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點到達事務所後,第一件事就是把窗戶全部打開,迎進新鮮的空氣與燦爛的朝陽,陽光斑斕地迤邐在微亂的桌面已經裝滿煙蒂的煙灰缸上,說明了主人那不拘小節的個性。
輕歎一聲,整理著桌面,倒掉煙灰缸,把上班途中順手買來的百合花放進一旁透明的花瓶中,置放在最明顯的角落,讓它靜靜地為這一小片天地營造出祥和的氣息,
還沒有人來上班前,空無一人的事務所是寧子京最喜歡的時刻。
咖啡壺中沸騰的水蒸發出散著香味的咖啡,當她坐下來捧著那杯代表著一整天動力來源的咖啡,輕鬆品味的時候,也差不多是事務所主人進場時分。
果然,過沒兩分鐘,事務所的門啪啦地拉開,像一陣黑色旋風般掃進來的人就是這間偵探事務所的老闆,也是子京的上司,黎迅羽。
「早,黎先生。」子京每日如一地向他打招呼,並且早已習慣地起身再倒一杯咖啡放到他的桌上。
「早,小京。啊啊,今天的咖啡不要放糖和奶精,昨天我一夜沒睡在盯梢呢!現在眼睛都快睜不開了。給我濃一點的咖啡。」他一屁股坐到辦公桌後面,凌亂的衣服顯示出一夜沒睡的疲憊。
「好。」
細心地為他把咖啡泡濃一點,確定熱度剛好,然後端到他面前。「請用。」
「啊,謝謝。」頭也沒抬地,接過那杯咖啡,咕嚕嚕地灌下去,要不是子京事先確定溫度,恐怕他的舌頭早被燙得起泡。不過這種無言的默契,他們都視為理所當然,畢竟在這個只有兩個人的事務所中,他們本來就是合作無間的最佳拍檔。
「嗯,好棒!還是小京會泡咖啡。」
「昨天是去調查王太太委託的案子嗎?」子京一面把幾份檔案放到他桌上,邊問道。
「就是。一直盯到半夜三點。」搔著那已經亂得不能再亂的咖啡色頭髮,蹙起性格堅毅的兩道長眉,伸長雙腿放在桌面上,大大地舒展著腰身,黎迅羽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累死人,這種盯人外遇的案子最難搞了,真不想接。」
子京不動聲色地把賬單遞到他眼前,「這個月的請款單,請過目。」
「不用這樣暗示我啦,知道了,我不會推掉任何case的。」像個不耐煩的小孩子似的,他推開送到面前的單據。
要不是有子京處處替他精打細算,這間事務所早就已經開不下去了。說黎迅羽不會理財還算客氣,其實他根本是個賬目白癡。交給他一堆超高難度的數學問題,說不定還比問他一斤米多少錢來得簡單。
「辛苦了。今天早上沒有預約,你可以休息一下,沒關係。要是有客人來,我會幫你接待的。」子京讓步地說。
「咦?真的嗎?哇,你今天看起來真像個天使。」朝她綻開一個璀璨的笑臉,旋腿下桌,他走向事務所旁邊隔出的小會客室,裡面的沙發常常是他拿來養精蓄銳的另一個窩。「那我去睡一下,有事再叫我吧!」
子京點點頭,看他進去沒兩分鐘後,那道門後已經傳來陣陣打呼的聲音。
唉!能練就這樣快速入眠的本事,也算是非常人吧!開始她習慣性有條理地把待處理的各類文件一一整理,啟動電腦開始輸入要交給每位客戶的報告書,子京一面想著,自己和黎迅羽認識多久了呢?
從她剛畢業的那天,進入這家事務所後,至少……五年了吧!想當初面談的時候,她還懷疑這間看起來破舊不堪的老事務所能撐多久,轉眼間也已經在這裡待了五年,做了五年黎迅羽的秘書兼小妹兼打雜的工讀生。也就是說,除了不去調查出任務之外,這整間事務所幾乎是靠她一個人打理。
黎迅羽或許對調查事物有敏銳過人的天性,可是要他坐鎮辦公室處理大小事務,那簡直是一團亂
呵呵,前任秘書離職交接的時候只跟她說了一句話:「希望老天爺保佑你還能有口氣在。」
這麼說真有點不厚道,但也道出一小部分的事實。能夠不介意那吃不飽也餓不死的薪資,還要練就一身千手觀音的本事來應付千奇百怪的客戶,以及不時會上門來騷擾的流氓大哥,這份差事還真不是普通人能夠干的。
幸好,黎迅羽是個差強人意的老闆。對待員工從來不會把人當成下人看,他以一種夥伴似的信賴感把所有的事都交給她了。他那時只說:「哎,就算你真卷款而逃,我這間破辦公室也沒什麼可以帶走的。除了那成堆不值錢的報告書。
你想要的話,我雙手奉送。」這就是黎迅羽!
現在子京已經足夠瞭解到那時他的話只是純屬玩笑,他把這家事務所當作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樣東西,僅次於女人,以及他的寶貝愛車。因此他是不會輕易放棄的,他打從心底熱愛偵探這份工作。
子京悄悄地從座位中起身,心細地不發出任何聲音轉動會客室的門把,推開一道小縫向裡面窺探,躺在沙發上小憩的黎迅羽睡得像個三歲小孩子,她不自覺臉上浮起一絲微笑,躡起腳跟繞過沙發,從衣櫃上層取出一條毛毯,蓋在他那遠超過沙發長度而只好蜷縮的身上。
鬆弛的睡臉不見平常狂野不羈的氣質,筆挺的鼻樑下方,性感優美的雙唇微張地呼吸著,俊挺的下巴已然冒出一夜沒睡的胡碴,紊亂髮絲已經長及肩膀了。不知提醒他幾次,再不去剪會被人誤以為是什麼不務正業的小混混,然而他總是一笑置之,說等他忙完就會去剪。結果還是……
不過,子京必須承認自己是違心之論,其實他那及肩的長髮並不會給人混混的感覺,相反地會讓人覺得他或許是什麼音樂家或是樂團主唱之流,啊,這就是藝術家氣質嘛。
因為當他笑起來時,爽朗的笑顏與一口白牙,總給人一種健康的感覺。
嗯,的確,黎迅羽不算是俊秀的男子,卻稱得上是有獨特魅力的一個人。
此時,躺在沙發上的人動了動身子,像是察覺了她的視線,而睜開雙眼,他打個大呵欠,「咦?你是來叫我起床的嗎?」
子京沒有慌張地逃跑,欲遮還羞反而會讓人起疑心。她露出一個百分之百的秘書式笑臉說:「中午快到了,我來問你要不要吃點什麼,正想叫你。」
「省了,我還想再多睡一會兒。」
「好吧,那我不打擾你了。」
翻過身再睡的黎迅羽已經接續地沉睡人夢鄉中。子京無聲地帶上門,把會客室留給了他。靠在門板上,她閉上雙眼。這樣就好了,她是他最信任的夥伴,毫無疑問,他是相信而且這麼依賴著她,這樣就夠了。她不會再想要更多,太貪心反而會破壞了一切。沒錯,這樣子就好。
* * *
呼啊!真是睡了一場好覺!黎迅羽覺得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看看手錶,已經下午一點多了,看樣子他整整睡了五個鐘頭呢!走到會客室附的小盥洗室中洗了把臉,順手剃去胡碴,當他走出會客室時,就聽到一聲咆哮。
「也該是你這傢伙起來的時候了!」
這種不文雅的話當然不會出自他那古板又拘禮的秘書口中羅。黎迅羽一邊掏掏左耳,邊說:「天呀,你打算把我耳朵叫聾啦!幹嗎這麼大聲,有必要這麼大火氣嗎?要不要我準備一盆冷水呀?」
「我已經在這邊枯等了你半個小時,你說我火氣大還是不大!」
馬端強,多年的舊識,兩個人從大學時代就已經是死黨了,還一起加入的警校,一起在警界服務了三四年,直到黎迅羽因故退職出來自己開偵探事務所為止。
「枯等?」黎迅羽眼睛往子京的方向一瞄。
正為兩人端上茶水的子京輕描淡寫地說:「我請馬先生等你睡醒,因為我想你也差不多該起來了。」
「瞧,你這位一心為你著想的秘書,把我擋在門外,讓我不等都不行。」
哈哈笑了兩聲,黎迅羽猛拍一下馬端強的肩膀,「那是因為你已經被列人我們這間事務所的黑名單啦。你還不知道自己是個『黑』客嗎?每次向你請款,動作總是慢吞吞的,我要是靠你的案子絕對會活活餓死。所以子京才不叫我起床的。」
「不過我這次的案子和以往不同。以往那些錢還得批公文,這次……錢不是問題,你只要好好地辦,絕對可以讓你吃上三個月。」
「喔,真稀奇。不是只有那些你們警局懶得辦的小case才會交給我嗎?要不就是找離家出走的妻子,要不就是找小貓小狗的。這次和那些case有什麼不同?」
「大大地不同。這次的對象是誰你知道嗎?」
「誰?」
「要找的人是王氏財團的外孫女兒,名字叫做徐小曉。」
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照片,遞給了黎迅羽,一邊還在口沫橫飛地說著:「他們不想把這件案子交給警方的理由是怕這消息曝光。這位千金大小姐聽說是自己跟一名不良少年混在一起,已經有十天沒有回家了。她家裡面的人顧及臉面與社會地位,不想讓人知道這件事。托我們交給能幹的私家偵探來處理,我第一個就想到你啦!」
相片中的小女孩一臉青澀,長滿青春痘的臉上有雙不馴的眼眸,齊耳的短髮和一般在外面隨處可見的十多歲初中生並無兩樣。相當平凡的一張臉。
「既然他們要委託案子,為什麼家長不親自來呢?」
「還用說嗎?大財團的負責人,當然是很忙的,哪裡有辦法丟下公事……」
「嘖,有這種父母也怪不得孩子要離家出走了。賺錢再怎麼重要,對於自己孩子的事也要多少關心一下吧!」黎迅羽把照片扔到桌上。「你這人民公仆倒也真閒,還有空幫有錢人跑腿?」
「喂喂,我今天下午公休,可沒浪費納稅義務人的錢。你這case接還是不接?說一聲吧。你若不想接,我會告訴他們另請高明。不過就有點可惜了我在人家面前,大力替你宣傳的那些口水了。」
又看了子京一眼,黎迅羽沒忘記自己答應她不管什麼case都不會往外推的:「只要把人找到就好了吧?」他歎口氣,雙手抱胸地說:「我可不當什麼青少年輔導員,還要負責讓這小孩子迷途知返回家去喔!」
「對,只要你找到她的落腳處,通知王氏財團那邊的人就好了。不過……」
「有什麼話就說,吞吞吐吐的難看死了。」
「王氏財團不止請一家偵探社找人,他的意思是誰先找到,誰就可以先把錢領走。」
「什麼?」黎迅羽差點沒跳起來,「他*的,這一點你怎麼不早講。」
「我、我現在不是正在講嗎?他們惟一的條件就是在不能讓媒體知道的情況下,越多人找越好。所以我也不清楚得知消息的偵探社有多少家。」
「去!那我不蹬這渾水了。我還以為只要人找到就好,沒想到還要跟時間賽跑,這種事我懶得湊熱鬧。」
「可是報酬有這麼多喔!」他擺出了六位數的手指頭說。
「憑你的本事,真的要白白讓這筆錢跑了嗎?」
「哼,這麼好賺你怎麼不留著自己賺?」
「嘿嘿,公務員兼差是違法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求呀,某人在賺到這筆資金後,能請我大吃大喝一頓就好了。」
馬端強蹺起二郎腿,眨眨眼說:「如何?接還是不接?」
「如果到最後我白花了一頓工夫找人,我就請你吃一頓饅頭大餐。」握著成拳的手在他面前晃動了兩下,但是兩人都知道這只是一句玩笑話。六位數的報酬對他們這間小小的偵探事務所捉襟見肘的財務狀況來說,的確是讓人心動的一件case,就算條件如此惡劣……黎迅羽怕也是非接不可。
「安啦,我對兄弟你有信心。」
子京走到笑鬧的兩人身旁,「老闆,我要去銀行了。你有沒有其他東西需要我順便幫你帶的或是處理?」
「沒,就是那些請款單要記得寄出去。」
「知道了。」
安靜地離開辦公室後,門一帶上,馬端強立刻嘖嘖出聲:「不是我在懷疑,你是用了什麼好條件,竟能留得住這麼好的一位助手?讓她屈就在你這間小事務所實在太可惜了。
處理事情井井有條不說,還能把你這爛到極點的業績賺來的一點零頭小錢維持下來,沒讓你的小偵探事務所倒店關門。厲害厲害。」
「哪有用什麼條件?」黎迅羽隨口說了個數字,「她的薪水就這麼多呀!」
「咦?你……你還是不是人呀!人家為你這麼賣命工作,你一個月付她的薪水也不過三萬。難道你從來沒有升過她半毛錢嗎?我記得她剛進來的時候,好像就是領這些錢了?」
「拜託,我這個苦哈哈的窮老闆,哪有能力調薪放獎金什麼的。」
馬端強搖搖頭,「你他*的真是好狗命,竟能撿到這麼個寶。」
「我也很擔心,萬一她哪天說要走人了,我還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前幾任的秘書助手也都待不久,大概就是這個理由吧。」
「我看你也欠個老婆,乾脆把她娶進門好了。」
黎迅羽聞言哈哈大笑,「別說笑話了,我憑什麼把人家娶進門呀!況且嫁我這種人有什麼好處?不要糟蹋了人家清清白白的一個好女孩家。我沒那麼笨,找個老婆把自己綁得死死的。外頭多得是漂亮妹妹可以迫,可以玩玩,何必呢?」
「你真的對她一點意思都沒有哇?」馬端強摸著下巴忖道:「我倒覺得她挺不錯的。雖然臉上掛著一副老實的黑框眼鏡,但是底下那雙眼睛也是明明亮亮的,五官也端正,身材嘛……要不是一天到晚包在那密不透風的套裝底下看不到的話,我想也夠火辣。這種型的應該很能讓人想人非非呀!就好比大家都會對那種外表狀似老處女的女人會有遐想一樣,說不定在那古板的外表底下,是火辣的尤物。」
受不了馬端強的豬哥模樣,黎迅羽揮揮手說:「你愛怎麼遐想都不關我的事,對我而言,她就是我的好助手,沒別的了。你可別來這裡死纏爛打,把我的好助手給嚇跑了,瞧我怎麼找你算賬。」
「你自己不要,也不許別人追嗎?」
「那壺不開提哪壺。我有說不讓你追嗎?」黎迅羽對這話題沒有興趣,起身到辦公桌前拿起檔案夾,開始辦公了。
「嘖,虧你自命風流,居然連眼前的一朵清蓮都不懂得去欣賞。」奪過他手上的檔案文,馬端強不死心地繼續說著:「你要是真的不追,那我就不客氣了。」
「哈哈,人家才不會看上你這種二百五。」
「那她就看得上你嗎?」馬端強反口咬道。
「我又沒要她看上我,她要真的看上我,我還有點困擾呢!你知道我的原則的,我要的女人有三個條件,夠美、夠辣、夠隨便。兩情相悅,上床快樂,下床再見。她沒有一點符合我對女人的要求,所以我腦筋決不會動到她身上。再怎麼說,兔子不吃窩邊草這原則我還守得了。我們之間再過個一百年也不會有什麼變化,更別提什麼化學作用了。在我眼中,寧子京不算是個女人。」
「去,自命清高的傢伙。」
「別亂用你的成語了,免得讓人笑話。」
「才沒人會笑話我,要真有人笑話,也是笑話你這個不識貨的傢伙。暴殄天物嘛,真是的。」
「你打抱不平個什麼勁?『怪人』!」
「你才怪。」
門外,子京把這些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的。她並不是打算站在這邊偷聽,只是剛下樓就想到自己忘了拿銀行印鑒,折返回來就聽到裡頭傳出來的對話。恰巧是馬端強在問黎迅羽為什麼不把她娶進門。
也許是乍聽見自己的名字出現在他們對話中,所以愣住了,呆呆地站在門外,結果不知不覺地把其餘的話也都聽進耳朵裡了。
現在她滿心後悔,真希望自己沒有聽到這些對白。怪不得人家說偷聽沒好話,此刻她有切身體驗了。
放在門把上的手,緩緩地離開了冰涼的金屬門把上,此刻的心比金屬還要硬、還要冷。悄悄地轉身朝樓梯間走去,並不是想下樓,所以避開了電梯,而逃到安全門後鮮有人影的空間去。木然地滑坐到台階上,鏡片後的雙眼泛起一陣水光,喉嚨卻乾澀無比。
連她自己都沒想到,聽到黎迅羽對她的觀感,竟會對她產生這麼大的衝擊。
她只是我的好助理而已!
她沒有一點符合我對女人的要求,所以我腦筋決不會動到她身上去。
我眼中,寧子京不算是個女人。
這算是荒謬還是諷刺?現實無情得像場午後雷陣雨,沒有任何預警地,嘩啦啦地把她淋了個慘慘淒淒、措手不及。
更沒有料到自己原來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對黎迅羽放了那麼重那麼多又那麼深的情感了。
這麼說來,難道這五年來自己留在這間事務所中打理一切,讓自己成為黎迅羽身邊絕對不可缺少的幫手的理由,其實是希望黎迅羽無法離開她,無法沒有她,讓他絕對地依賴著自己,享受這種老闆與助手之間,親密而無人能及的夥伴關係。借此來麻痺那貪婪而渴求愛情的心,冀望某一天當黎迅羽清晨醒來時,突然發現到她的存在,奇跡般地醒悟他原來是愛著她的。
無形中用著心機步步營造出一個夢幻般的宮殿,誤以為王子會永遠地留下公主,在這快樂又醉人的迷夢中?
可怕的女人心,曾幾何時,自己變成了如此可鄙的女人?
不去面對自己的情感,用著迂迴而複雜的方式,只求對方的回首一瞥。
把臉埋在手心裡,寧子京低聲笑了起來,沙啞的笑聲在空蕩的樓梯間迴響。「真是個大傻瓜,我到底在幹什麼。巴望著不可能發生的事發生?是呀,我根本就夠不上他眼中的美人呀!不管怎麼想,我和他都是不可能、不可能的,」
他交往過的女性,多如過江之鯽,她少數見過的那些女人幾乎都像他說的那樣,夠美夠辣,也從沒聽過他與她們之間有什麼不歡而散,這麼說來也夠隨便的了。像她這樣的女孩子,就算想與黎迅羽有一夜情,也沒有那資格,不是嗎?
啊,怎麼會把自己的思想逼到這種盡頭。
一夜情?她從來不是這種隨隨便便的女孩子呀!若不是自己真心喜歡的對象,那毫無意義的上床不過是兩個生物之間的一種發洩而已。而若是自己真心喜歡的對象……那一夜情……豈不是太悲哀了嗎?
但是她的體內卻有著一種不同的聲音,一次也好,就算只有一次的擁抱。能讓她曉得身在黎迅羽懷中是什麼樣的滋味的話……能讓她品嚐一次他的吻,能讓她撫摸著他的發……
這些妄想在體內燒灼著,更教人沮喪。
振作點,寧子京,你不是這麼消極的人!心裡頭對自己訓誡了十分多鐘,才能重新裝起面無表情的面具,從樓梯間回到辦公室內,若無其事地笑著說忘了帶印鑒,若無其事地再從裡面走出來。
今夜,找個人去喝喝酒吧!子京在心中這麼想著。
* * *
「你這是怎麼啦!」
紋麗,死黨兼換帖。她拉住了子京頻頻灌酒的手。「喂,聽到我在說話沒有?照你這種速度喝下去,不酒精中毒才怪。」
「喝死也沒關係,喝死就不會胡思亂想,喝死的話就可以把他給忘了。」含糊不清的話語,從半夢半醒的子京口中說出。
「真是的!」紋麗手一鬆,放任她臥倒在吧檯木桌上,「我再也看不下去了!」要怎麼做才能讓子京不再這樣猛灌酒,一聲不吭地把自己喝到醉死為止呢?
臨下班前接到子京的電話,以一種枯槁般的語氣問她可不可以出來陪她喝酒。那時她心中就已經有點不安,那語氣不似平常的子京。她所認識的子京是個強韌得像野草般,不是一個那麼容易就認輸的女孩子。可是這回從聲音裡就可以聽出她的沮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一坐到吧檯上,也不顧紋麗追問,只是一杯接一杯地猛灌瑪格麗特,就算紋麗叫她別再喝,她也是不聽。
實在想不出是什麼事會讓子京受到這麼大的打擊。
冷靜又頭腦清楚,平日總是一副幹練女強人模樣的子京,現在已經完全崩潰了。可惡,平常再多關心她一點就好了。前陣子紋麗為了自己的事,弄得焦頭爛額的時候,還多虧了有子京與琛蘋的幫助,所以才能安然地解決。
現在子京遇上了什麼麻煩,自己卻連問都問不出來,身為死黨的她實在太失職了。不行,再這樣讓她灌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的,她一定要問出個所以然來才行。不過,首要之務還是帶她回家,不能再讓她這樣醉下去了。
「對不起,請問你們這邊有電話嗎?」她拉住一位Bartender問。
「有,靠近洗手間的旁邊,有幾支公用電話。」
捉起小錢包,她只得告訴Bartender說:「請你不要再給我這位朋友任何酒了,她已經喝醉了。我去打一下電話,麻煩你幫我看住她,謝謝。」給點小費,紋麗不安地往電話的方向移去。
「喂?皓晟。啊,是我,我現在在Bimigo,你可以來接我嗎?嗯……對……不是我,子京喝醉了。真的嗎?太好了,那我帶她到門外去等你哦。好,就這樣。」
搬到救兵了,紋麗掛上電話,鬆口氣,回頭往吧檯的地方望去。
不知何時子京竟和某個不知名的男人纏上,不妙!現在喝得醉醺醺的子京,不曉得會做出什麼事來!
「嗯,我有女人味嗎?」子京含糊不清地問道,連眼前男子的臉都不打量,現在的她已經什麼都不想管了。醉一場,哭一場,亂七八糟的做些什麼都無所謂。
「當然有,小姐,你很漂亮喔!」男人一心當然只想釣馬子,在酒吧裡這種傷心的女人最容易釣了。他的手不安分地摸著她的手說:「怎麼了?被男朋友拋棄了嗎?我可以安慰安慰你,怎麼樣?」
「安慰?」子京悲傷地笑笑,「好啊,怎麼安慰都可以,只要讓我忘了那傢伙就好。」
「那我們換個地方吧?」
「慢著!」紋麗趕到兩人身邊,一把就把那男人推開,「你想對我朋友做什麼?看她喝醉了,你就想佔她便宜是不是!」
「嘖,原來有朋友在呀!」男人不情願地走開。
氣沖沖的紋麗搖著子京罵道:「你到底是怎麼了?連那種傢伙來搭訕你也跟人家……算了,我們回去!」
「不要,我還要喝!我要喝到醉死為止。」
「你不能再喝了!就算你說不要,我們還是要走!」紋麗結完賬,硬是把子京從位子上抱起,「你要是再不聽話,我就拿一大桶水來讓你清醒一點,笨蛋。」
被罵的子京低垂下頭,突然間就掉下淚來。「紋麗……
紋麗……人家真的好苦喔!他不要我,他討厭我,他眼中根本就沒有我的存在!我這五年來……一直一直都……喜歡他的……嗚嗚嗚……現在我該怎麼辦才好……紋麗!」
「好好好,別哭了,我們先回家再說。乖!」歎口氣,紋麗抱著她,安慰地說:「到家後,什麼都說給我聽,乖。「
* * *
「來,把這杯水喝掉吧!」
子京接過那杯水,整張臉都因為剛剛在浴室裡的一陣猛吐而顯得發青。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平常她根本不會縱容自己醉到這個程度。
啊!為什麼要把自己喝得這麼半生不死的,到最後還不是又要把它全部吐出來。吐得嘔心瀝血,像是連內臟都翻騰了出來,可是還是無法治癒心裡頭那永不停息般的疼痛與傷痕。頭痛欲裂加上自憐自哀的心情,人生到這種地步真是了無生趣。
灌下那杯水,子京仰躺在床上,氣息虛弱地說:「對不起,害你陪我無聊了一個晚上。」
「傻瓜,朋友之間說那是什麼話。」紋麗幫她蓋好被,拍拍她額頭說:「感覺好點了沒?」
「嗯……」只有更悲慘的感覺,渾身都無力了。五年了,自己做了五年傻瓜嗎?
愛,是不求回報的。
能說這種話的,不是人吧!或多或少都會帶著一點期待,滿心歡喜地看著每天朝氣蓬勃的他,因為自己才能無憂無慮地去做他喜歡做的事,希望在他心目中自己比夥伴、比助手更要多點什麼意義。
結果……自己卻什麼也不是。
自己不過是他花錢請來的助手。
把那些鮮花,早上問候的咖啡,耐心的笑臉全都當成是薪水換來的理所當然報酬。好殘酷的人。好殘酷的現實。自己是個大傻瓜!
絕對不會再發生了,以後就把他當成是「老闆」就好只拿薪水做分內的工作,對事務所也沒有什麼愛情的癡心妄想了。這樣就夠了,是的,這樣就夠了。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說出來,也許我能幫上點什麼忙的。」紋麗擔心地望著她。
「不,已經……沒關係了。」
「沒關係?子京。不是我愛說,你有時候就是太不懂得把自己的情緒表達出來,不熟的人往往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喜、怒、哀、樂也不太明顯,常常都是一副什麼事都無所謂的樣子,這樣子是不行的,你就像一隻壓力鍋,悶久了壓力鍋也是會爆開來的。你今天喝醉的樣子,才讓我發現到,平時你一定累積很多心事沒有告訴我們。喂,我們還是好姐妹吧!把事情說出來,好不好?」
說出來又如何?除非是月下老人能操縱紅線。
「寧子京,你要是不說的話,我就……我就打電話到埃及去,把琛蘋也找回來,我和她一起對你逼供,你覺得怎麼樣?」
捂著發青的臉孔,子京發笑了,「神經,這種小事叫她回來。」
「誰教你不說,擺明就是我一個人不夠力呀!」
「好好,我說我說,反正也沒差別了。」子京放下手。人真是莫名其妙,只要一笑笑,心事也會減輕許多,天大的事都可以一笑置之的感覺。「我失戀了。」
因為她說的「失戀」像是掉了一千元那般的輕描淡寫,有一瞬間紋麗以為自己聽錯了。「再……再說一次。」
「我、失、戀、了!要我說幾次呀!」
「咦!」紋麗大聲嚷著,「你幾時戀愛,我怎麼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