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殷格在睡夢中翻身,身上的薄被滑落到地上。一雙溫柔的手替他拉上被蓋。他揉著惺忪眼睛半坐起身。握住那雙手。「玫瑰,你怎麼沒有睡?」
華玫瑰低頭看著他們交疊的雙手說:「我覺得……我們似乎不應該再這樣下去了。」
這比任何提神劑都更有效的使他擺脫睡意。「怎麼回事,你怎麼會突然這麼說?你知道事情會越來越好的。」
玫瑰由他躺著的沙發椅旁站起身。「越來越好?表看不出來。你已經一個月沒有去工作了,我們很快會用完所有你帶來的銀票,而我還是一樣無法離開中國。我是個累贅,你看不出來嗎?」
殷格推開薄被,他站到玫瑰的身後。「不要這麼說,我愛你,你絕不是我的負擔。」
「可是,徐買辦不放手,我們不會有前途的。」她那雙黑水晶般的瞳眸,泛著淚說。
「不要擔心,我聽到風聲,一位我最要好的朋友——我提過的衛裡奧,他的船正停在上海灘口,我們只要聯絡上他,就可以搭他的船離開了。」殷格撫著她的頰。「甜心不要哭,看到你流淚,我的心都碎了。」
玫瑰埋首在他懷中,哽咽的說:「我只想和你在一起,為什麼上天這麼為難我們?」
「我們現在不是在一起嗎?小傻瓜。」
「不,我想和你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不是現在這樣躲躲藏藏的,見不得人。還住在這種寒酸的出租公寓裡面,我都躲怕了。」她繼續軟軟地抱怨著。
「都怪我,如果我早一點認識你……」
「如果母親沒有收下徐買辦的聘禮……」
兩人都無奈地歎氣。
殷格擁著她坐到另一邊的床上。「我們不能這樣放棄,玫瑰甜心。我們要讓他們知道,我們的愛情是經得起考驗的,就像羅密歐與茱麗葉一般。」
玫瑰聽到「羅密歐與茉麗葉」的時候,眼睛整個兒發亮起來。「噢,我好愛那個故事。求求你再告訴我一次,我想聽那些愛語和情詩,它讓我覺得我們之間還是有希望的。」
殷格為她這孩子氣的表情而微笑。「我怎麼可能拒絕你呢,我的玫瑰花兒。」
於是他開始敘述這個偉大的愛情故事。
玫瑰起初專注的聽著,當聽到他倆在舞會上神奇的相遇時,她還發出心滿意足的讚歎。可是逐漸的,睡神取代了故事的重要性,在她聽到最高潮的決鬥時,她已經蜷在床上睡著了。
殷格小心不驚動她的,抽開自己讓她枕著的一臂,然後替她蓋上被子。
啊!他輕歎,他是多麼希望能陪著他的甜心入睡、醒來。可是這是他的良心所不允許的。畢竟他們未曾結婚,而她又是這麼純潔如天使的瑰寶,他不能用不名譽的方式要她,使她染上污記。
他一定會拯救她脫離這些醜陋的遭遇,然後娶她,讓她成為自己的妻子。
當初第一眼見到她時,他就已經知道,這就是命運。
她站在那裡,臉上掛著溫柔和純真,接受著同伴的鼓勵,和他共舞。
那一舞曲改變了他們的一生。當他擁著她在懷中時,他已經深深受到震撼,對他來說,這正是他企求一輩子的真愛。
「請嫁給我!」他舞完後,生澀的以他學了兩年的中文說。
結果,她像驚嚇的小鹿,驚慌而逃。他懊悔不已,生怕自己永遠地失去了她。
然而,事情往往出人意表。第二次見到的她,已經不是昔日那位清純到舞廳玩的女中學生,她搖身一變,出現在徐買辦的一次舞會上。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她早已有婚約,要嫁給這位年齡足可當她父親的人,成為姨太太。
這更堅定了他的決心。
他要拯救這朵清純的花兒,在她被摧殘之前。
透過各種嘗試,他開始接近她,讓她知道他對她是無害的。在一次英勇的拯救行動後,她更將他視為自己的英推,他也贏得了芳心。
接著就是最艱難的一個步驟,他要說服她和自己私奔。
婚期的追近,和恐懼於徐買辦的嘴臉。她終於鼓足勇氣隨他逃離了家中。他們原先已經順利的走到碼頭,卻因玫瑰母親的通風報訊,讓所有努力功虧一簣,只得重新來過。
他們靠著朋友的幫忙,在上海外灘一帶到處躲藏著。他也不斷嘗試著要把玫瑰送上船,可是她這樣一位中國女孩子太顯眼了,一旦被捉了回去,他們不會再有第二次的機會,一切都大意不得。
他現在的希望全在裡奧的身上,他知道裡奧是位可信賴的朋友。
一切全都得靠他了。
☆ ☆ ☆
「我幫你買了這些衣服,你看合不合適?」裡奧拋了兩個紙袋給若潔。
她掏出衣服來一看。「全是些男孩子的衣服。」
「你如果想和我四處走動的話,這種樣子比較不會惹麻煩。」
「我覺得我這樣也很好啊!」
「姑娘家想在外面走動會有不少問題。而我現在手頭已經有一個問題,不想再增加一打。」他說。
說得有理,這不是談男女平等的好時機。「希望你別花太多錢。」她看著那衣料說。
「為什麼?你有地方要用錢嗎?」
「那倒不是。因為我穿他們的機會只有幾天,太貴就不划算了。」
「你好像十分在意錢。」
「世界上很多人也如此,不是嗎?」她倒不以為意的說:「我承認,我是有點小器。」
「小器我倒沒注意,為什麼你會這麼在意錢?」
「那是個很長的故事,讓我先去試試這些衣服。」若潔帶著袋子起身。「我就在浴室換,你可別偷看。」
「我還不打算侮辱我自已去當個偷窺狂。」他說。
「很好。」
幾分鐘後,她穿著一身深藍外套,白襯衫及長褲。
「不行。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個男的。」他搖頭。
「我看很好啊!」她看著鏡子,除了她長髮曝露出的秘密外。「我只要將頭髮紮成男孩子的模樣就可以了。」
他也站過來,盯著鏡中人影的反射說:「你瞧,這裡還有這裡,都太女人了。」
若潔不由得臉紅,因為他指在她胸前及腰間。她護著自己說:「我本來就是這樣,你不能要它們一下子全消失。」
假如他這麼希望的話,未來她可能找不到老公了。裡奧覺得真令人訝異,穿著女人的衣服,反而沒有白襯衫這麼突出她優點,特別是那誘人的雙峰,柔和的隆起……
「喂!我不准你想入非非,我們可不是……不是……那種關係!」她結巴的躲著。春著他那有點邪惡的黑眼,慢慢變回正常。可是他的臉換上一個笑。
「你倒蠻清楚我在想什麼的嘛!」
女人的直覺。若潔不能否認,她有點小小的被奉承了,因為他似乎發現自己是個女人。話說回來,有人也說,在黑暗中每個女人都是一樣的,對他來說,他只是……想要個溫暖的女人,誰都無所謂,她可不會當這種犧牲品。
「你其實可以不需要擔心。」看著她沉下來的臉,他微挑一眉說:「我並不打算……我還沒有過強迫女人的紀錄。我對你只是純粹的欣賞而已,沒想到你還真有點看頭。」
他的誠實讓她更困窘。「停,我不想討論這點。」
裡奧同意的說:「讓我們來看看能對你的這些曲線想什麼法子。你自己認為呢?」
她低頭看看自己,再看回鏡中。鏡中那有著粉紅雙頰,晶亮雙眼及一頭散下的長髮的自己,怎麼樣都不像個男子。沒錯,這樣是不可能說服他人的。
「我再去弄一弄。」
若潔重新回到了浴室。這一次,她拿些白布綁住胸部,纏粗了腰身。
「好多了。」裡奧再次看到她時,她的努力已有了效果。
「真的嗎?」她高興的露出笑容。
裡奧扔給她一頂鴨舌帽。「這給你,把你的頭髮藏起來。」
她照作。
「走,我們去試驗一下。」他拉著她的手一邊走一邊說。
「噯,要試驗什麼呀?」
衛裡奧已經帶著她走出了門外。到旅館門口,話都不說一聲的招來了輛三輪車。
他交給踩車車伕一個人家給的火柴盒。車伕點點頭,出發了。
「我們去哪兒?」
「你很快就知道了。」
若潔站在「哪兒」時,眼睛還不敢相信。「一間妓院?你帶我來這種地方?」
「假如你騙得過一個妓女,你就騙得過大部分的人。他們一定會相信「你」是男人。」
「是嗎?謝了。我要回去了。」她可不想開這種眼界。
「你該不是改變主意了吧?」他沒有攔著她。
「什麼主意?」
「你說你要緊緊黏著我,直到你能獨立。現在我要進去了,你要放我一個人在裡面樂不思蜀的話,也許我再也不會回去了。」
「該死。」
對於她這句小聲的詛咒,他決定不計較。「你想回去嗎?請。」
「萬一她們想……我總不能……不行!這一定會曝光的。」她掙扎著。
「放心,我只是順便來問幾個問題,你如果擔心,就裝得害羞點,不要說話,讓我來處理,幾分鐘就好了。」他手搭在她的肩上,帶著她往著妓院走去。
等到若潔察覺時,他們已經受到了小姐的歡迎。幾位搽著濃香的姑娘,蜂擁上前,攙住了若潔和裡奧的手臂,說:「來,遇來這兒坐嘛!不要光站門口。」
「先生是第一次來嗎?」
「這位小哥好生面呢!」
她們甜甜的說著,陪著笑問。
若潔只覺得自己的汗正在滴流而下。她拉低了帽簷,低著聲說:「你們不用招呼我,他是我主子,來這裡玩兒的。他比較重要。」
這一講,幾個姑娘馬上把注意力轉到了裡奧身上。「哈羅!你好。」
裡奧對她們笑著,臉上似乎不介意她們在他身上磨蹭著。「哈羅!」
「小哥,幫我們問一問他,他是哪兒來的?」
若潔對他說:「她們想知道你哪兒來的?」
「問問她們,有沒有人見過一位外國人,棕髮棕眼,大釣三十多歲上下。」裡奧悠閒的說,似乎很習慣處在一堆女人間。
她問了。
「這可能得問嬤嬤。」其中一個回答。「這裡人來人往,誰會去記得這許多。不過嬤嬤就不同了,她啊!記憶力最好了。來過的客人她一眼就認得出來。」
「能不能請嬤嬤來呢?」
「我去試一試。」
就在她們的注意力比較不在他倆身上時,若潔低聲說:「不是說好你要處理,怎麼你自己話倒不說一聲?」
「因為我剛才忘了我不會說中文。不必擔心,你做得很好,她們都沒認出你是女人。」這句話倒是真的,若潔開始覺得心情可以輕鬆下來。
「你欠我一筆,衛裡奧。」她不忘記地說。
「沒問題。」
放鬆下來,她也跟著裡奧及姑娘們喝了幾杯小酒。終於等到嬤嬤出現。
「抱歉,各位大爺。實在是那邊一時間走不開,我給你陪個罪,來,我敬各位大爺一杯。」她一到就舉起杯子說。
若潔告訴了裡奧,他點頭接受了這杯酒。
嬤嬤喝完後說:「聽小杏子說,你們在找個人?」
「是的,是我主人的一位好朋友,也是個洋人。大約三十歲,棕髮棕眼。」若潔說。
「我這兒光顧的洋人也不少,你這樣說,太籠統了。能不能說點特徵呢?」
若潔先向裡奧問過後才說:「最近聽說,有個洋人惹了麻煩,是不是?」
「沒錯。咦,你說的朋友不會就是……大爺的朋友是不是在從事茶買賣?」
「你知道那個人?」
「知道,在這一帶,每個人都聽說了。你隨便問問都會知道這件醜聞的。說實話,我楊二娘是不喜歡講這些閒話,既然是你問起的……那就當我私底下說說。」
「發生什麼事?」
嬤嬤先是喝口酒才慢條斯理地說:「真是個傻瓜。唉,事情是這樣的,聽說城北華家有位閨女要嫁給徐買辦當姨太,兩人婚都訂了,聘也下了,只差花轎子尚未抬進門,誰知那華家丫頭竟和一個洋人跑了。徐買辦就在碼頭上設下關卡,想捉她回去,到現在,聽說還沒什麼動靜。有人在說,他們一定早出國去了。」
若潔一邊聽,一邊簡單翻譯絡裡奧聽。
「徐買辦是誰?」這是裡奧問,若潔幫他翻譯的。
「鼎鼎大名的徐福徐買辦啊!他現在是全上海最富有的買辦了。大家都說,這全都是他靠賣鴉片賺的。」
「那麼,有沒有辦法見到他?」
「這我不知道。他可是大忙人,不過洋人大班大概可以替這位主兒安排吧!」
等他倆由妓院出來後。「你肯定那就是你的朋友嗎?」若潔懷疑地問。
「我不肯定。」他說:「等我見過徐買辦,我想我們就會有答案了。」
「會不會太冒險?如果買辦知道你是他朋友,說不定會發脾氣在你身上。」
「我必須冒點險。」他伸手招著車時說。
路上車來車往的,就是沒有空車。他們決定用步行的,走到大路再說。
「不要往後看。」裡奧在他們走經一條小巷口時說。
「發生什麼事了?」若潔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看起來這麼緊張。
「有人跟蹤。」
這種話應該是電影對白。「你確定?」
「前面有轉彎小巷,」他不管她懷疑的口氣。「我們快一點走到那裡藏起來。」
「你想做什麼?」
「我要捉住那人問一問。」他說:「噓,走。」
他們快步的走到了巷子,找到了凹牆處貼身藏著。
若潔連呼吸都不敢更別提要動了,裡奧擋在她身前,她眼前什麼都看不見,除了他的背。不過她確實聽見一串腳步正快步朝這方向走來。
「人呢?」
陌生的聲音在問著,腳步聲更接近了。
裡奧突然跳出隱身處,若潔眼前大放光明。她聽見一堆亂七八糟腳步聲,及裡奧大聲的喊:「別動!你們是誰?」
她也跟著走出去。只見裡奧正在追著兩個人,他們已經越跑越遠了。她考慮著要不要上前跟去時,突然一雙手捉住了她,若潔釋出一聲高亢的尖叫。
「傑?!」裡奧原本快要追上了,其中一個已經跑的慢下速度來。但他卻聽見了一聲淒厲的尖叫,他立刻回頭看去,只看到她被一個人抱在手中,正在掙扎著。
他的心狂奔起來,腳下也刻不容緩地朝她跑過去,害怕他可能會來不及。
「傑……」
他大喊著。「不要碰她!」
傑身後的人影動了一下,似乎並不打算帶她走。
接下來,他只看見她倒在地上,那人逃走了。
瞬間他的呼吸及心跳都被奪走。他恐懼的走向那倒在地上的身軀,那一動也不動的身影。
☆ ☆ ☆
「我很好。」若潔再一次向他保證。
「等醫生看過後,再說。」裡奧現在還是不敢肯定他自己已經從恐懼中完全恢復了。當時他以為她已經被殺了,直到他測她的脈搏,發現她只是昏倒了。
「醫生會告訴你一樣的話,而你卻要付錢給他。」若潔不高興地臥在床上說。
她已經半起身的靠在床頭,身上已換下男裝,僅穿著睡袍。
雖然是二十六歲,裡奧覺得她看起來比一個娃娃強壯不了多少。
若潔則認為他是杞人憂天,她並沒有看起來這麼虛弱。
「我真的認為你是多慮了,再者,我們應該來討論一下那些人的目的。我知道在我被他擊昏之前,他還做了什麼,可是我現在想不起來。如果你讓我……」
「不准你下床,一切等你看了醫生後再說。」
「醫生、醫生,我看醫生也找不出毛病。」若潔咕咕噥膿地說。
「不要吵,我決定了。」
門口傳來的敲門聲讓若潔沒機會再抗議下去,裡奧起身去開門。
「醫生來了。」他很高興的宣佈,並帶著一位洋醫生走進來。「請你替她檢查一下,我就在隔壁等著。」
幾分鐘過去,醫生確定若潔很好後,帶著他沒有什麼用處的小診療包及酬勞走了。
「瞧,我不是說過了。」她一看到裡奧就告訴他。
這次裡奧勉強同意她是沒事了。「可是你才剛受到驚嚇,我想你應該要好好休息一下。」他仍然說著。
若潔瞪著地。「我不需要保母。」
「你不該和我再出去冒險了,下次,你留在旅艙中。」
「見鬼了,我不會留在這裡讓你有機會逃走。」她想也不必想的說。
「喔!是嗎?如果我存心要溜走,我何必要救你?趁你躺在那裡像塊破布時,我大可以自己一走了之。」
若潔在那一點上無法抗辯。他是對的,可是不代表她就能安心讓他……不,說實話,她知道他不會扔她一個人在旅館。她一個孤苦無依的小女子,身無分文的待在這裡,那不是他的作風。她這麼緊捉著不放,是因為她知道自己可以對他有幫助。
「你別忘了,你還需要翻譯。」
對他來說,這也不是難題。「我可以再找一個男的。」
「你不怕再次碰到一個「約翰」?」她是指另一個騙子兼小偷。
「我願意冒那種險。」
若潔沮喪極了。她沒想到自己會這麼憎恨自己生為女人,她難過的低下了頭。「我猜你一定很希望我是個男的,那我對你的幫助還會多些。」
裡奧訝異的看著她,當然若潔沒看到。可是她注意到他坐到床邊,床沿往下一陷,他的手撫著她下巴。「不,」他很溫柔的說,而她依然沒有看他。「我從來不曾希望過你是個男的。」
「你騙人。」若潔當然不信了,她馬上看他說。
「我發誓。」他的臉越來越接近她,而他的藍眼中,有某種……若潔說不出的光芒,那光芒蠱惑著她,她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
「假如你是男的,那麼我想做的事,就是一種罪惡了。」他的臉是那麼的接近。她幾乎可以感覺到他雙唇迫近的壓力。她不知道該吻上他還是逃開他,前者的慾望一直在啃著她的心窩。
那種感覺,她不知道算是痛苦或是快樂,或者兩者都有。
可是就在她忍不住想問他究竟想做什麼時,他已經掉開臉,站起身。「你睡一下,一切事等明天再說。」
突如其來的撤退讓若潔措手不及,話也來不及說,他便關上房門出去了。若潔坐在床上張大了她訝然的嘴,心裡則是被愚弄的感覺。
這算什麼?調戲的新玩法嗎?
若潔生氣的扔了一個枕頭到門板上,然後將自己埋進枕頭堆中。發誓她不會再讓他玩弄自己了,絕不,不會再有下一次。
裡奧向後靠在「傑」的門外,他差一點就吻了她。
他心知自己向那股慾念屈服的可能性有多大,她柔軟粉紅的唇瓣像在招喚著他的親近,懇求他一親芳澤。直到他回到她雙眼,看見那雙眼中呈現的困惑及緊張放大的瞳眸,他知道撤退的時候到了。
她並沒有要求這一吻,一切是他自己的想像。他怎麼可以乘人之危?她剛受虛驚,根本不知道她自己處在多危險的狀況。
一個帶著慾望的男人是危險的野獸,顯然她還不明白。
事情似乎和他原先所想的不一樣了。這個「小麻煩」威脅到的比他所想的要多。他能在事情結束後,擺脫這個「小麻煩」嗎?
他步下樓梯、走向酒吧。他需要好好的喝一杯來幫他入睡。
☆ ☆ ☆
「衛先生!衛先生!該起床了!」若潔走進他房中,屋內還瀰漫著一股酒氣。她走向窗簾的途中還差點被其中幾個酒瓶給絆倒。老天!他昨天是誤把酒當開水喝嗎?
她邊嘀咕邊拉開了落地大窗簾。陽光追不及待地灑進來,也灑在那趴睡在床上的衛裡奧身上。
床上的人呻吟了兩聲。
「吆呵!起床了,該起床了。」
「……」他確實說了些什麼,可是若潔聽不清楚,她走近他。
「衛先生,起床了。」
這回她聽到了。「等我起床,我會殺了你。」這是他的回答。
「唉!」她故意在他耳邊大大的歎一口氣。「可憐的人,想必是喝多了,宿醉。」
裡奧齜牙咧嘴的抱著頭,這個沒良心的冷血女人,也不想想他是為了誰才會一時喝多?他若不去喝酒,她哪裡還能保持她可愛的笑容到今天早上!
「別說我沒有同情心,」她正巧說:「我是不希望你錯過了約會。」
「見鬼的約會,我沒有什麼的會。」
「噢?真的,我這裡有一張紙條上面說你有。」這是櫃檯轉交給他的。
這句話讓他顧不得劇烈的頭痛,他起身拿過紙條。「上面說什麼?」他看不懂這些方塊文字。
「是徐福徐買辦的邀請,他請你到他家去小聚一下。」
「是他?」
「你要去嗎?」若潔問道。
「當然。」他跳下床,然後呻吟了兩聲。
「那我幫你去叫點早餐,我會告訴櫃檯你今天要用馬車。」
「傑。」他叫住她。「我有沒有看錯什麼?你好像有點不同了。」
她回以一笑。「我?沒有啊,你為什麼這麼問?」她邊說邊朝外走。「你最好動作快一點,我們要在十一點以前到達那裡。」
裡奧淋浴後已經恢復大半的精神,這也是他終於讓大腦正常運轉,發掘出傑身上不對勁的地方。
他瞪著她。「你……把頭髮剪了!」
若潔摸摸發尾。「是啊。」她看一看他打著赤膊的胸膛。「你最好去穿上衣服,如果你不想著涼的話。」
他現在哪有心情管著不著涼的問題。「你為什麼要剪去頭髮?」
「你可以等穿上衣服後再來問我,我不會跑的,我和你的早餐都在隔壁。弄好後,你自己再過來吧!」若潔輕描淡寫說著。
裡奧搞不清她究竟腦裡在想什麼,不過很明顯的,事情已無法挽救,他總不能將她的頭髮黏回去吧!他回到自己房間,換好衣服。
這女人究竟在想什麼?「你現在總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剪頭髮了吧!」他走到隔壁的起居間,看她一面倒著咖啡,問道。
「這樣,別人更不會懷疑我是男人了,你也可以放心了。」她很簡單地說。
「就為了這理由。」
「是啊!」她點頭。「難道我不可以剪我的頭髮嗎?」
「呃……」他合上嘴,是沒有人規定。「你必須承認這有點不尋常,一個女人家剪成這麼短的頭髮。」
她一笑。「這正是我要剪的理由啊!」
「你其實不必……這實在是……」裡奧發現自己真的找不到話說了。「我反對你和我去的理由,不是你偽裝的好不好。不管你怎麼喬裝,你都是個女人,女人就是不應該涉足那些危險,我不要你加入。」
「昨天並沒有什麼危險!」
「你稱那叫沒有什麼危險?你喜歡被人家那樣挾持嗎?」
若潔紅了臉,不過是氣紅的。「當然不是。我是說,那人只是想偷點錢什麼的,並沒有想對我做什麼。也許他還沒發現我是個女的。」
「現在你想起來了,你知道他只是想偷點錢。」他嗤著鼻說,顯然認為這是她的托辭。
「我記得他伸手到我的口袋裡,就這樣,沒別的。他發現我身上一文錢都沒有,所以溜了,很簡單!」她一邊說,一邊伸手進口袋中,想表示那人確實沒做什麼。恰巧她現在身上的衣服是昨天那套男裝,所以她才發現了那樣東西。
「咦?」她看著自己拿出來的一個硬幣。「這是?」
「我看。」那是一便士。裡奧馬上就明白了。「我知道了,這是我一位朋友的通知,殷格還在上海。」
「真的?」若潔真看不出一便士能有這麼多功用。「他怎麼說的?刻在錢幣上?」
裡奧對她的問題咧嘴說:「不是。因為我們以前讀書時常用一便士來當暗號,只要他在某個不能說的地方,他就會在書中夾一便土。也許我們身邊還有什麼人,所以他不方便告訴我,他在哪裡。」
「他並沒有用書夾著。」
「可是在上海,誰會隨便塞給人家一便士?」
「萬一我沒發覺呢?」
「他會再和我聯絡,你放心好了。」
若潔看著他掌中那一便士。「那麼……我們是不是不去見徐買辦了?」
「為什麼不?」他反問。「我仍然要去。」
「可是你已經知道他的下落了。」
「可是我還是不知道他的問題。要想解決他的麻煩,應該從瞭解問題下手,我還是要去見徐先生,或許可以聽到有趣的故事。我也想知道那兩位跟蹤我們的人,是不是他的手下。」他套上外套,喝著咖啡說。
若潔幫他整理領子。「好吧,我已經告訴車伕,我們要去的地點了。」
「你不能去。」
她放下手。「我要去。」
「你不能去,太危險了。」
「我要去,假如你丟我一個人在這裡,我也許會有更大的危險。」她想到好方法說。
「是嗎?被無聊給壓死。」
「沒錯。我一旦覺得無聊,就會去外面惹是生非,也許會惹得人家看不順眼,一槍把我給斃了,這完全是你的責任。」
「無所謂,只要不讓我看到,我就不會像昨天覺得那樣愧咎。你想怎麼樣都是你的事,不要跟著我就好。」
「你是說,我死也無所謂?」她眼裡開始蓄積淚水。
他火大。「別哭,你敢掉一滴眼淚試試看!」
「我死都無所謂了,你還管我哭不哭?!」她一邊哽咽,一邊說。
「老天,不准哭。」他命令。
顯然對她無效,淚水悄悄地滑下臉龐。
這太過分了,為什麼每次她的淚水一下,自己的心就不得不軟下來?他喃喃道。
她持續地掉著眼淚。
「夠了,我受夠了。你如果不哭,我就帶你去!」這是他的最後通牒。
這句話果其讓她破涕而笑。「真的?」
「我是個紳士,一個紳士一向為他的話負責。」是他的回答。
她兩手一擦,淚水已經不見了。「我們要出發了嗎?」
「走吧!」有時,裡奧裡希望她不是改變得這麼迅速,讓他有種愚蠢及被作弄的感覺。
而另一方面,即使明白這是她的小詭計,他還是會上當。
他該多訓練自己掌握這種心軟的情況,否則她會很輕易的把他繞在指頭上玩弄。
這種事不能再發生。