質期,也許明年,也許明天,也許下一刻,諾言就會腐爛,臭氣熏天。
所以相信男人的宣誓的女人永遠都是輸家,再如何不甘、痛苦、挽回、撕扯、搶奪,即使成功了,得回的也不過是垃圾而已。
文彩在低聲哭泣,悠遠可以想像得到她的樣子,頭髮蓬亂,滿臉淚痕。平時那麼精明那麼強幹那麼利落的你哪裡去了?愛上一個人,連尊嚴都沒有了嗎?還是說一切都失去了,就想去抓那飄散在空氣中,看也看不見摸也摸不到的虛幻呢?
「你騙了我……你們都騙了我……」
那是你太蠢了,不是嗎?笨女人?
「我也得到了我的報應呀……他們也拋棄了我呀……」
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她哭,他就陪著她抱頭痛哭。
「愛上男人就不對嗎?愛上他們,就罪大惡極到該去死的地步嗎?」
他們……你果然是愛上了他們兩個。
一樣的外表,一樣的心,一樣的靈魂,一樣的無情。他們的愛情也如同所有的男人一樣,永遠都是現在進行時而非過去現在將來時。
你也輸了,龍。
當一個賭徒將自己的褲子也押上桌面的時候,他必輸無疑。
骯髒的薄雲飄過去,星星變得明亮起來,只有哭泣聲的樓頂上,混雜著遙遠地方的人們說笑的聲音。
你再怎麼痛苦,別人也不知道,想讓他人感同身受,希望更是渺茫。
所以能聽見內臟裂開的聲音的人,心都曾經碎過。悠遠聽到了,龍聽到了,他們,卻完全聽不到。
「如果命運可以選擇,該有多好,」文彩悠悠地念,好像在唱歌,」可以的話,我不想再遇見你們,可以的話,我寧願選擇不要再去愛人,不要再去相信人……」
「沒有愛就沒有恨,沒有幸福就沒有悲傷。不愛,不痛苦,不悲傷,不難過,同時……」
悠遠摸摸自己的胸膛,那裡面有個活著,會跳動,會尖叫,會受傷的生靈,如果它沒有在那兒,該有多好。
「同時,我也不快樂……」
有衣抉飄過的聲音,然後,是劃破長空的一聲尖利號叫。
「文彩--!!!」
悠遠的煙掉落到地上,渾身冰冷難言。
這就是你的選擇?文彩?
愚蠢的選擇,文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