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欲風一行人最後停在一家小酒店前,後面雖然沒有追兵,但他們仍是得小心。
這家酒店是他們布的一個眼線,他們得在這裡改裝換馬,以免被認了出來。
他們一進了店門,屬下們早已迎了出來,準備為他們換馬。
「你千方百計要救的,就是這個小丫頭嗎?」汪首炎上下打量著語潔,她正睜著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目看著他。
上次邢欲風從大都回來,身負重傷可是把大家嚇壞了,還好他內力深厚,殷次離的醫術又高明,才把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沒想到他體力稍復就急著要下山,說要救回為了搭救他而身陷牢籠的小丫頭。
他一向固執,只要是他決定的事就沒人能夠改變,眾人雖然無奈也只得跟從,只是大鬧大都,破了幾處牢房放走了不少人犯,卻沒看見他要救的主角,他們只好先回山,準備第二次救援。
沒想到這次那麼容易,竟然在官道上便得手了。太過容易搞不好有詐,這丫頭來歷不明,會不會有問題?他幾次想問,都在邢欲風冷冽的眼光之下,硬是把話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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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首炎追了上來,一看這種情況,忍不住發出會心一笑。
看樣子這個冰塊似的男人,快被這個來歷不明的丫頭給融化了。
只是……那個癡情的叫人受不了的玉梨花可怎麼辦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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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彎新月明晃晃的掛在天邊,繁星在漆黑的夜空閃爍,山洞裡的蟲唧蛙鳴此起彼落。
燃燒的火堆照亮了每個人的臉孔,語潔倚在樹旁,瞪大了眼睛,連大氣都不太敢喘上一口,生怕吵醒了這群熟睡中的「惡人」,尤其是前面那個大惡人。
他竟敢這樣玩弄她,先假情假意的放她走,等她正開心的想慶祝時,再把她抓回來,真是太可惡了。
一路上他問她什麼,她都不回答,她決定當個啞巴,拒絕跟那個大惡人說話。
他簡直比畜生還難溝通,硬要說她是他的丫頭,她哪有那麼倒霉呀!
她毫無睡意,從天色一黑她就在心裡計劃著要逃跑,正好他們在這個山澗裡歇息,把她放下馬來,讓她到處走了一下,那時她就看好要走哪條路了。
她耐心的等,等到鼾聲四起,她還不太敢貿然行動,等到火光漸微,她才輕手輕腳的站起來。
她緩慢的移動著身體,腳下的青草發出悉卒會聲響,她終於來到馬匹的地方,伸手解開了韁繩。
「馬大哥,你可千萬別跟我鬧脾氣,我不會騎馬,拜託你別亂動,讓我上去。」她柔聲的求懇,希望這匹馬能給她點面子,否則身為蒙古人不會騎馬,說出去真會被人家笑死。
她想起白天邢欲風上馬的瀟灑之姿,不禁想學上一學,於是抬起了右足,踏人馬蹬,使出吃奶的力氣翻身上了馬背。
這一翻上去,廉語潔不禁微愣了一下。
怎麼感覺怪怪的?韁繩呢?
糟了……她一看清楚自己的處境,羞愧的想挖個洞鑽進去。
原來上馬須以左足踏蹬,她以右足先上,好不容易上了馬背,竟然是面向馬屁股。
「丫頭,哪來那麼好的興致,想騎馬遛達嗎?」邢欲風雙手抱著胸,一臉調侃的笑容。
從她做賊似的接近他的馬,到她倒騎馬的英姿,他都有幸目睹,若不是平常冷面慣了,只怕肚皮要笑破了。
廉語潔看他一聲不響的就出現在自己面前,嚇了好大一跳,正想開口罵人,猛然想到自己不屑跟他說話,很快又住口。
「怎麼,路上風沙吃大多,變啞巴了?」看她一副氣惱,明明想出口罵人,卻又強自忍耐的表情,他就覺得好笑。
「你……」語潔氣得在馬背上一捶,馬以為要它奔跑,放蹄便奔。
廉語潔嚇得魂不附體,差點掉下馬來,只好緊緊的抓著馬尾巴,身子俯在馬背上,只覺得耳邊生風,兩邊的景物不斷倒退,顛簸讓她全身骨頭都快散了。
邢欲風看馬匹失控,連忙抓起地上的繩索,展開輕功追了上去,跟著揮出繩索往她腰間一卷,使力將她的身子帶了起來,在石上一點,一個轉折,姿勢優美的略過樹梢。
聽到廉語潔尖叫連連,他惡作劇心一起,左足在樹幹上一點,輕輕落下,廉語潔便吊在樹枝上蕩來蕩去。
廉語潔嚇得都快哭了,眼裡淚光盈盈,她還以為自己要摔死了,一想到剛才的驚心動魄,她就忍不住發抖。
驚魂稍定,她很快的察覺到自己被吊在半空中,她踢了踢腳,一隻繡花鞋不爭氣的落到地上去了。
「喂……放我下來,不然我對你不客氣了。」
邢欲風看她被嚇得花容失色,連說個話都還微微發顫,但怎麼還是那麼火爆?正常女孩早就哭的浙瀝嘩啦了,他的小丫頭果然異於常人。
更怪的是,他平常也不是胡鬧的人,居然在遇上了這個單純的丫頭後,變得喜歡捉弄她,喜歡看她氣急敗壞的表情,真是有趣極了。
「你求我,搞不好我心一軟,馬上放了你也不一定。」
「呸!好不要臉,誰要求你?」語潔板起臉罵道。
「那就算了。」他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轉身準備步出林子。
「喂……你要去哪?」語潔看他打算要走,似乎要把自己一個人扔在這烏漆抹黑的林子裡,心裡不免有些害怕。
「回去休息啊!」他假意打了一個哈欠,「被你折騰了一夜,我累了。」
「別走呀!喂……先把我放下來,喂……」語潔努力的掙扎著,四肢在空中拚命的舞動著,扯開了喉嚨想叫邢欲風回來。
他不知道是聾了還是死了,竟然不理她,真是太過分了。
廉語潔沮喪的歎了一口氣,身子離地一丈有餘,隨風擺盪,看樣子除非他良心發現來將她放下來,否則她就要在這過一夜了。
真倒霉……她看著幽暗的林子,林子裡似乎瀰漫著一股神秘的氣息。
她的腦子裡開始想像一些山惡鬼怪奪人魂魄、吃人的恐怖畫面,不湊巧的夜梟也發出聲音,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這裡會不會突然冒出一個七孔流血的鬼來?還是有什麼白骨精、殭屍之類的?
她越想越害怕,盯著幽暗的深林,和那開始瀰漫的霧氣,不由得大喊:「喂……來人哪!快來人哪……算我怕你了,快放我下來啦……」
霧氣越來越重,整個林子裡顯得更詭譎,也正因為這樣,更增加了她的想像空間。
她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救命哪……,救命……爹……救命哪……」
突然遠方出現了一小簇亮光,搖搖晃晃且隱隱約約,似乎泛著青白的光暈,詭異萬分的在林子深處飄蕩。
鬼火!?
血色一下子離開了她的臉,她嚇得全身發軟,想要逃跑,身子卻是凌空虛晃,毫無辦法。
但那鬼火卻越飄越近,從霧氣裡緩緩的飄了出來,一團白影跟著快速的飄到她身前。
「別過來!別過來……鬼呀、有鬼呀!救命……救命……」
她的恐懼已經到達了最高點,一點點小刺激都會讓她尖叫,何況是一團搖曳的鬼火和鬼影。
廉語潔閉上了眼拚命的尖叫,直到一隻冷冰冰的大手覆上她的嘴時,她的防線完全潰堤,白眼一翻,嚇暈了過去。
「天哪!」汪首炎掏了掏他的耳朵,「她還真能叫。」他都快被她叫到耳聾了。
邢欲風將軟癱的她解了下來,橫抱在胸前,「沒想到這丫頭天不怕、地不怕的,原來怕鬼。」
原來邢欲風並沒有走開,他一直隱身暗處,只是不一會起霧了,汪首炎大概發現他們不見了,所以點著火把進林來找。
總是一襲白衫,顯得俊秀瀟灑的汪首炎被人當成了鬼,這還是破天荒頭一遭呢!
為了不讓廉語潔殘害大家的耳朵,邢欲風摀住她的嘴,沒想到她竟然嚇昏了。
這個丫頭果然有趣,只是她是否像表面上那樣的天真無邪,還有待探查,他一向謹慎小心,不管這個叫小潔的姑娘偷走羊皮是存心還是意外,他都會查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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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什麼看,沒看過怕鬼的人是不是?」廉語潔狠狠的瞪了一臉笑意的汪首炎,惡聲惡氣的說。
「人家說惡人沒膽,果然是真的。」
「你們才是一群大壞蛋。簡直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抓著我不放,我又沒惹你們。」
真是時運不濟,流年不利。想到昨晚竟然會被嚇暈了,她就很嘔,再看到這個壞人明明是想笑她,卻又強忍的樣子,她就更火了。
「你是咱們大寨主的救命恩人,總是要報答你一下。」
「我什麼時候救了你們莫名其妙的大寨主了?」
她怎麼會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她從來不做好事的,只有讓人家不好過的份,什麼時候救過人來著?
「不居功是好事,小氣的的丫頭我欣賞你。」汪首炎笑道。
這個小丫頭雖然凶巴巴的,不過善良坦率;自有一股大真爛漫的味道,教人不忍心對她凶,
難怪邢欲風對她好,知道她不會騎馬,昨天又被嚇得厲害,特別吩咐替她雇了一輛騾車,讓他保護她慢慢的回南寨去,他自己則帶著屬下先行回寨,處理一些事情。
這也是為什麼他堂堂南寨的二寨主,竟然淪為車伕的原因。
雖然邢欲風嘴裡沒說什麼,但眼裡那個意思就是說,要把她完好無缺的帶回去,大概連一根頭髮都不能掉。
「別小氣的丫頭來小氣的丫頭去,我又不是沒名字。」
搞什麼嘛!大家都跟著那個大惡人叫她丫頭,這一個更過分,還加上「小氣的」這三個字。
「你又不說你叫什麼名字,總不能叫你喂吧?這樣吧,我告訴你我叫什麼名字,你也告訴我你的名字。」
「哼,不用問我也知道你們叫什麼名字。」
汪首炎俊眉一挑,有點得意,沒想到他們還真是名滿天下,連這個不是江湖中人的小姑娘,都聽過他們的名號。
不過他的得意沒維持多久,因為語潔接著說:「他是大惡人,你是他的朋友,自然也是惡人了。」
「我們怎麼會是惡人,難道你從來沒聽過南寨?」
「我怎麼會聽過什麼南寨,而且只要是強盜一定不做好事。」廉語潔撇了撇嘴,輕蔑的說。
「你真是孤陋寡聞,連南寨都沒聽過。那大寨主邢欲風、二寨主汪首炎、三寨主殷次離你都不曉得囉?」
「我幹嘛得曉得土匪、強盜的名字?」她不屑的撤撇嘴。
汪首炎哈哈大笑,接著壓低了聲音:「我們不是強盜土匪,不過也差不多了。我們只搶朝廷的官糧銀帛,專殺蒙古兵造反,你怕不伯?」
廉語潔一聽,猛然一震,隱約記得爹爹曾經說過,南朝滅亡之後留下了一支伏兵,由一個蠻厲害的將軍帶領,他們專門跟朝廷作對,幾次的圍剿都失敗了,可汗大怒,還革了許多人的職呢!不過她忘了那將軍姓啥名誰了。
不會那麼巧吧,讓她遇上了這一堆南人?如果讓他們發現她是蒙古人,那不就玩完了?
她現在不由得慶幸爹爹強迫她說漢語、習漢字、穿漢服,還真是有先見之明。
「我想拜託你讓我走好不好,我不想莫名其妙的死了。」
「放心,邢欲風不會讓別人碰你一根寒毛的,蒙古兵再凶狠也傷害不了你。」他還以為她是怕凶狠殘暴的蒙古兵。
「我根本不認識那個大惡人,幹嘛強迫我跟你們走?」
他有點同情的說:「誰知道?咱們大寨主說一是一,他要你跟他往東走,你連西邊都不准看一眼。」
真要命!她是怎麼招惹到那位大煞星的?她到現在還莫名其妙呢!
她得想個辦法逃走,她辛辛苦苦的逃出相府,可不想落到土匪窩裡。
騾車緩慢的駛到靠近南寨的山腳小鎮時,語潔突然生起病來,高燒不退。
汪首炎本想快將她帶回寨裡,因為殷次離精通醫術,由她診治一定能藥到病除。
可是她病的昏沉沉的,兩頰燒的火紅,可能撐不到山寨裡,只好到鎮上找家醫館,讓大夫先診治。
說也奇怪,那大夫一定是再世華陀,竟然一帖藥就讓她生龍活虎,又能活蹦亂跳了。
「丫頭,你還好吧!」汪首炎怕她大病初癒,要跟上他的腳步比較困難,因此放慢了腳步等她。
他們已經進入了一座松林,林中都是數百年的老樹,枝丫交橫、繁葉茂盛,騾車駛不進來,因此下來步行。
廉語潔心虛的擺出一副嬌弱不勝的樣子,說道:「沒事。」生怕他看出了破綻。
她這場病裝的真累,不但生薑擦的她的嫩臉又紅又辣,還偷偷跟店家借了暖爐來,在大熱天裡蒙在被子裡猛發熱,總算騙得這個叫汪首炎的笨蛋帶她去看大夫。
她摸了摸懷裡從醫館順手牽來的東西,有巴豆、蒙汗藥,包準能讓汪首炎拉個痛快、昏的爽快。
只是一時都沒機會下手,急的她快瘋了,她得趕快擺平他,然後逃之夭夭。
可是,沒能再見那個邢欲風一面,有點可惜呢!
她搖搖頭,她怎麼會想再見他?他那麼可惡,把她一個人丟在林子裡,還裝神弄鬼的把她嚇暈,接著又一聲不響的走了,害她一肚子火要發沒地方發。那個笑嘻嘻的汪首炎又好脾氣的令人生氣,怎麼罵他都不會動怒。不像邢欲風,她多說幾句他就想殺人了。
唉,她怎麼會想念他諷刺的微笑、霸道的行徑和狂妄的性格呢?
她離開相府是為了追尋她不曾擁有過的東西,可不是為了一個男人胡思亂想。況且這個人還是個大反賊呢!
唉……她又重重的歎了一口氣。只是她自己都沒有發現到,她最近頻頻的歎氣,清澈的眼裡多了一抹愁慮。
她不知道她的命運在誤打誤撞的進去妓院吵鬧時,就已經跟一個反賊的大頭目緊緊的繫在一起,再也分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