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202房間。
溫樂灃在自己的床上裹緊毛毯縮成一團,溫樂源四仰八叉地躺著打呼嚕,一條腿壓在旁邊床上的溫樂灃腰部,看來睡得很舒服。黑貓偎在溫樂源的脖子和枕頭形成的小窩裡,睡得和溫樂源他們一樣香。
突然,黑貓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一雙貓眼閃爍著閃亮的光芒。
它悄悄地離開了自己睡得舒服的小巢,看看仍然睡得雷聲大震的溫家兄弟,走到窗戶下面,無聲無息地爬旁邊的矮桌,然後輕巧地跳上窗台。
溫樂源忽然大聲咕噥了一句什麼,黑貓身體一縮,好像被嚇了一跳。不過溫樂源並沒有要醒的樣子,一轉身又睡了過去。
黑貓等了一會兒,才又調轉了屁股,開始悄悄摳抓紗窗。這棟綠蔭公寓所有房間的紗窗都是是非固定,可以左右推拉的那種,它的爪子在紗窗的邊緣抓了半天,終於抓到了空隙,一點一點地將它拉開了一條可容它的身體自由出入的空間。
它從空隙中鑽了出去,砰地跳上了窗外的樹,跳上一樓窗戶的狹窄平台,又跳到了地上,往巷外跑去。
溫樂灃和溫樂源站在窗口看著它離去,溫樂源撓了撓一頭亂髮的後腦勺。
「你怎麼知道它每天晚上都出去的?」
「每天晚上窗台上都有泥爪印,想一想就該知道了。」
「那現在怎麼辦?」
「那就追吧。」
「追!?你不是說真的吧!它已經跑那麼遠——」
「那就快點!」
溫樂灃的魂魄呼地便飛了出去,他所行進的軌跡在空中劃出一道白線,不遠不近地飄浮在努力奔跑的黑貓身後。
溫樂源抱住溫樂灃倒下的身體,氣得破口大罵:「你倒是好啊!每次把身體一丟就跑了!下次看沒我幫你處理怎麼辦!還不讓冤魂把你軀殼佔了!」他邊罵邊翻箱倒櫃地找符咒,「我怎麼攤上你這麼個弟弟!自己飛得快就算了!知道我用控制物體漂浮的能力讓自己飛行有多累嗎!我又不像你能隨便離開身體……他媽的!符咒哪兒去了!廚房的……對了,上次……」
***
黑貓肥胖的身體在街道上飛奔,速度非常驚人……驚人是驚人,可惜它實在太胖了,跑了幾個街口就趴在地上開始呼哧呼哧地喘氣,尾巴和耳朵都垂了下來,看得出真的被累得夠戧。
一輛夜行的出租車攜帶著廢氣的臭味向黑貓馳來,它忽地豎起了耳朵,趁汽車從它身邊經過的時候緊跑幾步,猛地掛在了汽車的後面。
「它還真是會想辦法……」
汽車一路前進,黑貓捲著尾巴死死扒住唯一能讓它落爪的後牌照,時不時地輕輕喵嗚一聲,大約在抱怨那裡不好落腳。汽車行進到城東郊,它輕盈地跳了下來,竄過幾條街道,往一條小巷子裡鑽去。
溫樂灃一路緊跟,目光不曾稍離它奔跑中搖晃的粗大尾巴。一條影子從視野中一閃而逝,溫樂灃驚覺,四處看去,卻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東西。
黑貓停在了一個油漆掉得斑斑駁駁的鐵門欄前,從花彫的縫隙中鑽了進去。
那個鐵門大概勉強能同時進兩輛普通的三輪車的樣子,裡面的院子倒是挺大,有幾個普通的平房,院子裡有兩堆正方形的什麼東西,用雨布蓋著,像是怕被雨淋濕了。而院子的東南角有一堆黑糊糊的東西堆放在那裡,天色太暗,他也看不清楚到底是什麼。
一股強大的力量從後方驟然撞來,毫無防備的溫樂灃幾乎被撞散了魂魄。待他收拾形神之後,發現已經有一個穿白色衣服的人站在了院子中央,在黑貓的身後靜靜地看著那兩堆正方形的東西。
那身影是——
沉默者!
溫樂灃一陣眩暈,幾乎掉下去。身後有人一把揪住了他的領子。
「現在可是關鍵時刻,可不能掉下去。」溫樂源在他耳邊低聲說。
黑貓的耳朵前後轉了轉,猛然回頭,發現了自己身後的不速之客,居然嗖地一下跳了幾乎有半米高,看來是被嚇到了。它退了幾步,露出一副凶相畢露的表情,四爪放低,胸腹部幾乎貼在地面上,背上和尾巴上的毛都豎了起來,尾巴僵直地豎了老高。
「咦嗷嗚——咦嗷——嗚——」
它那種腔調就像是在說「快走開,這裡不是你來的地方」似的,高亢的聲音直刺人耳膜。
沉默者往前走了一步。黑貓緊張地四爪緊緊扒著地面,像要怕得後退,又不得不與沉默者對峙。
「你每天晚上跑出來,就是為了找這些的下落吧?」沉默者淡淡地說。
黑貓淒厲地嗷嗚了一聲。
「滾開,別堵在我面前。」
黑貓繼續嘶叫,卻不讓開。
沉默者手一揚,黑貓的身體竟在虛空中漂浮了起來,它四爪拚命掙扎,卻不起絲毫作用,只能無助地向空中大叫。
「他在叫我們,要下去嗎?」溫樂源問。
「下去也太晚了吧……」溫樂灃說。
沉默者走到其中一個正方形物體旁邊,手抓住了上面的雨布。黑貓的叫聲愈加激烈,在暗夜中聽來格外恐怖。
沉默者慢慢地、慢慢地拉著雨布,露出了下面物體的一角,兩角,三角……四角……全部露出。
萬物靜寂,噩夜無聲。
那個正方形的物體,是由幾百隻小籠子組合而成的。而幾百隻小籠子裡,每一個都滿滿地裝著好幾隻貓!
它們都是活的。
都是活的。
但為什麼這麼安靜?
它們都躺在籠子裡,極少有哪一個能動一下。離沉默者最近的籠中,一隻很老的貓睜開了眼睛,但那雙眼睛裡沒有光華,只是死氣沉沉的一片。
它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面前站著的是誰,當然也無法向他控訴。它只是張開眼睛看這個虧欠了它的世界一眼——最後一眼,之後,溘然逝去。
老貓身邊的另一隻貓舔了舔自己身邊的難友,發現它已經逐漸冰冷,再也不可能回應自己,喉嚨中發出了痛苦的低聲嗚咽。
沉默者的手指伸入了籠子,撫摸著死去的老貓,它身邊的貓看了看那根手指,用舌頭舔了一下。
電光火石的無數影像在沉默者腦海一閃而過,他愣了一下,抽回手指,轉頭看向東南角的那堆廢棄物。他又邁開步伐,緩緩地向那裡走過去。
溫樂源拉了溫樂灃一下,兩人迅速地降落了下來,擋在他面前。
「你已經看到最重要的內容了,別再刺激你自己,快回去!」
「你們滾開。」他冷冷地說。
「聽我們的,別再過去了,你最近本來就不穩定……」
「滾開……」沉默者的眼睛睜大,睜大,再睜大……那雙棕黃色的眼睛幾乎佔了他的臉的三分之一,「聽到沒有……」
溫樂源和溫樂灃同時向他伸出了一隻手,手心中蓄力待發。他們的力量不如他,沒錯,但是要阻擋他還是有可能的。
可惜……他們猜錯了。
幾乎是下一瞬間,他們面前的人就消失了,隨即後腰部彷彿被人用大錘猛擊,兩人大叫一聲,向前撲倒在地。
沉默者的步伐依然是緩慢的,他終於走到了那堆東西旁邊,低著頭看著它們。
那一堆如同小山一樣的東西,是貓的屍體。
大的、小的、老的、幼的,貓的屍體。
有的沒了頭,有的破了肚子,有的眼睛被挖出來,有的沒有爪子,有的……什麼都沒有,那是四分五裂的、看不出什麼東西的屍體。
唯一相同的,是它們都被剝了皮,光裸裸地堆在那裡。那情景看起來有點可笑,就像一堆沒有穿衣服的……人的屍體!
「在我知道……他們失蹤的時候,我就知道一定是凶多吉少……可是我還是抱著一點幻想,也許這些人是捉了他們去賣……不過看來我猜對了,他們的確被捉來賣,可惜不是完整地賣,而是拆開來……」
他轉身,指著那一排平房:「他們,就在這兒。不給他們餵食,因為很麻煩;不給他們喝水,因為怕他們叫;把他們都擠在那種小小的籠子裡,一個一個疊放在那兒,因為這樣節省空間……」
第一層的籠子無聲地碎成了灰,許多還能動的貓都歪歪倒倒地站了起來,跳下籠子,從各種渠道開始了它們的逃亡。可是還有很多貓,和那隻老貓一樣,永遠也沒有了自由生存的機會。
溫樂源覺得自己的腰都快斷了。溫樂灃更是伏在地上困難地喘息,魂魄的輪廓有些模糊,這是他正在衰弱的證明。
「我們吃肉,你們也吃肉,這很正常,因為這是神給我們定的規則,不這麼做我們活不下去。」
黑貓仍然漂浮在空中,卻不再叫,一雙貓眼一瞬不瞬地盯著沉默者。
「可是你們為什麼這麼愛折磨別的生命呢?貓也罷,狗也罷,甚至人也罷……你們對生命的殘害甚至不是為了生存,為了自己高興,你們就能隨意抹煞更弱小的東西。理由是,我們沒有思維,我們不懂得痛苦。」
他的左眼流出了膿水,額頭有一個針眼似的小洞在逐漸擴大,血液悄悄爬了出來。
「你們知道我出生的地方嗎?那兒是個挺熱鬧的地方,有很多人,很多雙鞋子在我的面前走來走去。媽媽在生下我們之後幾天就出去找食物,後來就再也沒有回來。我的一個小妹妹後腿殘疾,但她很喜歡坐在路中央,因為總會有人摸一摸她,可是就是因為這樣,一個老女人踩破了她的肚子,我還記得那個老女人說過的話,『小貓的肚子真軟,一踩就破』。」
想像到那種情景,溫樂灃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像是這樣一來就可以不用再聽。
「我的三個哥哥姐姐被幾個小男孩帶走了,後來只有一個哥哥逃回來,可是他喉嚨裡被塞了東西,他不能吃飯,不能和我說話,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活活餓死。直到現在我才知道,他的喉嚨裡塞的東西,叫做口香糖。」
平房的其中一個房間亮起了一盞燈, 一個人罵罵咧咧地走了出來。
「誰呀!大半夜的誰在院子裡叨叨咕咕的煩死了!」
當他看到院子裡的陌生人和漂浮在空中的那隻貓時,傻傻地張大了嘴巴。
「來——」
沉默者的手虛空中一抹,那個人的腦袋無聲無息地被削掉了一半,那一半的腦袋滴溜溜地滾落在地上,像一隻紅色的碗。身體沉重地倒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我們也殺戮,因為我們也要生存。可是我們不會為了樂趣而傷害其他的種群,因為我們唯一要的只是生存,我們想要生存,不是以其他種群的災難而換取,我們只索取我們需要的,而不是像你們一樣漫無目的地大肆殘殺。」
溫樂源勉強站了起來,身軀有些搖搖晃晃地。
「你這……也是殘殺啊!」
「殘殺?」今晚的沉默者非常冷靜,冷靜得可怕,甚至還對他笑了一笑,「你知道什麼叫殘殺?把他們關在這裡,不給他們吃不給他們喝不給他們自由讓他們自生自滅發現有快死的就拉出來活生生剝皮反抗的就砍掉爪子砍掉頭割掉舌頭割掉尾巴直接掐死……你覺得那不是殘殺?……哦,也對啊,那時候他們還活著呢。」
溫樂灃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他痛苦地抱著自己的頭,抓緊頭髮。
「你哭什麼?」沉默者的表情很是驚訝,「我還沒哭呢,你哭的倒是比我還傷心。」
「那不是……他的眼淚,」溫樂源腳下不穩地退了兩步,道,「而是你的。」
沉默者的表情動了一下。
「你哭不出來,所以他才會哭。」
沉默者笑了。
溫樂灃的眼淚完全遮擋住了他的視線,他什麼也看不見了。
「是嘛。」沉默者說。
第一個出來的人久久沒有回去,又有兩個人披著衣服一邊罵一邊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
「老三你他媽的干吊呢!和誰說話說這麼高興……」
沉默者的身軀就如同一隻靈動的黑貓,轉眼間已經懸浮在那二人之間。
「住——住手!」溫樂源挪動了一步,腳下一軟,撲通倒在地上,「住手……」
沉默者手中冰冷的寒芒一閃,那兩人頸動脈的血撲地一下噴出來,噴了他一身一臉。他輕盈地落在地上,轉身,被血沾染的白淨臉龐與白淨的衣裳,在月下顯得異常森然。
所有房間的燈都亮了,傳來走來走去和大叫的雜亂聲音。
「我知道你們想說什麼,」沉默者說,「你們想說,他們該交給警察,而不是我個人對他們動私刑,是不是?」
一個拿著鐵鍬的人率先衝了出來,沉默者的手圓圓地畫了一圈,那人生生被截成了兩段。他身後的人喧嘩起來。
「可是我很想問問你們,為什麼殺了人的歹徒必須償命,而對其他種族的殺戮卻只得到你們一句『沒有相關的法律,無法定罪』?我們不是瀕危保護動物,所以死了白死,被虐殺也是活該?我們也是命,和你們一樣的生命,只是不如你們強大,不會說話,不會控訴,所以我們沒就不可能有思想?我們就不會痛苦?」
溫樂源張口結舌:「那只是……那只是……」
「我跟你說啊,」沉默者露出了一口白牙,尖尖地,「我受夠了。」
他的身體旋風一般衝入了舉著各種武器向他攻來的人,撕心裂肺的呼叫聲中,血花四濺。
你們強大,所以可以對弱小的我們為所欲為。
那麼,如果我們強大呢?
是否可以……對你們為所欲為?
黑貓不知何時落在了地上,一雙貓眼悲哀地看著在人群中恣意殺戮的沉默者,忽然開了口。
「他……死得很慘。」
那是很沉穩的男性的聲音,由於從貓的口中發出來而顯得無比怪異。
溫樂源正準備扶起弟弟,彷彿被雷擊中似的愣住了。
「你……你會說人話!?」
黑貓沒有回頭,繼續說道:「他沒有告訴你們,其實他也是被一個小男孩撿回家去的。不過他也許曾認為那是他的幸運,因為那個小男孩對他很好,從來沒有虐待過他,也沒有往他嘴裡塞過口香糖。」
已經沒有人想要攻擊了,他們丟下自己充當武器的東西四散奔逃。
「可是有一天,小男孩對他不感興趣了,就把他帶到公園裡,綁在一棵樹上就走了。後來來了幾個人,用煙頭燙他,用小剪刀剪他的肚子,用樹枝捅瞎他的眼睛,用鐵釘把他的頭釘在樹上,一邊說笑,一邊看著他慢慢斷氣……」
一個人跑到門口,大叫著想要開門,沉默者的影子在他身後一閃,他張著嘴,貼著欄杆緩緩倒下去,血液從他的胸口嘩嘩地噴湧了出來。
「你到底是誰?怎麼會知道沉默者的事情?」看樣子……不會是妖貓。
黑貓轉頭看了他一眼,貓沒有笑的表情,但是溫樂源卻覺得它在笑。
「是啊,為什麼我會知道呢?」
見無法逃離,一個人撿起地上的木棍向沉默者的頭頂砸去,沉默者的手在他面前一晃,他的臉立時碎成了肉醬。
「你到底是誰!你來幹啥!我們沒惹到誰呀……」一個人被逼到角落裡絕望地哭喊。
「說得不錯噢,」沉默者給他一個鼓勵的微笑,「我們也沒惹到誰呀。」
那個人帶著眼淚倒在地上,從頭頂至腰,被整個劈成了兩半。
身後一個人舉著一把尖刀向他猛刺過來,沉默者回頭,看著那柄刀的刀身,似乎愣了一下,眼看這微微的一愣就要讓他被這尖刀一擊穿心……
黑貓淒厲地叫了一聲,瞬間竄了出去。刀身穿過貓的腹部,紮在了沉默者的肩頭上。
「喵嗷——嗚——!」
由於有了黑貓這個盾牌,那人的刀並沒有造成太大的傷害,只是淺淺地扎出了一點血而已。
沉默者驚愕地看著那只莫名衝出的黑貓,頓時暴怒。他一掌結結實實地打在那個人的胸口,那人整個身體當即軟在了地上,那個樣子就像一條被抽了筋骨的蛇,應該是全身的骨頭都全斷了。
黑貓掉落在地,刀還插在它的肚子上。
沉默者來不及看看它的傷勢,又是兩個人舉著木棒打來,他又陷入了混戰之中。
黑貓的身體蠕動了一下,一股灰白色的氣體從它的口中慢慢飄散出來,凝集成一個男人的上半身模樣,向發愣的溫家兄弟揮揮手,悄然往鐵欄外飄去。而被利刃扎入腹部的黑貓卻站了起來,抖一抖身上的毛,疑惑地看著四周,似乎不明白自己到底為什麼會在這裡。
當然,最重要的是——它腹部的那根利刃已經不見了。
一個人砰一聲被砸到它身邊,它嚇得嗷嗚一聲跳起來,轉眼間跑得不見了影子。
「剛才那個到底是……什麼?」溫樂灃總算不再流淚了,他按著自己的太陽穴,疲憊地問。
「我哪兒知道……」
沉默者終究殺光了所有的人,當他殺掉最後一個人的時候,最後一層的籠子也碎裂了,所有還活著的貓都跑了出來,或快或慢地離開了這個可怕的地方。
剩下無數貓屍,和人類的屍體排放在一起,沉默地訴說著這裡發生過的一切。
一身紅衣的沉默者站在屍體中間,表情木然。
「你已經做了你該做的事……」溫樂源歎息,「我們回去吧,這裡很快就要熱鬧起來了。」
「他在哪裡?」
「誰?」
「剛才為我擋了一刀的那隻貓。」
「你說了它不是貓。」
「它不是貓!」沉默者怒吼,「但對你們來說它是貓!不管它是不是!告訴我它在哪兒!」
「走了。」溫樂源老實回答。
一瞬間,沉默者的臉上露出了彷彿被遺棄的表情。他左右看看,忽地向剛才那個灰白色的影子消失的方向追去。
「要去看看嗎?」溫樂源問。
「你想看……我們就過去好了……」
***
灰白色的影子飄移的速度並不快,沉默者幾乎是立刻就追上了他。
「等一下!」
那喊聲在巷壁上發出彈性的回音,震得人心臟也發出了同樣的顫動。
灰白色的影子停了下來。
「你幹嗎要救我!」
灰白色的影子低下頭,又抬起頭。
「對不起。」
「一句對不起就完了?我等你的解釋等了這麼多年,你一句對不起就算完了!?」
沉默者的聲音聽起來很委屈,像一個被別人欺負的孩子。
「我不知道怎麼做才能表達我的歉意……」
「歉意!」沉默者冷笑,「你真有歉意?有歉意為什麼扔掉我?為什麼綁住我!為什麼把我扔在那裡不聞不問?為什麼眼睜睜地看我受他們的折磨卻連頭都不敢露!」
溫樂灃和溫樂源驚了一下。原來……他就是沉默者的那個主人嗎!?
灰白色影子的肩頭抖動起來,聲音中摻雜了痛苦的顫抖。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想扔掉你……可是那時候我實在太小,如果我有反抗我父母的權利,一定不會那麼做的……一定不會……」
「你現在對不起有個屁用!」沉默者大叫。
灰白色的影子轉過身來,那是一張步入不惑之年的男子的臉,臉上帶著淚痕。他的腹部插著一把刀,就是剛才那個人攻擊沉默者所用的那把。
「人類的小孩是沒有權威的,家長下了命令,他就必須照做。我是實在沒有辦法才把你扔到那裡去的,可是我不想永遠把你放在那裡,只要幾天,說不定我爸爸就會改變主意讓我把你帶進家門,在那之前,我不想讓你逃走,所以才把你綁在那兒……」
「所以……」沉默者流淚了,他一邊流淚一邊冷笑,「所以你就那麼對我?好,你把我扔在那兒,我不怪你;你把我綁在那兒,我也不怪你;可是你為什麼對我見死不救!我看見你在那裡!我拚命地叫!你為什麼要逃走!啊!為什麼!」
男子彷彿無法接受這種拷問,顫抖著飄退了一步。
「因為我的懦弱……對不起……」
「那你現在還來幹什麼!求我原諒嗎!」
「不是……」
「那是幹什麼!」
「我是……為了……」男子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看看你,那時候的傷,是不是還在疼……是的話……如果可以……我想……替你……承受……」
有東西碎了。
一直包裹的硬殼從內而外一層層剝裂,露出了最柔軟的裡層所隱藏的東西。
沉默者坐在地上,像小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起來。陰魂急急飄至他的身邊,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束手無策地在原地發呆。
溫樂灃和溫樂源從他們身邊走過,身影逐漸融入了夜色中去。
哭泣的聲音傳得很遠,一直穿透了黑暗,迴盪在這個微涼的城市上方。
***
幾天後,陰老太太終於不忙了,溫樂源兄弟也終於吃到了人類可以享受的美味飯菜。
「姨婆,這次多謝你幫忙了。」溫樂源埋頭在海碗裡,邊吃邊含含糊糊地說。
陰老太太愣了一下:「啥?」
「就是這次沉默者的事啊。」溫樂灃說。
「沉默者的事?啥事?」
溫家兄弟互相看了一眼。
「難道這次您沒插手……」
「幹啥莫事我都插手哈!」陰老太太生氣地說。
「那這兩天您跑得不見影子是……」
「喔,那個,」一說起這個,陰老太太立刻來了精神,坐在他們面前口沫橫飛地比劃起來,「我參加咱們這一片的老年合唱團哈!你姨婆我年紀最大!哈哈哈哈!他們還都要聽姨婆的!可惜姨婆不懂五線譜……」
「你不是連簡譜都不懂?」
「你這孩子——!」
「媽呀!姨婆殺人啦!」
「叫!你叫你奶奶我也不怕哈!」
***
一隻黑貓在垃圾桶上打了個呵欠,發現有一黑一棕兩隻貓灰頭土臉地從外面跑了回來。
「喵嗚——喵嗚喵嗚……」(你們咋這樣啊?幹嗎去了?)
「咪——嗚嗚……」(別提了,在外邊兒迷路了好幾天……)
——鬼怪公寓-第六個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