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的東西卷在了腿上,那種柔軟黏膩的感覺好像過去有過似的,心裡有種噁心欲嘔的感覺,想吐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無法呼吸,身體被那個柔軟的東西拉向了看不見的地方,身體越來越沉,想慘叫卻叫不出聲……
她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捂著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氣。夢中窒息的感覺仍然沉重地壓在她的心臟部位,如果不這麼用力地呼吸的話,她覺得自己一定會窒息而死。
房間裡很暗,只有窗外漏入的燈光,以及偶爾傳來的汽車喇叭聲讓她能確定這世界不是只有她一個人。
她過去從來不曾如此恐懼過,即使是那些把她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流言她也沒有過,因為她一直堅信流言一定會澄清,所有人都會相信自己的清白,但是直到現在,她卻沒有見過哪怕一點點的曙光。她掙扎著,為此而不懈努力,但溫樂源卻讓她看見了那些她從來不曾看見的、如果不遇見他的話或許一輩子也看不見的東西。當她看見玻璃上密密麻麻互相糾結的蜚語蛇的時候,她才不得不相信一個早就已經擺在她面前的事實——她的希望,已經很渺茫了。
她摸著黑下床,想倒點水喝。但她赤裸的腳在地板上滑了幾次,都沒有在平時習慣的地方找到她的拖鞋。而且以往她必須稍微用力將膝蓋往下伸才能讓腳夠到地板,但今天她的腳都已經碰地了,膝蓋卻在床的上方懸空著。是床變低了嗎?還是地板變高了?
正當她茫然地想著這個問題,並努力搜尋自己的記憶,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被自己遺漏的時候,有東西滑溜溜地「嗖——」一聲擦過她的腳心消失了。她的腳落到地面上,木底的拖鞋被踩得發出啪嗒一聲。
她呆滯了很長時間,想尖叫,但是聲音就像夢中一樣被擠在嗓子眼中,怎麼也叫不出來。
她抖抖瑟瑟地收回了腳,把身體蜷縮在被子裡,身上的睡衣不知在何時已經被汗水濕透了,但是她沒有感覺,現在她只能感覺到雙腳的冰冷,就好像剛才的滑膩物體依然貼著她的腳心一樣。
手無意識地伸向床頭櫃,似乎想擰亮燈光,卻在碰到開關的時候遲疑了一下,又縮了回去——她不能確定她打開燈後是不是會看到什麼東西,所以在那之前,用黑暗欺騙自己也是個不錯的方法。
她就這麼呆坐了一夜,也許中間有睡過,但是她已經不知道了,她覺得自己一直看著黑暗中看不見卻切實地存在於那裡的東西,腦子裡一片空白。
***
早上,她在鏡子裡看見了自己灰暗得嚇人的臉,以及右肩上一隻小蜚語蛇。也許是因為剛出生,所以它長得有點細小,似乎是發育不良的樣子。但是這絲毫不妨礙它扭動著軟得噁心的身軀張嘴亂叫的醜惡。
她摸摸肩膀——這是一個無意識的動作,她的潛意識始終認為自己還是碰不到它的——然而她錯了。她的手指接觸到了冰冷粘滑的某種東西,甚至感覺到了那東西上面覆蓋的鱗片的硬度……
她歇斯底里地大叫起來,雙拳猛地砸向玻璃,玻璃嘩啦一聲碎裂了。
一個和人差不多大小,覆蓋著綠色鱗片的軟體動物在她的身後緩緩爬過,消失在浴室門外。
***
「你確定不是你在做夢嗎?」
溫樂源端著一碗稀飯扭頭看著任煙雨,他已經維持這個彆扭的姿勢有好幾分鐘了。一隻小貓從他背上爬到了桌子上,伸著鼻子去聞他放在菜盤子上的饅頭。
「絕對……絕對不是!」任煙雨的眼睛裡佈滿了血絲,臉色晦暗無光。她站在陰老太太的房間門口,雙手神經質地抓緊自己的提包,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她的顫抖不那麼嚴重,「我真的碰到了!它是……很涼,很滑……好像沒有骨頭……」
溫樂源的嘴張得很大,恐怕他一輩子也想不到自己的嘴居然能張這麼大——把那只聞他饅頭的小貓整個放進去也綽綽有餘。
「怎麼會呢……怎麼會呢……」他反覆地說了好幾遍,稀飯傾斜了點,灑到了他的褲子上他都渾然不覺。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任煙雨尖叫,「是不是脫離人身的蜚語蛇!?一定是對不對?它想幹什麼!?你不是說它只殺它的宿主嗎!?你到底有沒有把我身上那條完全殺死?!」
她的尖叫驚擾了小貓,它一腳踏進了盤子裡,又帶著一爪子的菜湯跳下桌子,和另外兩隻小貓會合。溫樂源沒有發現這邊發生的情況,陰老太太好像也有點心不在焉,沒有注意到小貓闖的禍事。
「按理說……」溫樂源緩緩把碗放下,現在才感覺到長時間維持同一個姿勢的胳膊有點酸,「不該發生這種事才對……」
「到底怎麼回事!!」
溫樂源起身,把一直僵硬地站在那裡的任煙雨拉到自己的位置上,用力按她的肩膀讓她坐。她緩緩坐下,但手指仍然僵硬地抓著提包。
「我讓你去找女王,除了去掉我自己身上的雌種之外,另一個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怕發生這種事。」溫樂源點起一支煙,陰老太太沉著臉用手指敲桌子,他自覺地站到了窗戶邊,「所以我讓你去看看是不是有誰的蜚語蛇長得很奇怪,這是分辨普通蜚語蛇和女王的辦法。你真的沒有發現誰的很奇怪嗎?」
任煙雨搖頭。
「沒有看見誰的蜚語蛇有好幾個頭?長著別的顏色?或者形狀看起來不太一樣?」
任煙雨還是搖頭。
溫樂源撓撓鬍子,一臉困惑:「那就奇怪了,既然發生這種事,那你就肯定在這幾天見過女王,而且和女王的宿主接觸過。你再好好想想?」
任煙雨想起了經理肩膀上空空的一片,心裡一沉。
「一定是很怪異的蜚語蛇嗎?如果沒有呢?」
「那就說明沒感染呀!」溫樂源瞪著眼睛說。
任煙雨閉上了眼睛。這幾天裡她一直忍著噁心觀察公司裡的所有人,連高層的人士都沒有放過,可是真的沒見到奇怪的蛇體!現在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全公司上下,除了經理之外竟沒有一個人未受感染!被如此龐大的蜚語蛇群包圍在中間的感覺讓她覺得很絕望,再加上昨晚的事……
她無法把這事給未婚夫說,甚至也不能告訴家裡人,因為沒人會信。如果不是還有溫樂源讓她感覺到一丁點希望,她可能已經活不下去了。
「那我怎麼辦……」她喃喃地自語。
溫樂源在窗台的煙灰缸裡把煙頭按滅了:「沒關係,你不用著急,你既然雇了我,我就一定幫你把事辦到底。你今天上班嗎?」
「我已經遲到一個多小時,而且最近上班也不怎麼正常……」
溫樂源走過去抓起她的胳膊,把她往衛生間裡推:「那就去洗洗臉,等一會兒我送你去公司。我就不信連我都找不到它!
***
稍微梳洗了一下的任煙雨看起來好多了,溫樂源又拉著她的手往外走。任煙雨有點尷尬,但這個看起來很粗魯的男人卻有一雙溫柔寬厚的手,他手心的熱度讓現在已經六神無主的她感到很安心,所以她掙了一下沒有掙開,於是便不再反抗。
他們剛一出巷口,就看見王先生和女妖精那對老夫妻在他們的汽車旁卿卿我我,王先生的模樣再年輕也看得出來他已年近五十,而女妖精雖然年紀更大卻長著一張娃娃臉,這對男女的組合讓所有路人都對他們側目而視,各自揣測著一些連當事人自己都編不出來的故事。
任煙雨一看到女妖精就想起她漂浮在地上的腳,雖然現在天上太陽高掛,雖然今天女妖精腳踏實地還穿著高跟皮鞋,但她還是有些心驚膽戰。
溫樂源沒有察覺她的退縮,相反,王先生的存在讓他想起這世界上還有「搭順風車」這種事,立刻喜不自禁,拉著她就跑了過去。
王先生很爽快地答應了他的請求,雖然任煙雨的公司和他今天要去的地方不在同一個方向,不過他的事不急,倒是溫樂源身後的女孩青白的臉色讓他不太放心。
王先生坐在了司機旁邊的副駕駛位置上,其他三個人坐上了後座。不過由於任煙雨堅決不願意和女妖精坐在一起,溫樂源只好被迫坐在女妖精和任煙雨之間。
「這丫頭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汽車開上了川流不息的主幹道,王先生轉身問道。
「遇到一點麻煩……」溫樂源含含糊糊地說。王先生又不給他錢,蜚語蛇這麼麻煩的東西他才懶得跟他解釋。
「什麼麻煩?」女妖精很好奇地問。
「你不會用眼睛看!」溫樂源憤怒地說。王先生是怎麼看上這個沒什麼道行的傻妖精的啊!
「我看不見呀!」女妖精理直氣壯地說。
「你怎麼會看不見!」再沒道行也是妖精,不會無能到這個地步吧?
「我是看不見呀!」溫樂源的態度讓女妖精覺得自尊心被傷害了,「從剛才我就沒看見你旁邊有人!要不是她說話我還以為你拉著空氣過來呢!」
溫樂源的心裡涼了一下。任煙雨渾身顫抖。司機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詭異的對話,手裡的方向盤照樣握得四平八穩。
「你是真的……看不見?」溫樂源再次確認。
女妖精用力點頭。
「那你那天看見了吧?就是你見義勇為的那天?」
女妖精的臉稍微紅了一下:「呃……嗯……那天實在是不好意思……」
「我問你是不是看到了!」
溫樂源的暴喝嚇了女妖精一跳,她很生氣地大喊:「是呀!我看到了!你和一個沒脖子的女孩在那裡拉拉扯扯!還想把她拉進去強……」
王先生瞪她一眼,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沒……脖子?」任煙雨顫抖地問。
溫樂源環住她的背用力按了一下,讓她不要擔心。
「怎麼回事?」王先生問。
溫樂源看了女妖精一眼,道:「她是天然生成的純潔的妖精,所以眼睛看不到污穢。看來事情發展得比我想像得還要快,要是不能快點解決的話說不定會出大事。」
「怎麼?」
溫樂源歎了口氣:「這件事一時半會兒還說不清楚……等有時間再跟您解釋。對了,等會兒把她送到公司以後,能不能借您夫人用用?」
王先生道:「沒問題!」
女妖精一臉不高興:「你借我幹什麼?」
「借你眼睛一用……」
「咦?」
***
任煙雨的公司所在的大廈到了,在溫樂源的催促下,她猶猶豫豫地下了車。女妖精從另外一個車門下來,茫然地看著周圍。
「怎麼樣?」王先生在車裡看看這間公司的門面,在他眼裡,除了對他們金壁輝煌的招牌和俗艷的裝飾不得不搖頭之外,沒覺得有什麼問題。
任煙雨那副惶惶然的模樣看起來非常可憐,溫樂源發現了這一點,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轉頭對王先生道:「這個我可不知道,我是污穢的俗人,所以才請您夫人來不是?」
王先生「嗤」了一聲,從車裡鑽了出來,一隻手扶著車蓋對女妖精道:「你看見什麼沒有?」
女妖精困惑地搖了搖頭。
「你沒看見?」
女妖精又搖頭。
「到底怎麼回事?」
女妖精雙臂抱胸,眉頭皺得很緊:「老公啊,以前我們來過這裡對不對?」
王先生道:「是啊。」
「幾年前?」
「大概四五年前吧,你不喜歡這裡,所以我們兩個一起的時候就沒再來過。」
「現在和那時候有變化嗎?」
「唔……沒有吧。」王先生看看四周,這附近是較為繁華的商業區,近幾年雖然有了很大的發展,建築物卻沒有什麼變化,唯一變化的是街上的行人,以前只有小貓兩三隻,現在卻擠得滿街車水馬龍。即使女妖精喜歡這裡他也不會再來的,現在他一看到這麼多人就頭疼。
「老公……」女妖精的聲音有一點發顫,「你知道嗎?我什麼也看不見……」
溫樂源心裡一沉。
王先生迅速從汽車前方轉到她身邊,抓住她顫抖的手:「怎麼了?怎麼了?你沒事吧?」
女妖精的聲音仍然微顫著,眼睛盯著任煙雨上班的大廈,瞳仁中卻沒有焦距:「我記得……我記得……咱們眼前這裡應該有一個很高的大廈對不對?那時候看得好清晰啊!現在沒了!那裡是空地!」
溫樂源的心真真正正地沉到了冰窖裡。
她雖然是天然的純潔妖精,但已經和人類的男人結婚,而且生過一個帶有人類血統的孩子。而蜚語蛇是污穢的東西,但還沒有污穢到不可原諒的地步,所以她的視覺只被限制在一定範圍之內。就像她說看到任煙雨「沒有脖子」,其實是盤在任煙雨肩上的蜚語蛇擋住了她的視線,即使是最嚴重的情況,也不過是像今天這樣,眼睛完全無視於她的存在而已。
可是現在,連整棟大廈都被她「無視」了,就算是「母體」——就算是「女王」——有可能做到這一點嗎?如果真是蜚語蛇「女王」話,那麼這個「女王」要達到多麼巨大的程度才行?
「我知道蜚語蛇……但是這麼大的……」女妖精自說自話地鑽進了車裡,順手把她老公也拉了進去,「聰明的話就不要招惹它,再見。」
砰地關上車門,汽車絕塵而去。
還沒反應過來的溫樂源呆愣了很長時間,才想起來跳著腳大罵那兩個人臨陣脫逃。
任煙雨在他的身後,捂著嘴慢慢蹲了下來。她不關心剛才那個女人到底是什麼「妖精」,也不關心她看為何會看不見大廈,她只知道自己正被恐怖的東西拉進去,可所有的人卻都在有意無意地暗示她「你逃不掉的」。她沒有做錯過什麼,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為什麼好像一切都在衝著她來似的?
溫樂源轉身,看到這個已經近乎崩潰的女人,歎了一口氣,過去把已經癱軟的她給拉了起來。
「所以說,有時候知道太多也不是好事。如果當時樂灃沒跟你說這麼多就好了。」
「你們不告訴我……你們不告訴我……蜚語蛇就不長大了嗎?我就不會被殺了嗎?」任煙雨帶著濃重的鼻音,眼睛紅紅地問。
溫樂源無言。這種事又不是他決定的,而且他有一句話始終猶豫著沒有和她說——其實最重要的問題並不是蜚語蛇,而是她本身……如果他早一點遇到她說不定還有辦法,可現在事情發展得太快了,他過去又都是看到蜚語蛇就躲著走,現在忽然讓他直面「女王」,這比殺了他還更恐怖些。
「總之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現在你就帶我進去。我懷疑女王就在你身邊,所以我們首先從你工作的地方找起,然後再慢慢擴大範圍……」
***
任煙雨走在前面,溫樂源在她的後方,兩人以相同的頻率緩緩前行。
大堂內的職員客戶來來往往,偶爾與他們擦身而過。每當這時,任煙雨的背部就會驀地僵硬一下,過很長時間才能放鬆下來。
溫樂源在她身後看著她的樣子都覺得累,最後實在忍不住了,稍微提高聲音對她道:「你這麼緊張幹什麼?又沒有鏡子,你看不見吧?」
「看不見它也在呀。」
溫樂源翻了一下白眼。
兩人走到電梯處,任煙雨猶豫一下,又帶著溫樂源往樓梯口轉過去。溫樂源發現「安全通道」幾個字,一把拉住了她。
「喂!你不是吧!想走著上去?」
任煙雨煩躁地掙脫他:「難道你喜歡在那麼小的地方和那些東西擠在一起?」
溫樂源做了一個昏厥的動作,用力抓住她的手上下搖動:「那個不是重點!姑娘啊!你的公司在幾樓?!」
「十八樓。」
「……」
兩人大眼瞪小眼,任煙雨終於明白了他想說什麼。
叮咚一聲,電梯的門帶著金屬的摩擦聲慢慢滑開,裡面的人剛踏出一腳,外面的人已經開始往裡擠了。溫樂源拉著任煙雨努力鑽進去,在後面的人的擁擠下,他們被壓到了電梯的角落裡。
電梯的三面都有鏡子,任煙雨進去以後一直低著頭,一有空隙就轉過身來背對著它們,不過這樣也讓她陷入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尷尬境地——溫樂源正好面對著鏡子,她現在這樣的姿勢正好讓他們兩人四目相對。他們對視了幾秒鐘,極不自然地分別將頭轉向別處。
就在轉頭的一瞬間,側面的鏡子中映出了一堆互相絞扭成奇怪形狀的綠色軟體生物,她一驚,立刻緊緊閉上了眼睛。
「為什麼閉上眼睛?」溫樂源的聲音從頭頂降下來,那低沉的聲音讓她驚惶的心稍微平靜了一些。
「閉上就看不到了……」
「哦——」溫樂源的聲音拉得比較長,聽起來有點怪異。
任煙雨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閉著眼睛抬頭對他道:「對了,你們上次看到我的時候不是緊張得要命?為什麼現在這樣……你不怕了嗎?」
溫樂源笑笑:「所以我不是剛才還問你,你為什麼閉上眼睛?」
十八層到了,溫樂源拉著她從最裡面擠了出來。
「閉上眼睛,就看不到了……」她稍微睜開了眼睛,目光毫無焦距地轉動著,喃喃說道。
「如果你認為這是自我欺騙那也沒關係,但有時候人類沒必要知道太多,知道得多,心就亂了。你以前啥都不知道不是也活得很好嗎?」
「可我知不知道它都要殺我啊!」她暗啞地嘶叫了出來。
周圍經過的人都用怪異的眼神看著他們,溫樂源臉都黑了,捂著太陽穴把她拉到人較少的地方,很認真地看著她說:「恐怕你稍微有點誤會了。蜚語蛇的確會害人,但它們從不殺人——它們從來沒殺過一個人。」
「可是你不是說……」
「我們說過,它會害死你,但是它絕對不會殺你,因為它沒有那個能力——它連爪子都沒有,怎麼殺人?那天你想死,不是因為它殺你而是因為你被它蠱惑了!如果你住在深山老林裡面不和別人接觸,就算全世界都在傳說你的流言,讓你身上的蜚語蛇長成比地球還大的怪物,你照樣不會想死!明白嗎?」
「那難道是我的錯……」
「這不是你的錯。但你要搞清楚,蜚語蛇不會直接對你造成傷害,它只會反覆告訴你自殺的繩子在哪裡。那麼繩子是從哪來的?那可不是它創造的,而是你給它的東西!如果你從來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它的尾巴就進不了你的心,沒法和你溝通,自然殺不了你!」
任煙雨的表情慌亂而無措:「可是……不是你們告訴我它的存在的嗎……」
「我們告訴你它的存在嗎?」溫樂源盯著她的眼睛,一隻手放在她的肩上用力按了按,「真的是我們告訴你它的存在嗎?那你為什麼會有自殺的念頭?一時心血來潮想死死看?」
她的眼神無助地四處梭尋,彷彿在尋找一個支撐點,她掃過溫樂源的臉,卻被他逼視得不得不再次移開。
「它想殺你,沒錯,但它不可能想殺就殺。你幫它找來了繩子,順便幫忙把自己的腦袋往繩子裡套,然後指責它是殺你的兇手,你覺得這對嗎?」
「我怎麼知道……」
「我之所以陪你來找『女王』不是因為你身上的東西,那玩意我大不了隔幾天給你拔一次,十年之後就不會再長。我身上的『雌種』也不是問題,我根本不怕它,就是它一直在我肩膀上很噁心罷了。如果你的神經比電線桿都粗——就跟我家那老太婆似的,再大的蜚語蛇也得在三天內枯萎!」
「……」
「我現在告訴你,是因為目前真正的威脅不是你肩膀上那個,而是我們一直怎麼找都找不到的女王!」
任煙雨的臉色煞白。
溫樂源放開她道:「女王要找你可不會是什麼好事,我以前就見過一個,雖然還不到你肩膀上的那個一半長。不過也把我家那個死老太婆折騰得夠嗆,我和我弟弟為了逃避它的追擊差點摔死。可惜那是挺早以前的事了,我現在早就不記得它為什麼追我們……嗯……好像不太對?」他困惑地托著下巴思考,「對了……它好像不是在追我……也不是在追樂灃……那它是在追誰呢?」
心亂如麻的任煙雨急切地看著他,希望他能從記憶中搜尋到某些有用的東西。但溫樂源卻只是在一徑思考,好像已經忘了要先解決她的問題了。
走廊深處的工作人員專用電梯開了,經理和幾個人一邊說話一邊走過來,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她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在他們身上一掃而過。其他人的目光也像經理一樣隨意地看了他們一眼,又繼續匯報著工作上的問題。當那一行人就快從另一邊的拐角處走掉的時候,任煙雨才驀然想起自己今早竟忘記請假了,慌忙小跑步追上去,拉著經理向她解釋。
她結結巴巴地編造著凌亂不堪的措辭,由於無法解釋蜚語蛇的事,那些東拼西湊的理由連她自己都覺得前後矛盾,錯漏百出。
不過經理沒有說什麼,她點了一下頭,拍拍她的手就離開了。任煙雨轉身走回溫樂源身邊,臉上的表情顯然輕鬆了許多。
溫樂源看她走過來的身影,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那是誰?」他問。
「我們經理,人挺好的,我總受她照顧……」
溫樂源打斷她:「你用鏡子看過她沒有?」
任煙雨顯得非常訝異:「我是看過的……」
「那你為什麼說沒有發現可疑的人?」
「她身上什麼也沒有呀!」她低叫。
溫樂源按著額頭,一副頭痛得要死的樣子。
「我說你的眼睛有沒有毛病啊!她身上長滿了『那種東西』你都沒有看見嗎!」
他的吼聲嚇住了任煙雨,也把旁邊經過的工作人員嚇了一跳,更遠一些的幾個人一邊往他們這邊指指點點一邊竊竊私語,不過溫樂源才不在乎這個。
任煙雨搓著雙手,全身的肌肉都緊張得快要崩斷了:「不可能……那不可能……」
經理身上真的什麼都沒有,她可以發誓!她的眼睛絕對沒有問題——那不是她眼睛的問題!
溫樂源的臉板得相當僵硬:「記得我們剛才在說什麼嗎?『閉上眼睛就看不到了』。這世上蜚語蛇多了去了,我的神經可脆弱得很,受不了天天和它們瞪眼睛,所以大部分時間我們都把『視力』控制在某個範圍之內,這樣就可以把普通能力的蜚語蛇排除在我們的『視線』範圍之外。那天之所以看到你是因為你身上那條實在太大,想不看都不行。而今天……按理說她身上的蜚語蛇都非常小,我們應該看不到才對,但是我看到了。不過這不算什麼,最大的問題是,我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人身上可以同時長那麼多條蜚語蛇!普通的蜚語蛇應該只長在雙肩的位置才對,可是她肩膀上什麼都沒有。」
任煙雨覺得眼前的景物在晃,好像連自己所站立的根基都不穩了似的。
溫樂源看一眼仍未從震驚中甦醒的她,皺眉:「你這種反應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說我在說謊嗎?」
「那……」
「嗯?」
「那不可能!」她低呼,轉身往經理消失的地方快步追去。
「你要幹什麼!」溫樂源從後面抓住她的胳膊,被她猛力甩開。
「經理不是那種人!你根本不明白!」
溫樂源氣得差點閉過氣去:「我在說她啊!又沒在說你!你反應那麼大幹什麼?」
「你什麼都不知道!誰都有可能是我們要找的『目標』,但只有她不可能!只有她不可能!我證明給你看!」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女王』的偽裝能力有多強!連那個死老太婆都能被騙更何況是你!」
「無論如何我都相信不是她!你又不瞭解甚至沒和她說過話,怎麼就能這麼認定結果!?不是這個世界上誰都和你們想得一樣,不是全世界都是蜚語蛇!你們就是因為看多了那東西才會一口一個不信任,說她一定是偽裝!瞭解一個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就算有幾條蜚語蛇又怎麼樣?它能說明什麼問題!?」
越往裡走人越少,她原本還可以聽見身後男人的腳步聲,卻在閉嘴的同時發現身後的聲音已經在不知何時消失了,空空的走廊裡只剩下自己的鞋跟和地板清脆的敲擊聲。她愕然回頭,溫樂源正站在距她頗遠的地方,表情比之前顯得更加怪異。
「有一件事我恐怕得先弄清楚。」他慢慢地說,「到底你們經理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這麼死心塌地地相信她?」
「這和好處不好處沒有關係!」她斷然說,「我只是瞭解她的為人!」
溫樂源笑笑:「你們是朋友?」
「不是。」
「親戚?」
「不是。」
「她救過你的命?」
「不是!」
「那她為你做過什麼?」
「她很關心我……」
「實質性的!」
她猶豫了一下:「……沒有,但是……」
「你從她那裡得到特別的關照嗎?」
「她對誰都一樣……」
「你很喜歡她嗎?」
「這……」
「那你為什麼接近她?」
問題接二連三地甩過來,任煙雨已經不明白他想問什麼了,心中幾乎有點啼笑皆非的感覺:「你到底想知道什麼事,直接問不好嗎?你讓我很心煩!」
「我再問你一次,」他加重了語氣,「你說她是個好人,但你們之間卻什麼都不是,甚至不是朋友,那你對她的瞭解從哪裡來?你和她說話的時候我就在看,你們的交流方式就算說是『熟人』都有點牽強,那你到底是靠什麼來信任她的?」
任煙雨覺得眼前有金星在閃,不知是餓得頭昏還是被他的問題劈頭蓋臉地砸的。
「拜託!她是我的上司,我那麼接近她幹什麼?」她為什麼要在這裡回答這麼可笑的問題……「拍上司馬屁這種事我死也幹不出來,你要只是想知道這種事的話就不要再問了。」
溫樂源的眼睛盯著她,那種眼神非常執著,執著得讓她忽然就心虛起來。
「除了這個之外,你難道不覺得還有其他原因?」
「那還要什麼原因……」只有這個不就夠了嗎……他到底是想得到什麼答案才甘心?
「她剛才拍了你的手。」溫樂源道,「你想想看,如果她現在再想拍你,你會是什麼反應?」
剛才她拉住經理只是一個無意識的動作,經理拍她手的那一刻也只是很短的時間,沒有進入她的腦子裡。然而現在一經溫樂源的提醒,再將當時的瞬間在記憶中掃過,忽然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又寒、又冷、又噁心!
溫樂源走到她的身邊,看見她胳膊上凸起的疙瘩,輕笑:「發現了吧?問題根本就不在於你們上下級的關係,而在別的事上。」
「什麼?」她傻傻地問。
經理從辦公室送了幾個人出來,正想進去時忽然轉頭,發現他們兩人站在那裡,便開口叫了一聲。
「任煙雨。」
任煙雨嚇了一跳,回頭時驚惶失措的表情仍帶在臉上,看起來就好像做了什麼壞事被抓住了一樣。
溫樂源笑笑,從後面推了她一把,她微微踉蹌一步,緩緩向她走去。
「經理,實在對不起,我應該早一點請假才對,那個昨晚……不,今天早上……」
經理稍微舉了一下手指示意她不必再講下去,道:「你解釋過吧,不用再說了。雖然沒聽懂你到底在說什麼,但我知道你有苦衷。而且你來的時候上面就已經和我打過招呼,所以這些小事我也沒理由向你追究。可是我希望你明白,不管你是來做什麼,都是在我手底下工作,在這段時間裡,不管你出了什麼事我都必須負責,你這樣不和我聯繫,電話又打不通,實在讓我非常擔心。」
任煙雨好像想起了什麼,忙在提包中翻找起來,片刻後拿出了一隻小巧的手機,手指在電源鍵上按了半天,卻沒得到它半點反應。
「呀……怎麼又沒電……」
經理漂亮的眼睛垂了一下,無聲地歎一口氣,轉身回辦公室拿了一塊電池出來遞給她。
任煙雨一邊從自己的手機上拆電池一邊道歉,溫樂源注意到,她在接過電池的同時又將自己手機中的那一塊交給了經理,兩人交換的動作竟沒有半點猶豫,反而顯得相當熟捻。
等她的手機成功開機之後,經理說了一句「下次再忘記充電不如就把手機上交吧」便想離開。任煙雨想起有一件很急的工作沒有做,慌忙又拉住了她。
「經理,關於那個……」
她們的談話很簡短,前後只有半分鐘左右——直到這時候還沒有什麼異常,而溫樂源對她們的工作不感興趣,卻又發現牆上很大的「嚴禁吸煙」標誌牌,只好張著大嘴對窗外猛打呵欠。
就在他分神之際,忽然聽見極響亮的「啪」一聲脆響,溫樂源還沒收回嘴就已經把目光投向了她們那邊。
他沒有看見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只是任煙雨捂著右手退了半步,而經理則是維持著巴掌停留在半空的模樣,兩人的臉上都充滿驚愕的表情,姿勢維持足足了有十秒鐘一動不動。
最後還是經理先反應過來,她用複雜的表情看了眼睛都快掉出來的溫樂源一眼,一聲不吭地匆匆走回辦公室,不輕不重地將門在身後甩上。
「怎麼了?」溫樂源莫名其妙地問。那經理雖然長了一身的蜚語蛇,不過人卻非常漂亮幹練,怎麼說翻臉就翻臉哪?
「我也不知道……」任煙雨呆呆地說,「我剛才拉住她——我沒覺得我拉住她——等我發現的時候,我……我……」
「又起雞皮疙瘩了?」反應還真強烈……
「我連頭髮都快豎起來了!」
「……」反應比他想像得要厲害多了……不過……「剛才是她把你打開的吧?」
任煙雨苦笑,把剛才抓住經理的那隻手給他看:「如果她反應慢一點的話,就該是我打她了。我根本沒注意到我在抓她,她好像也一樣。所以當她注意我碰到她的時候,她立馬起了一身的疙瘩,我甚至能看得到她脖子上寒毛豎起來的樣子。所以我們應該是一樣的。」
溫樂源怔了幾秒鐘,忽然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頭,語氣極度懊惱:「誒!原來是這樣!我怎麼會把這個給忘了!真是該死!」
「咦?什麼?」他又忘了什麼了?
溫樂源走過去,伸手挽住她的肩膀往外走。
「總之怎麼樣都沒關係了,今天我們的任務完成了。回去吧。」
任煙雨被他抱得腳步歪斜,全身都傾到一邊去了:「可是我們不是還沒找到『女王』……」
溫樂源臉上笑著,腳下卻沒有絲毫放緩:「你想一想我之前的問題吧。告訴你『蜚語蛇』存在的人是我們,但你知道『流言』的存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怎麼知道的?有人告訴你嗎?好好想想,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