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但她能說不理就不理嗎?
原以為過段時間他就會自動放棄,但顯然她錯估了他的頑固。三個月過去,她極力對他不理不睬,但他仍是一樣的執著相逼……不,是更加變本加厲!
上學對她而言成了一件苦不堪言的差事。
像是受到她視若無睹的刺激,石景霆後來像是豁出去般的,根本不管有沒有人陪在她身邊,上下學都開始明目張膽的緊跟在她身後,執著追問她答案。
粗線條的蘇艾樺,這才恍然大悟之前她為何要人陪的原因;而看不過去的呂東武更因此去曾告他,結果兩個年輕氣盛的人硬是大打了一架,隔天雙雙掛綵上學。
從此,這兩個男生便成對立狀態,一碰面就橫眉豎目的,石景霆只要一看到呂東武出現在安雲雅左右,臉色就異常難看;而呂東武因為這樣就能惹怒他,反倒是沾沾自喜。
但不論如何,這都不是安雲雅想要的發展情況
石景霆不再掩飾的如影隨形使她不勝其擾,上下學時的並肩騎車、上課時的明顯凝視——甚至還被老師指名道姓,叫「石景霆」上課要專心著黑板,別盯著「安雲雅」看,他卻依舊故我。
因此,他們之間的事在同學間很快傳了開來——大家都以為他們私下在交往,而她是在鬧彆扭的嬌嬌女。
石景霆毫不在意其他人好奇的目光,繼續追逐她。他雖然沉默,但卻絕不害羞,而是自成一個世界的孤僻,完全不具一般常識,也不在乎他人看法——卻害慘了她。
流言使她的壓力變得愈來愈大,有幾次半夜輾轉難眠,她煩惱地看向窗外——竟會在路燈旁看見他的身影!
天!這根本已經是一種精神上的折磨了。
受到他這樣沉默存在的威脅,假日她開始足不出戶,又不能讓父親發現她的異樣,而必須故作開朗,真的是痛苦異常。漸漸地,她心裡萌生一股平靜生活被破壞的怨懟與怒意,就在每一天每一天裡逐漸增加發酵。
習慣隱忍的她,精神已經緊繃到快要崩潰的邊緣。
一日,安雲雅落單了。
雖然平時蘇文樺都在她身邊,但也總不可能永遠都陪著她。像現在,話劇社又開始進行排演,答應父親要一起吃晚餐的她,下課後就要面對自己一個人回家的命運。
根本連閃躲的機會都沒有。
他們同班。
他就站在門口等她。
這命運讓她內心開始詛咒連連。一朝後門走去,眼角就看見他往自己的方向前來。不!她再也不想讓他再靠近自己一公分了!連看他一眼也不想。他為什麼就是不能放過她?
安雲雅開始沒命的跑起來,拔腿飛奔——
但她實在天真,就算跑到喘不過氣來又怎樣?她怎麼跑得過曾經拿過區運長跑冠軍的人呢?她用盡力氣逃到了車棚,扶著車座兀自喘息不已,而身後緊跟而來的人,氣息卻沒有一絲紊亂。
他的從容,更顯出她的狼狽,她的心情也就越發惡劣起來。
不是不想讓他影響到自己嗎?她這樣匆忙逃竄,不就正好顯出她被他動搖?但她實在身心懼疲,再也無法裝出半點平常心來。
一跨上單車,她馬上疾速衝出如蟻的放學車潮中,像是被逼急的動物般盲目奔竄、蛇行,完全忘了這樣的動作有多危險。
只要能擺脫他,現在的她真的願意做出任何事來!
「安雲雅!」身後傳來含著驚慌的低啞呼聲。
枉顧剛亮起的紅燈,她硬是往前直衝——
「小心!」
她險象環生的閃過了許多疾衝而來的車輛,身後煞車跟咒罵聲不斷,好不容易安全通過馬路,回頭看看石景霆居然被甩開了一些距離,她心中一喜,更加快速前進時,卻在下一個巷口,被一個猛然疾速飛車出來的摩托車撞倒!
這衝擊力量實在太大,她被撞開翻滾到幾公尺外,腳踏車彈到路中央,被疾馳而過的轎車輾過,一陣刺耳的喇叭聲跟煞車聲接連響起,差點發成連環車禍!
她倒在地上,腦中有五秒的空白,隨即全身各部位一起發難,像有火在全身各處燒灼般疼痛。
惹禍的年輕騎士看來並無大礙,站起身後,馬上一臉惶恐的前她走來,腳有些一跛一跛的跡象。
「對……對不起……」
肇事者在碰到她前就被一個力道大力揮開,擔憂的人取而代之的扶起她——
「雲……你沒事吧?!」
安雲雅原本茫然的視線,在看清石景霆憂急的表情後聚焦,憤怒、委屈、壓抑、害怕的情緒一下子全部爆發開來,淚水突然不受控制的一古腦兒湧上,不斷從眼眶奔流而下,她一把拍開他的扶持!
「不要碰我!你以為這是誰害的?這一切都是誰害的?!」
她崩潰的大吼。
「都是你每天跟著我的緣故!都是你每天害我神經兮兮要左閃右躲的不能正常過日子,為什麼你就是不放過我?你這樣每天跟著我,只會讓我覺得害怕!在我的心裡,你現在根本就只是一個變態,連朋友都不是!只要你多跟著我一秒,我就更討厭你一些!現在我對你厭惡極了——我討厭你!我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這輩子最討厭的人就是你!我一看到你就想吐,你讓我噁心極了!你憑什麼以為我會瞎了眼喜歡上你?沒有人會喜歡上你這種人的!沒有人——」
說完,她摀住自己的臉,趴在地上痛哭。全身發顫,連心也作痛,不敢相信自己會說出這麼惡毒的話。可是她真的快被他退伍了!
如果惡毒的言語能逼退他——好!那她說。再過分的活她都能說的出口,她不要再每天過著這種快被逼瘋的日子。
抬起淚眼,她看向呆立一旁的年輕騎士。他正不知所措地來回看著他倆。
「拜託……幫我叫輛計程車好嗎?」她抽泣地問,淚水仍無法控制。
「喔……好!」那年輕騎士如大夢初醒的答應,馬上招來一輛計程車,慌慌張張的扶她入座。
他們身後傳來陰魂不散的低啞嗓音:
「……你該去醫院。」
「而你應該去太平間!」
像是又被刺激了,她高聲留下這麼尖銳的一句,黃色的交通工具立刻在木然而立的人眼前絕塵而去了。
從頭到尾,她沒有看他一眼。
而他,就這麼站在路邊,雙眼像是目送那黃色車子遠去,又像是沒看進任何東西般的空洞。
你應該去太平間!
她叫他去死,她是這個意思對吧?
她真的不喜歡他。為什麼?
為什麼她會用那種打從心底怨恨的眼神看著自己?
他從不想傷害她,只是想更接近、更瞭解她而已。他這輩子第一次對人有這樣的心情,為什麼她就是不懂?
為什麼要這麼抗拒!甚至……討厭他!
他所做的一切,無非只是希望打動她而已。他沒有說謊,他只是希望她能回頭看自己一眼——希望他所在乎的人,也能夠在乎他而已。
他真的喜歡她啊!
在這個被痛罵的下午,他第一次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被心上人恐懼、甚至是討厭的這個事實,他第一次察覺他們「無法在一起」的這個可能性。
她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他們如何能在一起?
腦中倒轉著她每個反應跟神情,如今想來都寫滿著抗拒。
明明是渴求能夠在一起。
卻追到了無路可走的階段。
進不得半分,卻也沒有任何退路——她討厭他啊!
我一看到你就想吐,你讓我噁心極了!你憑什麼以為我會瞎了眼喜歡上你?
他第一次發現這是一場絕望的追逐。
沒有人會喜歡上你這種人的!沒有人!
他盲目地走著,腳踏車早遺落在身後不知多遠以前的地方了。當他回過神來時,就發現自己在走著路,空氣中不知為何都蒙上了一層霧,致使他走在平地也能絆上一跤。
一低下頭,地面上憑空多了一滴水滴。
仍是維持那駝著背的姿勢,他半跪著,像是花了一段時間,他才意識到自己單膝跪在地上的情形。重新站起身子,他拍也沒拍衣服一下,繼續如行屍走肉的直走向前——毫無目的。
迎面好幾個高中女生驚訝地盯著他直看、交頭接耳,他也渾然不覺。
原本二十分鐘的回家路程,他直到所有商店全都打烊了才到達。麻木地走上樓梯,回到了租賃的家,卻發現門口站了個人。
媽?已沒有力氣發出任何聲音了,他只能在腦裡浮現出這個字來。
「爸,你最近工作不用換地方嗎?」安雲雅在醫院裡問。
回到家後馬上被父親送來醫院的她,說是路上發生意外——事實上也沒錯。絕口不提被跟蹤的事。
她的傷並沒有嚴重到需要住院的地步,只是醫生說要觀察一晚,確定有沒有腦震盪,她父親當然就馬上幫她辦理了住院手續。可能是被她剛回家時哭成淚人兒的模樣嚇壞了吧?她父親一整晚都小心翼翼地對待她。
「不用了,我們財務部已經移交新人去收賬了,這次是真正的安定了。」他慈愛地看著女兒,以為女兒捨不得同學。
「放心吧!你可以跟那個很照顧你的蘇艾樺一起畢業了。」
「嗯!」她眼神一黯,隨即又強打起精神說:「伊麗莎白呢?爸出門前餵了它沒有?」
「啊!」父親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我忘了,你剛回來那樣子,我哪還有心思去理它呢?」一被轉移了注意力,接下來的話題也就岔了開,最後還被女兒趕了回去餵貓。
好不容易等到剩下她一人,她整個人就像被戮破的氣球,攤在充滿消毒藥水的病床上。
一想到今天下午自己對石景霆說的那些話,雖然理論上她沒有錯,是他先騷擾她的,但她就是有一股做錯事的罪惡感。
那樣的口不擇言還是她生平第一次。她真是氣昏了!懊悔、自責、難堪,跟仍有餘怒、自厭失態……等各種情緒交相浮現。
她想要轉學——強烈地渴望換個環境。
即使是必須要離開她所喜歡的朋友蘇艾樺,她真的不想再見到他……
休息了兩天,她才不情不願地回去學校。
一月的寒冷,把每個學生凍得奄奄一息的,受傷的她接連幾日都讓交親接送上下學——這讓石景霆沒有機會再跟著她。
於是安雲雅從此以後都央求父親接送。
結果此舉真奏奇效,石景霆在校外都沒有再跟蹤過她,連在大廈樓下出現也不再有過——他們變成只有在校內會無可避免的碰面。
她當然沒有天真到以為是父親的出現嚇退了他——她可以感覺到他收斂的主因,是她那天的痛罵。
早知狠狠罵他有效的話,她早三百年前就這麼做了。
雖是如此想,心底仍有一份拋不開的罪惡感。她在校外仍是會杯弓蛇影的回頭張望——即使他人不再跟來,對她影響力依舊不減。
好幾次,她在校內見他張口欲言的模樣,她都馬上轉身離開,埋進蘇艾樺所組成的讀書團體裡面,讓他無法靠近半步。
「對不起……」
這是某次兩人擦肩而過時,他快速低聲吐出的話語。
但道歉又有何用呢?以為他想求好的她,硬是加快步伐離開,不想再陷入以前的輪迴。他以前所加諸給她的,就算他再道歉個千萬次,也扭轉不回她對他的觀感了!他們不是朋友……再也不是了。在她說了那樣的話之後……
後來漸漸的他沒再騷擾她了,只是偶爾會感覺到視線,當她一回頭,就會見他不自然的別開頭去,甚至突兀地轉身走開。
有好幾次見他在校園裡獨來獨往的身影,跟臉上以前所沒有的悲痛表情,她都咬著牙不去在乎。
就這麼一個學期過去了。
升上三年級的新學期時,他們班上少了一個人。
「各位同學,石景霆在二下學期末就轉學了。」導師在講台上如此說。
她突然感到腦中一陣空白。連蘇艾樺跑過來恭喜她不用再受騷擾的話都沒聽到。
他……轉學了?
石景霆轉學了?他……
居然是他先離開。她原以為先轉學的該是她,而不是他。聽到這消息時,她真的完完全全鬆了口氣;一開始時還不敢置信,滿心猜疑的想他仍會不死心的從某個角落蹦出來嚇她,而小心翼翼地不敢抱太大的期望。
可是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過去,他真的沒有再出現過;沒有埋伏在校門口,沒有守候在她家大廈外,沒有再執著地站在夜燈下,也不再有緊迫不放的逼視——花了好長的時間,她才漸漸相信這場噩夢真的走離了她的生活。
而且走的徹底,他沒有再回來過。
一次也沒有。
她也一次都沒去想過他轉學的理由以及他的心情。接下來,平平順順、無波無折的生活又重新降臨,但她也沒能輕鬆下來,聯考的壓力是高三生共有的,她高中生涯的後半就在緊湊的大考小考中度過了。
緊接著是大學生活——她又跟熟悉的人事物分開了,這次父親卻必須留在南部工作。
面對第一次離家外宿的經驗,讓她徹底的成長了,變得獨立。而她也是那時才明瞭到自己以前的閉鎖跟嬌慣.還有……遇事時的膽小退卻。
像是狠下心要改頭換面般,她開始積極參加戶外活動——舉凡騎馬、浮潛、泛舟、乘熱氣球、跳高空彈跳,以一種趕盡殺絕的方式,海陸空能參予的活動她就絕不放過。
還記得當第一次從數百尺高的橋往溪谷下跳時,她的淚水不受控制,搞得同行的人啼笑皆非,安慰不是,笑也不是。但她卻硬逼自己一試再試,強迫自己克服恐懼——直到能在空中笑出來為止。同學們都笑說她瘋狂。
「瘋狂」?這詞怎麼會是用來形容她的呢?他們沒有見過真正瘋狂的人。
從前,她認識的人中能稱得上瘋狂的只有一人……
回憶並沒有勾去她太多的注意力,大學生涯是屬於自由的、玩樂的,從長年聯考壓力中被解放出來的。每個人都是。
漸漸活潑起來的她,身邊不乏追求者。大二那年,她開始跟一個開朗外向的大男孩交往,從此以後,就算身邊的位置易主,類型卻都是相仿的。
「雲雅只喜歡開朗、健談又單純類型的男人!」跟她交情好的同學笑說。
她聽了只是微笑。
是啊,捉摸不定的人,一次經歷就夠嚇人了。往後只要遇到深沉難測的人,連普通朋友她也不願當,逃的比誰還快,真可說是望風而逃。還被同學拿來取笑過好多次。
歲月悠悠,歡樂的日子總是飛逝,她轉眼也要大學畢業了;眼所有的人一樣,很快就投身入社會的大河流裡……
「印象最深刻的戀人?」
辦公室女同事之間,不知誰先挑起這個話題的,引得大家正熱烈討論中。
說著說著,像是強迫中獎般輪著座位沿繞的話題,自然也不會放過安靜坐在角落的人。
「雲雅,別以為你不說話我們就會放過你喔!」發言的是許嘉昕,是四年前跟她同一梯進會計事務所巧遇的高中同學,而且還是她現任男友的學妹;她倆算是蠻有緣分的。許嘉昕是個直口直心的人,安雲雅不討厭她這樣的個性,只是有時會被她的直率弄得不知該如何作答。
「快從實招來,你的草名冊裡,印象最深的是哪個男人?」
「我哪有什麼草名冊呢?你太誇張了。」安雲雅笑著搖頭。「我只有平淡如水的生活,比不上你們那麼轟轟烈烈。」
「不要那麼小氣嘛!這裡都是自己人啊,說嘛說嘛!」許嘉昕轉過去對資深的同事慫恿說:「我們振邦學長健談又風趣,一定做過很多讓她印象深刻的事啦!不然她早就被拐跑掉了。像她高中時代就開始有人追她,那人是我們學校的體育健將,也是出了名的怪人
「真的沒有什麼!」安雲雅忙打斷她:「我們……就是一起吃吃飯,看看電影,偶爾登登山……就這樣。」她怕再被追問,忙補了句老生常談:「真的就是平淡,才能細水長流啊。」
「喔……」大家有點被說服的聲音。看她不想講,也就不去逼她。
「真的沒有其他了嗎?」最後只剩許嘉昕還兀自好奇不已。「細水長流的是你吧,我看振邦學長倒是挺積極的啊!他……」
在許嘉昕還想再問時,安雲雅的手機鈴聲響起救了她。
說人人到,是振邦。
他臨時取消晚上的約會,今天是他們在一起四週年的紀念日,本來約好要去吃大餐,身為業務員的他,卻臨時被困住。平時並不細心的他,對這方面的細節倒是意外的注重,因而頻頻道歉。
「真的沒關係,少了你,我才可以一個人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啊!」不想他內疚,她開玩笑地說。
電話那端突然沉默了一下。
「……是什麼事?」
「嗯?」她不懂他問的是什麼。
「啊……沒什麼,我會趕快解決,晚上再打電話給你。」
「好。」掛斷了電話後,工作很快就拉去了她的注意力。
下班時,踏出公司的她才發現外面在下雨,這是悶熱的六月梅雨季,天氣常會這麼神來一筆的轉變。
公司就在百貨商圈附近,不想撐傘的她,沿著騎樓進了百貨公司,反正時間還早。畢業後就在北部工作的她,仍住在求學時代租賃的套房內,回去也是無事可做,不如逛逛。
逛到休閒服裝部時,有張一對情侶在戶外騎著單車的海報吸引了她的注意——單車啊……
「印象最深刻的戀人」這話題,不由自主的跑了出來。
她腦裡突然浮現一個人的身影。一個……根本就算不上是戀人的人!一個她少女時期的噩夢,卻為何會想起他?
那個會用一張生氣的臉說「我喜歡你」的人。完全不懂得該如何正常表達情感的少年,徹底嚇壞了還年輕的她。
宜到現在,她才能夠平心靜氣的審視當年,也才發現那許多行為下的奧妙;那些清晨的接送,追隨不放的視線,以及粗暴的行為跟發怒式的獨裁下,深藏的是什麼樣的情感。
只是不會表達而已啊!
她還記得那雙受挫的眼神,而她那時候只是一味的逃避,不懂少年彆扭行為下的在乎。
她那時真的絲毫無法體會他對自己的喜歡……只是一徑的害怕、閃躲。
是未知把她逼退,讓她不敢接受那雙一凝視就不放開的眼神,絲毫不隱藏的熱烈情感。
也是時機不對。
愛人也需要勇氣,而那時的她,根本還未蓄足那樣的能量與心情。要是晚個幾年再相遇的話……安雲雅猛地甩甩頭,她到底在想什麼呢?
不論如何想,事情也不會再改變,她的內疚感也不會減輕……會想起他,大概是自己對當年那番惡毒的話仍耿耿於懷吧?
大步從那張海報前走開,再無心閒逛的她,走出百貨公司後就鑽進一旁的電影院裡,讓聲色影音淹沒自己感官,再也無法思考其它。
等看完電影、吃過飯再回到家時,已經將近十點了。
「你去哪裡了?」才剛上樓梯就聽到這麼一句話。
「振邦?」她微微嚇了一跳,一抬頭就見他站在自己的房門口;一身還濕淋淋的。「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七點多就來了,趕快把事情解決掉卻一直聯絡不到你,你的手機呢?」等了三個小時,平時沒什麼耐心的他,今天卻沒有生氣的跡象。
「啊,我剛看電影,關了就忘記打開……對不起,等不到我怎麼不先回去呢?」
「才剛見面就要趕我走?」他微皺著眉,拉扯了一下濕黏在身上的襯衫,不舒服地動了一動高大的身體。「……我可以進去嗎?」
她這才想起似的,趕緊掏出鑰匙打開房門。她一進房門,馬上被人從身後抱住不放,他在她頰上輕啄。
「別鬧了!快去弄乾淨,小心感冒。」安雲雅笑推著他說。
「雅,你愛我嗎?」他不放開,突兀的在她耳邊輕問。
她沉默了一下,感覺到催促的力道在腰上緊箍,才含糊的回答:「嗯……」
她的身體卻突然被轉過來,背靠在門上,一個帶著熱氣的吻朝她壓下——
一開始她沒有反抗,但他愈摟愈緊,愈吻愈渾然忘我,在她背上輕撫的手也開始恣意游移起來。
「振邦……」她開始抗拒。
他卻突然的把她打橫抱起,直直往她臥房走去
「振邦你做什麼?」她結實的吃了一驚。「我們不是說好了,婚後才……」一被放到床上,她馬上就要往後退,卻被大手按住。
他單膝在她床前跪下,短暫的沉默裡沒有接著任何動作,一向輕快的表情在沒開燈的房間中看不太清楚。接著,他鄭重的從西裝口袋裡取出了一樣東西。
是一個小盒子。
她心一跳,沒料到今晚要面對這樣的陣仗。
他深吸了一口氣,她直到這時才發現他在緊張,而她也緊張起來。就聽他說:
「雅,我們交往的夠久了,我本來想在氣氛好的餐廳裡跟你說的,就算是下次出去吃飯的時候也可以……可是,我發現我等不及到明天或下次了……」
「你會感冒——」她想在還來得及的時候打斷他。
「我想要一輩子跟你在一起!」他堅決的說完,然後直直的凝視著她。「你願意嗎?」
她躲避著他的眼神。「……你先去把衣服弄乾再說。」
「回答我。」他握住她的手。
「為什麼要這麼快?我們還年輕……」她根本還沒想過。
「我想要跟你在一起!我忙了一天回家後,可以看到你的臉。」輕鬆慣了的他口吻難得的嚴肅,以半跪的姿勢抱住她的腰,由下往上看她。「我們交往四年了,這時間不算短;你二十六歲,我二十八歲,剛好是適婚年齡啊!再說,趁年輕時結婚,等孩子大了,我們還有體力去環遊世界不是嗎,嗯?」
他輕輕把盒子交到她手裡,溫柔的催促:
「打開看看。」
「不!對不起——」她猛地把盒子塞回給他,站起身慌張地說:「還太早了,我從沒想過要結婚,想都沒想過……」
她馬上住了口,卻是來不及了。
「想都沒想過?」他臉色微變,失去平日的從容。「我們交往那麼久了,你一點都不想跟我在一起?連想都不想就一口拒絕……平常也都無所謂的樣子,我真的不清楚你到底在想什麼——跟……你是不是真的愛我?」
她回答不出來,氣氛一瞬間變得很僵硬。
「對不起……」
久久,她為自己的態度開口道歉。他卻認定自己被拒絕了,愣了一愣之後,轉身直朝門口走去。
「你……不先擦乾衣服嗎?」她追上他,卻不知該說什麼,只好這麼問。
「不要挽留我。」他頭也不回的說。「除非你想要我在這裡過夜。」
她像突然被燙到般,連忙放開他。
他沉默地站在門口一會兒,直直盯著門板,歎了口氣。
「我還以為……時間久了你就會愛上我。」
聽到這句話,她心震了一下,胸口難受的緊繃了起來。
「你為什麼要這樣說?」
「你從來不依賴我,什麼事都可以自己做;也從來不主動靠近我,沒主動吻過我。甚至,每次都下意識不想讓我進你的房間……我不敢說我瞭解什麼大道理,但是我知道愛一個人時會有的心情,你不可能去防那個你所愛的人。也許男女有別,但我交往過最害羞的女孩,到後來也會主動接近我,可是你從來沒有過,一次也沒有……」他頓了頓。「即使這樣也無妨,我喜歡你就夠了,我想跟你結婚。可是你知道我剛才抱你進房時你露出的是什麼樣的表情嗎?」
她低下頭去,眼眶整個紅了。
「那時我就知道完了!你不會答應我的求婚——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了。但是我還是想問啊,所以就問了……也終於讓我死了心……」他抬起頭來看著屋樑,就這麼盯著看,彷彿那邊有什麼可供研究的東西似的。
過了半晌,他低下頭,打開了門,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
「……你真的不留我嗎?我這一走就不會回來了。」他快復玩笑的語調說。
她卻知道他是認真的。
四年的相處不算短,她清楚他習慣在玩笑中把真心說出的習性,這個心性特別的男人……也因為如此,他們兩人才能交往這麼久。
「真可惜,我這麼愛你。」這是他分手的話。
關上房門後,他果真再也沒有回來過。
那晚她的房間,一片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